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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山地底的火脉以前便有一枝是属于玄阴宗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当然更好的灵脉在昆仑山里。
就凭苏子叶与他在西海收的那些散修、弟子,自然做不成这件事,但风刀教会参与进来,朝廷也会给予暗中的支持,想来用不了几十年时间,便能对昆仑派产生真正的威胁。
当然前提是青山宗必须保持住在朝天大陆独一无二的地位,依然能够震慑住中州派。
井九与赵腊月办完这件事后,没有立刻离开冷山,而是通过大裂缝潜入地底去看了看火鲤。
当他们从大裂缝里飞出来时,等的人已经到了。
谈真人站在满山野草间,是那样的自然,似乎就是天地的一部分。
他看着井九叹了口气,说道:“杀了何渭,还想骗走我派的神兽,真人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了些?”
井九说道:“势在青山,自然要行。”
谈真人说道:“你我皆是修道者,当知大道无形,哪有什么势在必行?”
井九说道:“元骑鲸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你们打掉,我这个做师叔的,总要帮他完成。”
谈真人闻言没有动怒,平静说道:“你我两家争了数千年,哪能真正分出胜负?难道你们还能把云梦山给毁了?”
随着井九与南忘先后晋入通天境界,即便不算阴三那边,现在的青山宗也已经有了四位大物,还有三位镇守,再加上天才弟子辈出,如今破海上境已有十一人,破海境强者的数量更多。
相较之下,中州派这一百多年则没有出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双方的实力差距非常明显。但谈真人说的没有错,像青山宗与中州派这种底蕴深厚的正道大派,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手段,想要彻底战胜对方、毁掉对方的山门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强者从来不行险,以现在修行界的局势,就算要行险招,也应该是中州派方面该考虑的问题。
微寒的山风拂着盛夏的野草。
二人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就这样静静对视着。
……
……
没有人知道井九与谈真人在冷山的这次会面。
在青山众人的眼里中州派已然入秋,如果不是还有谈白二位真人、麒麟这三位巅峰战力以及两张仙,只怕早就投降了。
当然青山也有自己的问题,而且是极大的问题。
就像很多俗语说的那样,最大的问题往往都是内部的问题。景阳真人与太平真人两脉之争已经持续了四百多年时间,死了一些人,更重要的是内耗严重,青山向前的脚步始终无法稳定。
方景天一直想迎回太平真人,就连广元真人也支持此议,如果不是考虑到果成寺、一茅斋等正道修行宗派的态度,还有青山内部同样强大的反对势力,他们早就这样做了。
神末峰、碧湖峰以及天光峰绝对不会接受太平真人归山。两忘峰的年轻弟子们很尊重方景天,但也不会同意这个提议,因为这干系到他们最看重的理念、是非、善恶。
如果春天的时候,方景天能够成为青山宗的新掌门,或者他能用数十年的时间改变青山九峰的看法,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
井九醒了过来,而且一步通天。
他在朝歌城重伤太平真人、逐走阴凤与玄阴老祖。
接着他去了冷山,当着昆仑派长老、弟子以及某些小宗派修行者的面,轻描淡写地杀死了昆仑派掌门何渭。
整个朝天大陆都被震撼了,井九现在到底有多强?难道他已经到了谈白二位真人、或者当年柳词真人的程度?还是说他已经恢复到了景阳真人的水准?
这些猜想改变了很多事情,或者说改变了很多人的态度,比如在青山宗,已经没有几个人还同意方景天当年的说法,认为他是万物一剑妖。再比如云集镇忽然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
……
云集镇一直是风景名胜地,加上青山就在不远处,每天都会有不少游客到访,但很少像最近这段时间这般热闹,街上到处都能看到修行者的身影。镇上有些老人还记得祖辈们讲述的故事,忍不住连连摇头,心想难道又要乱起来?好在元骑鲸虽然走了,青山宗威名更胜当年,那些修行者活的时间长,记忆也更鲜活,知道这里不是可以放肆的地方,还算老实。
井九在朝歌城沉睡的百年时间里,景园无人居住,自然也无人前来探看,冷清了很多,现在则又变回当年的菜市场模样。有的修行者在溪边静坐,有的在演练自家剑诀,有的在不停叩首,他们还记得当年某个惨死在闪电下的同道下场,没有谁敢剑行险招。
某天清晨,忽然有几道剑光照亮天光,紧接着笼罩景园的雾气消散了些,里面生出一道青烟。
有修行者惊喜喊道:“快看!景阳老祖显灵了!”
话刚说完,此人便被拖到了外围一通痛揍,众人心想你会说话吗?
那道青烟并非是真的烟,同样是水雾,只不过雾气里夹杂着毛肚、香菜、辣椒之类事物煮出来的颜色,自然与众不同。
除了顾清与柳十岁,该到的人都到了。
大家都围坐在火锅边,并不其乐融融,反而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尤其是卓如岁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几次抢在赵腊月之前把肉夹了起来,惹得元曲非常生气。
阿飘与平咏佳把冥间的事情简略地说了说,便发现顾家备好的菜少了一大半,赶紧闭嘴不言,拿起碗筷专心捞肉。
童颜随意吃了些,便把位置让了出来,走到溪边开始与自己下棋。
井九躺在竹椅上,看着天空里的流云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站起身来。
嗡的一声轻响,清风缭绕,拂得雾气大乱。
他飞到了天空里,穿过了那些流云,变成极小的一个黑点,然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卓如岁与元曲端着碗,张着嘴,看着天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腊月低着头继续捞肉,阿飘在旁边不停出主意:“肚儿仁熟了!先捞介个!”
平咏佳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喊道:“师父又飞升啦!”
咔嚓一声响,天空里落下数道闪电,绵延不知多少里,就像一道夸张至极的剑光。
这些闪电极其明亮,照在棋盘上,就连黑色的棋子仿佛都变成了白色。
童颜用三根手指捉着一颗棋子正准备放上去,忽然停在了半空中,半晌后淡淡说道:“确实没用啊。”
在明亮的光线之前,黑白的分野并不重要,在强大的实力面前,阴谋与推演计算能力毫无用处。
他把那颗棋子放回瓮中,接着把棋盘上的棋子慢慢收了进去,起身对众人说道:“我要出去走走。”
卓如岁等人盯着高空里的那些闪电,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直到童颜离开景园一段时间后,他们才醒过神来,面面相觑,心想就这么走了?
高空的闪电渐渐平息,轰隆的雷鸣被溪水里的蛙鸣替代。
井九回到庭院里,身体表面缭绕着蓝色的电光。
没有人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也没人敢管。
就在这个时候,景园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声声如雷,震得溪水微乱,蛙鸣骤断。
这样的阵势,这般的不见外,很容易便能猜到来人是谁,赵腊月与卓如岁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放下碗筷便从庭间离开。
阿飘落在元曲肩上,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元曲醒过神来,赶紧向外走去,却被平咏佳抓住了衣袖。
他看着元曲可怜兮兮说道:“师兄,你去开门呗?”
元曲大怒说道:“我学的是昔来峰的七梅剑诀,若是方景天来了,自然是我去,但你学的才是清容峰的无端剑法,你凭什么逃!”
第八章凭什么?()
平咏佳再如何听话,听着这话也满心不服,心想自己虽然姓平,但凭什么去冒这种凶险?
怎奈何他是神末峰排名最末的关门弟子,开门这种事情怎么也逃不掉。
他垂头丧气地离了庭院,去了景园正门,不多时便牵着南忘的手走了回来。
准确来说那不是牵手。
他微躬着身子,举着右手,恭恭敬敬虚举着南忘的手腕。
这些年他不是在朝歌城皇宫就是在冥界皇城,见惯了某些人物的作派,今日因着惧意,下意识里摆了出来。
南忘神情漠然,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也确实像极了一位太后。
来到庭院间,她收回右手,有些嫌弃地摆了摆。
平咏佳如蒙大赦,哪里还会停留,嗖的一声,化作一道剑光便消失去了远处。
井九看着她说道:“应该再晚几年,稍微稳当些。”
南忘微微挑眉,说道:“凭什么?”
井九有些不解地嗯了一声。
南忘走到他身边,坐到檐下的地板上,说道:“你从头来过,我没道理比你还慢,凭什么?”
井九微微一笑,说道:“不与你吵。”
南忘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的脸,心想性情怎么变了这么多?难道大师兄的离开对你影响如此之大?
井九举起右手伸到她的面前。
南忘自然不会像柳十岁那样低头,也不会把可爱的小脸搁到他的掌心,冷哼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酒壶重重地放了上去,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那个小酒壶不知是何材质所制,明显不凡,透着淡淡青光,瓶口处竟似还附着某种法阵。
井九却是很轻易地打开了酒壶,显得格外熟悉,想来几百年前曾经开过很多次。
小酒壶里的酒不知有多少数量,他喝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喝完,心想南忘肯定重新炼制过,便是鲸饮也……嗯,不应该用鲸这个字,他放下酒壶,擦了擦并没有酒渍的嘴唇,把小酒壶递还回去。
南忘接过酒壶,随意饮了口,面无表情说道:“她都走了这么久,你还要喝酒?”
很多很多年前,连三月去白城做正事,景阳便会去清容峰找她要酒喝。
她当时不知道他喝酒的原因,于是误会了。
便误了终生。
现在连三月真的去了别的地方,无法再回来,当年的那些嫉妒与愤怒,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对我来说,她走了没多久。”井九说道。
“也对。”南忘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她对你终究是不一样的。”
井九望向天空里现在还看不到的繁星,说道:“每颗星星都不一样。”
南忘说道:“不是这种不一样。”
井九问道:“那是怎样?”
南忘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现在说话的语气……真的有些怪异,你确定没有被白刃的仙箓夺体?”
井九说道:“你想多了。”
南忘盯着他的脸看了很长时间,确认没有什么问题,这才继续先前的话题:“很多年前,她还是过冬的时候,你的境界也很低微,就在西海为了救她差点死掉。后来你为了她去中州派参加问道大会,拿了长生仙箓,为了炼化白刃的仙识又差点死掉,再加上朝歌城这次。”
井九问道:“所以?”
南忘说道:“像你这么懒且怕死的家伙,居然也会为人拼命……而且是好几次,说明你喜欢的原来还是她。”
井九说道:“我说过,我都喜欢。”
一百多年前,就在景园里,就在这里,南忘得到的就是这个答复。
山川河流,宇宙万物,我喜欢很多,当然也有你。
当时南忘泪流满面,打了他一记耳光,锤了他一记胸口,毁了一片庭院,满地的渣。
今天她没有哭,也没有动手,只是神情漠然地看着他,说道:“你能为我拼命?”
“不确定,就像我也不曾想过为她冒险,但看着她出事,还是去做了。”
井九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但你不要尝试,因为我不想你出事。”
南忘微微挑眉,问道:“这话是跟谁学的?”
井九想了想,说道:“好像是顾清?”
南忘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那你当年为何不让我喜欢你?”
井九认真解释道:“因为我都喜欢,所以你们不要喜欢我,那样太麻烦。”
南忘无言以对,举起酒壶喝了一口,又递到他身前。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喝酒,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酒壶终于空了。
“谢谢你陪我喝酒。”井九说道。
这样的场面真的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
南忘想着当年的事情,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大师兄最讨厌你去清容峰和我喝酒。”
井九说道:“他拿你没办法,便把怨气都给了我。”
南忘挺起胸膛,骄傲说道:“师兄都疼我。”
那是。
柳词能把碧湖峰的禁地划给她当澡堂。
最严肃的元骑鲸几百年里仿佛都没看到过清容峰的夜夜笙歌。
青山大阵每年都会准时开启,迎来春雨秋风与初雪,方便她赏景。
要说疼与宠,她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谁让她是小师妹呢?
“听说……你们最后打了麻将?”
“是的。”
南忘举起小酒壶到眼前,看着壶口处的天空,说道:“这样挺好,大师兄……走的时候痛苦吗?”
井九想着那几声大笑,那场风雪,说道:“他说这几百年很开心。”
“那就好。”
南忘站起身来,看着他说道:“既然难得大家都开心,那就不要再弄什么了?”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这说的是太平真人那边。
就像平咏佳与阿飘一样,她是太平真人最小的徒弟。柳词、元骑鲸的宠爱最开始时源自于怎样的习惯?方景天、广元真人对她的忌惮又是来自于何处?那些宠爱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进青山的时候,与他一道研习烟消云散阵,而那座阵法是假的,被他动了手脚。”
井九说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我飞升。”
对修道者来说,这就是最大的恶意。
南忘不解说道:“师父当年待你极好,没道理做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是有别的想法?”
井九说道:“我大概明白他的想法,但我的修行是我的事,他不能这样做。”
“你们的事我不会管,也无法管,但师兄们走了,我便要看着青山,你们都别太过分。”
说完这句话,南忘轻挥手臂,银铃响起,无数道剑弦起于虚空,变作一道无形的桥梁,带着她凌空而起,很快便去了远处的青山。
看着那道渐要消失在云雾里的娇小身影,井九唇角微翘,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用的时间虽然稍微长了些……小姑娘终于还是长大了。
……
……
南忘走了,刚才离开的那些家伙自然要回来。平咏佳的速度最快,一闪便回到了庭院,但脚刚落到地上,便又听到了天空里传来的银铃声,脸色不由变得苍白一片,心想这就叫回身剑吗?
伴着清脆的铃声,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落在了溪边,虎视龙步,气度不凡。
平咏佳看着是这位,顿时松了口气,时隔百余年,再次熟悉地一把抓住它的尾巴,拎到了井九身前,说道:“师父,白鬼大人来了。”
刘阿大的眼里……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只有无辜与无奈,与井九对视一眼,大概意思就是说你这徒弟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知道自己是谁,还这般心大?
井九笑了笑,把它抱进怀里,同样很熟练地从头到尾撸了一遍。
阿大知道他现在的境界,更加不敢怠慢,赶紧眯起眼睛露出享受的神情,同时不忘发出轰隆如雷的呼噜声。
卓如岁等人还没落到庭院里,听到这些雷声,顿时生出与平咏佳相同的误会,以为南忘再次折回,赶紧转身跑掉,只有赵腊月对这呼噜声最熟悉,轻轻落在了檐下。
阿大讨好地蹭了蹭井九的下巴。
井九手掌一翻,取出雪白的寒蝉放在它的头顶。
阿大满意地摆了摆尾巴,从他怀里跳下,走进了赵腊月的怀里。
赵腊月注意到寒蝉散发出来的气息比当年更加阴寒,有些感兴趣地用手指戳了戳,寒蝉赶紧在阿大头顶翻过身来,露出了肚皮。
“接下来怎么做?”她一边戳着寒蝉的肚皮,一边问道,就在前些天,禅子曾经问过井九相同的问题。
“他想的再多,也不及这一世我算的多。”
井九取出多年不见的瓷盘与那些细沙,平静说道。
赵腊月没有再说话。
阿大也不再呼噜。
平咏佳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但下意识里知道有件大事将要发生,变得紧张至极,无助地望向溪那边,却没看到卓如岁等人的身影。
井九拈起一颗细砂,看似随意地放入瓷盘里。
一盘散沙,顿时变成了一幅画。
画的是天地。
第九章一盘散沙()
从很多很多年前开始,井九便喜欢躺在竹椅上,在这个瓷盘里玩堆沙的游戏。
那时候不管是柳十岁还是赵腊月都不知道这种游戏是什么,直到后来朝歌城梅会,他在与童颜的惊世一局棋后,说了几句话,才隐约明白这是一种推演计算的手段。
时间又过去了很多年,井九渐渐不再玩这种游戏,神末峰上的人们也很少能够看到这个瓷盘与那些细砂,直至今日。
一粒细砂落下,便成图画。
那幅起伏的江山图画表面光滑无比,看不到任何缝隙。
那是因为所有沙粒都按照他的想法紧密而有秩序地排列了起来。
这需要难以想象的空间构造能力与计算能力,非人类所能为。
景园里一片安静,风拂过溪水以及溪畔的花树,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平咏佳瞪圆眼睛看着瓷盘里的沙图,嘴巴张得极大,心想师父真是太厉害了,这可是比飞升还要更困难的事情吧?
阿大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赵腊月的怀抱,乖巧老实地趴在井九对面,屁股撅的老高,显得极为恭敬。
赵腊月的反应最为寻常自然,可能是因为她看井九玩沙子的次数最多?
她抱着双膝,侧着脸看着瓷盘里的沙,微风拂动凌乱的发丝,掠过她的眼前,把黑白分明的眸子切割成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