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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也乐得这样,一个人无拘无束的,多轻松、多自在,做任何事也不怕别人议论,也不必为任何人做勉强自己的事。
藏花相信花语人一定过的很不愉快,尽管她表面上很痛苦,很无趣,实际上,她活得比任何人郡愉快,丝毫没有一点烦恼之事。
可是今天她却觉得很烦躁。
如果说她烦躁,是因为语人被选为“花魁”,她是死都不承认的。
问她是为什么烦躁呢?
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来。
总之,她今天觉得任何事都不对,就连天边的云朵仿佛都变成了食人鹰。
藏花最讨厌食人鹰了,每次遇见食人鹰,她都会想尽办法将它打下来。
她认为所有动物里,食人鹰是最残忍的,人死了已经够悲哀,它却专吃死人的肉。
乌云如兀鹰般的盘旋于天空。
天边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接着雷声如闷鼓般的从远方传来。
“下吧!”藏花依然不动的躺着。“让这苍穹的甘汁,洗洗大地的尘埃。”
雨下了。
起先只是点缀式的毛毛雨,越下却越来越大,最后简直就如瀑布般倾盆而下。
藏花还是不动,只是眼晴被雨水打得有点睁不开。雨越大,她心里就越舒坦。
这阵雨来得正是时候,不但冲淡了天地间的寒气,也冲淡了藏花心里的烦躁。
就在她觉得眼晴实在受不了雨水的侵袭而坐起时,忽然看见大雨中有个人施施然的走着过来。
二
从小饭铺走出后,任飘伶就任凭雨点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脸上。
雨水顺着脸颊流下脖子,流人衣襟内,再由裤管流出,流入大地。
旧的流出,新的雨水不断的涌入,在这川流不息的过程中,任飘伶已走到了这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上。
然后他看见一个人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一个仿佛刚从地狱边缘挣脱而出的人。
看见有人也在淋雨,藏花的心里更愉快了些,这世上还是有可爱的人在。
——喜欢淋雨的人,一定有他的可爱之处。
这是藏花评定人品的五种方法之一。
“唉!你好。”藏花愉快的挥着手,“你是谁?”
这时任飘伶正好走到藏花身旁,他一双懒洋洋的眼睛,有趣的盯着她。
藏花也很有趣的凝注着他。
“你是谁?”他不答反问。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答复,我是不是可以晚一点回答你的问题?”藏花笑着说。
“可以。”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藏花说:“你是谁?”
“你的问题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可以。”藏花又笑了。“不过这样,你当然也就得不到你问题的答案了。”
任飘伶笑了。
他这一笑,就仿佛寒冬里的阳光般令人心头一振。
他笑的样子实在很不好看,却又带有一种说不上的魅力。
这是藏花对他的笑容评定结论。
“任飘伶。”
“花藏花。”
他坐下,就坐在藏花的旁边。
大雨稀沥,乌云渐淡。
“有谁想得到江湖上最有名最贵的杀手,居然喜欢淋雨。”藏花笑着说。
“名人也要吃饭。”任飘伶淡淡的说:“况且淋雨可以使人脑袋清醒一点。”
“你的脑袋难道常常昏昏的?”
“一个月里大概有二十四五天是这样子的。”
任飘伶回答。
“怎么可能呢?”藏花问:“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天天醉的人?”
“世上除了酒以外,还有一种也可以使人脑袋昏昏的。”
“哪一种?”
“饿。”
“饿?”藏花仿佛有点吃惊。“你时常在饿?”
“是的。”他笑着说:“尤其最近半个月。”
“你难道忘了吃东西是可以治饿的?”
“我怎么会忘记。”任飘伶说:“问题是,我想吃却没办法吃。”
“为什么?”
“你难道忘了吃东西是要给钱的?”
“你没钱?”
“你不信?”
“江湖上最贵的杀手居然会没有钱吃东西?”藏花说:“谁会相信?”
“我。”任飘伶说:“除了我之外,大多数的人想法都跟你一样。”
“你所赚的钱呢?”
“花了。”
“怎么花的?”
“吃、喝、玩、乐。”
“你不会省一点?”
“己经够省了。”任飘伶笑着说:“每次赚五十两,我都花了三天才用完。”
“五十两?”藏花又吃了一惊。“你每次代价才五十两?”
“是的。”
“江湖传言,你是最贵的杀手。”藏花说:“最贵的就是五十两?”
“那倒不是。”
“为什么你的代价只有五十两?”
“因为现在值钱的人,已越来越少了。”
“值钱的人?”藏花问:“你杀人还分价钱?”
“当然。”任飘伶淡淡的说:“有些人万两我未必肯杀,有些人只要五十两我就肯动手了。”
“哪些人是你万两也不肯杀的?”
“不该死的人。”
“该死的人,五十两你就拔剑?”
“是的。”任飘伶说:“今天早上我就赚了五十两。”
“谁?”
“一个只值五十两的人。”
任飘伶似乎不想谈论这件事情,所以他很快的转变话题。
“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是有安排不完的约会,你怎么会有空来这里淋雨?”
“是呀!就因为约会太忙了,忙得几乎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所以饿得头昏昏的。”藏花说:“才会想到这里来淋淋雨。”
“是吗?”
“嗯。”
“真的?”
“假的。”
藏花的眼神仿佛有了些伤感,她的声音也怪怪的。
“这是我自己想的,也是我希望的事。”藏花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事实上却不是这回事。”
她接着又说:“奇怪,我从来不会向人讲这种事,更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坦白,”藏花看着他。“对你,我就觉得好像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似的。”
任飘伶将视线转向远方,他的眼神里也有了感伤。
“那是因为我们是在雨中相逢。”他淡淡的说:“雨不但使人头脑清醒,也会使人坦然相见。”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自古以来,‘雨’一直都是人们感伤的代用词。”他说:“在雨中很容易使人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也会使人忘情的说出一切。”
乌云虽然已散了。雨还是下的这么大,而且似乎没有停的意思。
藏花却已不想再淋雨了。她迅速站起。
“享受雨的洗礼,是我喜欢的事,伤风发寒却非我所愿。”藏花用一双带有笑意的眼睛盯着站起的任飘伶。“居然今天你赚了五十两,那你就读请我喝顿酒。”
“我可不可以不请你?”任飘伶笑着问。
“不行。”
三
载思进来时,皇甫擎天已在小厅等着,就坐在那铺着貂皮的椅子上,用水晶杯喝他的葡萄酒。
只有皇甫擎天一个人可以这么做,有一天有一个人自己认为载思已经离不开她的少女,刚坐上这张椅子,就被赤裸裸的抛在门外的积雪里。
载思所有的一切,都绝对不容人侵犯,只有皇甫擎天是例外。
但是载思还是让他在小厅等了很久,才披上件宽袍赤着脚走出卧房,第一句话就问皇甫:“你是不是来问我,为什么我预料的三个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是的。”
载思也坐了下去,坐在一叠柔软的紫貉皮上,平时,他在皇甫面前,永远都是衣冠整齐、态度恭谨,从未与皇甫平起平坐。
因为他要别人感到皇甫擎天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
可是现在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什么事我都算到,也算对了,只有一样我疏忽了。”载思说。
“哦?”
“感情。”载思说:“我没有算到人的感情。”
“感情?”
“是的。”载思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感情。“你年轻时与钟毁灭结拜,他绝对不会派个刺客来杀你,今天的行动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心理负担。”
皇甫静静的看着载思。
“真正的行动会在跟你面对面的时候才展开。”载思倒了杯酒,“阔别二十年的故人,第一次向你问候,多少你也该回个礼。”
“我是该回个礼。”皇甫缓缓的喝光杯中酒,然后淡淡的说:“我想这种事你一定替我安排好了。”
“是的。”
“一定是个‘大礼’吧?”
“是的。”
载思喝了口酒,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的接着又开口:“早上我派谢青夫妇和李宏兄弟他们去围杀了任飘伶。”载思说:“想必他们都已死在任飘伶剑下了。”
皇甫眉头微皱。“盯任飘伶的原本不是杜铜那一组吗?为什么临时换成谢青他们?”
“杜铜不能死。”
“谢青可以死?”
“是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先代你回钟毁灭一个小礼。”载思淡淡的说。“一个小礼?”皇甫不懂他话的意思。
“谢青夫妇和李宏兄弟都是胖妞最得意的手下。”载思盯着皇甫。
“胖妞的手下?”皇甫也盯着载思:“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来卧底的?”
载思点点头。
“我好像记得谢青他们进人王府是你保举的?”
“是的。”载思说:“就因为我是他们的保举人,所以他们才不会起疑心,才会去对付任飘伶。”
他接着又解释:“一开始我就已知道他们是胖妞的手下,所以才会让他们进入王府。”
“这样他们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你的控制下?”皇甫替他将话接完。
“是的。”
皇甫又倒了杯酒,神色凝重的沉思了很久,才抬头再看着载思,又问:“任飘伶和谢青他们既不认识,也无仇无恨的,为什么一定会杀了他们?”
“因为任飘伶己别无选择。”
“为什么?”
“任飘伶这次到济南府来,并不是冲着你的。”载思说:“他是为了胖妞来的。”
“为了胖妞?”
“是的,他到济南就是为了要杀胖妞。”
“他跟胖姐有仇?”
“没有。”
“有怨?”
“没有。”
皇甫擎天凝注载思,一字一字的说:“任飘伶要杀胖妞是因为有人出价?”
“是的。”载思说:“三千两的代价。”
“这个出三千两的人就是你?”
“是的。”
皇甫又沉默了下来,这次他没有喝酒,视线也没有离开过载思,他一直盯着载思,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开口:“你从来没有见过胖妞,怎么知道她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JAR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载思笑了。“可是我相信任飘伶一定可以找到胖妞。”
“这就是你替我回给钟毁灭的大礼?”
“是的。”
第四章 好请客的白先生
一
菜只有两道普普通通的下酒菜,酒却已喝了十二瓶。
十二瓶绍兴。
藏花将第十二瓶内的最后一滴酒滴入杯内,然后晃了晃酒瓶,轻轻的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的酒只能喝到这里。”藏花似乎意犹末尽。
“你还想喝?”任飘伶笑着说:“你还喝不过瘾?”
“十二瓶,一人六瓶。”藏花说:“只够塞牙缝。”
“酒未能尽兴,是人生一大憾事。”任飘伶叹了口气。
“只可惜我身上只有五十两,五十两只能喝十二瓶酒而已。”
他拿起杯子,将杯口凑近鼻子,轻轻的闻着,等享受过那阵酒香之后,才接着又说:“劝君珍惜这杯酒,虽未尽兴已解谗,”任飘伶笑了笑。“等我再嫌到下一笔钱时,再好好的请你喝个痛痛快快。”
“不行。”藏花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不行?”
“你已将全身所有财产都请了我,我岂可就这样让你走。”藏花一本五经的说:“至少也该让我表示一下,让我请你喝五十两的酒。”
“你要回请我?”
“是的。”
“你有五十两吗?”
“没有。”
“那你如何回请我?”任飘伶笑了。“这家店的老板是你的朋友?”
“不是。”藏花也笑了。“他怎么会是我的朋友呢?他只不过是我的儿子而已。”
严冬虽已过去,寒意却仍在。
胡不败今天心情很愉快,因为今天他身上穿了一件兔毛的新棉袄。
一件他昨晚赢来的全新棉袄。
他就穿着新棉袄坐在柜台内,用一种很愉快的笑容迎接着进门的每一位客人。
可是他这种愉快的笑容只保持到第七位客人而已,因为第八位客人和第九位客人一进门,他的笑容不但不见了,头也忽然间变成三个那么大。
这第八位和第九位客人就是藏花和任飘伶。
任飘伶他不认识,可是藏花却是令他头大的人。
尤其是当她喝了六瓶绍兴之后。
现在胡不败的头已不止三个那么大,他已不知道大到什么程度了。
因为现在藏花正用一种很愉快的笑容看着他。
“你好。”
藏花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向胡不败问好。
“我怎么会好呢?”胡不败的声音仿佛要哭,“你明知道一碰到你,我只有倒霉的份,我又怎么会好?”
“从今天开始你一定会转好了。”藏花说:“因为我己决定。”
“决定什么?”
“决定不再在你店里白吃白喝。”
“真的?”
“真的。”
“你发财了?”
“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发财呢?”
胡不败瞄了坐在座位上的任飘伶一眼。“你那位朋友是呆子?”
“你看他像吗?”
“不像。”胡不败摇摇头。“你既然没有发财,你那位朋友又不是呆子,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大穷光蛋,来我店里还跟以前一样的白吃白喝。”
“不会。”藏花说:“我说过了,从今以后绝对不再在你这里白吃白喝。”
藏花又笑的很愉快,她又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对胡不败说:“我决定以后在你这里所有的吃喝都记帐。”
“记帐。”
胡不败差点哭出来。
无论谁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一定绝对跟他的表情一样。
“这不跟白吃白喝一样吗?”
“不一样。”藏花说:“怎么会一样呢?”
“怎么会不一样呢?”胡不败苦笑。“记帐,你拿什么来付?”
“钱。”藏花说:“当然是拿钱来付。”
“你有钱?”
“你不要瞧不起人。”藏花说:“我藏花一定有发大财的一天,到了那一天我不但付清所有的帐,还会好好的请你一顿。”
“只要你不要好好的吃我一顿,我就已心满意足了。”
胡不败说:“我怎敢希求你好好的请我一顿。”
二
桌上还是两道菜,十二瓶酒。
菜是普普通通的大菜,酒是装得满满的绍兴。
藏花替任飘伶倒了一杯酒,然后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这两道菜已是这家店里最好的菜了。”藏花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是我三个月来吃到最好的菜,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介意?”任飘伶说。
藏花举起杯子,对着任飘伶说:“干一杯酒,醉乡路稳多故友。”
“好,好词。冲着这句话我就该好好的请你一顿。”
这句话不是任飘伶说的,更不是胡不败。
这句话是一位身穿白色丝缎长袍的年轻人说的,他就站在门口,等这句话说完时,他已坐到藏花身旁了。
“掌柜的,再拿十八瓶酒,要好酒。”白衣少年说:“要道道地地四十年陈的竹叶青。”
他接着又说:“另外再上几道菜,要——”
“要道道地地的好菜。”藏花替白衣少年将这句话说完。
“对。”
白衣少年笑了。
“单嫖双饮。”白衣少年说:“喝酒不能无伴。”
他自己很快的倒了三杯酒。“来,我先干三杯,敬两位。”
菜八道,酒十八瓶。
十八瓶竹叶青。
桌面也由小的换成大桌。
胡不败的笑容又恢复了,他很快的就将酒菜送上来。——这个世上毕竟还是“有钱”的人受欢迎。
“我姓白,白天羽。”白衣少年笑嘻嘻的看着藏花。
“你呢?你叫什么?”
“藏花。”她也笑嘻嘻的看着白天羽。“将花藏起来的藏花。”
“藏花?”白天羽说:“好,好名字。”
他转头看向任飘伶,微微思考了一下,才开口:“人不飘伶,剑飘伶。”
他喝了杯酒后,接着又说:“世上只有飘伶的人,哪有飘伶的剑。”
“为什么?”藏花真好奇。
“因为剑是有根的。”
“剑有根?”藏花又问:“根在哪里?”
“在仇人的要害里。”白天羽又喝了杯酒。“不管剑在何方,总有一天它会回去寻它的根。”
“换句话说,就是不管剑到了哪里,总有一天它都会回来刺人仇人的要害里。”藏花说。
“是的。”
任飘伶一直在听,自从白天羽加入后,他忽然间好像变成了哑巴。
白天羽似乎不想让他沉默下去。“任飘伶任先生,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任飘伶没有回答,他却反问:“你是谁?”
“我是谁?”白天羽又笑了。“我叫白天羽。”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任飘伶双眼直盯着他。“我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为何而来?”
白天羽收起了笑容,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他双眼也直盯着任飘伶。
“我是为‘泪痕’而来的。”白天羽说。
“泪痕?”
任飘伶的眼睛里突然闪出刀锋般的光芒。
“你怎么知道‘泪痕’?”他的声音也刀锋般寒冷。
“我知道。”白天羽冷冷的说:“我当然知道。”
任飘伶的目光从白天羽的眼睛移向鼻子、嘴。他缓慢仔细的凝视着白天羽。
白天羽的眼色、神态、站着的姿势、呼吸的频率、衣服的质料、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他都没有放过。
他看得好像远比载思仔细,他那双灰黯的眼晴里竟好像隐藏着某种特地制造出来的观察别人的精密仪器。
等观察完后,任飘伶用一种很平和的声音问白天羽:“你是不是从山上来的?”
“是的。”
“是不是一座很高的山?”
“是。”
“你住的地方是不是有一道清泉、一株古松?”
“是。”
白天羽已经开始觉得很惊奇。
“那座山是不是有个很喜欢喝茶的老人?”任飘伶又问:“他是不是经常坐在那棵古松下用那里的泉水烹茶?”
“是。”白天羽说:“有关‘泪痕’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他有没有告诉你有关我这个人的事?”
“没有。”
任飘伶凝注白天羽,灰黯的眼里又亮出刀锋般的光芒。
“他从来也没有提起过我?”任飘伶问:“连一点有关我的事都没有提起过?”
“绝对没有。”白天羽说:“他老人家只不过告诉我,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就是‘泪痕’。”
“你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