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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定襄伯。”
郭登微微蹙眉，小声责备道：“你今天做事的确有些出格！”
“您不是说过府库中没有的就让属下自己想办法么？”
郭登伸出手指指向卓轩，中途突然缩了回来，“罢了，今天收获不小，本官没有理由怪罪你。用今日得到的战马、长刀，加上本官再从阳和那边调一批长矛、盔甲、战马，足以组建一支五千人的精锐之师。你小子这次真的是······歪打正着！”
可不是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失望与惊喜，两种滋味都尝到了。
卓轩深有感触的道：“近仙楼的东主是个聪明人，帮了大忙，又不露痕迹，还有代王，宁可背负饕餮的名声，也不想流露出一丁点为社稷分忧的意愿，耐人寻味。”
“这并不奇怪，战争的胜负关乎他们自己的利益，北境一旦归于太平，近仙楼的生意势必更加红火，而代王殿下也······安枕无忧了。
撒马尔罕那个商人的举动也不值得奇怪，于公，瓦剌是大明与撒马尔罕共同的敌人；于私，大明胜了，瓦剌势力衰落，撒马尔罕商人往来东西的商路会更加通畅。”
十余年来，瓦剌东征西伐，血洗无数城邦，蒙马弯刀，成了西域诸国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故而，撒马尔罕商人暗中帮助明军，也是在帮助他们自己。
不过，卓轩解读出的信息不止于此，从郭登的话里，他悟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如今的大明陆上丝绸之路被瓦剌人截断，海上商路深受倭寇、海匪骚扰之苦，所谓开放海禁、开放商路的怪论，此刻想来，纯属是后人的呓语！
在这个战乱频仍的年代，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控制不了陆上战略走廊和关键海路，你的战略空间就只能被别人压缩在自家地盘上。
郭登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当时还有一名老者，一名中年汉子，据说衣着极为寻常，城内居民无人知道他们的姓名，看样子应该是节俭之人，平常过着简单的日子，没想到出手慷慨，倒让人费解。”
卓轩想了想，应道：“寻常人不敢私藏兵器，他们坦言自己藏有长刀，如此磊落，肯定是隐逸于世的忧国者，且信任大同总镇署，信任定襄伯，觉得此番出手物有所值。”
郭登目光一动，“还信任你卓轩。”起身离座，摆手示意卓轩坐着不动，话锋一转，道：“也先迟早会寻上门来撒气，再打上一仗，北境真会重归太平吗？”
“应该会！明军一战可打掉也先最后的痴心妄想，没了妄想，也先与脱脱不花、阿剌知院之间就没了共同利益，三人各怀鬼胎，若无共同利益粘合三方，其内部纷争势必趋于激化，三人积怨已深，一旦发生内讧，必将血流成河，大明正好可以乘机休养生息若干年。”
郭登目光一亮，怔怔的看了卓轩片刻，点点头，一边踱步，一边徐徐道：“听说你想在战端开启之初，越境突袭鞑贼，是吗？”
“属下的确说过此话。”
“避其锋芒，击其惰归，不是更好么？”
“《老子》有言：‘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这与战争有何干系？”
“明军避得开瓦剌人的锋芒，但河山与百姓呢？鞑贼成势后方能露出锋芒，咱们大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其完成越境集结前，一举将其击败，如此一来，鞑贼便无锋可露了！”
郭登骤然停步，转身凝视卓轩，良久后疾步回到座上，略显兴奋的道：“你是否想过担任更高的军职？”
“您是指······大同前卫指挥使？”
“不，比指挥使的职位要高，比如，游击将军。”
卓轩一脸的茫然。天啦，上次见面，定襄伯突然抛出了一个指挥使的官职，这才几天呀，一下子就变成游击将军了，照这样玩下去，不必等奉旨陛见，再过数月，我就是参将了，到时候与定襄伯竞争总兵官的头衔······嘿嘿，虽然空口无凭做不得数，但想想还是挺好玩的。
“不是要有······天子的敕谕么？”
郭登哂然一笑，目中不无深意，“先拿你当游击将军用，战后本官具奏举荐，想必皇上会让你出任大同总兵官麾下的游击将军，领兵一万。”
石彪是游击将军，领兵一万，到时候我也是游击将军，领兵一万，娘的，这哪是要与郭登争总兵官的头衔？分明是要与石彪抗衡啊！
一念及此，卓轩面有难色的道：“此事恐怕不妥，若无圣旨，名不正言不顺，属下无权统兵。”
郭登断然道：“无妨，有人听你的便行，吕良、郭嫣、袁卬、裴云都听你的，林峰好像也听你的。”
第144章 这名儿取得好有道理啊（）
隆隆隆······
西郊练兵场上，近五千骑兵分成南北两路，朝东侧的开阔地带疾驰，场上扬起滚滚烟尘，姿容严整的士卒，精良的兵器，精挑细选出来的优良战马，以及奔驰中仍不显凌乱的密集队形，汇成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震撼场景。
郭嫣骑马定在那里，望着渐行渐远的骑队，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她几乎是倾尽了心血，终于有了今日的练兵成果，足以告慰平生了。
在更靠后的地方，卓轩与林峰并骑而立，迎着朝阳，微微眯着眼睛东望，却只看得见郭嫣被阳光照亮的盔甲。
快要立秋了，微风捎来丝丝凉意。
卓轩翻下马背，向林峰招招手，“林指挥使，快下马。”
“干嘛？”林峰慢慢吞吞翻身下马，双眼死死盯着卓轩，想从他嘴角的那抹浅笑中搜寻出可疑的迹象，不过，卓轩非常淡定，好像没打什么鬼主意。
“我给你弄来一件战袍，穿在身上试试。”卓轩从马背上的油绢袋里翻出一件战袍，递到林峰手上。
“嘿嘿嘿······”林峰接过战袍，麻利的套在身上，自从见过卓轩南门一战的样子后，林峰早就想有件战袍了。
卓轩本想让柳絮给林峰缝制一件战袍，柳絮却不答应。
“我从不给外人缝衣！”
卓轩陪着笑脸解释道：“林峰对我有知遇之恩，平时待我亲如兄弟。”
柳絮斩钉截铁的道：“那也是外人！”
无奈之下，卓轩量好林峰的身材，找衣店缝制了这件战袍。
战袍蓝底绣红，穿在林峰身上，把他的个人形象一下子拉高了好几个层级。卓轩发现，若非黑脸拖了后腿，林峰完全能成为天下所有指挥使级别军官中的颜值担当。
“真帅！可惜······阁下这张黑脸······”
“不穿了，穿这劳什子作甚！”
林峰方才还笑得合不拢嘴，一听见“黑脸”二字，立马气哼哼的动手解衣。
“哇，林指挥使身披战袍，端的是玉树临风，惊为天人！”
“去你的！”
林峰轻踢卓轩一脚，手上却很老实，停止解衣，略显茫然的道：“你无缘无故让我穿上战袍，这是为何？”
“回城。”
“回城？夜不收已传来消息，说鞑子有集结大军的迹象，威远卫那边早打起来了，咱们这边恐怕随时都有可能开战，哪有闲心回城瞎逛？”
也先的人马先犯威远卫，其意图自然是想试探明军的防备状况，但此举却让游击将军石彪率先立功，石彪率部一战击退近两千名鞑子，以伤亡三百余人的代价，毙敌近百名。
景泰帝闻讯后，下旨重赏石彪，命其即刻入京陛见，石彪不日即将抵达大同。
想到这里，卓轩不禁暗叹一声，唉，武清侯的侄儿就是不一样，说入京陛见就入京陛见，哪像自己这个流民小子，入京陛见的风声都放出好几个月了，至今却没了下文。
挥走脑中突然浮起的杂念，卓轩笑道：“难道阁下不想见阚三娘？嗯！嘿嘿嘿······”
“阚三娘······”林峰瞬间怔在那里，如冰冻了一般。
那天送交长刀时，阚三娘乘坐马车来到军营，碰巧被林峰瞧了个正着，于是，见到女子一向无感的黑脸大汉魔怔了，魂都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次日告诉卓轩，他回去后彻夜失眠······
对一顾倾心的传说，卓轩是不太相信的，可是，林峰让他见证了奇迹。
他打听过，阚三娘是陕西长安府人氏，自幼家贫，父母连生三个女儿，她排行老三，当爹娘久盼而得的儿子降生后，七岁的阚三娘被一把鼻涕一把泪苦着嚎着的亲生父母，以五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别人，几经转卖，如今成了近仙楼的一棵摇钱树。
毕竟生于穷人家，阚三娘一旦回归天然本性，或许与为人厚道的林峰比较搭······
就这样，卓轩不能对林峰的“告白”置若罔闻，昨天托人传话，约阚三娘今日巳正时分在一品香茶坊见面，一品香茶坊离近仙楼只有百步远。
“哎哟，早说一声也就不必出城来了，你这不是故意捉弄人吗！”林峰醒过神来，抱怨道。
“不来练兵场转转，郭嫣发起脾气来挺麻烦的。别废话了，快回去收拾收拾，把自己弄整洁点。”
“这就去吧，还收拾个甚？”
“我言尽于此，听不听是阁下自己的事，后果自负！”
卓轩回城后换了件显旧的锁子甲，头上扣一顶老式兜鍪，佩挂腰刀就出了门，而林峰把自己捯饬得十分灵醒，二人乘上马车，直奔一品香茶坊。
茶坊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为卓轩定了个紧邻后院的雅间，窗外就是成片的竹林，中有曲径、凉亭，非常的雅致。
卓轩和林峰刚刚在雅间落座，就有一名身材婀娜多姿的女子端着木盘，垂头走了进来，为二人奉茶。
此女的身材疑似依照黄金分割比例人为制造的，非常迷人，却始终埋着头，到了非得抬头不可的时候，就很熟练的抬袖掩面。
卓轩大感好奇，乘她抬头倒茶的功夫，猛然伸过头去，将她的脸瞧了个真切，下一刻，他就吓得缩回头来，双腿直打哆嗦。
但见此女额头凸起，鼻梁塌陷，一只眼细如缝，一道竖着的刀疤好似缝合了那只眼睛的上下眼皮，脸上密布褐色的伤疤······活脱脱一个“无盐女”再世！
狗蛋，造物主不敬业啊，工作时间走神，拿一张厉鬼的面孔，拼在仙女般的身材上，绝对的资源错配！
“你是无盐女？”
“许多客人都这么叫我，不过，我的本名却叫何仙姑。”
哇塞，这名字取得好有道理啊，仙界的何仙姑迟早会寻上门来讨说法，反正这对你也不是什么坏事，指不定经过一番纠错之后，你就真成了凡间的“何仙姑”！
何仙姑并无半分的恼怒，奉完茶，托着盘子飘飘然离去。
卓轩猛的抹一把脸，晃晃脑袋，就想去见见绝世容颜，为视觉疗伤。
“林指挥使，你先到竹林间转转，我去迎候阚三娘，等会我向你招手，你就进来。”
第145章 你好有个性啊（）
阚三娘从游廊上走来，身披披风，顶上的斗篷遮住了她的头，也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身后跟着近仙楼的两名家仆和一名十多岁的小婢女。
领头的那名家仆好像认识卓轩，老远朝卓轩躬身施礼，道一声“卓千总，人交给阁下了，小的们告辞”，然后招呼婢女和另一名家仆转身离去，退到远处等候。
如此慎重，搞得劳资像个人贩子似的！卓轩暗中嘀咕一声，引阚三娘至雅间。
阚三娘脱下披风搁在椅背上，然后朝卓轩盈盈一福，也不言语，待卓轩落座后，随即在他对面入座。
许是距离很近的缘故，端详阚三娘片刻，卓轩不得不承认，今日的她愈发的不俗，微微一笑，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端的是美艳动人。
卓轩没好气的扭头瞥向隐在竹林中偷窥的林峰，便宜你这个黑鬼了！
脑中不知何故浮现出柳絮的姿容，好像还有某种形式的对比，不知不觉间，方才心中那分小小的激动就消散得没了影儿。
瞟卓轩面前的茶盏一眼，阚三娘自己取盏倒茶，微启红唇道：“阁下如此年少，却知道约人，真是个······奇才！”
怎么搞出讽刺意味来了呢？告诉你，按另一世的年纪算，咱们几乎同龄！
卓轩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的芳龄，快奔二十了，见到你，我突然想起了《琵琶行》里的那句‘老大嫁作商人妇’，年少时的欢愉纵然弥足珍贵，可韶华易逝，晚景凄凉并不是谁都愿意接受的的命运。”
阚三娘一怔，纤手缓缓抽离茶盏，目光转趋黯淡，黯淡中透着一丝落寞。
这个时代的风月女子一旦“暮去朝来颜色故”，能嫁作商人妇已经是很不错的归宿了，多数人会被别人纳为妾，而且是没有什么正经名分的贱妾，他日年老色衰，就很难逃脱晚景凄凉的宿命。
“阁下约奴家来，只为说这些？”
“不，不是我约你，而是一位林姓······将军约你。”
“林姓······将军？”
阚三娘的目光随卓轩扫向窗外，正好瞥见林峰那张微微带笑的黑脸，曾经的匆匆一遇，她并非像林峰那样，将对方的容貌牢牢收藏到了记忆里，那日她根本就没看清林峰的长相，故而，此刻的一瞥带给她一分诧异。
“大同何时多了一位年轻将军？他的脸······倒是不怎么白。”阚三娘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看来心中有些不乐。
“嘿嘿嘿······将军嘛，一般都有比较显著的面部特征，别人好认。”
“阁下的这番说辞倒是新鲜，可是······见到那张脸，奴家心中恐怕会有些······不适。”
“多看几眼就好了嘛，论人品，论才干，林将军都算得上军中翘楚，脸稍稍有些黑，也是一点小缺憾吧，瑕不掩瑜。”
“可是······奴家只想见一点缺憾都没有的人。”
“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么？”
“有啊，比如······像阁下你。”
诶，这话简直就是绝对真理啊，太特么富有哲理了！嘿嘿嘿······
“撇开身份，我该叫你一声阿姊。你大概不知道，林将军至今尚无婚配，他此生只想娶妻，不会纳妾，不妨想想，这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阚三娘当然听明白了卓轩的言下之意，能成为别人的正妻，终生有个可靠的依归，总是好的，可毕竟事发突然，她难免有些踌躇。
“一位将军并不是谁都能轻易见到的，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卓轩起身往外走，冲窗外的林峰招招手。
林峰绕了一圈，很快就进了雅间，背着身子一把将卓轩推出门外。
“奴家见过林将军。”
“嘿嘿嘿······阚妹妹别客气，请坐。”
卓轩暗恼，这都什么人啊，一见美女，转眼就不认弟兄······嘿，妹妹都叫出口了，还蛮有感觉的。
眼见林峰笑得很肉麻，呆萌呆萌的样子，保不齐阚三娘一乐，愿意把他当宠物牵回去养着，人畜无害嘛。
卓轩很快就转到后院，钻进竹林，沿林中曲径漫步。
鸿雁高飞，又到了季节更替的时节，匆匆而逝的盛夏并未留下关于酷热的记忆，而习习凉风把他的思绪提前引入了深秋时节。
突然想到了即将到来的战事，也想到了郭登。郭登大概面临一次关键抉择，刚刚晋爵为伯，间隔时间太短，不大可能依靠一场胜仗进而封侯，何况上皇回国在即，景泰帝应该会调整策略，极力借重武清侯等朝中原有的势力，不会让石亨感到任何的不快。
郭登似乎更愿意选择低调，而让属下大放异彩，先夯实自己的根基，比如，让他这个营兵千总再度立下赫赫战功。
和平时期与战争年代的政治颇为不同，和平年代，需要人情世故反反复复的打磨才能亮出一点色彩，让你渐渐成为别人的圈内人，而战争年代的政治需要则简单得多，关键是你能让别人得到惊喜。
当然，每个人未来的发展方向如何，会与何人保持一致，会与何人发生冲突，这些远期因素大概也在智者的盘算之中。
从各种迹象上看，郭登都好像把他这个营兵千总算在了自己的圈内······
隐隐有争吵声传来，卓轩连忙往回赶，隔窗瞥见林峰与阚三娘的脸色都不太好。
“人生若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作伴，多无聊啊，阁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学，太让人失望了！”
“对我来说，眼下的人生就是金戈铁马，驰骋疆场！”
“莫非阁下一辈子都要在马背上度过？”
“等天下太平了，回到家里，哪有闲心玩虚的？柴米油盐，浆洗缝补，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味道！”
“哼，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阚三娘眉眼含嗔，起身拿起披风，套在身上，转身离去。
卓轩沮丧的伏在窗台上，盯紧了那张黑脸，“大哥，你好有个性啊！”
林峰侧过头，一脸的无奈，“她总跟我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头疼！”
“头疼也得忍者！不懂就学嘛，多大点事呀？”
林峰郁闷的猛一挥手，案上的茶盏应声而倒，茶水溅了一地。
第146章 冤家路窄（）
午前的茶坊客人极少，非常宁静。
沿游廊慢走，浏览廊外的花林苗圃，卓轩心情不错，只是身边跟了个生着闷气的黑脸大汉，看着就叫人来气。
紧走几步，前面似有轻细的人语声。
人声愈来愈清晰，卓轩有种似曾耳闻的感觉。
“石将军······”
本想从那间茶室门前疾步而过，可这声称呼让卓轩不由自主的驻足，扭头望向室内，就见石彪与江源、林冲坐在那里，齐齐举目望来，三人接着就是一怔。
真是冤家路窄！
随后而来的林峰率先做出了反应，朝石彪抱拳礼道：“见过石将军。”二人是同品秩军官，林峰不必谦称“下官。”
卓轩跟着抱拳施礼，却没做声。
“卓······轩！”石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然后倏然离座，疾步奔至门前，死死盯住卓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