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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谢!”查芬问:“为什么要保密?”米尔格拉姆回答:“为了实验的真正目的。还有人要参与实验,我不希望他们知道,这项实验研究的不是学习,而是服从行为。”查芬对我说:“我想了一会,考虑要不要说出去。我当时想过要报警,因为我真的很生气。我的确这样想过。”我问:“你究竟怎么做了?报警,还是揭穿他的把戏?”
查芬向服务生眨眼示意,服务生随即过来,把我们的盘子收走。他说:“我没说出实验的真正用意,也没有揭发米尔格拉姆。”这个人一方面以反抗米尔格拉姆为荣,另一方面又听从米尔格拉姆的指示,简直就是自相矛盾。
我不由自主地眨起眼来。我实在不了解查芬,也看不出道德对他有何作用。我只看到一个平凡且风趣的人,集矛盾于一身,手臂上布满了老人斑。
进一步了解查芬的生活经历,惊讶还多着呢!他在日常生活中的言行表现,完全让人想像不到他在实验时会抗拒指令。他任职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多年,是个合群守纪的员工。他讥讽那些鼓吹环保的人“只会抱着树不放”(tree huggers)。他25岁时从军,被派驻菲律宾。他说:“我是个优秀的军人。我们抓了不少狗娘养的日本鬼子,把他们关起来。”
我问:“你在战场上杀过人吗?”他说:“那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不是一般的战争。”我说:“我了解。”从他口出恶言、监禁日本人、对环保人土的轻蔑不屑,并且不揭发米尔格拉姆的把戏的种种表现,很难想像出他在电流不强时就已住手。
我又问:“你在战场上杀过人吗?”我也想起埃尔姆斯曾说,在军中服役的服从者几乎都杀过人,反抗者很少有这样的经历。查芬说:“我不知道。”看得出他有些不安。我问:“你在战场上做过什么事,是你希望没做过的?”他说:“我不知道……服务生,咖啡!”查芬急急忙忙喝完咖啡,久久说不出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打电话给埃尔姆斯说:“我找到一位反抗型的被试。他满口全是当年参战时的英勇表现,和怎样让该死的敌人束手就擒。他并未坚持原则,反而为米尔格拉姆的把戏保密。”埃尔姆斯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疲惫,他说:“一个人在某种情境下表现某种行为,在其他情境下未必会有相同的反应。”我请教其他几位社会心理学家,他们见解相同,只是用词较为专业:“行为缺乏跨情境一致性”(cross situational consistency)。罗斯说:“查芬的例子证明,人格无法决定行为,情境才是关键。”
但这种论点仍不够明确。人类置身各式各样的环境,反应也随之变化,无从预料。因此认为查芬在某种情境中抗拒权威,在其他情境则服从权威的这种过度简化的说法,是毫无说服力的。若只依据个案做结论,则查芬的例子并不能证明反抗或服从与人格特质无关。充其量只能说,被试在实验情境里的行为反应,不能用以预测其他情境中的行为反应。实验与现实,完全是两回事。
这就涉及了心理学所谓的外在效度(external validity)。换言之,即实验结果能否类推、适用于其他情境。这也点出实验心理学面临的严重问题:若实验成果无法推论到实验室外的情境,则实验举证有何意义?假设科学家发现一种疗效惊人的抗生素,但只对剩下一个睾丸的老鼠有效,且鼠笼必须完全无菌。这项实验因为缺乏外在效度,所以无法适用于人类。多数男性有两个睾丸,且生活环境通常不会完全无菌。
米尔格拉姆的实验始终因其外在效度的问题而饱受质疑。历来皆有人批评其实验设计与现实不符,以及被试所处的情境和现实生活中的冲突截然不同,所以实验呈现的人性挣扎与抉择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你我身边。当时实验结果引起大众热烈讨论,《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也加以报道:“65%的被试盲目服从,施予折磨。”美国广播公司(ABC)还据此制作电影《第10级》(The Tenth Level),片名是指电击强度。
尽管如此,心理学界却持怀疑态度。米克森(Bernie Mixon)主张,米尔格拉姆研究的未必是服从,也许是信赖,因为被试相信主试不会心怀不轨,所以才会听命,持续电击到实验结束。也有人质疑这种说法。有人抨击米尔格拉姆设计的实验情境犹如戏剧表演,实验结果无法充分反映多数人在现实生活中的作为。费心安排的实验情境顿时成了只有自己才懂的戏码,米尔格拉姆环顾精心设计的一切,喃喃自语:“我们怎么会这么聪明!”为《格兰塔》(Granta)撰稿报导该实验的社会心理学家帕克(Ian Parker)认为,这项实验充其量只是一出悲喜交集的戏剧。知名学者琼斯(Edward E。 Jones)也持相似的看法。米尔格拉姆曾将第一篇有关服从的论文投稿至他担任主编的学术期刊,却遭到退稿,原因是“该论文仅让人对实验情境之影响深感惊讶,却未能提出实质结论说明服从权威的心理”。
许多人毫不留情地抨击米尔格拉姆,其中首推德裔美籍政治学者戈德哈根(Daniel Jonah Goldhagen),他曾任哈佛大学教授,著有《希特勒的志愿行刑者》(Hitler’s Willing Executioners: Ordinary Germans and the Holocaust)。对于米尔格拉姆的服从实验,戈德哈根不仅强烈质疑特定实验情境能否推论到其他情境,而且也不认为相关结论足以解释为何会发生大屠杀。戈德哈根表示:“米尔格拉姆对于大屠杀的解释是目前已知最为误谬的推论。一般人无时不在反抗威权,政府说这样,我们就要那样。即使是生病就医,一般人尽管认定医生建议出于善意,但也会不遵照医嘱。此外,在米尔格拉姆的实验情境中,被试没有时间反思自己当下的行为,这与现实情况不符。现实世界里的纳粹军官,白天屠杀犹太人,晚上陪伴家人。在现实世界里,人有许多改变自己行为的机会。如果有机会却不改变,那么就不是畏惧权威了,而是自由意志的选择。米尔格拉姆的实验并未说明哪些因素会影响选择。”
对米尔格拉姆的批评不胜枚举,这些只占一小部分。这些批评一方面让米尔格拉姆相当难堪,另一方面也让他乐在其中。他成为了关注的焦点,学者专家们绞尽脑汁揣测他高深莫测的用心,剖析其实验的意义。
电击,打击;再电击,无力回天
然而,没人了解米尔格拉姆的实验用意何在,他想借此测量或预测什么,实验的发现证明了什么,是服从、信赖、外在强迫,还是其他因素?罗斯说:“没错!这项实验的意义和带给人类的启示,真是高深莫测、难以言喻。”
这项实验不仅研究结论饱受批评,其他层面的争议也逐渐浮现。1963年,米尔格拉姆发表了实验结果。1964年,儿童心理学家鲍姆林德(Diana Baumrind)在重要心理学期刊上发表论文,严厉谴责米尔格拉姆的实验违背研究伦理。米尔格拉姆蒙骗被试,未能事先取得他们的同意,以致其心理受创。当时米尔格拉姆申请加入美国心理协会(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然而因有耶鲁大学同事投诉,此申请遂遭搁置一年,且须接受调查。
米尔格拉姆在灯火通明的实验室接受校方调查。最后虽无具体结果,但他饱受煎熬,痛苦不安。在社交场合中,对方一旦知道他是谁,就会刻意疏远。人道主义代表人物贝特尔海姆(Bruno Bettelheim),批评其所作所为卑鄙可耻。后来米尔格拉姆更是遭到耶鲁、哈佛两所常春藤名校的解聘。他的遗孀说:“没有人会聘用他。他的争议性太大了。”
米尔格拉姆似乎想鱼与熊掌兼得。他既要颠覆传统,又想获得认可;既想撼动世界,又想得到宽恕谅解。他陆续遭多所大专院校拒绝,最后,米尔格拉姆的心脏开始出现问题。粗大的主动脉几乎塞满了脂肪,心肌弹性衰退。31岁的他已是纽约城市学院(City College)的教授了,他实在不简单,但在他38岁时,心肌梗塞第一次发作了。后来他又经历了4次发作。每次发作,他都几乎无法呼吸,只能伸手抓着脖子,说不出话,肩膀剧烈作痛,双脚无力,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每发作一次,他的心跳就变弱一些。
米尔格拉姆和芸芸众生无异,终究逃不过死亡的宿命。米尔格拉姆一生饱尝失落之痛。他父亲是位面包师,每天早上回家时,都会带两个涂了奶油的白面包。米尔格拉姆幼年先遭丧父之痛,日后又失去常春藤名校的教职,又因不人道的实验饱受攻击,失去了圆满崇高的声誉。米尔格拉姆的夫人说他深受打击。我要求她多说一些,但她不愿意。
1984年,米尔格拉姆51岁。那天,他正为学生的博士论文进行答辩,突然一阵晕眩。米尔格拉姆夫人说:“我很确定他那天没吃午餐。他的助理总是标榜男女平等,从不主动为他打点这些事情。”所以米尔格拉姆只能呆坐一旁,又渴又晕。好友凯兹(Irwin Katz)博士陪他搭地铁回家。一路上,米尔格拉姆应该感受到车身的规律震动正与自己的急切心跳相互呼应。他太太到车站接他,随即送他去医院。
当时尽管他脸色苍白,双手颤抖,但还能走进急诊室。他直接走到护理站对护士说:“我叫米尔格拉姆,这是我第五次心肌梗塞发作。”说完便跪倒在地。米尔格拉姆夫人说:“他就这样走了。”她告诉我,医护人员把米尔格拉姆送到另一间诊疗室,脱下衬衫,在他胸口抹上凝胶,放上吸盘和电极接头。他们给米尔格拉姆进行电击,一次、两次,不知道多少次,米尔格拉姆的身体像条鱼,随着电击弹起。但生命迹象已经消失,再怎么电击也无法起死回生。
服从的同性恋者
他不姓蒲朗菲,他不是79岁,但也差不多这个岁数,脸上有些许灰白胡茬。他有一位同性爱人名叫吉姆。蒲朗菲答应接受采访,条件是不得透露他的真实姓名。他和查芬都参与了米尔格拉姆的实验,不过他服从了指令施予电击,直到实验结束。尽管事隔多年,但想到当时自己所做的事,他的手还会隐隐作痛。
米尔格拉姆设计的实验情境,常被质疑与现实不符,或违背伦理道德,但其影响之大,却是毋庸置疑的。查芬与蒲朗菲谈起这项实验时,眼神都为之一亮,印象清晰得宛如才刚发生。尽管这个实验的情境屡因其真实性遭受非议,却能在被试的真实生活中留下深刻印记,足以和结婚纪念日、子女出生、第一次性经验等重大事件相提并论。
蒲朗菲说:“那时我23岁,是博士后研究生。”接着我所听到的故事,宛如同性恋作家王尔德(Oscar Wilde)的翻版。蒲朗菲当时与室友有段秘密恋情,他日益确认自己的同性恋取向,却也为此挣扎苦恼。他说:“学生时代的我,用尽一切方法融入群体。我是众人羡慕的对象,不仅成绩优异,而且女朋友也很漂亮。不过每次我们去游泳,我总会目不转睛盯着男生的背影。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蒲朗菲在博士后研究期间,再也压抑不了内心的冲动,他爱上室友并与之交往,最后却发现对方只想利用他来研究同性恋,且随即为了一个女孩抛弃了他。这让蒲朗菲完全崩溃了。“我为自己是同性恋而感到羞耻,为什么我不爱女人?”他一边自慰,一边幻想,完全无法自拔。后来他看到广告,便去应征。他对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分手后第三天,他来到米尔格拉姆的实验室,只记得主试说:“这不会造成永久伤害,请继续……”
蒲朗菲说:“我照他的话继续。我当时很绝望,什么都不管了!心想:‘不会造成永久伤害,他应该不会错。’”他描述当时的情景:扮演学生者不断尖叫,让他更加厌恶自己,他的关节疼痛,电压逐次提高,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让心中的耻辱倾巢而出。
蒲朗菲说:“后来他们跟我解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我吓坏了。他们一直说什么‘你没有伤害任何人,别担心,没有人受伤……’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主试在实验结束后才告诉被试一切都是假的,这是没有用的。因为被试确实动手电击对方,他们认为自己这样做了,没有人可以改变当时的想法,也不可能归零重来。”
他说:“这项实验让我重新检视生命的意义,让我面对天生服从的倾向,且设法抗拒。我开始认为,‘同性恋见不得人’的这种想法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服从,涉及个人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所以我决定坦承自己的性向,我也发现道德意识有多重要。从这个实验我发现自己缺乏道德勇气,这让我深感惶恐,因此决定要锻炼自己的道德意志。”
我点头表示理解。他说:“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但也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勇气。我以前是标准的乖乖牌金童,内心藏着不敢告人的秘密,一路念到医学院。后来却变成同志解放运动的活跃分子,这都是受米尔格拉姆的启发。”蒲朗菲向我展示他佩戴的第一个粉红三角形'2'。
蒲朗菲的可取之处显而易见,如,在市区学校教书时获得的奖章,朴实的摆设也反映了他拒绝物质享受的态度。他虽然是服从型的被试,却大胆地选择了不流俗的生活。至于当年反抗型的被试查芬,却成为石油公司的高层主管,后来还从军服役。
电醒人心
这样的结果依然指向实验的效度问题。被试在实验室里的抉择无法有效预测其在实验室外的言行。而我们都认为,科学实验的主要目的就是在于可以有效预测现实,并且能够推论至其他情境。所以批评米尔格拉姆实验的人就绝对正确吗?
社会学者穆克(Douglas Mook)曾在一篇题为《论外在效度》(In Defense of External Invalidity)的文章中指出,不该以推论程度高低来判断实验价值:“假设某项研究并不以实际应用为本意,那么其实验结果能否适用于现实,便无关紧要了。”换言之,如果研究者不打算将研究发现应用在真实世界,我们还需要在意研究发现与现实是否相关吗?
小说与实验都讲究结构组织、结局与心得。绝不可能有人看完著名的俄国作家陀斯妥也夫斯基的名著《卡拉马助夫兄弟们》(The Brothers Karamazov)后,感想却是:“这本书很有趣,虽然我看不懂作者在讲什么”。文学作品之所以能够让人印象深刻,多半是因为内容能与生活相互呼应。我们都承认,米尔格拉姆的实验影响重大。但其研究主题为何莫衷一是呢?不是服从,不是信赖,不是悲喜交杂的戏剧,不是违背道德良知的实例,米尔格拉姆究竟要传达什么信息?我们又该从何得知?
也许我们最好直接问被试,毕竟他们比谁都清楚实验那一刻的感受。当我们询问被试:“实验对你有何意义?”答案依旧相互矛盾,没有定论。蒲朗菲说:“这个实验改变了我的一生,让我更能挣脱权威的束缚。”现任纽约福德汉姆大学(Fordham University)教授的塔库申(Harold Takooshian)曾是米尔格拉姆的学生,他当时看到米尔格拉姆桌上有一堆信件,“一个黑色大袋子,里头有上百封被试的来信。很多人说,服从实验让他们更了解生命,更懂得如何生活。”被试表示,他们从实验中学会反省自己对权威与责任的态度。有位年轻人表示,米尔格拉姆的实验激发其道德良知,且挺身参与反战运动。
米尔格拉姆的实验之所以重要,并非由于其具体的量化发现,而在于它的无形的教化力量。服从实验对被试产生始料未及的效应,使其更能抗拒权威,至少部分被试如此。这项实验影响力之大,不仅在于其呈现了惊人的事实,更在于其颠覆了既有观念,其威力与原子弹相当。米尔格拉姆说:“这项实验激发了被试的自我意识,这是‘改变’的第一步。”
关于人格是否影响服从或反抗,我还找不出实证。然而我相信两者确有关联,人类行为绝不只是所处环境的投射。尽管米尔格拉姆深信人类行为深受情境操控,但他并未忽略人格特质这个变量,所以他不认为情境是唯一的因素。很多人不知道米尔格拉姆说过这段话:“面对权威,选择服从或反抗,必定也受人格特质影响,只是目前还无法证明。”
我还记得,当年在暮春时分的布兰德斯大学,我第一次听到米尔格拉姆的实验,仿佛也如受到电击一样,随即醒悟到在同样的情境下,我也可能失去平日的稳重与理智,做出同样的事。你我是否曾多少次听见带有种族歧视的诋毁时,为了避免冲突而保持沉默?你我是否曾多少次看见不公不义的事,比如同事遭受刁难侮辱时,却为了保住工作而袖手旁观?这种意念潜伏心中,受所处情境影响,时而明显易见,时而幽微难辨。人心几乎都有道德良知不及之处,若我们一再放任其扩张,等到道德良知遭到吞噬,那时再强烈的刺激也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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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米莱村位于越南中南部,因为越战期间一场令人发指的大屠杀而闻名。——译者注
'2' “粉红三角形”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德国用来识别同性恋囚犯的标记,同性恋者即惨遭大规模屠杀。粉红三角形与彩虹旗,目前皆为同性恋者用以表明性别取向的象征。—译者注
第3章 “砰、砰、砰”就是疯子罗森汉的精神病诊断实验
引言
他是斯坦福大学法学与心理学荣誉教授罗森汉(David Rosenhan)。他为人所知的成就,在于颠覆精神病学的诊断。精神医学在当年已发展为一门地位稳固的科学,而罗森汉却以一系列的实验揭露其弊。
20世纪70年代初期,罗森汉打算测试精神病医生能否分辨“正常”与“不正常”。精神病学之所以成为一门学科,前提在于精神病医生能正确断定病人的精神状态是否异常,据此推断病人的社会适应情况,比如能否成为称职的父母、假释犯弃保潜逃的可能、受刑人真心悔改的几率。
罗森汉深知精神病医生握有极大权力,他们可左右病人的社会生活。因而他设计了一项实验,来测试精神病医生的专业能力是否与其权力相称。
罗森汉的实验让我们恍然大悟,原来看待事物的角度往往会扭曲真实的世界。这项实验反映了人类内心难免充满了主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