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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他所带的金人向着对面汉军之阵开始进发。
因为是夜战,故此阿骨打看不真切,只是发觉对面敌人,似乎也有一部不过两千左右,向前推进,竟然是以稍喝部针锋相对而来。
阿骨打眉头皱了皱:这些汉人,倒还真的自大!
“父亲,战场平阔,我们何不全军压上?”有人在他身后建议道。
却是他的第九子阿鲁补,因为年少,所以军略方面还有所欠缺,这才提出如此问题。
此时天黑,若真是开始混战,金军人多,必然更乱,只怕会有许多互相残杀之举,反倒给汉人可乘之机。故此阿骨打宁可一点点添兵,也不愿意进行一场完全混乱的大战。
他虽然狂妄,但作战之时其实非常谨慎,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将战事拖到天明。天明之后,绳果所领骑兵,会出现在汉人的后方,那时再全军压上,则此战必胜!
只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宋军的战斗力。
稍喝的部队才逾众而出,他们所点的火把就成了靶子,使得他们受到汉军火炮的集中轰击。
以汉军编制,每千人必有六门轻便的野战炮、炮兵一百二十人,岳飞部共万人,六十门野战炮集中开火,虽然稍喝部有意散开,却仍然受到极大打击。直到双方接阵,他们都无法布成密集的冲锋阵型。
而金人也有炮,但不但数量少,更是笨重不堪,射程也近,故此对汉军几乎毫无影响。
双方接近至百步之后,为了防止误伤,汉人的炮火开始向后延伸。到六十步时,稍喝原本以为可以喘上口气,他的兵力损失并不太大,仍然远胜过对方。可是不等他这口气喘出来,就听得对面阵营之中可怕的嗡嗡声响。
那是弩!
原本大宋就以弩见长,各种机弩让辽人闻风丧胆。到得如今,周铨手下工业化生产出来的制式弩,不仅威力增强,而且数量增多,所有士兵,几乎人手一把。而且这种弩的射程,虽然不能和岳飞这种能够开三石弓的强横之人相提并论,却也比一般的一石弓要远。
至少六十步这个距离之中,大多数金人的弓箭只能勉强抵达,而宋人的制式弩则是件件都有杀伤力!
稍喝在一瞬间便看到,自己的队伍象是被咬掉一口的饼,中部出现了一个向内陷进去的缺口。他越是向前,这个缺口就越大,当他冲到面前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人数,已经与对方相差无几了。
倒不是真有这么多人被射中,而是火把熄灭,人群混乱,让稍喝做出了误判。
这就是夜战的坏处,能够保持阵型的一方对上不能保持阵型的一方有着绝对优势。
“锋!”稍喝听到对面的汉人大喝。
“锋!”所有的汉人都喝了起来,然后他们放下弩,抬起长枪,如山如林,向前移动。
轰的一下,虽然无声,可是在稍喝心中却生出巨响,他残余的部队,就在对方一轮冲击中粉碎了。
他自己,都是失魂落魄,不知道怎么才从这样的境地中走脱,只是在他的意识回复之后,才发觉自己已经跪在了阿骨打的马前。
阿骨打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将稍喝的脑袋直接砍下。
“废物!”阿骨打冷哼了一声,他扬眉看向对方阵列,那边火把并未减少,看起来他方才的冲锋,完全没有给对方造成什么伤害。
“当真是废物!”他又说了一声,然后下令:“准备,让他们攻来!”
既然主动出击无法撼动对方阵营,那就等对方攻击,在对方攻击中寻找破绽,然后再一击致命!
反正拖时间也没有关系,时间拖得越久,对金军越有利!
他虽然是如此想,但在他心底也明白,对手是一支训练有素极其顽强的部队,哪怕他真的占据了上风,恐怕也不能短时间打垮他们。
斥侯带来的消息,这样的部队有近两万……周铨这些年间,可没有歇着。
阿骨打心里已经将自己对此战的期待降低了,他想要的,不再是凭自己的力量将对方消灭,而是缠住对方,让其进退不得。
或许只有等斡离不与吴乞买来,数军会合,以十倍以上的力量,才能够真正击败这支部队吧。
这个时间,斡离不应当已经得到消息……他在大宋的应天府那边,能不能及时抽身?
对吴乞买,阿骨打很放心,自己这个弟弟狡猾多智,有如狐狸。但对斡离不,他则有些担忧。
应天府前,斡离不抓着手中的印符在微微发抖。
女真的文字才刚刚创立,故此阿骨打给他下令,靠的是口述,而证明口述真实性的,就是使者带来的印符。
还是上当了!
周铨的主力根本没有去日本,而是在等待机会。
更让他气愤的是,周铨的主力没有来这里与他会战,而是在武清登陆,直接去打他老子去了,这分明就是看不起他!
但他心底又不得不承认,哪怕就是这样,自己……也奈何不了周铨。
只带了三千人入城,加上城中军民相助,自己十余万人围攻却没有占得半点便宜,反而是粮道屡屡被袭扰,全军疲惫,已无战意。
此时他面临着抉择,他不可能不回军救援他父亲,否则他父亲真有什么意外,他这里也会撑不住。
但回去……周铨会轻易让他脱身吗?
四九三、伏击与反伏击()
因为金人隔绝了道路的缘故,周铨暂时还没有接到北面的情况,他只能从事先的安排推断,岳飞、韩世忠和叶楚已经开始行动了。
连接十余日,金人即使不攻城,夜间也少不得骚扰鼓噪,吵得城里人无法安心睡眠,昨夜也不例外。倒是周铨,除了第一夜夜袭之外,此后都休息得很好。
“宗公请我?”他大早起来,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听得有小吏来通禀道:“有何事?”
宗泽这些时日,不是有军情,一般不会打扰他,故此周铨会有此问。
“不知道。”那小吏对此一无所知。
周铨匆匆赶到城头,却看到宗泽满眼血丝,瞪圆了眼睛,望着远处。
与周铨不同,这些时日,宗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便是打盹,也是在城头和衣而睡。
见周铨赶到,宗泽放下望远镜,沉声道:“济国公请看,金人是不是退走了?”
周铨也举起望远镜,向着远处的敌营望去。
为了避免再被城中袭击,金人的营帐向后撤了五里,距离应天城有十余里,不借助望远镜,只凭肉眼很难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即使是用望远镜,也只能看个大概。周铨端详了好一会儿,向宗泽问道:“宗公可曾派人前去打探过?”
“我募得勇士缒绳下墙,前往近前窥其虚实,但不等抵达,都被敌骑所驱回——情形很不对,昨夜时敌军人马喧嚣了一夜,我原本以为是骚扰,或者可能乘我军疲惫夜间攻城,但结果并无动静。早上来看,虽然敌营中旌旗依旧,但活动的人影却少了许多,而且往常此时,金贼必然要来试探一番,今日却到现在都未曾出营。”
周铨眯着眼点了点头:“与我所见相同,宗公猜的应当不错,金人退军了。”
宗泽召他来可不是为了看这些疑点的,而是请他来确认,金军主力是不是已经撤走。
听得周铨这样说,宗泽脸上泛起微微的红色:“若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我这些日子不与宗公同上城头,等的就是这机会,宗公,请下令开东门,让我出去试探一番,若金人真走了,我就吊尾衔击,若是金人故弄玄虚,还请宗公注意接应我,实在不成,我就顺铁路东去。”
宗泽正是此意。
当周铨带领三千军士出东门时,那边金营突然乱了起来。
不等他的部队逼近,整个军营,不知多少人冲了出来。
周铨督军而前,正待与这些人交战,却看到他们纷纷跪倒,一个个弃刃举手。
“逃了,全部逃了!”
“昨夜金人逃了,我们都不知道!”
“我们要降,我们原是汉人,我们要降啊!”
周铨心里没有多少欢喜,反而烦躁起来。
金人退去,是在他意料之中,但退得这么干净利落,却非他所能预料。原本他是想着,凭借自己,将金人吸引在应天城下,让对方的主将心生犹豫,给北面的岳飞、韩世忠争取更多的时间。
结果对方抛下部分汉奸军为疑阵,自己却跑了。
听这些伪军的口气,金人已经退了大半夜,此时去追,应当能够追上。只是以对方如此果决的态度,周铨怀疑,对方会舍掉一切辎重,迅速远离。就算自己追上,只怕对方也会断尾求存。
不管怎么说,总得追上去试一试。
因此他一挥手:“休要理睬他们,我们循迹追击!”
将这些自称投降的汉奸部队扔给宗泽来收拾,他带着部队向北追去。金人连夜撤退,留下了大量的痕迹,如同周铨所料,他们一边走,一边抛弃携带的辎重,最先扔下的是那些布帛细软,而且金人有意将之翻倒在路旁,若换了别人,想要去拾捡这些细软,但周铨却瞄都不瞄一眼。
“有不少是咱们东海商会出产的啊。”有人小声嘀咕,然后步子更加紧了。
在布帛细软之后,便是金银铜钱,甚至有一箱箱的银圆,倾倒在地上,混杂在泥土之中。不少还洒落在溪水里,要想将它们捞起来,恐怕会花不少时间。
斡离不做倾倒这些时心情,一定有些不舍。
但周铨只是冷笑:“黔驴技穷了吧,竟然试图以此来乱我军心,继续追击,不要停留!”
诸军继续前行,再看到的就是军械,甚至连火炮都横七竖八扔在路上。
对此周铨更是噗之以鼻,金人的这些铜炮,少数自造,多数缴自辽国与大宋,在周铨看来这些都是废物,打得响些的炮仗,在战场上的实际作用有限。
因此他仍然是置之不理。
再往后,金人连粮草都扔下了,可以想见,他们惶急到了什么地步。
见此情形,周铨更无疑惑,再次催促道:“金人逃不了多远,追!”
他却不知,就在距离他们前不过十余里处,一个河汊口外树林中,近万金兵正埋伏于其中。
完颜挞懒瞪着南面,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人真会追来?”旁边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换作别人,或许不敢追,但应天府里的宗泽和周铨,却定然是要派兵来追的。他们害怕我们杀个回马枪,兵力不多,肯定是周铨的那三千人马……哼哼,这一路追来,我们跑得快,他们也追得急,所以肯定不会携炮。到时候,若能击败他们,我们北行无忧矣!”
完颜挞懒是阿骨打的堂弟,亦是军中宿将,当斡离不决意北归驰援阿骨打时,他便自告奋勇要求断后。但是断后归断后,他并不想被动挨打等人追上来,相反,他更希望设伏,将胆敢追击的汉人击败。为此,他甚至说动了斡离不,将北归不易携带的辎重沿途扔下,既可以迟滞宋人行动,又可以骄怠对手。
迟滞没有做到,但骄怠这一点,周铨确实是稍稍有些大意了。
但完颜挞懒如蟑螂捕蝉般等待周铨上钩之时,却不曾想到,在他的侧后方,一座缓坡上,缓缓升起了一个汽球。
“如何,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不对,不对,那边林子上空,有鸟在盘旋,可是却不肯落下,看来林子里果然有人!”
听得热汽球上斥侯的话,解宝撇了一下嘴:“莫非是等我们的?”
“定然不
是,我们看到了,方才金人的主力都向北而去,这些人肯定是埋伏起来准备对付追兵……”
斥侯的提醒让解宝神情从满不在乎变得肃然起来:“不对,若是从应天追来……那肯定是周公,不好,周公有可能落入金贼埋伏!”
想到这里,他跳了起来,看了看自己身边,挑了两个骑术最好也最机灵的,令他们加速绕道前去提醒,同时又将其余信使派出去,把分散的诸部再度召集起来。
不等他的人召集齐整,汽球上的斥侯便看到了周铨部带起的烟尘。
也不知道自己派出的信使是否及时赶上通知周铨,解宝喃喃骂了两声,他如今无法判断出埋伏的金人有多少,但可以肯定一点,一定是比应天府里追出来的人要多。
“看清楚旗帜了么,追来者何人?”
“是周公,是周公的旗帜!”热汽球上的斥侯叫道,声音里也透着紧张。
“不管了,准备攻击!”解宝又骂了一声后道。
金人的打算他已经看明白了,当周铨部趟水过小河时,他们半途截击。在弄不明白周铨是否接到消息的情况下,解宝唯一的选择,是在周铨趟河之前抢先攻击,让周铨知道这边有埋伏。
这样一来,必然会令解宝部陷入困境之中,对方既然敢埋伏身为甲种部队的周铨部,对付他这不过数百人的乙种部队,更没有问题。
可到此关头,解宝只能如此。他甚至敢肯定,若是他决意坐视周铨落入陷阱,只怕下一刻就会被自己的部下擒住,夺走指挥权。
包括他在内,这支部队对周铨本人的忠诚是毫无疑问的。
但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上头汽球上斥侯叫了起来:“等一等,我看到了一面旗帜……一面……火字旗!”
“火”字旗表示火攻的意思,行军之中,不可能打出来,而现在周铨部不仅打出了火字旗,那旗帜还很大,明显是临时加工过,为的就是他们在远处也能够看得见。
解宝与几名部下一商议,大致猜出了周铨的想法。
“此时正值北风,去上风头纵火,将金人熏出来……到时候半渡截击的就是我们,不是金贼了!”解宝道。
这正是周铨之意。
在接到警告之后,周铨问明地形,便做出这个决定。或许无法追上斡离不的本部,但他留下断后的这支部队,一定要彻底消灭!
眼看就要到河汊处,周铨瞄了一眼河对面的树林,这片密林据说属于杨戬,正是畏于杨戬淫威,所以百姓不敢入内樵采,让它长成这模样。
“止步,列阵!”到了河畔,他下令道。
这边没有立刻渡河,立刻引起了完颜挞懒的警惕,只不过他的警惕此时已经晚了。
“火,火!”在他身后,突然有人喊了起来。
完颜挞懒霍然回头,却见身后,浓烟滚滚,火蛇翻腾,在北风的催促之下,一道高达数丈的火墙,正向着他们迅速逼来!
这至少是上百个火点同时着火,然后才能有如此声势!
望着这火,挞懒眼中满是绝望,他决然回头,又望着河汊对面的周铨部,他很明白,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与此同时,周铨在河对岸下达了冷酷无情的命令:“张弩!”(。)
四九四、山与火()
“张弩!”
在周铨还没有起床的时候,燕京之东南,岳飞冷静得没有任何情感变化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周围一片机括声。
所有人都沉默,没有热血的呐喊,没有愤怒的吼叫,但这种冰冷的机括声,却让逼近的女真人心惊胆战。
紧接着,他们面临着的就是一阵弩箭的暴风骤雨。
对周铨来说,人是最宝贵的,为了加大自己这支部队的杀伤力,也为了提高他们的生存能力,因此无论是甲胄,还是武器,特别是远程武器的机弩,周铨都可谓不遗余力地投入。
这种投入放在此时任何一支别的军队身上,都是奢侈,他武装一人所花费的钱,即使是放在最花钱的金人铁浮屠上,也足以武装五个人,甚至是八个人。
但所有投入都很值得,反应在战场上,就是惊人的杀伤比。
从昨天半夜起,杀到现在东方鱼肚泛白,已经有数个时辰,这数个时辰里,汉军阵列向前推进了足足五里,而金军则是后退了五里。
五里中,至少有五千金军的尸体铺垫于这片土地之上,汉军的损失却是微乎其微。
至少阿骨打那昏花的老眼里,就根本没有看到多少汉军的损失。
他实在没有见过这种军队,如果他的儿子兀术在,或许会告诉他,这种军队,就象是宋人开在济州、徐州或者海州的工厂,每一个人,都只是工厂的机器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零件,可每个零件运转起来,却能够发出足以碾压一切的力量。
“咳咳咳!”
或许是寒意袭体,阿骨打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伸手捂住嘴,然后感觉到自己掌中湿湿热热的。
他没有看那是什么,更不敢让别人知晓。
“汉军又往前推进了!”就在这时,他听得身边的斡鲁叫道。
伴随着这叫声的,还是斡鲁类似于病兽呼噜的喘气声。
不仅是斡鲁,周围女真诸贵,尽数如此,觉得胸口似乎被大石头压住了,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从昨夜接战开始,宋军就维持这个节奏,如果女真来攻,他们就立阵严守,若是女真不攻,他们就前进百步,然后立阵,倚仗弩箭的射程优势,逼迫金兵后退。
如此循环,就象一座移动的山,逼得金兵不得不出来冲击他们的坚阵。最初时阿骨打还忌惮发生自相残杀,所以只令诸部一部部出战,到后来是数部齐上,却仍然如此。
阿骨打目光从斡鲁脸上移到了周围年轻点的女真贵族身上,他们是伐宋背盟最积极的支持者,但现在,他们的脸上几乎是恐惧。
显然,所有人都拿这支缓慢推进的汉军没有办法。在某种程度上,这支汉军以钢铁般的意志、机器般的配合,给女真人带来了足以窒息的绝望。
“无妨,无妨,绳果部已经到了……这一仗,最后胜的只是我们,只有我们!”阿骨打沉默了会儿,将嗓子里的甜腥压了下去,然后催马上前,纵声大喝。
此时的他,仍然声若洪钟,完全看不出半点病态,他甚至还可以将悬在马身上的狼牙棒拎起,舞了一圈。
看到年迈的皇帝如此英武,女真人呆滞的眼神恢复过来。
是的,没有关系,他们分出的骑兵主力已经绕到了敌军侧后,接下来,只要骑兵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