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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万方,当代著名作家,曹禺之女。1952年生于北京。“文化大革命”中到东北插队,后任沈阳军区前进歌剧团创作员。1979年转业回北京,现为中央歌剧芭蕾舞剧院编剧。其作品关注普通人的生活,风格质朴,成就主要表现在小说和影视剧本创作方面。
从八十年代开始创作小说,同时创作舞台剧、电影及电视剧本。主要作品有:小说《明明白白》《香气迷人》《幸福派》《明明白白》《没有子弹》等;电影电视《日出》《空镜子》《牛玉琴的树》。《和天使一起飞翔》获得上海第四届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二等奖,《空镜子》获十月杂志社大奖、老舍文学奖提名奖。电影《日出》,改编自曹禺的话剧,获1986年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编剧奖;电影《黑眼睛》,获1998年中国优秀电影政府奖、华表奖;电视《牛玉琴的树》,电视连续剧《空镜子》获2002年中国优秀电视剧“金鹰奖”“飞天奖”;歌剧《原野》,改编自曹禺的话剧,获中国文化部优秀剧目“文华奖”最佳编剧奖。
空镜子映出你我的日子
—— 万方访谈录
■永远快乐的日子是没有的,可对生活的态度是可以选择的
■我希望《空镜子》人们看了之后,真是能心里舒坦点儿,熨帖一点儿
■你对人了解越深,你不一定对人越苛刻,你可能会对人越宽容了
——万方
周一,《空镜子》演完了。后来,再到晚上9:40就总有点儿空落落的,这种感觉一直到今天。这才知道每天晚上有个喜欢的电视剧让你追着看日子会多完整。
《空镜子》在北京,没有声息就开播了。于是与它的相遇有点儿像人们说CD时代收音机的好:让你在不经意间相逢好歌。接下来,出差两天也不忘了嘱咐好人:“帮我看电视。”就这么放不下。
对于长篇电视连续剧,我感兴趣的总是编剧。但采访万方仍是计划之外。“万方是谁?”普通人大多不明来路。而我,则一直疑惑我喜欢的这个东西有多少群众基础:戏都快演完了,京城媒体的文化版还都是一片死寂,比之《牵手》、《贫嘴张大民》、《让爱作主》曾经的喧嚣,《空镜子》也被热看?不大像啊。
印象改变是在周一中午的单位食堂。醋溜白菜的氤氲气息中,邻桌有人在说:“我老妈天天看《空镜子》,又哭又笑的。”对面,做“读书”版和“作家”版的编辑一脸郑重:“《空镜子》出VCD了,值得收一套。”
于是周二下午2点在亚运村,万方家的客厅有一扇朝南的小窗,阳光温暖。万方与我都在背后放了足够多的厚厚的垫子,把自己在沙发中安放好。万方说起《空镜子》,说起她的小说、她的父亲,还有她眼中的苦乐人生和命运悲喜,眼神明亮,声音清朗。
■人的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呀
□记者:小说《空镜子》写于2000年,您说到它的缘起:“一个丧偶的男人又结了婚,后来老婆又死了,有人介绍我的一个朋友和他谈对象,没成,和我提了两句。我觉得被触动了一下,在生活之流下隐约看到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触动了您呢?
■万方:它给了我一种生活的状态的感觉。说不出来,很复杂,人的命运,既不可知但又好像有它一个轨迹,好像在转圈的那么一个感觉。
□记者:那起《空镜子》这么一个名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万方:我看周围人的生活,包括我自己的,你说是非常明确的、很清楚的?我觉得都不是,往往有一种混沌的感觉。你很忙碌、很辛苦,也激动、也高兴、也生气、也发愁,处于各种情绪之中,但走过来了回头,总感觉混混沌沌这一生就这么过来了,就是“空”。可在中国哲学里,“空”又可能是“满”。至于镜子,最初是写到小女孩儿很喜欢照镜子。镜子是一种很实的东西让你照,但是又有一种“空”的感觉,像人的一生,小说写了孙燕这个人物从20多岁到40多岁将近20年的一段时光,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就过去了呀,那种感觉。
■谁都逃不掉婚姻 谁也评判不了人生
□记者:您说过:“越是复杂的、不能随便说清楚的事,就越吸引我,越能使我产生想写的冲动。”
■万方:对。生活是很方方面面的,但是婚姻和情感有一种提纲挈领的力量,是最触及人们本质的感觉的。人在工作中、在追求事业成功的过程中,都可能有假象,你调动你的能力,为达到某种目的运用你的智慧、手段,都有很操作的成份在里面。而婚姻这个东西是你骗不了人更骗不了自己的。而且这是每个人都经历的东西,谁的生活都摆脱不了婚姻,所以人的复杂、多面,在婚姻中最能充分得到体现。
□记者:那您觉得人的真实状态是怎样的?
■万方:人所有的行为里既包含好的,又包含不好的,既包含积极的,又包含消极的东西在里面。我想每个人,尤其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会发现这个东西更复杂,更纠缠不清。所以我不愿意评判,生活是无法评判的,所谓对错,可能出了某些大的事情,你可以拿出来大家来论一论对错,而生活中对错是互相,完全是拧成一团的,很难把它完全剥离开来,说这条线是对的,那条线是错的。我想这就是一种真实的状态。但是我希望,谁都还有一个好的希望了,希望这种纠缠不清的一股劲能够越来越顺吧,朝向一个积极的、快活的方向。我觉得人总应该快活吧,其实,快活也不容易啊。
■永远快乐的日子是没有的 生活的态度是可以选择的
□记者:有一个对您作品的评价:“万方藏得很深,她对当前两性关系的现状有疑问,她怀有梦想,但并不强加于人;作为一个作家,她拥有开阔胸襟和生活智慧。”
■万方:我对两性关系这个疑问是有的,就是各种不同的两性关系是不是真诚。你未必能在生活中在两性生活中得到真诚。
□记者:我采访过作家皮皮,她的《比如女人》改编成了电视剧《让爱作主》。有评论认为:她写的很多东西最后都归结在一点——怎么选择都是惩罚,怎么去爱都是伤害。您对这个的感觉是不是要积极些?
■万方:我想,谁都不希望不愉快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就是说,你总不能以一种否定的态度来面对社会,你最终总要对社会、对命运采取一种顺从的态度,包括对于道德,对于价值观,对于情感婚姻的认识,都要尽可能采取一种温和的,或者说能使自己愉悦的这么一种态度来生活。
不愉快、痛苦,或者说是某种无奈,所有有过情感经历,有过婚姻经历的人都会面对这些。风调雨顺、永远顺顺当当、快快乐乐的日子,我觉得是没有的。但是态度是可以选择的,你可以接受或者是不接受。感情可以中断,婚姻可以放弃,这是很决绝的一种态度。而接受也可以有两种态度,你可以自觉地接受和不自觉地接受。有些人很痛苦,但是因为无奈,就这么生活下去了。而我的所谓积极就是我知道有些东西是不可避免的,但你可以调整,你可以从生活中、婚姻中找到,能够让自己更丰富也好,能够平静地生活也好,每个人从里面得到的东西不同,但你要找到好的东西。
■那些磕磕绊绊的日子 也渗透出温馨美好来
□记者:这个戏的导演有句话:“别人拍的是生活中少见而荧屏上常见的故事,我们拍的却是生活中常见而荧屏上少见的故事。”有一篇报道说到这部戏:“看上去不像戏,倒像是从自家的阳台上不经意间瞅到了邻居家正发生的事儿。”
这让我想到一个生活中的人们如何看待文艺作品的问题,有人在疑问:“是否情况永远是这样的:还未曾发生的人们需要从书本上获得一些怂恿或鼓励,而正在发生的人们则需要为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些印证或参照? ”我以前看得比较多的一个观点是,大家看电视剧是想看到跟生活不一样的东西,觉得大家活得够灰头土脸的,应该给观众一些光鲜的梦境才对。您是参与影视创作比较多的,对这个您是一种什么看法?
■万方:我觉得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口味,所以什么都对。以我个人的审美,我还是愿意看更真实更接近生活的。大家每个人都这么生活,谁都是混混沌沌不自觉地就这么过日子,谁都不觉得:哟,我的日子还挺好玩儿,还挺有滋味儿。可是它呈现在屏幕上,作为一个艺术品来讲的时候,就有了滋味儿,就有了趣味儿,就有意思了,大家就很愿意看看,这样的人我觉得可能也挺多的。作为影视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功能。
比如有朋友就打电话来,说真是不错,冬天来了暖气,暖暖和和的,一看这电视剧,觉得心里还挺温馨。一些生活中平时不留意的,这么多磕磕绊绊的日子,也慢慢地渗透出一种温馨来,渗透出一种美好的东西来,看了很舒服。
□记者:那您觉得您的作品是安慰了这些人呢,还是怎么样?
■万方:我倒没有有意识地安慰,我觉得就是这样,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确实有它温暖的一面,就像很清醒的人你可能避免了很多痛苦,可你也有其他的不愉快。而像孙燕这种比较简简单单,傻傻的人,她也有她的愉快,她也能从这里得到她的满足。我希望《空镜子》人们看了之后,真是能心里舒坦点儿,熨帖一点。
■谁都要从生活里 找到一些自满自足的东西
□记者:其实原著小说跟电视剧差别挺大的。
■万方:对,小说看完让人心里挺难受的。你的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呀,这样一种感觉。文学对于人性的开掘,不是说灰色,可能会更不那么积极。像《空镜子》,小说更多是对人生状态的一种感受,搞成电视剧就更多地是变成为女人写的一部戏,从人物身上,更多开掘了积极的那一面。
□记者:有人评价你的《明明白白》:“不是那种能温暖人们梦乡的爱情小说,它因为追求真实而昭示了现实生活的残酷性,让人叹惋人生世事的缺憾,同时又不得不对自身人性的弱点予以谅解,并继续着对完美爱情的梦想。”这段话要是用来说《空镜子》合适吗?
■万方:也对。但是通过把它改编成电视剧呢,我自己也有一个发展的过程。有意识地用一种更积极的眼光来看待同样生活的时候,我也确实从里面发现了它的美。最初,我真是觉得生活就是一个比较混沌的状态,你现在很清醒,看得很清楚,一旦你再走一段路,你再想想你过得怎么样,你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能这么多年就过来了。这个状况起码我感受挺深的,可能我也经历了很多,有些也还算大起大落的东西,可是实际上走过来了你再想,也觉得淡淡的。最初《空镜子》是这么一种感觉,是比较混沌的一种状况。
但是现在,可能离写《空镜子》那会儿又过了将近两年了,可能我又往前走了,我又糊涂到从这个混沌中还能看出一些“哎呀,还不错嘛”。实际上这是人的一种本能,谁都不愿意想“我真是倒霉,真是活得不带劲,太没劲了”,谁也不愿意永远这么想,谁都要从自己的生活里找到一些自满自足的东西。我想,《空镜子》可能起到这样一些作用吧,让很多观众看了之后觉得,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也不是怎么了不得的挣了多少钱,住不了大五星级饭店也没有别墅的人,好好活,也挺好。
■对人性越了解越宽容
□记者:我看了一些对您的采访,注意到您说:“在东北农村插队的那两年,经历的那种最底层的生活,对我的小说创作非常有益。因为它让我可以从最底层的角度去体会人生和生活。”看了《空镜子》觉得挺有体会,您写那种最普通的市民和他们的生活,写得那么活。
■万方:我写东西有时候有这么一种感觉,我特别需要距离,越有距离我越能自由地写。有的作家不是,有的作家很能写自己内心的。
□记者:有的人只写自己的内心,有的人只能写自己的内心。当年您的父亲曹禺先生曾经在你写出《杀人》那篇小说后这样感慨:“我曾经担心你会是一个比较专注自己内心的作者,现在我不担心这个了,你能够写完全不是你的东西、极不相同的人和生活,而且是那么回事儿。”
■万方:这非常重要,这样你就自由了。我不大喜欢那种关注自我的那类作品,我还是愿意看更开阔一点儿的作品。还有我追求“准确”,我觉得写小说也好,剧本也好,这是最高的一个标准了。我觉得我可能能够去揣摩别人吧,不知道是训练的结果,还是……
□记者:可能还有遗传。
■万方:也有一定这种熏陶吧,耳濡目染的东西也挺多的。对我来说,父亲这种影响是存在的。
□记者:您有一篇文章叫《灵魂的石头》,写您父亲后面的一段人生,他的痛苦。今天我来跟您聊,挺意外您是这样一个挺开朗、挺阳光的性格,对于生活、对别人,是一种很宽宏的状态。而我以前觉得像您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见证并陪伴过您父亲那么多的痛苦,想象中您不应该是这样的。
■万方:我觉得这可能跟我父亲也有关系,他对人性是了解得非常非常深的。你对人了解越深,你不一定对人越苛刻,你可能就会对人越宽容了。父亲对人充满了兴趣,觉得人特别特别复杂,所以特别特别有意思,这种感觉很深地感染了我。
采写/本报记者 吴菲
《北京青年报》 2001年11月23日
一
这天,天气很好,四月的阳光里飘浮着一些让人快活的小颗粒。早晨起来孙燕就不停地照镜子,照了说不清多少回了,一边照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才不是为了见那个人照镜子呢。
那个人姓潘,叫潘树林,朋友介绍他们俩今天见面,这种事在孙燕还是头一次。胡同里,槐树和杨树摇晃着嫩绿的小叶子,四下里亮晶晶的,孙燕轻快地走上大街,一团团杨花跟着她的脚滚来滚去。无轨电车忽悠悠开得飞快,孙燕的心情渐渐有些发紧。当电车从陶然亭公园北门开过去,孙燕一眼就看见周红娜高高大大的身影,她身边站着一个男的,当然就是潘树林了。
尽管周红娜事先打过招呼,孙燕还是觉得潘树林怎么那么黑呀。这时电车已经到站,她来不及细看了。隔着马路周红娜向孙燕使劲招手,孙燕板着脸,目不斜视地朝她走过去,走到她面前时再也憋不住了,连忙用手捂住嘴。
〃傻了!笑什么呀?〃周红娜的大嗓门儿说。孙燕使劲忍住笑,〃对不起,我觉得怎么这么逗呀!真对不起……〃话没说完就又笑起来。孙燕是个性情活泼的姑娘,非常爱笑,一笑就不可收拾。这时她笑得身体摇晃,两条又粗又硬的小辫儿像拨浪鼓似的,弄得潘树林一阵阵难为情。
周红娜拍拍潘树林的肩膀,用善解人意的口气说:〃嗨,别怕,别看笑起来这么傻,人可不傻。〃公园里春气蒙蒙,一簇簇垂柳斜挂在水边,他们三个人租了条船,潘树林划,周红娜坐船尾,孙燕在船头,隔着潘树林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潘树林不出声,一下一下用力划桨,动作干净利落,孙燕感觉到他那鲜明有力的身姿,暗暗想:这个人长得不好看,那么黑,可一点不让人讨厌,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有点喜欢他。他划船的节奏每一下都落在孙燕心上。那次见面以后孙燕和潘树林开始定期约会。潘树林在郊区一家工厂上班,星期六回城,他们总是星期天见面。接触的次数一多潘树林的话也多了,他给孙燕讲自己当兵的经历,要不是他脾气不好爱打架,肯定留在部队了。这是没办法的事,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孙燕看着他有些腼腆的样子,好玩地问:〃你脾气真那么不好?〃潘树林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是,不骗你。〃孙燕笑了,又问:〃那,你说,你有没有和别人好过?〃潘树林一愣,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孙燕歪头看他,〃说呀,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潘树林想了一会儿,喃喃地承认他对小学时候的一个女生有好感,可分开再没见过。
〃咳,你这叫单相思。〃孙燕快活地讥讽他。潘树林老实地点点头。
天气晴朗,他们坐在北海公园的长椅上,远处的白塔像一幅画似的,小巧清晰地映在天空里。孙燕也告诉了潘树林自己的许多经历,她怎么没有下乡,和父母姐姐一起去干校,在干校怎样喂猪,偷偷到水塘里洗澡;潘树林本来是看着孙燕的,听到这儿忽然把脸扭到一边去;孙燕忽然意识到潘树林在想什么,脸红了。她有点生气,觉得受了什么侮辱,同时心里又有点乱。
孙燕和潘树林好了快两个月了,连手都没有拉过一下,他们的身体之间也没有产生过那种电流反应。只是在公共汽车上,人多的时候,两人的身体才有过接触,这时孙燕能感觉到潘树林硬邦邦的身体,那健康体魄散发的热度使她的胸口软绵绵的。回到家里她趴在桌子上,支起小镜子,在想象中用潘树林的眼睛望着自己。这个女孩儿真是不难看,笑盈盈的小瓜子脸,眼睛亮亮的,她对自己感到满意。
再见到潘树林的时候,孙燕的眼神有点飘忽不定,害羞似的,一说话就撒娇,可她自己并不觉得。潘树林却变得更沉默了。两个人都觉得在他们之间像是要发生什么事。
天黑以后,他们沿故宫的河边走着,四下里很幽暗,路灯在头顶的树枝间眨眼,潘树林推着他的自行车,自行车隔着他俩的身体,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在心里捉摸着怎么改变这情形。结果还是孙燕站住了,蹲下身系鞋带,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她就走在潘树林身边了。
可是这改变来得太晚,他们很快就来到灯火通明的长安街。宽阔的大街上行人稀少,到处都明晃晃的,孙燕感叹了一声:〃啊,真亮啊!〃潘树林立刻附和:〃真是亮啊。〃孙燕〃扑哧〃笑了。潘树林朝她扭过脸,〃你笑什么?〃孙燕瞟着他,目光闪闪:〃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有什么意思?〃孙燕憋了会儿,说,〃我觉得你人挺好。〃潘树林的脸有点红,他移开目光。孙燕不再说什么,等着他有所表示。潘树林终于开口了,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