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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1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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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进城,给孙传芳传一个令。” 
  “……” 
  “听见了没有?” 
  “是!校长!” 
  壕沟里一片哑静,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校长葫芦里要卖什么药。马小栓定定神,小声问:“是传一个什么令?” 
  校长倒剪了双手,踱了一步,说:“就传:娘希匹!”这是马小栓最后一次听到校长说这三个字,他一下子笑起来。 
  大家也都哈哈大笑了,气氛活跃了很多,都以为校长在说笑话呢。但还没等笑完,校长踢了马小栓一脚,“还不快去?”马小栓一愣,鼻子忽然酸了,啪的一个敬礼,说:“校长,小栓为革命捐躯,请转告我爹娘一声。”壕沟里笑声猛然一收,冷风吹着,雨水湿了脸,都铁一样地沉默着。校长板着脸,看了看老杨。老杨叫道:“俺陪他!” 
  马小栓掌好车龙头,老杨跨上后座,手里大刀换了小媳妇回娘家的竹篮子,里边装满揭了盖的手榴弹。马小栓正要一蹬,老杨叫声“慢”,他把皮带解下来,把双腿绑在脚架上。校长看看小栓,小栓也把皮带解了,把左手绑在龙头上,悄悄绑了个活结。老杨说:“那只呢?”小栓右手扬起来,举着一块白纱布。老杨骂:“俺们是去拼命的,还成了投降不成了!”小栓笑:“兵不厌诈嘛。”看看校长,校长把脸别过去,就像没听见。 
  一眨眼,一车两男儿,冒死向着南昌城冲去。雨已下过好一阵,空气干净,路有些滑溜,自行车刷刷地跑着,马小栓感觉真是轻快得要命。他想,老子就这么死了,划算不划算?一颗枪子儿迎面飞来,“当”地打在土造的装甲上,车子一趔趄,他赶紧稳住了,就在这一刹那,他把左手的皮带解开了。 
  校长和参谋们、副官们,还有那个不走运的团长,齐刷刷举着一排望远镜,目送马小栓和老杨驶入烟雨、恐怖中。校长厉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就是要你们看一看,我调教的兵,是如何不怕死。”他把手掌握成拳头,再由拳头变为手掌,手掌如刀,有力地在空中劈刺了一下。 
  马小栓右手挥舞的白纱布起了点作用,在他看清城楼下的沙垒前,几乎都没有遇到抵抗。他正盘算如何了结这场戏,对方的机关枪一齐开了火,枪子儿跟暴雨似的扑过来,倾泻在装甲板上,马小栓使出吃奶的劲,也只能艰难地往前挪。“娘希匹,”他想着校长要捎给孙传芳的口信,大叫老杨:“你他*的快扔手榴弹啊!”但是老杨偏偏不,他铁了心去死,他要近到可以肉搏的距离,才会拉响导火索。马小栓剩下能做的,就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了,既然寡妇的死鬼丈夫说,传令兵要迎着枪子儿上,那就把自己交代出去吧。但是,孙传芳就连这点念想也没留给他,他从挡板的小孔里瞄见,城门洞里推出了一架大炮来,炮口缓缓落下,正平平地对着自己的胸口。霎时,他心里雪亮,这哪是堵枪眼,分明就是填炮筒!要在平时,他脚下一蹬,自行车肯定就撞上炮身了,但现在他脚一软,泥一样栽下去。 
  当自行车在校长望远镜里栽下时,机关枪的声音一下子停了,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期待。他把手举起来,举得高高的,也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城门洞口,突然一声巨响,气浪冲天,十几顶军帽在空中冉冉地飘浮……校长把手一劈,那憔悴的团长哑声尖叫:“冲啊!”率先跨出了战壕。无数的兵像从地里冒出来的土豆,都一齐随着他向前滚,并发出哇哇的鸣叫声。 
  南昌城破了。在城门洞口,找到被炸飞了上半身的老杨,他的两腿还牢牢绑在变形的自行车后座上。但马小栓已被炸得无影无踪了,秋雨淅沥,越下越酽稠,在一堆血水横淌的残缺尸体中,根本无法辨认谁是马小栓,只在三丈外,光秃秃的麦田里,捡到了他的护身符。校长站在雨中,缓缓道: 
  “他们的死,是很光荣的。” 
  半年后,护身符和自行车被辗转护送回武昌郊外的马村。翠翠咬牙摸着炸歪的车龙头,摸了又摸,大叫一声,当场昏死了。 
   
  第三章 热与土 
   
  九 
  四年前,马小栓丢下熊翠翠出走后,熊铁匠夫妇气得拿脑袋直往墙上撞!镇上的女人都来劝,骂马小栓是花心大盗,早晚天打五雷轰。翠翠却不哭、不闹,一声不吭,收拾了一包自家的衣服,推开众人,径直走到了马村去,走进马栓家。马栓夫妇慌了神,料定她是来寻死觅活的。她却挺着大肚子,恭恭敬敬朝他们鞠了躬,叫了声:“爹,妈。”马栓夫妇赶紧扶她坐在床沿上,又张罗着要给她煮荷包蛋。但翠翠一横手,拦住了。她说:“我人是小栓的人,肚里怀的是马家的种,走哪儿我都不害臊,从今往后,我是二老的儿媳妇。”说着,就要跪下去,马栓老婆赶紧把她抱住,叫一声“我的儿……”翠翠哇地哭出来,婆婆说别哭别哭,也禁不住呜咽了好半天。马栓垂头抽烟,找不到话说。 
  翠翠进了马家,马家就像多了个儿子。她没小栓吃得多,却比小栓做得多,灶头、田头的活路,样样都利索。江汉平原上开镰割稻子的时节,她肚子里一阵绞痛,手里还攥着镰刀,仰面倒下去,就把儿子生在了一片厚实、金黄的稻草上。翠翠望着宽阔、炫目的天空,咕哝着小栓的名字。儿子血肉一团,竟没有一点哭声。直挨到天色麻麻黑,马栓老婆去寻儿媳妇回家吃饭,才发现自己当了奶奶了。 
  马栓给孙子取名叫马富,翠翠说不好。马栓又取名叫马贵,翠翠也说不好。马栓对儿媳有愧,凡事都依她,就让她自己取。她想想说:“暂且先叫着稻儿,等小栓回家,再让他取大名吧。”马栓觉得儿媳有主见,也懂礼节,自然是答应了。 
  稻儿小小的,虚弱得简直不像马小栓和翠翠的儿子,三天睁眼,七天才哭出第一声。翠翠的奶子饱胀得不得了,稻儿每次吸的却不满一小勺,吸完还打个嗝,全都喷了出来了。恰好马小善人的三姨太也生了儿,没奶水,就差了管家来请翠翠去当奶妈,报酬嘛,随她提。马栓不点头,也不阻拦,任翠翠自家拿主意。翠翠就冷笑一声,指指墙上发黄的“革命功臣”四个字,说:“你家少爷也配吗?!”管家恼羞成怒,瞄一眼翠翠怀里面黄肌瘦的稻儿,恶语道:“造孽,奶水流成河,倒要把革命孙子饿死了。”稻儿挨了咒。此后发烧不停,腹泻呕吐,吐奶水、白泡泡、黄胆汁,脖子发硬,身子烫得如一块火炭。请了郎中来,都没哪个敢下药了。郎中说:“我只能医病,不能医命……送到庙子里去吧,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翠翠立刻拿袄子裹了稻儿,大踏步就往村外走。马栓夫妇心急腿慢,跟在后边赶。沿大堤逆江而上十七八里,有一处镇江寺。即便那儿真有灵丹妙药,这十七八里也是远了点,走了一个时辰,翠翠手里越抱越沉,拿手指到稻儿鼻孔探一探,竟试不到一丝出的气,翠翠傻了半晌,仰头号了声:“天!”泪水滚滚而下,啪嗒啪嗒都打在稻儿的脸上。无论是挨父亲的打,还是被马小栓抛弃,她都没有这么伤心过。这会儿她哭了。是咬紧了嘴唇,闷闷地哭,马栓夫妇站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浑身哆嗦。不晓得哆嗦了多久,可能就一小会儿工夫,长得却像一百年,百年之后,听到一个和蔼的声音,问:“贫尼有什么可以帮助施主的吗?” 
  说话的是一个穿灰袍的老尼,她身后几步远,是一圈粉墙围住的小小铁相庵。马栓结结巴巴把事情说了。老尼说:“赶紧进庵吧。”马栓急了,说,合适吗,庵里全是尼姑呢。老尼合十道:“施主,镇江寺供的佛和无相庵供的佛,有什么两样呢?”翠翠听不得这么多废话,抱着儿子,已三步两步抢进庵去了。庵里燃着细香,有点甜甜的,微微腻人,佛前一只红蒲团,翠翠看去,如一团红云。她把稻儿放在蒲团上,不住叫:“儿呀儿呀,娘把你交给别人了……交给别人了。”一个老婆子举起一只小榔头,“当”的一声钟磬响,真是让人心胆俱裂的。 
  马稻儿在铁相庵里拖了三天,竟捡回了一条命。 
  十 
  马稻儿是在尼姑们的细手上长大的,长到八九岁,唇红齿白,出落得像个标致的小姑娘。满了十二岁,主持老尼给他剃度了,还取个非僧非俗的名字,叫“渡江”。不过,很少有人叫渡江是渡江,庵里都叫他是“娃娃”,或者“我的娃娃”。娃娃身子孱弱,尼姑们托了钵,穿乡过镇去给他求羊奶、牛奶、人奶,还买鱼给他熬鱼汤,熬得雪白,肉和骨头都成了糊。村里杀年猪,有人家请了去念往生咒,尼姑就讨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回庵剁了给娃娃做元子。待他叫得清师太、师父、师伯、师叔、师姐了,就掐了葱、蒜苗,和了豆豉,给他炒川味的回锅肉,香得扑鼻子,是真正的佛跳墙。这娃娃就恃宠而骄,在地上、墙上磕一下,或者谁说了他半句的重话,也不哭,也不闹,却是埋了头,死也不吱声,尼姑们托住他下巴让他抬了头,就看见他一双大眼,泪水汪汪的,把她们心痛得赶紧抱住,不住口叫“乖娃娃”。逢年过节,住持老尼会打发娃娃回马村的老家。回了老家,他却依旧是稻儿。他不晓得爹已经早没了,当然,他也从没听说过爹是何人,人在何方。他娘翠翠,寡言少语,只木木地盯着他看。他长得不晓得像谁,瘦得如一根豆芽,披着袈裟,头皮精光,吃饭要先打阿弥陀佛。翠翠看他,是看儿,也是看生人,心里像堵着一坨铁。马栓和老婆整个被马小栓的死讯摧垮了,头发全白了,端一碗饭手都打哆嗦,说一句话就流口水,是活不了几年的老人了,根本不晓得该怎么跟这个小和尚亲热,虽然他还叫稻儿,还是他们的独孙孙。稻儿看他们,也没有话好说。吃的呢,因为稻儿算出家人,回家总是一桌萝卜白菜,清汤寡水,吃得他肚子里发酸,却也不说破自己在庵里是不忌鱼肉的。挨过一夜,明天该回庵子了,爷爷、奶奶松口气,往他手里塞几个白面馍馍,或者一块糯米糍粑,叮嘱天冷要加衣,走路要走大路,就去木工房里劈木头、锯板子。翠翠却咬紧了嘴巴不说话,也不给稻儿塞东西,也不送出门,只怔怔看着他,看得他发怵。他埋了头,鞠个躬,双手合十,退出门去。稻儿自懂事起,就是害怕母亲的。 
  回铁相庵的路有两条,一是顺着江堤走,这就是大道。还有一条自然是小道,从马善人家门楼前抄过去,要省下大半里。马善人家豢养了一条大黑狗,就放在院门前巡游,专咬借道的、要饭的,不晓得多少人曾被它撕得血淋淋。但稻儿大道走腻了,江上百舸争流,也成了寻常的一幅画,走着走着,就岔到了石板小道上。小道掩在油菜地里,正是清明过后,下过酽稠的雨水,油菜都已经收了,满鼻子都是水烟气和油菜香,他手里的钵,盛着奶奶刚从蒸笼里取出的一块热糍粑。穿出油菜地,就望见一箭之地外,马善人家门楼巍巍,门口一洼水塘,环绕着百十棵垂柳,说不出的富贵逼人。他稍一踌躇,还是径直走过去。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有马咴咴嘶鸣,刚刚还在耳边,眨眼间就嘚儿嘚儿冲到了跟前来,马上一个少年,正是小马善人的少爷马宝宝。马宝宝名忠良,字源长,宝宝是乳名。宝宝长得虎头虎脑的,跟稻儿同岁,体魄却大了不止一两圈,左颧骨上一块红胎记,像是啪地盖上去的一方印。宝宝后边跟了大黑狗和提了王八盒子的狗腿子,马蹄几乎要踢到稻儿脸上了,他才一勒马缰,拿鞭梢指着稻儿,笑嘻嘻问:“尼姑庵养了个俊俏小和尚,莫非就是你?”稻儿烧红了脸,怔怔地说不出话,只觉得托着的热糍粑,烫得手轻微地发抖。马宝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说:“你害羞了?真像个小娘子……”说着,就把那鞭梢托着稻儿的下巴向上抬。稻儿把头一扭,却没把鞭梢扭开,宝宝胯下的马反指着他脸喷响鼻,一股臊味冲得他都要晕死了。宝宝探下身子,伸了萝卜粗的手掐到稻儿的嫩脸上。他说:“上来,跟了我去耍一回……明天我也投了庵里给尼姑们当干儿。”狗腿子就过来抓住稻儿的衣服,要把他拎上马背去。稻儿拼命挣扎,狗腿子哪肯罢休,大黑狗一边呼噜呼噜叫着,很兴奋的样子。马宝宝更乐了,在鞍上颠来颠去。稻儿突然吐了狗腿子一口痰,痰粘在他右眼上,他手一松,稻儿拔腿就跑了。马宝宝气坏了,打了个呼哨,大黑狗恶嗥一声,飞也似的追过来。稻儿身子轻,跑得也快,灰色袈裟飘成了一朵云。但再快也快不过吃人的畜生,跑过十几棵柳树远,黑狗已把袈裟下摆撕了条口子,稻儿一急,扑出去,摔在地上翻了滚儿,黑狗就立着、阴着眼看他,等他站起来,扑上来又咬。这一咬,在稻儿手臂上咬掉一块肉,立刻就鲜血淋漓了。马宝宝远远看了,大呼:“好,好,乖儿子,咬死他!”黑狗更来了劲,直起狗掌撞进稻儿的胸口,一口就要咬破稻儿的心窝子。稻儿绕着一棵柳树转,转了两圈,突然发现手里还抱着钵,就慌慌张张朝狗头上一掷。钵掷在地上,立刻就破了,狗大张了嘴,一口咬住滚出来的热糍粑! 
  接下来的情景,把稻儿吓傻了,黑狗从鼻子里挤出嗞嗞的惨叫,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儿,那团滚烫的糍粑裹着它的牙,吞不进、吐不出,像烙铁般把它往死里烫。马宝宝也看得目瞪口呆,下了马,不住口地叫:“乖儿乖儿你咋的了?”那黑狗完全发了疯,一转头,对准主人的脖子恶狠狠地一扑,要咬断他的喉咙管。马宝宝“妈呀”一声,仰头就倒。狗牙被糍粑粘住了,它张不了口,狗头就成了一只射出炮膛的哑弹,正好有力地击在马宝宝的裤裆上!马宝宝立刻倒了地,双手还捂住裤裆,滚了好几滚,口吐白沫子,没了声气。狗腿子扔了王八盒子,抱起马宝宝冲稻儿大喊:“你杀了少爷!你杀了少爷!!你杀了少爷!!!” 
  黑狗嗖地窜进油菜花地里,无影无踪了。稻儿还在发懵,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了天黑透,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回铁相庵。尼姑们争着把他抱了一回,叫着“我可怜的娃娃”,真像是劫后重逢,恍然梦中。马善人家的狗腿子已来过几拨,杀气腾腾,索要马稻儿。小马善人在南京立法院开会,正在火速赶回武昌的船上。好在马宝宝并没有死,已经送到武昌第一医院去。一个刚从南京来挂单的尼姑红了脸,正色安慰稻儿:“不是太可怕的,他只是被撞破了卵。”然而,更多的人晓得,马善人家五代单传,破了卵,就是断子绝孙的事。 
  稻儿已经无法在铁相庵安身了。住持老尼让稻儿拿了她的亲笔信,连夜去投镇江寺。稻儿跪下来,给老尼磕了三个响头,洒泪而去。庵里一片低低抽泣,唯独老尼神色不变。她说: 
  “好一个和尚,就这么去了。” 
  镇江寺建在一座孤山上,山头立着颤巍巍白塔,上下十七层,盖满蓬草和鸟粪,江风浩荡,铜铃哑声哑气,是隋炀帝大业十四年的旧物,已有一千三百多年了。老方丈安置稻儿住在塔顶上,装聋作哑,隐姓埋名,每日只以洒扫白塔为功课,就连吃的、喝的,都是寺里的火工送入塔底,打个照面,相互也不闻不问。没人晓得稻儿的来历,有人猜他是老方丈的私生子。 
  这是1937年春天的事情,距日本军队攻陷武汉还有十个月。 
   
  十一 
  稻儿在塔中一住就是数年。人间数年,塔中一日,对他来说,日日都是一样的。要说有不同,就是渐渐感到床小了,起居空间狭窄了,猛一直起身子时,可能碰得头生疼。除此之外,他觉得一切都挺好。每一天,他都把每层楼洒扫得一尘不染的,在佛、菩萨的像前,放上一碗清亮的水。塔下几步外,有一口古井,他天亮光着脚板去洗漱,再提一桶水回来。这段距离,是他出了塔,走得最远的路。他的饭量大了,力气大了,上十七层塔,不喘不心慌。每层塔都搁着些经书,他每天翻几页,七年里,翻了不晓得多少遍,都记在心里了,即便他死了,那些字都印在脑子里。即便把他烧成灰,那些字成了灰也和他的灰,是搅在一起的。然而,他的学习和参悟是没人可以交流的,他每天对着滔滔江水,合十诵出的,只有不变的四个字: 
  阿弥陀佛! 
  他伸手出去,擦亮了檐角下的铜铃,拔掉了杂乱的蓬草。麻雀不怕他,又衔来了枯草,在他的协助下,重新筑了新巢。麻雀的叫声并不好听。唧唧喳喳的。他很耐心地,用几个月,甚至可能是一年两年的时间,学会了鸟语,用唧唧喳喳的声音和麻雀交谈。麻雀的语言比人要简单多了,只表达喜悦和悲伤。他喜欢久久地看着麻雀的眼睛,麻雀眼睛总是湿润和警觉的,没有一点的敌意。 
  有一天江上风清,阳光正好,一颗子弹呼啸着射上来,“啪”地打在十四层的檐角上,石屑暴溅,铜铃摔落了下去。塔里的麻雀受了惊吓,翅膀齐刷刷“轰”地一响,都冲出了塔去,密密麻麻遮蔽了天空,接着又是几声枪响,麻雀飞远了,只留下些羽毛在空中静静地飘浮。稻儿伸头出去,看见塔下的草地上,站着些日本兵,还有一个穿白衬衫的翻译官,正在叽里咕噜地笑谈着。 
  麻雀从此没有再回来。晚上,稻儿睡不着,月光进来,照见那些温暖的空巢,他撮了嘴,唧唧喳喳,学那些麻雀说话。天亮,稻儿照例去下井台打水,细雨绵绵地落着,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寒气渗入他的骨头,庙里说不出来的死寂,他很想扯开嗓子喊方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有点心慌,头一回违背方丈要他立的誓,走进了庙里去。庙门大开,地上有血迹,再走几步,看见有僧人倒在血泊中,怒目圆睁,胸口被刺刀捅过,身子都已经僵硬了。稻儿想哭,眼睛干巴巴的,却酿不出一滴泪水来。他只在伙房的柴堆上见到一个活人,是奄奄一息的火工。 
  昨夜,日本兵带着翻译官马忠良突袭镇江寺。要逮捕二师兄,声称他是地下抗日组织的特工。有几个血性和尚护着二师兄,都被刺刀捅死了。结果剩下的人,全部被抓走,就连久病不起的老方丈,也要拿门板抬到炮楼去。老方丈挣扎着起来,盘腿打坐,口里念念有词。马翻译官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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