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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斗(欧阳山)-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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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炳听了,也只是将信将疑,不加辩驳。他那么想着:“能够占领广州,夺取政权,解放全省的工人、农民,那敢情好!可怎么能够说挽救胡杏的生命,挽救全村人的生命,跟何应元、何不周、乡公所、稽查站这些东西做斗争,都不是政治斗争,都是个人的勇敢,都是没有用处的呢?——按这么说,区细、马有这两个人的意见倒反而是对的了,许多其他人的意见倒反而是错的了。有这样的事么?”周榕看见他沉思着不做声,就以为他是同意了,也没有再往下说。不久,区杨氏泡好了茶,区华打来了酒,话头又转到香港的生活跟区苏怎么养孩子那方面去了。周炳本来要看看区细,等了这老半天,还不见他回来,加上心里搁着胡杏的事儿,坐不安稳,就站起身来,辞别了众人,走出珠光里,经地府学东街,一直向雅荷塘方向走去。……
  这时候,在雅荷塘的市隐诗社里,何应元、何守仁两父子都在等着客人的光临。何应元躺在水榭西间一张酸枝躺椅上,两眼紧闭,嘴扭唇歪,阳光透过彩蓝色的嵌花玻璃,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紫色的阴影。何守仁躺在对面一张酸枝躺椅上,知道他父亲如今正在生很大的气,便也一声不响。原来三天之前,市上有一种无聊小报,忽然派人送来一张清样,里面有一篇新闻,说将于某月某日发表,请他过目。这篇新闻详细叙述了何家如何撵走垂死的丫头胡杏,胡杏如何得庆复生,如何拒绝回何家,乡人们如何跟何家打官司,以后震南村发了西水,胡杏如何领头救济灾民,如何聚众抢粮,又如何纠集不逞之徒,放火焚烧震南公安稽查站等等,末了还极力渲染地说,目前囤积粮食的大户人人自危,纠纷正在继续扩大云云。不消说,这新闻是专门写给他何五爷看的。这样的手段,他何五爷不止懂得,还有得出卖呢!当时他看了之后,气得浑身发抖,叫何守仁也来看。何守仁看了,看不出什么蹊跷。何五爷就训谕他道:“你怎么这样实心眼?他们把胡杏叫做丫头,不叫媳妇,这是攻击我们蓄婢!他们明说灾民抢粮,这是说我们非法囤积粮食!他们登载火烧稽查站,这是攻击公安稽查站没用,同时攻击我们勾结稽查,欺压乡民!——这还不是公然发我们的揭帖,数我们的十大罪状么!”何守仁听了,虽然有点佩服,却总是不太了然。何五爷又说:“看你这一团饭似的,你怎么当官儿来的!也罢,你拿去给你们县太爷看看,听听人家那些文案师爷怎么说的!”何守仁果然把清样拿回去给县长看了,又回家对何五爷说:“爹,你猜人家怎么说?”何五爷说,“他们本来可以打通市政府封了这家小报,可是他们一定不愿公然插手!”何守仁笑道:“妙极了!县长看了,屁也没放一个。县长夫人——我们亲家四姑娘却骂了我们一顿。”何子爷说,“嗯,她……她一个小姑娘人家,参与什么军机大事?”何守仁说,“她骂我们是封建余孽!她宣称她坚决反对封建、反对宗法、反对礼教!她表示她的同情一点也不在我们这边!爹,你看是庙、是土地堂!”何五爷说,“既不是庙,也不是土地堂。小雏鸡乱叫,让麻鹰跟她分辩去。”何守仁最后说:“那些文案师爷看了,只是简单明了地说:新闻固然不容登载,但是官了不如私了。”何五爷拍手笑道:“怎么样?看你糊涂到几时!我打了一张牌出去,人家打了一张牌回来。他们也知道这新闻厉害,就是不愿拉屎上身!”到这时候,何守仁才俯首无词,着实佩服了。后来何五爷还是花了两百块钱毫洋,把这段新闻买了下来,才算了事。不过事情虽然过去,只要一提起来,他还要生很大的气,抱怨宋以廉不讲交情,抱怨陈家的姑娘们标新立异,抱怨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天下午,客人还没有来,何五爷又在生着气,无法排遣,恰恰管账二叔公何不周撞了进来。何五爷好容易找到了这个捱骂骨朵,登时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口大骂起来。这侄老爷骂那族叔光吃饭、不做事,毫无用处;又骂他辜负了那二百斤体重,光会睡觉,竟敌不过一个弱小女子;又骂他随口乱说,竟敢把家中丑事,任意向丧尽天良的新闻记者泄漏;又骂他戒备不严,竟把如许雪花白米,付之东流;甚至连乡长何奵,稽查站长梁森,都一个一个地骂得狗血淋头,不曾饶过。何不周只是当天发誓,说他不曾向任何记者泄漏过任何机密,其余的也就不敢辩驳。何五爷骂了半个时辰,觉得舒畅了一点儿,就站立起来,对何不周指示道:“你们只管闯祸吧,二叔,有我来收拾。如今我又对那些党棍们说了:‘快把你们那些宝贝公安站、私安站给我收起来吧!我头疼够了!’后来我又另外找一些混蛋,跟他们要了一连军队。你看,真真正正的军队!我告诉他们:把连部放在蛇冈脚下,带一个排;另外一个排安在大帽冈上,专门对付那班农场流氓;还有一个排安在小帽冈上,专门对付那间洋学堂,——取了一个三角联防的阵势。你要把村子里的虚虚实实,全都告诉他们:你要加意小心,伺候他们;他们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他们如果要你的女儿,你就立刻打轿子!”何不周叫侄老爷骂得魂都掉了,哪里还敢张嘴?只见他诺诺连声,哈腰曲背地退去。二叔公走了之后,何守仁想说两句俏皮话,叫何五爷开开心,就自鸣得意地说道:“我好容易才想出一个主意,把市隐诗社改成市隐酒社,去掉了那些咬文嚼字的寒酸气;想不到爹、你更痛快,索性再把市隐酒社改成市隐兵社,在这里调兵遣将,布阵打仗呢!”何五爷仍然紧闭两眼,躺在酸枝躺椅上,好象听不出儿子所说的话,有什么很大的味道。
  不久,花王兼门公姚满在水榭正厅外面对何守仁做手势,暗示外面又有人来找。何守仁踮起脚跟走了出去,过了木桥,来到园中凉亭下面,遇见了远道来访的周炳。何守仁也不将客人往里让,随便往石台旁边的石凳上一指,让他坐下,自己就地站着,和他说话。姚满从自己看花小屋里,拿粗瓦碗倒了一碗龙眼叶茶,捧出来放在客人面前。他对这位壮硕英俊的客人,忍不住看了两眼,又看两眼。何守仁也不顾有人在旁边,态度轻狂地说道: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有什么见教?”
  周炳先是红着脸,不做声,后来又悄悄说道:“有点小事来求你。”
  何守仁开怀大笑道:“是筹款演戏呢?还是恢复学籍呢?不要做难。大事、小事,全可以说。自己人用不着转弯抹角。”
  俗语说:开口求人难。何况周炳又是从来不开口求人的,所以难上加难:竟是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何守仁看见他这般模样,越发得意了,说:
  “好,你不讲,我先问你:你知道我们乡间最近发生了暴民抢粮的事儿么?”看见周炳没有回答,他又问道:“你是否也参加了那种不轨行动?”
  这乡村教师一辈子没说过谎,那冰盘大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应该对你说,我没有参加。”
  何守仁不予深究地说:“你没有参加?那很好!原不该把别人拿血本赚来的粮食随便装走!我还以为你在乡下没有打够,一直打到广州来呢!”
  周炳也有意甩开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说:“大哥,我来请求你,是另外一件事。我请求你对令尊翁、令寿堂说一说情,让胡杏在乡下再休养一个时候。……她刚好起来,还虚弱得很。……就是这样。别的……以后再说。我本来没有这个胆量,不过在东沙江边上,你说过,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只管找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也不知道周炳感觉到多么大的难堪,多么大的羞耻,多么大的屈辱,多么大的痛苦,一个出名的演员,竟变成结结巴巴,说起后来含糊不清的人。他的声音又越说越低,越说越弱,简直连侧耳倾听,也还是听不清楚。
  看来何守仁是听清楚了的。要不然,他不会那样不假思索,就果断地回答道:“什么?太凑巧了!你拯救了我的生命,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因此,你如果要我替你去死,你会发现那是太轻而易举了!可是胡杏这件事,那完全不一样!——她必须回来!她必须明天就回来!如果她考虑到她自己的终身幸福,她宁可今天晚上漏夜赶回来!——阿炳,你也知道,她是何家的人了。连你妈妈都不敢替她出头呢,你姓周的怎么倒替她讲起话来!”
  说到这里,这酒社所请的一位客人来到了。这位客人年约五十,穿着慰劳纱长衫,样子很潇洒。周炳没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是干么儿的,不过看见何守仁对他那股谦恭劲儿,料想他也就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何守仁跟那位客人揖揖让让地走进水榭之后,再也没有出来。周炳坐在凉亭石凳上等着,不知道他的话已经说完,还是没有说完;也不知道他还要再出来,还是不再出来。不久,酒社的客人陆续来到。这里面,有自称野叟的大官儿,有自号居士的捧伶大舅,有不称民国年号的遗老、遗少,有在烟榻、妓馆归隐的墨客、骚人,他们经过周炳的身边,都拿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他。周炳实在受不了了,花王姚满也看出他实在受不了了,就请他离开凉亭,到自己那间看花小屋坐坐。周炳看见这老花王眉目之间有义气,就跟他回屋坐下,重新请教姓名。姚满再给他倒了一碗茶,诙谐地笑道:
  “你问我的名字?什么名字不一样呢?我算是叫姚满。今年五十二了,还是光棍一条。我一吃饭,全家都饱了;我一锁门,全家都出去了。我本来也有个爸爸,他是个花王。他把手艺传了给我,自己就死了。我也是个花王,可是后来跌伤了腰骨,不能干了。看来姚家这门手艺,不想往下传了!”
  周炳看见这花王乐观练达,也就一五一十地把胡杏的不平身世告诉了他。又说如今官司没有着落,何家又逼着立刻要人,这小女孩子的命运还不知道如何终结呢!一面说,一面愤慨,一面叹气。看得出来,姚满是受了感动。他也逐渐咬牙切齿,摩拳擦掌起来。听完之后,他眼圈红红地说:“唉,可怜!这么好的人才!这么重的折磨!”周炳也义愤填膺地说:“哼!可不是么!如果比起小杏子的险恶身世来,那泰山也只能算是平地!”姚老头儿深思熟虑地建议道:“她的处境是十分险恶。如今之计,她应当离开村子,到外面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不能呆在家里,让他们想宰就宰,想杀就杀!”周炳说,“是倒是。不过她一个女孩子家,能躲到什么地方呢?”花王想了一想,就毅然说道:“我倒想助她一臂之力,我有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今年六十几了。他家住芳村,专靠收买破烂度日,也是光棍一条。他穷是穷,可穷得有志气。遇到别人有危难,他拼了命去替人出力,死也不悔。这人最妥!”周炳问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姚满说,“他姓冯,叫冯敬义。”周炳惊叫起来道:“冯敬义?老相识了!他也救过我们的命。的确是一位高人!不过他一个单身老汉,忽然添了一个小姑娘,却是招人思疑。”花王摇头道:“你们早就相识,那太好了!也太巧了!你顾虑的也对,不过不要紧。在他的附近,还有一位专门收买酒楼菜脚的老妈妈,叫做冼大妈……”周炳跳起来,摇摆着葵扇大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冼大妈正是我的干妈!”姚满搔着头皮,忽然大笑起来道:“有这样的!我说来说去,说到你们一家子里面去了!哈、哈、哈、哈……”
  


三一 有人快活有人愁
  一年之中,有不少的神诞节日,惟有这中秋节,能得胡王氏的欢心。她说:“穷人之家,那至亲骨肉,一生一世之中,能有几回团圆?”因此最看重这月儿团圆,人儿也团圆的中秋节。到了中秋节这一天,按照胡源老汉的意思,买一块猪肉,几斤田螺,洗几个芋头,煮一煮,炒一炒,蒸一蒸,拜拜神,叫胡树、胡松回来吃顿饭,也就过得去了。胡王氏不依。她为了表明这个中秋节不同往年的中秋节,如今胡家正是脱离灾难,骨肉团聚,非让大家欢欢喜喜地过一过不行,就要杀鸡、打酒,还要叫周炳也来高兴高兴。胡柳、胡杏自然悦意,连忙就扫地、撩蜘蛛网、洗刷桌椅。胡源看见胡王氏一辈子没有坚持过几件事,也就依了她,拿起瓶子到村西街市上打酒去。到了晚半天,周炳依时上胡家来。一进门,见里面的气象,干净整齐,和平常不大相同。胡源剃了头,很光鲜,脸上的皱纹也减少了,正坐在竹椅上抽生切烟,见了周炳就说:“你瞧他们那股劲儿!穷人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愁眉苦脸的!”周炳十分乐意地点点头,往四周看,只见胡王氏梳得头光髻滑,满面春风,坐在矮凳上烧水做饭;胡树在矮方桌上摆筷子、碗;胡松蹲在地上吹火,他面前的黄泥风炉上,正燉着一锅东西,喷香、喷香的,咕噜咕噜响;胡柳、胡杏两姊妹,一会儿你躲在我后面,一会儿我躲在你后面,只管做鬼脸,只管嗤嗤地憨笑。周炳从来没见过她两人露出象今天这么调皮的样子,就把眼睛挪到别处。在祖宗神位前面的小茶几上,他看见分两盘摆着八个月饼。这两斤月饼,是他送给老人家的,可是下面盛月饼的盘子,他却没见过。他走近细看,原来是用草编成的,上面有通花,有红花,有绿花。再一细看,那五彩的花朵不是染的,却是用有颜色的草编的,手艺十分精巧。周炳赞不绝口,胡柳走过来了,说:“这是小杏子的拿手好戏。你抬起头看一看,还有好的呢!”胡杏从老远的地方跑过来,拿脚顿着地,娇憨地唔、唔地叫着道:
  “不许说!不许说!你已经说出来了,坏了,坏了!”
  周炳抬头一看,果然见祖宗神位上面,挂着一个六角高身、彩辫丝绦红灯笼,每一面红纸上,还镂刻出鲤鱼、蝠鼠、寿星、蟠桃等等吉祥物件,又用白纸托地,十分显眼。他伸手拨转灯笼,仔细辨认,竟认不出那是竹子织的,是柳枝绑的,是草梗编的,还是绒绒缠的,总之玲珑浮突,巧夺天工,叫人爱得不行。他看了又看,赞不绝口道:
  “真是,把这灯笼点上蜡烛,竖在门口,一村子都光了呢!
  你有这门手艺,怎么我十年都不知道?”
  胡杏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对着胡柳报复地说:“你不给我瞒,我也不给你瞒!”说完,一把拉着周炳的大手,带他去看胡柳的剪纸。在大门旁边,胡杏的床头墙上,帖着一幅用白纸铰成的“薛礼叹月”;在神厅正面,胡源、胡王氏的床头板障上,贴着一幅用绿纸铰成的“太白追月”;在套间的木板门上,贴着一幅用红纸铰成的“嫦娥奔月”;在套间里面,胡柳的床头墙上,贴着一幅用黄纸铰成的“貂蝉拜月”。这里面有老、有嫩,有男、有女;又有庙宇、又有山水,又有仙境,又有人间;而又是一色的月夜景致,看来却各各不同。至于人物的神态装束,那更是维妙维肖,呼之欲出。最难得的是那手作的细致,真叫人不敢相信。有些笔划,细得就跟那头发丝的一般,别说拿剪刀去铰,就是使唤眼睛去看,也不容易看得清楚呢!周炳一路咂着嘴,拍着腿,把自己会说的赞叹话儿都一起说出来了,最后还加上说:
  “怎么天下的聪明灵慧,全都给了胡家了!”
  胡源从竹椅上站起来。丢了烟头,说:“你别把她们都奖坏了!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无非是弄着玩儿的。天下的聪明都给了我们,那倒不要紧;天下的灾难都给了我们,那就糟了!”胡王氏嫌胡源出口不吉利,就喝住他道:“少罗嗦了,你管你灌马尿去吧!”到一家人都围着矮方桌子坐好席,胡源举起小酒杯说:“来,灌马尿吧”的时候,胡柳那满月般的,柔媚端庄的古铜脸儿还没有红完呢。正在喝酒之间,天色慢慢地黑下来,胡柳放下筷子,点起了煤油灯。外面街头巷尾的孩子,已经亮了灯笼,开始剥芋头吃。他们一面点,一面剥,一面对着刚升起的滚圆大月亮唱道:“八月十五竖中秋,有人快活有人愁……”又唱道:“剥螆、剥癞,剥了就好世界!”胡树听了,就笑笑地问他小妹子道:“你听见他们唱的没有?你还记得么?你说,你算是快活的,算是愁的?”胡杏又露出调皮的神气,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快活。你才愁!”胡松把她的脑袋推了一下,说:“你到底怎么样?上不上芳村冼大妈家去躲几天?怕不怕何五爷黑心烂肝把你捉回去?”胡杏说:“不怕,不怕。说不怕,就不怕。我怕他——”话没说完,胡妈就打断她道:“不躲,不躲!躲什么?躲到哪儿去?”大家都拿眼睛望着她,她于是拿筷子在空中比画着,往下说道:
  “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了又怎样?从今天起,咱们一家都团团圆圆地过日子,谁也不许走开!你们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也给我死在这儿!一个小女孩子家,人生路不熟的,怎么能随便出门?他何家就是霸道,也断断没有平白无故,上村、上门来抢人的!他就不怕上刀山,下油锅?”
  胡杏也说:“我不怕他,就不用躲!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把我怎样!”
  大家听见她娘儿俩这么坚心,也就不再说什么。惟有周炳喝了两盅酒,心里实在安静不下来。他看见她俩表现出对什么祸害临头,都全不惧怕的精神,心里又甜又乐,觉着这时候应该成人之美,应该做点什么事情,帮扶她俩一下才对。这样子,她俩就会神更旺,气更壮,不会觉着徬徨,觉着孤单。想到这里,他就喝了一口酒,指着胡杏,慷慨激昂地说道:
  “既然如此,我来做担保!有我在,就有她在!”
  胡杏听见那高大的、信得过的哥哥这么说,实在快活得没法儿。她觉着,既然一个这么英俊的汉子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句话就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她觉着,周炳象一座山一样挡住她,象一个海一样围住她。她觉着,从今以后,谁也不能够把她抢走,谁也不能够把她扔到那火炕里头去,谁也不能够把锁链套在她的脖子上。她觉着,从今以后,她春、夏、秋、冬都能够拿肩膀套着犁绳,拿脚趾勾着田土,犁田、插秧、车水、收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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