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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问你,你如何断定金人必定卷土重来?”
这时候本该显出自己的见识来,但李昂琢磨着,既然你关门问我,就说明你自己多多少少也有这想法,我何必装那摇羽毛扇的人物?想清楚这点,便苦笑一声:“连我都明白的事,学生不信知府相公会看不清。”
果然,这话听得康允之一声长叹。
是啊,连这乡野少年都知道的事,官家和朝臣怎么就不明白?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且金人还挟灭辽之威,有什么理由放过你?
嗟叹一阵,看李昂越发顺眼了,本想叫他坐下,但话到嘴边顿了顿,改成发问:“那依你之见,朝廷该如何处置?”
“这哪是学生能说得清的?”
“无妨,只当假设一番,说错了也不怪你。”
不管自己说什么,康知府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与其作无用之功,不如放眼将来。且自己作为一个乡村读书人,连寿春府都没出过,若真把肚子的货都倒出来,反而惹人怀疑,容易让人往玄幻的路子扯。
打定主意,李昂诚恳道:“学生理解相公忧国忧民之心,但军政大事岂是我辈坐井观天之徒能够明白的?”
康允之却不放过他,摆摆手道:“哎,只当是书生纸上谈兵嘛,你能肯定金军必来,说明是费了心思的,大胆的说。”说到此处,语气忽又变得捉摸不定起来。“你若执意不肯讲,难道是心虚?”
“既如此,那学生冒昧地说一句。”李昂知道不拿出点干货来,肯定是混不过去的。
“只管说来。”
“学生虽不懂军国大事,但也明白一个道理,不在其位,难谋其政。相公虽可一本上疏直达天听,但又能说什么?调边军勤王?请圣上离京巡幸南方?”
康允之听罢,一声长叹。
李昂等一阵,见他不言语,便大着胆子问道:“莫非,相公已就此事上过书?”
康知府苦笑不答,只是叫他坐,显然被说中了。
李昂却不肯坐,追问道:“那朝廷总该给相公回句话才是?”
“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京里的宰执大臣们怕是顾不上搭理我一个外官。”
听他话中有气馁的意味,李昂本想宽慰他几句。但转念又一想,这淮西地区历史上是南宋与金军交锋的前沿,河南那边一完蛋,淮西岂能置身事外?思量再三,劝道:“相公千万振作,此番若有剧变,寿春百姓可就全仰仗相公周全了。”
康允之初听时心中落寞,但很快体会到他言下之意:“你是说寿春也难保?”
“非是学生危言耸听,东京一旦有事,溃兵、流民、贼寇必然纷起侵扰州县,大乱将至,还请相公早作准备。”李昂说罢,深深一揖。只盼他能听得进去,否则这寿春便呆不了了。
他低着头,看不到康知府面上神情一连几变,最终,归于落寞。
听着外头聒噪的蝉鸣,李昂保持着深揖的姿势,心里并没有作为一个穿越者,显摆了自己预知历史之后的快意。
过了许久,才听康允之道:“难得,难得,难得你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见识,更难得你身居乡野却知赤心报国。”
李昂这才直起腰来:“赤心报国,人之本分。”
“很好。”康允之再次打量着他,目光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暂且回去,今日你我之间的谈话,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学生明白。”
“好,去吧。”
“学生告退。”李昂行一礼,心知这关算是过了。
康允之看着他躬身后退,将要退到门口时才道:“哦,对了,你回去准备准备,到日子便来学校读书。”
这可是个意外收获,李昂心头暗爽,却嘟囔着:“可学生不经报名”
“这个你不用管。”
“那还有帘试”
“本府这不是试过了么?”
这回不用装,李昂是真有些感动了,又深施一礼,沉声道:“定不负相公所望。”
“但愿吧。”康允之笑了笑,又挥挥手。“出去时,顺便把范知县和蒋学谕叫进来。”
第六章 谁也不信()
李昂再施一礼,退出了公房。古代中国,礼仪之邦,果真名不虚传
听得门响,外头不远处三个背向公房的人齐齐回头,见他神情自若,并无如丧考妣之态,范同眉头一紧,蒋谊心头一松。
“知府相公请知县相公,学谕官人进去说话。”
一听康知府竟还叫他代为传唤,范同心下疑惑,蒋谊更是如获大赦,既然他没事,那我再惨也不至于砸了饭碗。
范知县眯瞪着眼将他从头打量到脚,阴测测地笑道:“好,很好。”说罢,拂袖就走。
蒋谊等他走得远些,便低声问道:“知府相公那里”
“不要分辩,多说多错。”李昂也小声提醒道。
“嗯?”蒋谊一时难以会意,也来不及多想,便叫对方自去。
李昂应了一声,目送他们进了公房后,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就方才在里头那么一阵,却好似过了几年一般,连腰都快弯折了。现在出来重见天日,再沐阳光,也感觉不是那么灼热,甚至还有一种如在母亲怀算了,这日头铁打的身子也特么扛不住!回村!
却说范蒋二位进得房来,范同自有知府赐座,蒋谊却犹豫着要不要再跪下。
“择善,你看这事如何处置为宜啊?”
一听康知府唤自己的表字,范同有些号不准脉,便推托道:“一切听凭相公裁夺。”
“嗯。”康允之倒也不谦让。“我看那李昂性本忠孝,学问也还不错,就取了他如何?”
也是范同年纪还不大,否则真要说一声活久见。他料到康知府不会深究李昂,但没想到居然还要录取!他是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如此抬举?你是不是还打算招他作东床快婿?
腹诽片刻,回道:“相公爱才之心,让下官着实感动。按例,后头还有一场帘试”
说到这儿,却见康知府盯着自己不言语。好在他这回反应快,不等对方的眼睛变得狭促就已改口:“不过,知府相公已问过他话,岂不比帘试强?”
蒋谊听得满心狐疑,怎么会?不但不责罚,还要免帘试录取?想起方才那厮叫自己“不要分辩”,顿时领悟。
康允之这才满意,视线移到脸色阴晴不定的学谕身上,便拉下脸来:“蒋谊,你身为学谕,又权代学长,重任加身之下按说应该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可你是怎么作的?就不说李昂,仅这一场县考,竟有七成的考生是来滥竽充数!要说你不知情,你自己信么?”
蒋谊又流下一脑门子汗来,擦了擦,小声应道:“都是下官失职失察,有负两位相公所托,甘愿领罪,毫无怨言。”语毕,把幞头一摘,又跪了下去。
“哼,避重就轻。”康知府其实心头雪亮,但对方这态度还说得过去,再加上他先前与李昂说了一阵,此刻心乱如麻,哪还有心整顿官学。“我暂且留着你,罚俸半年,以观后效。再给你三月时间,整顿府县两学,到下一季试补时若还要我亲自动手你喜欢吃荔枝么?”
“下官定当竭尽所能,还府县两学以清明。若到时不见改观,请两位相公一并发落!”蒋谊再三顿首。
“好自为之,去吧,记得把你那位贵师侄的学籍注上。”
蒋谊心知过了关,诺诺连声退出房去,他走后,康允之转向范同:“择善,你意下如何?”
范知县心说我能骂脏话吗?你把一切都决定完了,还恶心我作甚?这附郭知县真不是人干的!
且不说范知县在那里无声地咒骂,再说李昂离了学宫之后,花二文钱在街边买个碗大的梨,吭哧吭哧啃完,本想在城里逛逛,但想着家里还等信,遂收起闲心,直投南郊而去。
走到半道,还没穿干的衣衫又湿透,只能脱了再打赤膊。
说来也巧,没走多远,远远望见迎面又来了那挑担的货郎,有心逗他,便快走一段,待两人要照面时,他方要开口,货郎却抢在前头:“知道知道,你这是进学归来。小官人好生读书,将来金榜题名,为官作宰,封妻荫子,造福苍生,名留青史,永垂不朽”
李昂瞠目结舌,再次强化了自己的一个认知,别跟小贩比口才。
回到小溪村时已是下午,在村外看见竟有农夫把自己当作牛拉耙平地,回想起考试的那首命题诗,着实感慨良多。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吃饭,绝不浪费一粒米。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进了村直奔家,门屋虚掩着,轻轻推开进去,只见老干娘正在院里洗衣服。她原是孟氏娘家的仆妇,姓杨,陪嫁过来的。
李昂唤一声干娘,杨氏抬头一看他,满脸褶子都舒展开来:“吃饭没有?赶紧把衫子穿上,免得息了汗着了凉。”
“吃过了,那个,他们”
“哦,娘子午睡未起,大官人在后头草堂子里。真吃过了?”
“真吃过了,干娘,那我去后头了。”李昂说话间便穿过正堂,从后廊出去。李家虽谈不上富贵,但也有几十亩田地,这宅子在村里也算得气派。前头篱笆围个小院,进去是门屋,往里就是两厢房加正堂围成个四合院。
从正堂后廊再出去,两边土坯矮墙再围一个小院,种些花草,最后就是李大官人平时看书写字的草堂了,他还给取了个名,见微草堂。
门没关,李昂放轻脚步进去,只见临窗案后坐着李大官人,手里捧着本书,视线却不在上头,而是呆呆地盯着案桌出神,以至于儿子进来他也没察觉。
“大官人想什么呢?”
李柏抬了抬眼,嘴角微扬似乎想笑,可到底没笑出来,只看着儿子。
李昂知他心思,故意分散他注意力:“今日真是吓死人!那康知府早知这回县考内情,故意把考场设在夫子殿前,那些个买张浮票逃役的直接弃考,出门就被逮到西城搬砖去了。”
“啊?那你没事吧?”李柏吃一惊,手里书本都掉在地了。
“我?”李昂脑袋一耷。“我更倒霉,连人带卷子,还有那学谕,拉到府县两位相公面前对质。我倒还扛得住,你那位同门师弟一进去没多久便”
话说到这儿,他就后悔了。因为李大官人听得脸色煞白,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见儿子住了口,他颤声问道:“便被锁了?”
“没有没有。”李昂哪敢再卖关子,合盘托出道:“知府相公看了我的试卷,便没有追究,还破例免了我的帘试,让到日子直接去上学。”
李柏一怔,待回过神来一掌拍在案上,怒骂道:“小泼皮!竟敢拿你老子消遣!”
李昂知他不信,便耐心细致地解释,可老李被他惊一阵,气一阵,哪听得进去?火冒三丈时竟挽起袖子要动粗,李昂一见不好,夺门而逃。
他天不亮起床,折腾了大半日,又斗这一阵气,既累且乏,离了草堂后,回到自己屋里倒头便睡。
第七章 横生枝节()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醒来竟不辩时辰了,出门一看,嚯,日上三竿!
没想到昨天下午一躺,竟睡了个昏天黑地,心下倒也奇怪,怎么昨晚没人叫我吃饭?
一想到这儿,才感觉腹中饥饿,围着院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老李两口子。去厨房碰到杨干娘问时,才知道李大官人钓鱼去了,而李家娘子一大早便进了城。
李昂听了也没多想,从锅里拿了两块炊饼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
杨干娘盛碗热汤给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干娘有事?”
“牛头啊,你别怪干娘多嘴。”
“干娘说哪里话?”
“你也是快二十的人了,该晓事了。远的不提,自你落水,再到那保正来闹一场,你娘老子心里本就不好受,可别让他们再伤心了,啊。”
李昂听得心里不是味儿,这话从何说起?我干什么了?
可杨氏没成过亲,也就更谈不上儿女,自到了李家那是又当仆妇又当保姆,严格说起来李昂其实是她带大的。因此比起孟氏来,李牛头反倒跟这个老干娘更亲近一些。
虽然心里郁闷,却还是轻声细语询问缘故。
杨氏一说,他才知道,李大官人昨天先是吓得不轻,等他走后,越想越伤心,觉得自己一生太失败了。科举未果不说,生个儿子也不省心,这么大的事也敢满嘴跑驴车,完全体会不到父母的不易
静静听杨干娘说完,李昂都不知道该哭该笑。我考上县学了!怎么就没人信呢!哎呀我去!那破学校也不说发张录取通知书!
正生闷气时,听外头有人喊道:“这是李柏李大官人家么?”
李昂收起心思出去一看。一个短衫草鞋的汉子站在院里张望,后头篱笆墙外停着一辆驴车,车前站着一个穿青袍的官人,一个穿灰衫的公人。
李昂赶紧过去见礼,对那青袍官人称“先生”,对灰衫公人称“上差”。原来,穿青袍的便是昨天考场上祭出六字真言的学官,灰衫那位便是康知府跟前跑腿办事的散从。
寒暄几句,请他俩进门到正堂坐了,杨干娘奉上茶水后,李昂便问道:“不知先生和上差驾临,有何贵干?还请示下。”
那学官乃是府学“直学”,姓王,四十多岁,论起来跟后世学校的“德育主任”差不多,看了李昂几眼,便叫他坐,后者连称不敢。
“这是你家,让你坐你便坐,哪那么多规矩?”王直学取了幞头放桌上,展颜笑道。
李昂这才坐了一半,正当此时,闻讯回家的李柏出现在堂外,倒跟那车夫撞了衫,也不进门,就在外头告个罪,赶紧去换了衣冠出来见客。
他跟王直学并坐了上首主位,底下李昂跟那周散从左昭右穆,一开始必然是要说些闲话的。李大官人虽没有功名,到底是久经科场考验的前辈,因此王直学语气还算客气。
李昂和周散从则听着,也没他们插嘴的份。
闲话说完,王直学才表明了来意:“木白兄,事情是这样。昨日县考,令郎得知府相公抬爱,准他免帘试入学。”
“啊?”李柏嘴巴里能塞进一个鹅蛋。
“怎么?木白兄还不知道?”王直学也诧异了,说着便望向李牛头,见他只是苦笑而已。
当下,李大官人那心啊,砰砰直跳,也是嗓子眼儿细,嗓子眼儿粗都能跳出来!我儿真考上了县学?不是诓我?那昨天嗨!我这当的甚么爹啊!昨天晚饭都没叫他吃!
也不便跟儿子说话,应道:“哦,倒是听犬子提过。”可他这人不会演戏,虽然强装镇定,可激动得手也抖,脚也抖,让客人看了直担心,这是要中风?
“嗯,按说知府相公亲自录取,这事也就定了。”王直学这话一出口,李昂心知有变。“可是,贵乡的都保正孙宝林昨日下午亲自到县衙检举,说令郎历年来为祸乡里,民怨极大,根本就没有参加县考的资格。有这回事么?”
李昂半吊子演员,装也得装出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李柏却听懵了,瞬间手脚消停,全身僵硬,连眼珠子都不动了。
不管是参加官学考试,还是科举考试,有七种人没资格:隐忧匿服、尝犯刑责、行亏孝悌、为害乡党、假冒户名、父祖犯罪、工商僧道。
后来“工商僧道”不作严格要求,但前六项绝对是铁律,沾上一条你这辈子就跟官学和仕途无缘了。
户口所在地的都保正实名举报,也难怪学校和知府衙门都派人下来查问。
就在李柏不知如何应对时,李牛头却在飞快地转动脑筋。孙癞子是向县衙检举,可下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学里的,一个勉强算是知府衙门的,跟那饭桶知县可没半文钱关系
想到这儿,心下大定。
不过师长面前不能随意插话,便等王直学问他时,才起身从容道:“不敢有瞒先生,学生从前年少轻狂,确实做了些荒唐事。但为祸乡里这顶帽子,学生实在戴不下。”
李柏听了也急道:“犬子虽然性情顽劣,但本质善良。小时候调皮捣蛋是有的,却万万不敢为祸乡里,还请直学官人明察。”
“真的?”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王直学一时不表态,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又作沉思状片刻,放下茶碗,这才道:“若只是调皮捣蛋倒还罢了,怕这是你一家之言。我受学里委派而来,且府县两位长官都等着回话,总不能偏听吧?”
他来时和蔼可亲,这会子说起事来又摆谱,李昂知道他想干什么。可又碍于自己学生和小辈的身份不能说话,遂望向老李使个眼色,希望他能懂。
可李大官人还真就不懂,或者说即便懂,也不屑做。否则,怎么可能五过解试,四赴省试却还守在乡间当小地主?以他的学问,稍微肯低头,学里谋个差事妥妥的,哪用得着为了一张浮票去求人?
谁也没说话,气氛就僵了。
王直学心说这费劲!我来查你儿子,现在却坐在你家跟你喝茶,还不明白么?怎这般不上道?
就在王周二人都快坐不下去,李昂也几欲抓狂之时,孟氏进城采买回来了。见家里有客,其中一个还穿着青色官袍,她便隔着门槛在外微一屈膝,并热情地留饭。
谢天谢地,李大官人总算还分得出轻重缓急,拱着手对王直学和周散从道:“两位难得下乡,怎么也得让在下尽尽地主之谊吧?”
那周散从倒没说什么,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康知府听吆喝,好容易下回乡,自然乐得受人恭维。
王直学却摆摆手道:“不必了吧,我等下乡自有府县发给‘券食’。再说了,吃你一顿事小,若被监州有司人员发现,那就不好说了。”
李柏听后,竟还真就不坚持了。
李昂再也受不了,告个罪,殷勤道:“学生已注籍县学,直学官人便是我师长,学生请老师吃顿饭又打甚么紧?万望先生赏光,学生也好受教。”
王直学听他说得乖巧,心知这是个懂事的,怪不得知府相公都抬举你。想到这儿,便松口道:“那好吧,就叨扰了。”
周散从却尴尬起来,人家学生请老师,有我甚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