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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床上的人一动未动,依旧躺在那里。
“抱歉,抱歉,抱歉……”
葛震向后退,退到门口,可就在退到门口将要离开的时候,鬼差神使的又走了进去。
他的心里升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仿佛自己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哪怕眼前是一座刀山,也要赤足越过去寻找。
“你……病了?我是卫生员,我是……”
突然,葛震愣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照片墙。
照片墙上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孩照片,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睛里蕴含着一汪秋水,有调皮的,有安静的,有走在雨巷的,还有手捧鲜花的……
可让他愣住的不是女孩的绝美,而是这个女孩他见过!
家里妈妈唯一的照片就是这个女孩,一模一样,那秋水盈盈的眼睛,那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这、这……不可能,不可能……只是长得像而已,只是长得像而已……”
可嘴上说着不可能,葛震却走到床头,轻轻的撩开床上女人干枯的头发,仔仔细细端详对方的脸颊。
女人很瘦很瘦,皮包骨头,面色蜡黄,可睡的却安详无比。
“啪嗒!啪嗒!啪嗒!……”
葛震的肩膀不停的颤抖,一种叫泪水的液体不受控制的狂涌而出,一滴一滴的落在女人脸上。
这就是他找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不,不是东西,是人!
熟悉又陌生,让他有种想要蜷缩在这个女人怀里痛哭一场的冲动。
“葛震!葛震!”走廊里响起胡海浪的声音。
葛震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擦干眼泪,然后伸手从照片墙上摘下两个照片揣在怀里。
刚做完这些,胡海浪就走进来。
“你怎么在这?在这做什么?”胡海浪疑惑的问道。
“我是卫生员呀,闻到一股药味就走进来看看,然后看到……这个病人。哎,这样子看起来实在是……”
葛震低着头,避开胡海浪的眼睛,竭力岩掩饰自己此时的情绪。
“这是我小姑,从我记事的时候她就在床上躺着……”胡海浪低声说道:“植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但从目前来看,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从你记事的时候开始?”葛震继续低着头问道。
“对,差不多得有十七八年了吧?”胡海浪叹口气道:“我爷爷最疼小姑,我爸跟我叔也是最疼她,这么多年想尽一切办法让她活着,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醒来,唉……”
“那她是怎么成为植物人的?”葛震又问。
“不知道。”
“哦……”葛震终于抬起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老胡,你家有海参鲍鱼啥的没?整点吃呀,咱俩可是过命的交情。这玩意我还没吃过呢,对了,先来碗鱼翅漱漱嘴!”
“哈哈哈……”胡海浪大笑,拍拍葛震的肩膀道:“管够!我去厨房说一声。”
“好,我去你家花园转转,嘿嘿。”
胡海浪又朝厨房走去,葛震出门之后揣着照片发足狂奔,向家里赶去。
“我爸不叫胡大力,我妈才姓胡!这是我妈,一定是我妈!我得去问清楚,得问清楚……”
世界上没有哪两个人可以长得如此相像,葛震敢发誓,这一定是他只见过照片的母亲。
但还得问清楚父亲,那个看起来简单,却实质上一点都不简单的父亲!
……
第15章 我叫你大爷()
这是一个煤炭枯竭型城市,葛震从小长大的地方,当煤炭处于低谷的时候,最能拿出手的可能就是口子窖了。
白酒养人性,可能是从小就偷喝酒的葛震,被这座小城市的口子窖养出了现在的性格。
白酒入喉似刀割,万丈豪情拔地起。
葛震坐在空无一人的家里,一口一口灌着白酒,他没有找到父亲,家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父亲去哪儿了?没有一个人知道,邻居们甚至都不知道他父亲什么时候离开的家。
“你跑哪去了?我只想问你一句,这是不是我妈!——”葛震捏着照片怒吼道:“你到底是谁?胡清澜到底是不是我妈?!爸,你跑哪儿去了?给我回来说个明白!”
“啪嗒!”
酒瓶被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葛震的眼睛红红的,他是一个亡命徒,他是一个狠角色,他甚至还是一个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可有一点,他想要母亲!
当别的孩子跌倒在地哭起来的时候,他们的母亲会心疼的将其抱起来擦干眼泪,柔声哄着,而葛震却只能在父亲的目光下自己爬起来;当别人家的孩子在闲暇时光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时,他葛震却在父亲的目光下慢慢独立。
当别的孩子放学玩累了被妈妈叫回家吃饭的时候,葛震要做好饭等着煤矿上中班回来的父亲;当别的孩子受到挫折,母亲温柔以待的时候,他葛震却要独自面对,经受磨砺……
父亲是个好父亲,可父亲终究不是母亲,有母亲的家才叫家。
十八年了,葛震只想朝对的人叫一声妈,起码证明别人拥有的,他也有。
“哐!”
大门被踹开,十多名武警冲进来,把葛震死死按在地上。
“葛震——”一名军官面色铁青道:“两度逃离部队,你厉害,真厉害呀!抓起来,带走!”
这是老部队直接来抓人,因为葛震的确两度逃离部队,一次是在救胡海浪拿赏金,一次是跟着胡海浪逃离医院取赏金。
出现这种情况,通常都是老部队把人带回去,现在来的就是葛震老部队的人。
“我是逃离部队了,老子就是逃了!——”葛震喷着酒气吼道:“我tm连死都不怕,还怕你们抓我?老子当兵的目的就是不纯,就是想搞钱,你们能把我怎样?我不跟你们说话,你们让胡大……不!让葛献之来跟我说话,让他来跟我说话……那是我爸,我爸压根不叫胡大力,他叫葛献之,他是……兵者葛献之!!!”
一张胶带封住他的嘴,双手双脚被控制,直接带出门塞进车里返回老部队。
……
部队的纪律是铁的,接连两次逃离部队的葛震,将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支队禁闭室里,葛震坐在角落,身上所有金属物全被拿走,里面一个,外面一个两名纠察对他实施看守。
“来根烟。”葛震冲纠察伸手。
“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纠察虎着一张脸。
“你也要搞清楚你的身份,我就是逃离两次部队而已,最多把我送进军事监狱,反正不会枪毙。”葛震斜着脸说道:“你是看着我让我别自杀的对吧?这禁闭室四周都是墙,我趁你不注意一头撞上去的话……就算撞不死你也吃不了兜着走对吧?”
一番话把让纠察纠结了,这的确是他的任务,如果看守的葛震在这里出了事,那就是他的失职。
“我说你墨迹什么?赶紧来根烟,抽根烟我才能压住心里的烦躁。都关十天了,我真想一头撞死。”
“好好好,我给,我给,你别寻死,千万别寻死。”
纠察妥协,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塞进葛震的嘴里。
“对了,跟炊事班说一声,中午给我来点回锅肉。”葛震叼着香烟说道:“辣椒多点,最近馋这个,今个要是吃不到的话,我怕是还想自杀……”
“成!”纠察无奈的说道:“你是爷,被关禁闭的是爷,成不?只要你别总想着自杀,什么都好说。”
他就淡疼了,别人关禁闭,一个个老实的跟兔子一样,这个葛震来到禁闭室完全就是一大爷,动不动以自杀来威胁,整个就是无赖呀。
可问题是你还没有办法,总不能把他双手双脚全部铐起来彻底控制住吧?现在是调查阶段,还没有一锤定音。
“再来点酒呗……五年口子窖就行,那个喝着对味。”
“爷,要不我现在自杀咋样?”纠察毛了:“来来来,一起自杀,一起撞墙,谁不撞谁是孙子!”
“哈哈哈……瞧你,还急眼了?”葛震哈哈一笑:“逗你玩呢,你不如外面的那哥们,哈哈,哈哈哈……”
“你tm找抽呀?!”纠察真急眼了。
他来这里看守的是犯过错的战士,代表的是部队的威严,可现在被对方当做消遣来耍。
“我tm自杀了啊!”葛震指着墙。
“有种就自杀,撞呀!”
葛震二话不说,直挺挺的朝墙上撞去。
“别呀!——”纠察赶紧冲过去用身体挡着:“你是爷,你是我亲大爷行不行?”
“行!但是再来一根烟。”
“没问题,大爷,没有任何问题!”
纠察欲哭无泪,遇到这样一个兵,谁都没招。
……
“敬礼!——”
突然,外面的纠察发出雄浑的声音。
门被推开,两名身材魁梧的军官大步走进来,盯着葛震看了三秒,掏出一张照片。
“认识照片的人吗?”一名军官发出浑厚的声音。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浓眉虎目,充满逼人的攻击性,属于男人的阳刚通过照片弥漫整个禁闭室。
“认识,我爸。”葛震扫了一眼照片。
“他在等你。”
军官扔下这句话,转身向外走去,雷厉风行到极致。
“我关禁闭呢!”葛震叫道。
军官停下脚步,转身头深深的瞅了他一眼,突然举起右手:“葛献之要人,没人敢关,除非踏平右手连。”
“你们是……”葛震的眼神变了。
“亡命徒,千万别想太多,你在我们眼里屁都不是,我们的眼里只有葛献之——”
……
第16章 我不羡慕别人()
卡哈尔曼烈士陵园。
葛献之赤着上半身,右手瓦刀,左右砖头,糊一层水泥砌一层砖,他要在这里建一个房子,下半辈子就住在这里,跟他的兄弟们在一起。
帮他活水泥的几个人也光着膀子,军装随意扔在戈壁滩上,上面的军衔清一色的两道杠。
“参谋长,回去吧,位置一直为您留着,就等您回来。”一名军官说道。
“咳咳咳……”
葛献之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慢慢的放下手里的瓦刀转过身,露出他那跟对方相比充满孱弱的身体。
两鬓斑白,背部稍显岣嵝,往日充满爆发力的肌肉以及那雄狮一般的躯体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病态的瘦。
“回不去了,我已经忘记了怎么去指挥,也忘记了怎么去杀人,更忘记了……反正都忘了,我也活不了多久,就让我在这里跟我的兄弟们聊聊天,叙叙旧,最后跟他们重聚。”
葛献之摆摆手,慢慢的转过身继续砌墙,他十八年前没有回去,现在更不可能回去。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
几名军官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埋头努力的活水泥。
……
葛震来了。
“爸!”
葛震站在葛献之的身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戈壁滩上特有的沙风,平息自己的情绪。
对他来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在家里是矿工的父亲,摇身一变,成为兵者。
“儿子。”葛献之扔下手里的东西,披上衣服,冲葛震绽放出慈爱的笑容:“当你来到这里见我的时候,就意味着你本来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葛震用力抿着嘴唇,眼睛泛红,他不知道这会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以怎样的态度面对现在的父亲。
“走,我们陵园里面转转。”
“嗯。”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陵园,开启他们十八年来真正的对话,如葛献之所说,当葛震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命运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咳咳咳……咳咳咳……”
走在前面的葛震不时的发出咳嗽,跟在后面的葛震看着心疼,心里不知怎么就升出一股怒火。
“你乱跑什么?”葛震突然吼道:“我回家找不着你,还以为你死了呢。我玩命的赚钱给你治病,你一声不吭的消失,这算啥事?错了没?!”
这吼声来的非常突兀,偏偏声音还特别大,清晰的传到陵园门口那些军官的耳朵里,让他们一阵愕然。
参谋长被人训?
“错了。”葛献之点头,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
军官们更是愣在当场,唯一活下来的兵者被儿子给训了,还在那诚恳的接受。
在他们的印象里,好像真没有人敢训葛献之,连位高权重者,也从不训斥。
“错了?”葛震一把夺过香烟扔在地上狠狠踏两脚:“还抽?尘肺病晚期了你还给我抽?抽死拉倒!”
“呵呵,不抽了,不抽了。”葛献之笑笑。
面对这样的老子,葛震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这才是他老子,从十二岁开始,他老子的生活就是他来照顾。
葛献之宠爱这个儿子,这个儿子是他的命根子。
“这是我妈吗?”葛震掏出从那两张照片。
瞬间,葛献之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慢慢的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眼睛里充满了痴情与愧疚。
他笑,在苦笑。
“是,这就是你妈,胡清澜就是你妈……”
听到这句话,葛震终于最终确定,胡海浪的小姑就是自己的母亲,他能鬼差神使的走进去,只是源于血浓于水的牵引。
“可以给我说说吗?”葛震低声问道。
葛献之慢慢的转过身,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眼睛里被内疚所充斥,而这内疚分两种,一种是对胡清澜的内疚,一种是对儿子的内疚。
“带着她,我们都得死;扔下她,你可以活。我选择扔下她,让你活……”
说这话的时候,葛献之痛苦的面部都在抽搐,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一个转,顺着脸颊慢慢的流淌下来。
“我妈现在是植物人,她活不了几年了!”葛震怒道,伸手抓住父亲的肩膀将其扳过来:“你为什么不去——”
话只说了一半,他就呆在原地:我爸哭了……
在记忆中,父亲就是一座大山,十八年的风风雨雨中,哪怕被生活压弯了腰,也永远一副稳若泰山式的不惊不慌。
眼泪这东西让葛震无法跟父亲联系在一块,尤其在知道父亲是兵者之后,更不会放一块联想。
“爸……”
“我没有办法去把你妈带回来,扔下她的是我,而且我没法让她活这么多年。我在等,等你长大成人,等你做出选择——”葛献之伸出粗糙的手抹抹脸说道:“曾经所有人都认为兵者葛献之无所不能,我也一度把自己当成神,可最后我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渺小的人,跟所有的人一样。我只能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死去,我只能把挚爱的女人扔下任由其自生自灭……”
这番话透出的无奈让人心酸,再强大的一个人也只是人,是人就得选择,是人就得接受选择之后的命运。
“儿子,你觉得我强大吗?”葛献之瞅着葛震的双眼问道。
“不知道……”
葛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父亲到底算是强大还是不强大。
如果说强大,那么强大的地方在于当断则断,扔妻保儿;如果说不强大,那就是压根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更无法保证妻儿的安全。
扔妻保儿对吗?是三个人都死更好点,还是死掉一个存活两个更好点?
也许从前的葛震会怒骂这样的父亲,可在见识到战场的残酷之后,也搞不清这究竟是对是错。
“我妈肯定特别爱我,对吗?”葛震吸着鼻子发出哽咽的声音:“是她愿意放弃自己的命来换取我的存活对吗?”
“她很爱你,她用整个生命爱你!我不肯放弃,大不了一家人死在一块,但你妈给了自己一枪,把自己置于死地……只为保你……”
葛震泪流满面:我不羡慕别人了……我不羡慕别人了……我有一个最爱我的妈妈……
……
本章完
第17章 你的路自己走()
当年葛献之带着儿子洒泪离去之后,战争恶虎带着支援赶到,把将死的胡清澜救下。
这当中就差了几分钟,就差上百米,甚至战争恶虎都是眼睁睁的看着葛献之离开。
这一点点的偏差,导致胡家怒火中烧,没有想方设法干掉他葛献之,已是看在孩子的面上。
说到底,葛震是胡清澜的儿子,他的身上也拥有胡家的骨血。
在这种情况下,葛献之没法进行解释,而胡清澜伤势太重,心中断绝生机,被救回去之后变成植物人。
这是仇恨了,无法化解。
“我要把我妈带回家!”葛震捏着拳头,发出坚定的声音。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跪,二是战。”葛献之沉声说道。
他是没法把胡清澜带出来,选择跪,不行;选择战,同样不要。
当时的葛献之根本不是自己,他是唯一的兵者,兵者不能下跪;若是战,更是行不通,那是自己女人的家人。
但葛震可以,他可以选择跪,也可以选择战,因为他是胡清澜的儿子,因为他年轻。
年轻,就可以为所欲为;年轻,就可以无所顾忌。
“我选择战!”葛震眯起眼睛说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我不跪,我选择战。”
“那就去战。”葛献之凝视葛震的双眼沉声说道:“兵者为己,死战不休;兵者为民,舍生忘我;兵者为国,寸土不让。记住,这才是兵者。”
这是有悖于信仰的理念!
葛震在部队听到的永远是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却从来没有听过任何关于怎么对自己的声音。
不,有,那就是牺牲跟奉献,反复强调。
似乎是看出此时儿子的疑惑,葛献之解释道:“不管做任何事,人是根本,拥有自我思维,拥有七情六欲的人。先做自己,先为自己,做好一个人,才能解决必然出现的小我跟大家的关系。
如果连自己都做不好,怎么去精忠报国?奉献跟牺牲也是要建立在前提下的,比如牺牲之后的抚恤金、民政部门的补助等等,都是解决后顾之忧的举措——”
听到这番话,葛震更疑惑了,他所见到的胡海浪不是这样,而是勇于牺牲,根本不图任何东西,整个人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