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19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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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将到终点，没有放弃
　　就像我招聘到高速公路
　　回家必须一步步地走！


钢筋（外一首）
■　红　杏
　　一群民工穿着裤衩，打着赤膊
　　抡起重磅的铁锤，敲击
　　倒塌的墙体
　　不断发出沉重的
　　声响，腾起一片灰尘
　　深藏其中的钢筋
　　裸露出初始时的姿态
　　在阳光下，变得
　　越来越坚强和锃亮
　　仿佛要深入到
　　破碎的空间
　　
　　这片老房子，随着拆迁
　　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钢筋是粉碎不了的
　　它们将重新回到炉火中
　　高贵的品质把它们
　　与一切垃圾区分开来
　　
　　在地下室里
　　
　　先宝在省城打工
　　他住在一座高楼深深的
　　地下室里，白天黑夜黑着
　　一只昏黄的灯泡
　　只有他回来时才拉亮
　　——阳光，充满上面楼层的
　　每一个窗口，然后再转弯
　　充满每一位白领的心房
　　并讨好地折射出
　　隐秘的七彩光芒——
　　黑暗在地下室的每一处都
　　染上自己的气味
　　这是它的领地
　　它不能容忍另一个
　　陌生动物的侵犯
　　先宝咬紧牙关
　　他要用自己的双手
　　每天拧死一个黑暗
　　直到地下室里一片阳光
　　
　　广告词
　　
　　心地荒凉
　　
　　顺着电线杆爬到城市的顶端
　　骑在巨大广告牌的上面
　　让风吹动我嘴边的泡沫
　　啤酒和黄豆的腥，两只羊的困倦
　　“住进拥挤的巢里。”
　　我就在第六个字的头发里
　　当无数个人抬头观瞧
　　他们看到的是七个完整的广告词


河　西（外一首）
■　杨献平
　　焉支的青草在牛羊嘴巴
　　骏马的蹄下怎么会有倒下的匈奴
　　老掉的长城，在戈壁之中
　　它的疼痛贯穿我们的心病
　　
　　甘州的大佛寺有人敲钟
　　翻身的喇嘛，旧了的马厩垂满缰绳
　　我最爱的诗人跟随波斯妓女
　　月漫黄沙，武威的经卷在风中悬挂
　　
　　那么多的城堞
　　箭石飞渡，一只大雁落下的玉门关
　　披衣出帐的将军
　　我没留意他的钱财和盔甲
　　
　　我要找到最先牧羊的那个人
　　从他手里撤下长鞭
　　从大风安西的乌鸦那里
　　找到大雪、刀刃、失散的马兰花
　　
　　找到破了的丝绸
　　挑灯的单于。胭脂花绝根了
　　蜥蜴爬行的黑夜，我跌倒，爬起
　　在河西，我只在意柳枝、三弦和羊皮
　　
　　冬天的戈壁
　　
　　承担得起浩瀚的巴丹吉林沙漠
　　在冬天停顿，暗中行走
　　在我的骨头和肌肉中
　　尖锐而又粗糙。那个时常在风中咳嗽的人
　　我听不到他走路的声音
　　瘦下去的骆驼似乎一堆移动的石头
　　连同枯树，长时间地原地逗留
　　
　　骑马和坐车的人途经狭窄的公路
　　马蹄铁敲着空空的戈壁
　　我在午夜不睡
　　凌晨做梦，随风的沙砾时常敲窗
　　寒星高悬的夜幕之下
　　荒凉寂静。每一颗卵石当中的水分都很清醒


乌巾荡（外一首）
■　胡蔚中
　　郊外的公园，年久失修
　　和我的心境一样，有一点荒芜的迹象
　　但一个好听的地名，令人向往
　　乌巾荡：野色纵横
　　辽阔的水泊，蒸腾着苍茫的雾气
　　像一个神话幻美的开篇
　　
　　水漫过草径，熠熠发光
　　自由的风，轻推湖面
　　间或有鱼击穿水面
　　垂柳拂肩
　　一条条积水的石凳，虚位以待
　　
　　一群野鸭，绕着小岛已有三圈
　　而一条放任的木船，永不靠岸
　　就像一个人出门在外，也不算什么飘零
　　远处，隐约有一对相拥的情人
　　却让我倍感孤独！
　　
　　通往天堂的道路
　　
　　坐上飞机，我才知道
　　空中也有那么多纵横的道路
　　
　　和地上一样，它们来回交叉
　　一座云和又一座云，随着它缓缓移动
　　远处的一片蔚蓝
　　是一个湖泊，还是一个无边的海？
　　
　　我初来乍到，充满了好奇
　　我和你之间，原来相隔并不远
　　空中的道路华美、秀丽
　　只是有点人迹罕至
　　
　　小时候，我曾经对着彩虹发呆
　　那座桥又高又陡
　　直到现在才知道，当一个人有了爱
　　空中才会放下梯子来


吊　桥
■　高　文
　　一声长长的翠绿尖叫
　　从这端的石崖，一步跨到另一块石崖
　　从顽童的口中，传递到老人的心里
　　春天在上面晃动着身子走来走去
　　心吊在了山的嗓子眼上
　　
　　深涧旁边的小树林里
　　一只白鹤，笑声藏在翅膀底下
　　不屑一顾。一副秋千
　　向着吊桥小心翼翼地起飞
　　
　　称　　呼
　　张雪杉
　　
　　对女性　　一律称之为小姐　　女士
　　对男性　　一律称之为先生　　老板
　　虚假的尊敬　　掩盖着虚伪
　　内心世界却相距甚远
　　
　　真怀念山东老乡的真诚
　　一声“伙计”甜在心头
　　真怀念革命战友的挚爱
　　一声“同志”披肝沥胆
　　
　　过南京
　　芦苇岸
　　
　　你看见大江在心脏里的奔流吗？我听到了水的
　　　声音
　　在城市，火车抚摩着铁轨排骨一样的记忆
　　慢下来……月亮被升腾的雾霭抬到了天的高
　　　处
　　几声乌啼掉进玄武湖，涟漪醒来，黎明的脚步
　　　顿显慌乱
　　
　　把自己打开！从心窝里掏出鼎沸的市声，数一
　　　数
　　恍若隔世。过去被一阵风卷走，只剩下钟鸣
　　
　　但中华鲟的呼吸早已提供了怀旧的通道，它两
　　　鳃翕动着
　　简洁的斑纹，丰腴的体态，悠长的尾鳍。——秦
　　　淮河的湿
　　
　　城垛被日光照矮了。总统府在一部旧电影中找
　　　到了主人，
　　千军万马犹如过江之鲫……在安静的早晨，火
　　　车一闪而过！
　　
　　只有一只蜜蜂处惊不变，贪婪地蛰伏在花蕊
　　　上；历史
　　捂着自己的伤口。又一阵风起，带走树丫枯落
　　　的叶子、和人
　　
　　早　　春
　　孔　灏
　　
　　一声喊
　　惊起河面的月光
　　
　　谁的声音？
　　
　　冰用破碎的镜子
　　在拼
　　那人的模样
　　
　　一筐青草（外一首）
　　弓　车
　　
　　这些绿色拥挤在了一起，就像
　　画家蘸了一笔浓墨，然后他就疯了
　　这些绿色该有多重，该有多浓
　　一只柳条的筐子该盛得下几天的阳光
　　一只柳条的筐子现在是一只
　　最纯正的翠绿的眸子
　　我透过它，看到了牧神的心律
　　看到了大地其实承受不住一滴血
　　的流失。这些绿色装在一只筐子中
　　这些绿色其实谁也无法使用
　　这些绿色属于大地还要归于大地，割草的人
　　和我和你，取不走一滴
　　
　　花开了
　　
　　花开了
　　春天一下一下睁开了眼睛
　　
　　看到我这个浊物了吧
　　在一条小路旁慢慢停下了脚步
　　
　　花开了
　　一只蜜蜂飞进了我的眼里
　　一只蝴蝶则将从我的梦里飞出
　　
　　我突然感到走路的姿势是多么不对
　　噢，被春天瞅着是多么尴尬！


纸　蝶（外一首）
■　刘　春
　　一张纸打开满园春色
　　最纯粹的词语，淌下露水珍珠
　　纸蝶形成、飘飞
　　人们看不到它扶摇的翅膀
　　
　　高些、再高些
　　这一季的花粉，被谁安放在田野中央？
　　而谁能看清：众人恐惧的黑暗
　　是它梦想中最美的天堂
　　
　　警醒的手艺人！只一张纸
　　就能形成一生的宁静与飞翔
　　现在，一种叫作爱情的事物停靠在
　　薄薄的纸片上
　　牢牢地占据少年的梦想
　　相比之下，写在纸上的诗能存在多久？
　　
　　河　　流
　　
　　这就是河流：白色的水域
　　落虹横贯大地的苍凉
　　深秋遗留下来的遍地风霜
　　一个家族的历史
　　一万种想象中的人生


一个人在田野里走了很久
■　周孟杰
　　沿着青草的枯萎一直走，会不会
　　到达最初的根部
　　枯草干燥，被季节遗弃的
　　还有榨取最后时光的人，弯下他的脊梁
　　
　　麦苗停止生长，尘土停止飞扬
　　当秋天让一切安静下来
　　踩过田埂的痕迹，成为荒凉的一部分
　　
　　会不会听到鸟鸣，我已寻觅太久
　　冷清的只有细碎的光阴和枯叶
　　被脚沙沙踩响
　　也许，有一只鸟在田野等了很久
　　我来之前，它已飞远


花和树影之间（组诗）
■　陈　东
　　测量风
　　
　　美人蕉花淡黄色的一团阳光
　　在靠墙的花圃中
　　树的影子投在墙上
　　作美人蕉花的背景
　　花轻轻晃动
　　背后的树影不动
　　风的大小
　　刚好在花和树影之间
　　
　　写　　信
　　
　　我在火炉边给你写信
　　你收到后
　　要到暖和的屋子去读
　　因为我怕
　　你那地方太冷
　　降低了信的温度
　　
　　阳　　光
　　
　　阳光晒热了天葬台上的石头
　　鹰的目光冰冷依旧
　　
　　一大盆五颜六色的湿衣服
　　
　　一大盆五颜六色的湿衣服
　　在路边一个旧平房的门前
　　两个小女孩吃力的抬着一桶水过来
　　慢慢倒进大盆里
　　想起小时候常看着这样的情景
　　每天就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
　　那时候的心里特别安静


南方碎片（三首）
■　苏　省
　　雨　　水
　　
　　最平凡的是雨水，是孤僻的孩子
　　把它从祖先的日历上
　　撕下：是整整一个南方的七月
　　我向往的庭院中，一朵花为此开放
　　但随后又枯败了……
　　
　　登高望
　　
　　我又一次固执地向上——
　　到达楼顶，到达山巅，到达所有
　　可能的想象
　　然而，任何一种高度都不足以
　　使我的目光到达
　　一个人的喜悦，或者忧伤
　　
　　地点：南京
　　
　　夜的潮湿由江面升起，泊近秦淮
　　再来一杯，我便沉醉
　　
　　多年前我拥有江南人所意外的面相
　　多年后的意外，却是我
　　为那记忆中失落的假面黯然神伤
　　
　　然而我的缄默已嵌入城墙的裂隙
　　我是我心底一个王朝的陈迹
　　
　　再来一杯，便可莫愁、莫愁……


雨中塔尔寺（外一首）
■　孙见喜
　　牛毛毡的纤维，
　　弥漫着铁质的沉重；
　　雨中的祁连山，
　　冷漠了牧羊女的鞭影；
　　雕栏边的榆叶梅，
　　嘀嗒着阿妈的叮嘱；
　　十六岁的小喇嘛，
　　经桶里盛不下岁月的年轮；
　　还有，
　　昆仑山的雪水、唐古拉的青稞——
　　在两米深的大锅里沸腾着虔诚……
　　喇嘛红、喇嘛红、喇嘛红，
　　一百零八根大柱顶住欲望的苍穹！
　　在雨中，
　　两只灰鸽子表达爱情！
　　它们，不在乎，
　　活佛、或者游客，
　　步履匆匆、步履匆匆……
　　
　　游九寨沟有感
　　
　　我把麻辣的肉丁，
　　还原为一头牦牛；
　　我把欢腾的溪流，
　　还原为一座雪山；
　　我把动人的情歌，
　　还原为一个姑娘；
　　我把床前的月光，
　　还原为唐朝的李白；
　　可是，我却不能——
　　用雪水冷却欲望，
　　用篝火烧掉贪婪；
　　看湖水泛着金波，
　　看白云涂着口红；
　　露珠上的油污，
　　有谁能给它擦洗干净……


大　水
■　张连文
　　天空没有白云，是什么
　　森林没有绿风，是什么
　　
　　一种无形的奇妙托举着枝干
　　使你成为有形
　　浩瀚无边，不可触摸
　　即使初生时亲吻了头面，然而
　　到死也摸不到脚
　　水啊，大水
　　广阔无岸。你起起伏伏中
　　那无数个波峰浪谷
　　用遥远的时光供养着沙数众生
　　
　　水啊，大水
　　你有时小巧玲珑
　　化作晶莹的一滴
　　可那里却住着阳光和明月
　　一个偌大的清净之地
　　谁回首凝望
　　心量之大不可匹敌
　　
　　站在甲板上，我一时竟无泪可弹
　　只能双臂上举
　　用嘶哑的喉咙尽情地抚慰
　　此时，一个灵魂跪了下来
　　只见西风乍起
　　仰首虚空，神思为水


山西悬空寺（外一首）
■　赵宗宪
　　依附在历史上的一只雀鸟
　　不时呜叫几声
　　
　　知道身处危境的
　　一定是有生命的
　　
　　读岳飞《满江红》
　　
　　从一首词里寻找一位英雄
　　突遭一次狂风骤雨
　　
　　淋成个落汤鸡十分狼狈
　　大宋朝一时一无是处
　　满江的流水都是血
　　都是从英雄的断颈流出
　　
　　我不敢大声朗读
　　怕触到英雄的伤口


青石原形
■　长　征
　　闪电的蜿蜒
　　闪电的垂直
　　闪电是天空的文明
　　
　　闪电的剪刀滚下青石
　　叮叮当当落进泥土
　　
　　承受着青石的泥土是倔强的泥土
　　包含着闪电的泥土是深广的泥土
　　
　　闪电的急泥土的动青石的不动
　　刚好不能和我一起参加对事物的管理


大三峡，大三峡（三首）
■　唐仁平
　　峡江之夜
　　
　　向上
　　随着月光的翅膀，向上
　　
　　涛声中，所有新鲜的语词，在月光下静静绽开
　　倒过脸的背影，比峡谷更真实
　　寄托的风，行云流水，嵯峨的山崖
　　化作光芒黯淡的波光
　　
　　风暴都集中在内心。高崖朗朗地笑了
　　一页一页，沉埋的心事何以如此悲壮
　　一句一句，桅帆上挂着月光，和心灵旅途的
　　灯盏
　　
　　三峡·黄昏
　　
　　逝水流年　　刀砍斧削的峭岩涉过长江之水
　　从鹰翅下站立起来
　　像岁月或者波光　　战马嘶鸣的古战场
　　一阵风　　推动着另一阵风
　　像演义中的章节　　从远古　　到一片出土的铜鉴
　　有多少惊心动魄的石头　　不动声色到变幻
　　
　　一盏渔火　　又一盏渔火
　　轮番推动的，是阅尽沧桑的眼睛
　　
　　白帝城遗址
　　
　　是何等悲壮的歌吟
　　动地而来……
　　
　　城阙，峰峦，就像光怪陆离的汉字，侧过身
　　艰难地从昨天走来。木头房子里，对面青山上，
　　长江边
　　一场雨又来了——翻阅被淋湿的
　　泥土，石器，诗歌，翻阅山顶掠过的云雾
　　感慨，能表达什么？
　　
　　汇水，拍岸而来


河（外一首）
■　刘汉通
　　我又想起了故乡的河。
　　两岸青桑、几只莹光闪闪的猫眼。
　　
　　我爱那些妩媚的桃花。
　　至今仍很后悔，从没折过一枝送给她。
　　
　　河水慢慢地流。人慢慢地老。
　　我那一去不返的青春啊，丝绸一样的青春。
　　
　　春　　雨
　　
　　我在墙上记下春雨的踪迹。
　　我为春天祈祷：这绵绵不断的爱。
　　
　　迎春花藏身木窗上。它有包不住的火。
　　（看！这些闪闪发光的胴体！）
　　
　　一条河在你的眼睛里醒了。
　　山冈上有雪。有新鲜的鸟鸣。
　　
　　干草发霉了。天空埋住了闪电的腰身。
　　只有雨在下：一滴、一滴、又一滴。


天空动了动
■　郁　金
　　天空动了动
　　在落日滑下去的那一刹那
　　它动了那么一动
　　我们一点也没有察觉
　　
　　天空动了动
　　悄悄修改着什么
　　大地沉默
　　只有风记录了这一刻
　　风悄悄把大地翻过一页
　　
　　天空只是动了动
　　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它不过是动了那么一动
　　就像怀里的婴儿哭了那么一声
　　就像天上的星星眨了一下眼睛
　　
　　正　　午
　　罗　滢
　　
　　槐树花开
　　蚂蚁搬家
　　五月十三日　　正午十分
　　阳光从我的身上慢慢淌过
　　那时候
　　我坐在槐树的阴影下
　　槐树在我的头上静静开花
　　蚂蚁在我的身影下匆匆搬家
　　
　　现在
　　我以为
　　这一切都是不能重复的


雨中看到的鸟（外一首）
■　邓万鹏
　　观看一只鸟的玄妙在哪里
　　一只好看的鸟奇怪地叫了一声
　　它被绿叶挡住一部分　　羽毛低垂
　　使我的眼睛忘记呼吸
　　
　　飞起又落下　　是一条绶带
　　现在　　它就站在枝叶上张望
　　隔着距离和灰色的雨丝
　　它在清洗蓝袍和红尾
　　
　　云还在加重林子的幽暗
　　洋槐花散发飘逸之香
　　整个世界隐进中午的雨
　　我不知道被一只鸟拖向何处
　　在车上或不在车上
　　速度磨着大地的黑　　隐现的光
　　车轮铁轨较量耐力　　我们
　　
　　在车上　　或不在车上
　　
　　狭窄的辽阔　　星星吟唱　　蜂群　　急雨
　　彩虹　　穿云的山尖　　虚幻的太阳
　　落花飘满清亮的水塘
　　车停下时　　人愣住了
　　草坡后　　你我从没来过


医院像公园一样
■　林典铯
　　我相信　　医院是一个特别
　　磨炼人的地方
　　我渴望　　好好地生一场病：
　　
　　如今的医院都布置得和
　　公园一样，在鹅卵石小径上
　　护士无法掩饰青春的喜悦
　　
　　白玉兰的暗香从窗户
　　飘进洁白的病房
　　我安静地躺在简单的床上
　　轻闭双眼，护士正捏着细微的针
　　在我的身上寻找爱的缺口
　　
　　三月已接近尾声
　　我还没任何病的预兆
　　芳菲迟早会凋谢
　　我担心自己会患上　　另一种
　　永远无法治愈的病


欣　赏（外一首）
■　王顺彬
　　我欣赏手
　　我欣赏手上的花园，手心的湖泊，手背的秋天
　　它们常常使我心如折扇
　　慢慢展开
　　
　　我欣赏手
　　我欣赏手比天空更辽阔的舒张
　　手比钢铁更牢靠的把握
　　五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