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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还有最后一句,告示上面写了三年之内,淤田免征田赋!”
这消息一出,下面的老百姓们都是不安分了。三年免征啊!也就是老百姓种每一粒粮食都是自己,不用缴田租,不用缴税。
“要不然,老二先不娶媳妇了,再问咱家亲戚借点。”
“是啊,再辛苦个几年,说不准还能帮小妹赚一份嫁妆。”
“林青天,怎么说也不会坑咱们老百姓的。”
“是啊,咱们信他。”
“这就回去凑钱。这米咱不先卖了。”
“咱们虽没钱,但上面不是说了,还有官田吗?”
“官田每亩田租是不是五升三合五勺!”
“没错,没错,咱们有一把气力,去租种官田好了。”
老百姓们各有各的算盘,至于大户人家没有贷款,也不能租种官田,他们则是想着如何凑钱多买下一些。
六百三十余顷田亩,就是六万三千亩淤田。
不过十日,一共卖出了三万五千六百余亩,每亩作钱二两九钱八分。
那就是近十万两的银子啊,如此林延潮不仅将之前挪用府库的公款,向民间借贷的物料尽数还清,还倒赚三万两。
消息传到知府付知远的耳里,顿时震惊了。
八百六十三章 观点()
一 府衙里。
付知远面色有些凝重,向下首的林延潮问道:“这淤田真卖了近十万两?”
付知远带着怀疑向林延潮问道。
这是十万两银子啊!对于付知远这一府正堂而言,仍是如天文数字一般。
林延潮很淡定回答道:“府台,其实不止,比十万两还多一些。”
付知远有些坐不住了,又问了一句:“比十万两还多?”
“是,差不多十万五千两如此,都是现银,都摆在府库里,没有短少,请府台查点。”
震惊之后,付知远缕着垂至胸口的长须,似在肚子里消化这林延潮报出的这个数字,接着道了一句:“太多了。”
林延潮认为自己没有听清,什么太多了。
知府居然还嫌自己收得太多银子?
其实若非归德贫困,又兼林延潮不肯卖户籍不在本府之人,加上他不肯给本府大户人家放贷。
这淤田放在开封,民间作价最少是在四两银子以上啊。
林延潮卖得不到三两,着实是‘贱卖’了,但付知府没有怪林延潮卖便宜,却说卖贵了。
“兴修水利,本乃官府份内之事,朝廷拨了五万两河工银,就是要我们都用在老百姓身上,没叫我们将来要还给户部,河道衙门。”
“你现在不仅将户部拨得五万两银子一文不少拿回来,还从老百姓身上倒赚了三万两,此事说来实是天荒夜谈,除了本府,外面哪个官员肯信?”
付知远说得林延潮是‘无言以对’。
难道真要累费巨万,黄河泛滥依旧,老百姓民不聊生,这才叫治河。
自己这不费一钱,大河相安,万民官府,俱得其利,官员们一个个都不相信,认为你是在横征暴敛。
林延潮简直要吐血三升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现代人与古人认识的隔阂。
确实在明朝官员眼底,给老百姓兴修水利,灌溉农田这是理所当然的。
除非向老百姓征收正常的税赋外,朝廷不应该向老百姓收取另外的钱财。
如归德本地的名臣宋纁就曾说过这几句话。
有人某地建议某地有珍宝,可以拿来卖了给国家增加收入。宋纁答说,朝廷钱谷,宁蓄久不用,勿使搜括无余。主上知物力充羡,则侈心生矣。
宋纁的观点,看来很迂腐。
但这却是当时政治正确,大臣们都认为,朝廷不要想办法从民间收刮钱财,只要税赋够用,能维持朝廷,就要让利给老百姓。
这就是孔子说的‘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此乃儒家藏富于民,民富天下足的思想。
所以为什么王安石变法那么多人骂?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如司马光这样人品方正的大臣看来,王安石这一套就是变着方的收刮民财。
这个观点,当然不能说错,而且很朴实,很高尚。
林延潮当下道:“昔年王安石言青苗法时,举国反对,觉得朝廷不应收百姓之利钱。”
“然王安石却道二分不及一分,一分不及不利而贷之,贷之不若与之。然不与之而必至于二分者,何也?为其来日之不可继也。恳请府台明鉴!”
付知远没有被林延潮说服,问道:“你说开田六百余顷,但这河边淤田与滩田无异,若河道一变如何办?还有老白姓在堤内种田,是否会伤及堤根。”
林延潮道:“府台放心,缕堤遥堤束河,以淤地耕种,当年潘河台治河后,下游白姓已是在办。至今已是数年,没听过什么不妥,反而堤内老百姓会自发固堤,以束河道。”
“我归德滨河而不敢引水,百姓一直苦其,早有人倡议,仿江南圩田濒河修建淤田,但官府却无钱组织(参见归德府志)。这堤内淤田,更是民之所愿。至于江南圩田都建湖边,黄河似之,汛期肆掠,平日却甚是驯服。”
付知远听了林延潮一番解释,原来潘季驯治河时,下游早有百姓这么干了,这才稍稍定下心,然后道:“那你也要效潘河台之律,吩咐百姓,将屋舍建在堤上,不可建在淤田内。每年四月至九月堤内一律不许耕种。百姓有任何损伤,你我都是罪人!”
林延潮听这话,知付知远还是肯变通的,当下大喜道:“是,下官这就吩咐人去拟条文来。”
林延潮见付知远仍是有几分忧心忡忡。
林延潮明白,好比穷日子过惯了,突然砸下一笔钱在他面前,如何也是适应不了的。首先想想是不是来路不正。
这十万两,不说对个人,对穷困的归德府而言,简直是巨款啊!
林延潮道:“府台,这钱咱们也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只要账目清楚,问心无愧就好。”
付知远点点头道:“本府何尝不知,你治河有功,不仅百姓高兴,豪右也得利,只是如此反遭人忌。”
林延潮知付知远的心事,道:“府台放心,下官这就去省里打点。”
付知远皱眉问道:“此乃何意?”
林延潮道:“堤内淤田除了卖给百姓,用作官田外,还剩下不少,下官打算给省里送去,另外府里也是。若不急放着收田租,过两年将淤田一卖,到时绝不止一亩三两。”
付知远闻言有些震怒道:“好个林三元,你早就盘算好了,本府问你,你打算给本府打点多少?”
林延潮默然许久,然后道:“若非如此,这淤田怕是保不住。”
林延潮回至河工衙后,对孙承宗他们吩咐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各县淤田不要再卖了。
孙承宗,丘明山他们一惊,首先想的是不是林延潮方才去府衙,被付知远反对。
林延潮笑了笑道:“河工之事,向来是本官一人专之,何况府台于此事也是颇为支持。”
“那为何停售呢?对于这淤田,老百姓就算是借钱都来买呢?”众官吏们不解地问道。
林延潮笑了笑道:“正是如此,才不可再卖。大家都知道淤田便宜,但本府百姓终归穷困,倾家之力买田,身边哪里有余财。”
然后林延潮向丘明山问道:“这些淤田都造册了吗?”
丘明山道:“正在造册,不用数日即可。”
林延潮点点头道:“很好,造册之后,立即就让府衙之人立即上京送户部。”
孙承宗见林延潮面色凝重,不由问道:“司马怎么如此焦急?”
林延潮道:“没什么,有备无患,这六百顷淤田,打它的主意的人,怕是不少。”
八百六十四章 民得其惠()
商丘河堤上。
府衙吏员,县衙吏员都是站在河边勘探。
丘明山与同知署的署吏,手持鱼鳞册,持笔书写。
林延潮与孙承宗,及一干门生来至堤下的淤地里,没有几日这里将会变成老百姓的淤田。
与吏员不同,遥堤上站着数百名百姓,他们都是新买这一段淤田的百姓。
他们被严令不许下堤,但仍是耐不住兴奋,走至堤根的地方,手里捏起一把淤土,用手搓着与自家的亲戚聊着,大体上的对话都是。
这田真肥,就如家里的白面似的,若是种下粮去,就算靠天吃饭,一年也能收一石粮。
那可不是,若卖把气力,勤粪勤浇,两石粮都成。不要两三年就能回本了,再过五六年就能讨上老婆。
众百姓们说着,轰然大笑,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林延潮听得百姓对话心底有数。
俗话说北方粮田论斗,南方粮田论石。
在南方亩产二三石,甚至四五石都不算稀奇。
但在北方粮田亩产只能按斗来算。一石十斗,北方的田亩,一亩只能收个二三斗,若收六七斗,可称丰年,那就是一年下来风调雨顺了。
这唯独淤田不同,三四石也是平常。
“以往如此的好地,都给大户人家占去了,哪里论得到咱们。”
“这还是要多谢了林青天啊!”
赞扬之语陆续传来。
众门生们都是颜面有光,对林延潮则更是敬仰。
林延潮来至丘明山与众吏员前,他们正在将测绘的田亩画图,然后登在鱼鳞册上。
田地登造的册子称为鱼鳞册。
鱼鳞册起始于宋,完备于明。明朝就是以鱼鳞册为经,定田亩税赋,以黄册为纬,定百姓劳役。
鱼鳞册里有一县的山川全图,其中于老百姓的田亩,一块一块的于图上参照比例画出,一片一片犹如鱼鳞,所以名为鱼鳞册。
鱼鳞册外,还有一套册子叫推收册,用于记载该地田亩买卖。
鱼鳞册与推收册要比对在一起看,那么本地田亩分布,产权归属一目了然。
当时鱼鳞册并非是一年一造,以往林延潮就算立即开辟河边滩田,也只能在府县里登记在册,而在户部却无法立即变更。
但是眼下是什么时候,张居正之变法,还未结束。
万历九年行一条鞭法,天下各州县皆清丈田亩,重造鱼鳞册。
到了万历十一年,虽说清丈田亩,已是被朝廷叫停,但余法尚在,地方州县重造鱼鳞册后,必须一年一呈至户部,户部必须立即备案。
如此的目的是防备地方州县,朝令夕改,这边应付清丈田亩之策,说清丈了多少多少亩田地,到了第二年,官员交替或者是什么缘故,官员受压力在鱼鳞册上替豪强隐匿田亩,那么户部在备档上,发觉田亩无缘无故比去年少了,那么可以立即追究州县官员的责任。
鱼鳞册一在户部登记,有人想要大面积变更,那就很难了。
万一查出少了六七万亩的淤田,朝廷也是震动,必然不会视若无睹。林延潮登录好鱼鳞册后,立即上报户部。
册我也造了,钱我也收了,这生米早已是煮成大熟饭了,别人就不能惦记了。
现在吏员们沿着河堤,一段一段的测田。
测田之事,最容易偷鸡。
这时一名学生向林延潮道:“先生,学生有闻这鱼鳞册所制,需先出四至,为何只测东西而不测南北?”
众人看去确实是如此,东至多少多少步是谁的田,西至多少多少步是谁的田。
东南西北都要标出,这称为四至,而河堤上只沿着东西测算,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猫腻?
数名学生频繁以目示意,这学生却梗在那,一副要刨根到底的样子。
林延潮看去此人正是袁可立。林延潮点点头当下对丘明山道:“此事,你解释一二。”
丘明山称是后笑着道:“诸位有所不知,这重造鱼鳞册,是依造河边滩地所造。”
“河滩地?”众学生们不解。
丘明山耐心道:“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是瞎讲的。河滩地,因为常受河流摆动,涨溢,而使得鱼鳞册上田亩有所变化。”
“而缕堤也是如此,经常受河水侵蚀,虽是夹河而建,但若被大水冲塌,可能不得不重新在新址修堤。”
众学生们都是恍然,袁可立不由忧心地问道:“那如此有何对策?”
丘明山笑着道:“流经归德府的黄河大体上乃自西向东,那么河水只能沿着南北摆动。所以鱼鳞册上只记东西尺寸,不计南北。”
“所以滩地的鱼鳞册造册法,就是依着大堤从西向东一段一段的丈量,然后从每段划出五亩地来。”
“若是河水侵蚀怎么办?”
丘明山道:“不错,因思及河水侵蚀,司马早吩咐每段多预留给老百姓一些面积。”
“所以在鱼鳞册上虽是五亩淤田,但老百姓可耕之田远超过五亩。甚至若是老百姓田地真的短了一块,还能去问官府按照堤压,河占的部分赔钱。”
众学生们闻言皆是叹服,这使用面积超过产权面积,放在后世绝对是良心开发商。
丘明山笑着道:“不仅如此,司马还吩咐,在造册之上,两块毗邻的地上,先划出道路来,道路算作官地,不侵占百姓田亩,并以此划分田畛。”
“每块民田皆作长条形,即可平均土地,又能划分地界,此一举两得之法。”
袁可立闻言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向丘明山抱拳道:“袁某见识浅薄,以致冒犯,还请邱先生海涵。”
“学生读书一辈子,也想不出此等之法。这法真造福百姓,利民千秋,官民两便。”
丘明山笑着道:“这有什么,此都是司马之英明!”
林延潮闻言却没有说话。
其实这堤压河占田之补偿,以及道路归公,都是付知远提出的。
虽说如此之下六百三十顷淤田,又要缩水不少,但是民得其惠。
正说话间,堤上传来阵阵笑声,原来官吏们将一百姓所购的淤田图册标出,然后一式两份,明日即可让他来至县里,依照淤田图册领取田契。
老百姓拿到图册的一刻,笑得是嘴都合不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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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六十五章 去开封()
淤田卖得差不多,林延潮刚回同知署,就被告知付知远派人来找林延潮去府衙议事。
孙承宗,丘明山等人担心是否有什么变故。林延潮却知付知远却不是那等朝令夕改之人。
林延潮来到府衙时,付知远正在吃饭,顺便还在看公文。
他的桌上一盘鱼,一盘青菜,见了林延潮就命旁人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付知远夹了一筷子鱼道:“堤内淤田,本府已与汤先生商量过了,此事还是闷声的好。卖了多少亩田,收了多少两银子,本府已严令下面的人封口”
“朝廷那,藩司那,本府可以主张。修修百里缕堤,不费朝廷一文钱,此事就算是对的,说出去,其他治河的官员颜面上是不好看了。”
付知远吩咐着,他说得对,林延潮修建百里缕堤,还倒赚三万两的事,若传出去,简直是打黄河两岸管河官员的脸,这对于他的仕途没有好处。
而且对于付知远而言,林延潮向老百姓收钱的事,心底还是有保留。
林延潮开淤田此举,毕竟还是向老百姓收了钱的。就类似于王安石变法,口中喊着'民不加赋则国用足',但司马光反对,认为'善理财之人(王安石这一套),不过头会箕敛以尽民财。民穷为盗,非国之福'。
但付知远有所保留,却不等于反对。
不肯变通的儒生称为腐儒,不能大儒称之。真正的大儒是能包容并蓄的,特别是上层的士大夫。历史上利玛窦进京时,对于西方学科,明朝上层士大夫是能包容接受的,而且还大有西学东渐之势。
若明朝国祚可以延续,可能根本不会有什么后来的洋务运动之事。
而林延潮搞水利,向老百姓卖淤田。
付知远心底对林延潮能捞到这么多钱是很震惊,因为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但震惊之余他首先想到,此举是不是压榨老百姓钱财了,取利于民?有没有愚弄百姓,敛取钱财的嫌疑。
待林延潮解释以后,付知远这才放心,但他又觉得官府除了税赋外,另外以卖田的方式向老百姓要钱此举,会引起官场上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他心底有这个担心,但对林延潮此举却没有阻止。因为确实老百姓,官府尽得其利了,所以他最后的决定,先放在那看一看,让林延潮摸石头过河试一试,如何最后再说。
儒家的功夫都在'静敬'二字上,所谓敬就是时刻能将一碗满得水倒掉。因此内心越是坚持,外表反而越是谦和退让。
付知远深得其道。
付知远停下筷子道:“璐王就藩卫辉之事,已是定下。来督办就藩之事的内监马上就要至开封。听闻除了盐引外,还有各府藩产事宜。”
“本府以为,我们不能坐等藩司下令,应是主动与藩司沟通,故而还是你劳动一趟,去省城向有司陈言我们归德府眼下的难处。”
林延潮去开封的事本早已定下,但因为堤内淤田的事拖延至八月后。
林延潮道:“府台,各府藩产是怎么回事?”
付知远道:“璐王奏请将原先景王在河南的藩产悉数给之,天子已是答允。另外在卫辉建璐王府预算要六十七两七千八百两银,这钱也要我们河南各府摊一摊。”
景王乃嘉靖之子,后来病故,因而国除。
嘉靖皇帝当年是穷奢极欲,对于景王也是很大方,赐了不少庄田给他,其中不少在河南。璐王于是奏请将原先景王的藩产尽数给他。
其实天子已是赐了不少藩产给璐王了。璐王仍嫌不够。
要知道河南已经有十五个藩王了。国初时,河南税田有一百五十万顷,而今不到五十万顷,你璐王还要往里面凑?这么多藩王扎堆一起?
还有修建璐王府近六十八万两,这钱不从国库支取,而是要河南各府平摊,有这个道理吗?
林延潮面上则是云淡风轻,万事不介于怀的样子,开口道:“我们归德府去年才遭了大水,百姓还未休养生息,璐王这时前来就藩实是不妥。”
“既是如此,下官就往开封走一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