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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严肃地点点头,走了。
盘金贵钟爱地望着姑娘的背影,很有感触地说:“对先进人物,要加倍地爱护
呵!对赵双环,我就没有尽到责任呵!”
我什么也没说,只觉得心头象压上磨扇一般的沉重。
蓝蓝的木兰溪照样流,水柳长在高岸上,新竹生在山岗上;芳草芊芊,野花飘
香。可是,我们美丽而善良的赵双环呢,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原载《人民文学》一九七九年六月号)
文学视界扫描校对
思念你,桦林
作者:龚巧明
七月二十五日
那幅画稿终于完成了,晚上八点离开波洛农场,回金花林场,杨老师要小王送
我,我怎么也不要,辛苦了几天,我想让他们休息一下,同时,我想一个人走夜路,
静静的,多好。
这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初夏之夜,四周静极了,太阳的亲吻给森林带来了深深的
幽思,它在沉静地梦幻着白天的恋情,白烨林在沙沙地低语,它们在诉说什么?谁
也不知道。一阵阵饱含着杉树、松油馥郁香味的微风,顽皮地从林间窜出来,抚弄
着我的衣角和头发。我象梦游一样,在那条灰白的林间公路上走着,心里漾溢着一
种恬静的欢悦。
在九道拐上,我突然发现半坡上有个人正在急急地往上走,那人个子高高的,
很魁梧。是谁?我的心咚咚狂跳,头皮发麻,腿都软了,想往回走,但这不合我的
习惯,我不愿让对方发现我的胆怯,于是硬着头皮往下走。我掂了掂手里的画箱,
有一定份量,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就把它作为防御的武器。
突然,那人喊起来:“秦老师!”
是他?卢建平?说不清为什么,我的心跳得更猛了,不过毕竟松了一口气。
“是你吧? 秦老师, ”他走近了,看清是我,喘着粗气,急坏了的样子说:
“你咋这么冒险,真是太不象话了!你……”
我们不很熟,平时他对我说话很腼腆,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我
不说话,愣得地看着他那副生气的样子。
他突然顿住了,默默地伸出手来,要接我的画箱。
“我自己来。”
“给我。”他不由分说地拿走画箱,把我的画夹也背上了。
他让我走前头,沉默了一阵,他恢复了常态,用那种腼腆的口气说:“秦……
你生气了?”
“没有,怎么会呢?”
“杨老师打电话到场部,问你回来没有,我急坏了,怕出事,就……”
“谢谢你。”
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
下了坡,是一长截平坦的公路,他和我平行,保持一段距离,无言地走着。
鞋踩在碎石子公路上,发出“轧轧”的响声。我脑海里老盘旋着这么个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我一到林场就注意到他了,他很健美,不是那种轻浮的外表美,而是深沉的,
任何一个画画的人,不可能不注意他,已经有两三个同学画过他了。我想为他画素
描,甚至设想,把他作为我将来一幅创作中的人物。可我发现他在我面前显得很拘
束,也不知到底是矜持还是拘束,他跟杨老师他们讲话,兴高采烈的,孩子气地笑
着;但只要我在场,他的话就少了。有时我们俩在食堂门口相遇,他总是只有一句
话:“吃饭啦?”埋下头,匆匆走了。我不敢贸然提出为他画画,怕遭到拒绝。
有一天,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从山上写生回来,看见他和几个年轻人在打
篮球。他穿一件深篮色的背心,紧紧绷在身上,显出结实的胸肌,夕阳的金光照在
他黝黑的身上,泛着一种油亮的古铜色的光,很好看_我毫个迟疑,打开画夹,拿
出纸夹好,坐在离球场不远的一棵赤烨树下,连着画了几幅速写。他的上篮动作很
优美,我正准备再画一张,看见他用一块大白毛巾揩着汗,朝我走来。我有点慌乱,
因为这是没经过他同意的;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把画好的几张递给他,说:“画得
不好,请你提提意见。”
他一张张仔细地看了,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笑了笑,还给我。
“怎么样?”
“我不懂,说不清楚。”
“画的是你,总得说两句吧。”
他想了想,腼腆地笑笑,说:“你的画,线条很粗犷、潇洒,我喜欢这种风格。”
停了停,又补充道:“我过去总以为,女同志的画,一定是很细腻的。”
我提出为他画一幅素描,他把手中的篮球往地下一弹,接起来,又一弹,接起
来,望着地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画吧。”
我让他坐在一个树墩上,看前侧方的一棵赤烨,开始画起来。
快画好了,我觉得嘴还有点毛病,埋头修了一下,抬起头,发现他脸转向我了,
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注视着我,目光里流露出男性的温柔,还有一种孩童般的惊喜,
我们的目光恰好相遇了,我的心好象被什么挑了一下,脸不由自主地发热了。我装
作没察觉,用一种不经意的口气说:“头别动,看树,快完了。”
画完了,我们再次谈话,他已经恢复了常态。
“小卢,你是重庆人吧?”
“对头。你好象也是?”
“现在家在重庆,籍贯是江苏。”
“你是七八年进美院的?”
“嗯。”
“这以前搞啥工作?”
“在中学教美术。”
“你今年多大了?”这个问话出我意料。
“二十九。“你呢?”
“我也快满了。”他苦笑一下,抬起手剥着身旁一棵赤桦的树皮,说:“我们
太不同了。你这么有作为,我呢,这几年完全虚度了。”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注视着他,他摇摇头,笑了笑,不说话。我看出他有
点难过,有意变了话题:“他们说桦树皮可以写信。”
“可以。还可以保存很久。”他把剥下的一小块树皮递给我。
“真好看。”我仔细看着,赞叹起来。“这种天然的深红色,还有这么精巧的
花纹,任何画笔都难以模仿出来。”
“你喜欢吗?”他低声问。
“喜欢。”
“秦老师——”
我打断他:“别这么叫,我叫秦倩。”
“秦……你唱歌很好听,是不是受过专门训练?”
“好听吗?象牛叫一样。”
他笑了,真诚地说:“我喜欢听,有时我在听收音机,一听见你唱歌,我就关
掉机子,听你唱。你总是不把一个歌唱完,唱几句,你就不唱了。”
我感到心里一阵酸痛,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早已被忘怀、被埋葬的往事。
我勉强让自己用平常的口气说:“该吃晚饭了,走。”
“秦……你看 !”
小卢的声音把我从冥想中唤醒,顺着他头转过去的方向,我看到一轮明亮的、
淡黄色的月亮静静地从黑黝黝的山背后升起来了,森林被一层银灰色的朦胧轻纱蒙
住了,白烨树圆圆的小叶片被镇上银亮亮的光,在轻柔的山风中悄悄颤动着。
月光勾出他脸宠的轮廓,那线条是清晰、刚硬的,富有一种特别的男性美。八
月七日
他常来找我。在这深山老林里,他也许寂寞,需要温暖、爱抚,但我办不到。
我开始谨慎地避开他,做得不露痕迹,不至于伤他的自尊心,我跟他讲话特别客气,
这是为了制止他接近。但我常常不自觉地想起他,脑海里常常浮现出他那双又黑又
深的眼睛。
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次……
而且我觉得浑身早已冷却的血又沸腾起来了,我常常被一些莫名的情感激动着,
对四周的一切,又象很久以前那样,感觉特别灵敏,对金光晃眼的阳光,对欢腾流
淌的小河,对雾气缭绕的树林,对细枝上跳来跳去的小鸟,都有一种特别新鲜亲切
的感情,我把这全部热情都倾注到创作中,几年来,我的创作精力从没这样充沛,
从没画得这么顺心。
今天到桦林中写生,该吃饭了还不想回去,这时正是林中光线最好的时候,一
道道光束从树缝间泻下来,烨林里浮着一片绿莹莹的光,一棵棵烨树在我眼前都活
了,好象是一个个束白裙、披绿纱的苗条姑娘。
我听见身后树枝响动,不知什么预感告诉我,这是他来了,回头一看,果然是
他。
“你好。小卢。”我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
“对不起。”他局促地站在一棵桦树下,好象做错了什么事似地看着我:“我
想,看你画画。”
我沉默了片刻,说:“看吧。”可是感到手没劲,很难再画下去了,又舍不得
这光线,不想走。
他在我身后站了一阵,说:“你还没吃饭吧?”
“嗯。”
“我去给你拿。”
“不用,我马上回去。”我放下画笔,想收拾东西,可画上的油彩还没干,不
好拿,我顿时手脚无措。
“我就来。”说着他已经消失在烨林后面。
他走了,我如释重负,重新坐下画画,但这时,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集中心思
了。
过了一会儿,他来了,大概走得急,气喘吁吁的,提了一口生铁鼎锅,还有一
个塑料网袋,杂七杂八不知装了些什么。
“这么复杂,把整个厨房都搬来了。”我说。
他笑笑:“上午我们几个抓了不少鱼,给你留了一点,你一直没回来。”他放
下东西,很干练地砍了几根树枝,剔着小枝桠,说:“你画你的,别管我。”
我说:“我好意思白吃吗?”走到他脚下,解开网袋,里面有一个塑料袋,装
了几条鱼,还有姜、花椒什么的;另一个塑料袋里装了两个馒头。
他说:“我给你做鱼汤。”
我隐约记起,有一次在食堂吃饭,我说过喜欢吃鱼汤,他当时在场。
“我去剖鱼。有刀吗?”我说。
“你别弄这些!”他急忙说,“等我来。”
我说:“我就是喜欢弄这些。”
他停下手里的活儿,注意地看了看我,说:“我以为,你们这类人是不屑于干
这些的。”
“你把我划到哪类人里去了?”我抬头望着他,说:“我当过知青,比你当工
人苦多了,除了偷和抢,什么都干过。”
“艺术夸张。”
的确有点夸张,我笑起来,从他手里接过刀,把鱼拿到河边。
不一会儿,他把篝火也生好了,我把鱼丢到锅里,我们又捡了一些干柴,堆在
火旁边,忙得差不多了,坐在火堆旁边休息。他用树枝叉了一个馒头,拿在手里烤
着。这时,我们之间那种拘束的感觉无形中消失了。
柴火噼啪作响,一团团蓝幽幽的烟气在林中弥漫开来,一只小黄鹂飞到白烨枝
上,跳了两跳,叫了几声,好象受不了烟熏,拍拍翅膀飞走了;远处,一只啄木鸟
在啄树子,传来“哆、哆、哆”单调的声音。
“真安静啊!”我轻声说。
他默默地笑了,翻了一下手里的馒头,不知想起什么往事,眼里闪过一丝顽皮
的光,说:“我小时候看了一些写森林的书,很向往森林。有一次上课,我在底下
画娃娃打仗,被老师发现了,硬要把我拉出教室。我扒住桌子,就不起来,老师把
我的手膀揪得好痛啊,我觉得他是故意捏的,气毛了,站起来咬他一口,跑了。我
不晓得到哪里去才好,想起古时候那些走投无路的人跑到深山老林当王,我就决定
到森林去。我跑回家拿了一包火柴、一包盐、一把削笔刀,出发了。我想,到了森
林,我就打野兽,然后点一堆火,烧肉吃。走了很久很久,天黑了,还没找到森林,
问一个老头,才晓得,总共才走了三里路。”
我笑了,他也不好意思地笑着,埋下头,两手插进又黑又密的头发里。
“你肯定觉得我很野,是不是?”他抬起头,注视着我,眼里流露出深挚的信
任。
“野有什么不好?”我说。同时想起,我小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干过一些很危险的事。当知青的时候,揍了一个
当官的,差点出人命。我跟姐姐一起,下到万县,我们那个公社离城六十多里,很
偏僻。开始我们五个人,后来那三个调走了,剩下姐姐和我,姐姐性格软弱,不象
你。”
“我怎么呢?很凶?”我说。
他深深地看着我:“不,你很善良,同时,又是一个坚强的人。我说得对不对?”
我没说话,可在内心深处,我是多么感谢他的了解啊。
“有一次,公社武装部长到我们大队检查工作,晚上住在我们家,我在队上看
守广柑园,姐姐一个人在家,那个人闯到姐姐屋里,把她……”他顿住了,咬着嘴
唇,盯着跳动的火苗,很久不说话:“后来我知道了,没告诉姐姐,带了一把匕首
到公社,找到那个武装部长,劈头给他两耳光,他气得暴跳,拖起板凳向我丢过来。
我躲过了,给了他一刀,扎在肩膀上。后来,后来,我就有家不能归了。东躲西藏,
一家人跟着担惊受怕,那个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最后爸爸下了决心,把我托给
森工局的一个远房亲戚,到林场当了临时工,户口都没有。”他苦笑一下,沉默了。
柴火“噼啪噼啪”轻轻响着,远处那只啄木鸟还在“哆、哆、哆”单调地啄着,
更显出林中那种空旷的寂静。我听得见他那沉重的呼吸声,也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和怜爱,份量更重的,还有尊敬,这几种感情搅合在一起,
使我心潮难平,可我没说话,说什么好呢?那些空洞的安慰话能帮他的忙吗?能使
他摆脱现状吗?
现在,他需要爱,爱情才能抚平他心上的创伤,可我办不到啊!
“小卢!”我轻轻唤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我们眼睛对着眼睛,我相信,我的眼睛可以告诉他一切,我心里
想的、那些无法说的话。
八月十一日
吃早饭的时候,调皮的小李向我挑战:“画家同志,跟我们上山放木头,敢不
敢?”
“有啥不敢?去吧。”
“去?到时候怕要哭鼻子啊!”
“去你的!你哭惯了!”
周围的工人都善意地哄笑起来,我的眼光无意中碰上了小卢的眼睛,他象被电
触了一样,立刻低下头看碗,他慢慢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青菜,一口也没往嘴里送。
早饭后,我扛上拗木头的鸭脚子,同大伙儿一起出发了。小李走在最前头,穿
一件大红运动衫,哼着歌,手拿一根细树条子,不安份地东抽西打。小卢跟其他工
人一样,穿一件旧工作服,打着深蓝色的绑腿,走在最后,我在他前头。
一条小路顺着圆木钉成的滑道蜿蜒通到山顶,小路是沙石的,很滑,路和滑道
两旁横七竖八地倒着伐下的原木,再远一点,是碧绿森森的参天大树。
小李象猴子似地往前窜,很快把队伍甩在后面,其他师傅走得稍微慢一点,我
完全跟得上趟。
“累吗?”身后响起小卢轻柔的声音。
“不累。不跟你说了吗,我是知青出身。”
山顶上,小李喊起来:“画——家——,哭鼻——子没有——?”
我停下,抬头上望,油绿的丛林中,露出一个鲜艳的红点,背后有一小片碧蓝
的天,金黄色的滑道从他身边一直伸到我们脚下。呀!这画面,这色调,真美极了。
我们掉队了,我连忙加快脚步往上赶。一不小心,踩滑了,跌倒在坡上。我无
法控制身体,拖着手中的鸭脚子,直往下滑。
“快把它丢了!”小卢紧张地喊了一声,过来扶我,但下滑力太大,我把他也
冲倒了,和我一起滑了一节。他敏捷地用脚蹬住一个树墩,双手扶住我,费力地坐
起来。
“伤没有?”他坐在我身边,问道:
“没有。你呢?”我说着把工作服的袖子放下来。
“还说没有,手臂磨出血了。”他拉开我的衣袖,掏出手巾给我包扎。
“别让他们知道。我还要上。”我说着,一眼看见他裤子膝盖上破了一个口子,
就说:“裤子破了,回去我给你补。”
他不出声。我抬头看他,他那黧黑刚毅的脸膛上浸出了一颗颗汗珠,胸膛深深
地起伏着。包扎完了,他把我扶起来,没有立刻放开我,那双大而有力的手握着我
的手膀,那么紧,使我隐隐有点疼,我碰到了他的胸,感觉到那铁一样坚实的肌肉,
我听到了他的呼吸,感觉到那动人心魄的青春气息。我们的目光相遇了。他那火辣
辣的眼里露出一种狂喜。他的嘴唇动了动,象要说什么,又象要靠近我。我没有动。
他眼里露出探究的神色,凝视着我。我浑身无力了。在那一瞬间,我真想永远这样
下去。
但我不能这样做。凭着毅力,我离开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奋力往上攀登。
泪水装满了眼睛,我不让它们流出来。
我的心在呼唤:小卢,你能听见吗?我爱你,我一刻也不愿离开你,真的,我
爱你,爱你,永远……
八月十二日
深夜,弯弯的下弦月把冰凉的清辉射进屋里。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
着小卢,心上时时流过一股甜美的泉流,时时掠过一阵令人颤抖的狂喜,那种早已
死成灰的感情,现在又复活了。
我从没想到,这一生还能产生爱,过去我确信人只能爱一次,否则是大逆不道,
如今我内心强烈地反抗这种观念。这是应该有例外的!随着年龄增长,第二次爱可
能比第一次更成熟,更热烈。
我不愿象过去那样死去。我喜欢象今天这样活着。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为
什么硬要强求自己过那种死尸一样没有情感的生活?
……那早已被忘怀、被埋葬的事,今天是那样固执而鲜明地显现在脑海里,象
几年前那样折磨着我,叫我心酸……
“倩,再给我唱支歌,我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永远听下去。”
罗,这是你在最初的日子说的,还记得吗?后来,我爱上了你,纯真而专一。
我们隔了一个公社,不能常见面,多少个夜晚啊,我在油灯下把你的脸宠画了又画,
画本上写了上百个你的名字。我把你想象得如此完美,除了你,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