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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 作者:兰晓龙-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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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的一声枪响……地上的一个酒瓶爆开了。
  现在来真的了。说吧,你的……线人很有些嘲讽地笑笑:战友,他们的位置。
  许三多怔怔地看着那个对准他头部的黑漆漆的枪口。
  你只是个二级士官,你超不过二十二三岁。什么叫春风得意?大概你这辈子也没尝过吧?你大概还没有过女人?你多半是个农村孩子,你去过多少繁华的地方?你花过多少的钱?大概连我这个外国人都游遍了你们的中国,进出着五星级的饭店。你呢?十万块钱对你来说就是神话了吧?你觉得公平吗?你命都不要了在这硬挺什么呢?你可能有很多幻想,你也幻想你在战场上光荣牺牲,可你保证没有想过要这样被人打死。
  说着,他的手指上也在加压。他似乎很高兴让许三多看见这个。
  跟我们走吧。我肯定你会比以前活得好十倍,说真的,我以前也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军人。
  许三多突然接过了话,他说不管你是哪国的军人,你真他妈的给军队丢人。
  线人愣了一下,对旁边的人示意道:吊起来。我要他自己宰了自己。
  然后,线人带着他的人,走了,只留下许三多一个人,悬吊在空中,只有一双脚尖触到地面上。一枝手枪,被固定在地上,枪口对准着许三多。牵着扳机的一根钢丝连接着许三多被吊着的手腕,这样,只要他稍有放松,那枝枪就会被扳动。
  许三多的汗水,在一滴滴往下掉。
  许三多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那个枪口。
  许三多的脚尖只要微微地发抖,扳机也在一点点地绷紧。
  许三多最后一次估算了一下那根绳索的距离,咬了咬牙,他猛地一跳,那扳机也猛然扳紧了,但是,许三多已经抓住了绳索。他在空中微微地摇晃着,他极力地安定自己,然后一只手吊着绳索,一只手慢慢解开绳结。终于,许三多完成了这个耗尽心力和体力的动作,等他把那只手也解开时,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首先把枪拿到了手里,在原地躺了会歇了口气。
  他给勒出了血痕来的手腕过了过血,然后,起身离开了营帐。
  营地里空空荡荡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像是座鬼营。这一切足以让许三多困惑,但不能让他放松警惕。当他闪到营地里的一顶帐篷时,翻身一跃,猛地蹿入了丛林。
  从昼至夜的一通折磨,已经让许三多耗尽了体力,他一边摇摇晃晃地穿过丛林,一边从树上撸下一些可食的枝叶,啜吸着上面的露水,咀嚼着苦涩的枝叶,以补充自己的体力。
  他已经快站不住了,一根横伸出来的枝干,将他绊得摔出了三四米。
  刚要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许三多忽然停住了,他听见有人的声音。
  他看到几个小小的人影,在丛林边缘的山道上,正往这边过来。就着月光,他看见前边两个被下了枪的人,一个是齐桓,一个是他的队友。后边几个荷枪实弹的,正是那线人和他的同伙。
  许三多屏息宁神地躺在树后,他等着他们从他的身边经过。
  他一个一个地数着他们的脚步,他们很快就断定,除了齐桓和队友,一共只有四个敌人。
  许三多检查了一下枪里的子弹,他愣住了,枪膛里一发,弹匣里一发,他总共只有两发。
  许三多在紧张地思考,或者说,他在紧张地决定。
  齐桓的身影刚刚从树丛外闪过,许三多猛地跃了出去。
  许三多第一个撞倒的就是齐桓,他夹在那名队友和毒贩的中间。
  他的喊叫是随着枪声同时发出的,对着最近的一个开了枪,然后对着第二个人也开了枪,第三个被他撞到了线人的身上,他正将那人锁喉里,他的手被线人用枪挡住了。他随着用肘就是一砸,在对方踉跄后退时,箍住了对方的脖子,然后一个甩手,拧断了对方的颈骨。
  然而,与此同时,他被几个人从后边抱住了,他刚摔开了一个,又一个扑了上来……忽然,许三多愣住了,拖他的人,正是齐桓和那队友,被他摔开的人是本应死在他枪下的第一个人。
  齐桓和队友都笑了,那几个人也都笑了。许三多被他们的笑声弄得很茫然。茫然中,那几人已经一个一个叠罗汉似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欢迎新家伙!
  欢迎你入伙!
  死老A,出手太狠啦!
  下次俺再也不演毒贩啦!
  许三多连打带踹地狠揍着压在他身上的那几个,直痛得他们一一闪开。
  齐桓也狠狠着了他两脚。
  怎么回事?许三多问:怎么回事?
  齐桓不觉嘿嘿地笑了。
  其实我们也不想,队长非得这样。是测试,许三多,最后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许三多一个个看周围的几个人,被他看到的人都讪讪地笑着。
  那位扮线人的仍在揉着自己的胸口。
  许三多忽然跳了起来,对着那几位一通拳打脚踢,那几人刚开始以为是开玩笑,痛得受不了只好闪开。
  齐桓只好阻止道:干什么?干什么?
  那位线人上来阻拦,被许三多被一掌推开了。
  你们害得我去杀人!你们让我以为真的要杀人!许三多沮丧而又愤怒,几乎要哭了出来。
  旁边的人愣了,不知如何才好。齐桓轻轻地搂住他,说:对不起。只有这样才相信你,才能把全队的命交在你的手上。
  那几个人上来一个一个地将许三多搂住。
  月夜下他们抱成了一团。
  直升机就停在林地边,旋翼缓缓地转着。
  参加这次测试演习的几个人,正在整理着自己的装备,准备登机。
  袁朗在直升机边等候着,周围不断有三三两两的部下归来,有的面沉似水,显然,那是没有通过这次测试的家伙了;那些嘻嘻哈哈的,都是一些大功告成的。
  当许三多蔫头耷脑地走过来时,袁朗愣住了。
  他问齐桓,他怎么啦?
  他以为他没有通过,他的脸上在为此感到惋惜。
  报告!老六差一丁点就死在他手上!
  袁朗又是一愣。
  那他这是怎么啦?
  他是……他是怪我们骗了他,害他为了我们准备去杀人。
  袁朗看了看许三多,几近欣慰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个得意中略带三分愤怒的家伙过来向他敬礼:报告队长!您说不再骗我们啦!
  这是吴哲。
  袁朗又开始无赖:兵者诡家之道也。你跟我三个月,还不了解我这作风吗?
  他很有些奇怪地看看吴哲背后那位扮毒贩的同僚,两人相视着就是一下苦笑。
  喂,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袁朗好奇地问道。
  报告队长,咱们对他的刑讯根本进行不下去。说我是越南人,他就跟我说越南话;说其实我是长居泰国的,他立马换了泰国话。下次再有这种军事外语专业的您派给别人吧,这活我接不了!
  袁朗看看吴哲,说:这怎么说?你这不能算通过测试吧?
  吴哲跟着也是一种无赖的笑,他说报告队长,耗子妈妈和小耗子碰见一只猫,让猫给追荒了。耗子妈妈回头对猫说:汪汪!猫吓跑了,耗子安全归队。
  你胡扯个什么?
  你知道耗子妈妈怎么对小耗子说吗,她说这就是多学一门外语的好处。
  袁朗不觉一阵大笑,一脚就踢在了吴哲的屁股上:滚上飞机!瞧往后我收拾你!
  吴哲和许三多被一帮队友拍着脑袋捶着胸脯塞上了飞机,许三多忽然看见成才和两位队友从丛林里出来。那成才无精打采的,那两名队友也没精打彩的,三人间拉了段很长的距离,看起来彼此间比来的时候还要冷淡。那两名队友径直就上了飞机,只有成才还在飞机边的空地上愣愣地呆着。
  许三多朝成才挥挥手,成才没有看到。
  走吧。袁朗登机时又喊了一声。
  成才登机时几乎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神,然后拄着枪坐着。
  地面在旋翼之下离得越来越远了,最后将那片丛林扔在了身后。
  铁路和袁朗,还有几名基地军官,他们坐在桌前,在给参与测试的士兵们评估打分。成才面红耳赤地坐着,显然,答辩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你的意思是你发现了这只是一场演习,因此你相信几名被俘的队友没有生命危险,于是你独自离开了战区。是这个意思吗?齐桓的火药挺浓的。
  成才的回答是:是的。
  演习中就允许抛弃队友吗?演习中你会离开战区吗?是什么让你发现这只是演习?
  成才有点语塞,他说:没有什么……只是感觉。
  是感觉还是一种侥幸心理的暗示?我说得白点,是逃避。齐桓说。
  成才说我不知道。我想……就算是真的,应该有人归队通报。
  你的队友在敌人的枪下走过你面前,你想的是如何归队通报他们的死讯?可是他们并没死,如果他们是正被敌人押赴刑场呢?
  成才说我来不及想那么多。
  对,我也相信一个人的性格早注定了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看着成才的眼神,如判了死刑,他看看袁朗,示意他的问话结束。
  袁朗沉思了一下,轮到他问话了。他说士官同志,你的表现一向不错,军事技能评分很高,在这次演习中表现优秀,大多数人撑不住的刑讯你撑了过来。说真的,临阵脱逃没什么可诧异的,因为你们这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场。可我不喜欢你给自己找的理由。
  成才受不了袁朗那温和的眼神。
  成才说我没有找理由,真的没有。我觉得我没错!你们常说的话,战斗就是生存,生存就是战斗!我知道这事情已经无法解决了!我保住了生存的机会,留给下一次战斗!这有什么不对吗?
  袁朗和铁路互相看了一眼。
  袁朗反问道:我们?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吗?
  成才有一些狼狈,他说当然是。
  袁朗摇摇头,他说士官同志,你说得也没什么不对。作为一支军队,当然不能一次拼光了血本。铁路接着说道:可作为队列中的一名军人,我随时准备为我的战友挡住子弹,因为我相信他甚至会为我挡住炮弹。他的话有点斩钉截铁。
  袁朗却依旧地平和着,他说作为平民,你无可厚非,可作为军人,你脱离了这支队伍的轴心。
  成才一直不肯屈服,他在困兽一样的目光,指向最高的领导铁路。
  他说我不服,我相信我是对的!我对自己的生命责任就是对队伍责任!
  铁路没有回答。一旁的袁朗又开了口。他说你说得对,如果这真是你心里想的,我要为你拍案叫绝。可是成才同志,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策划这次高度拟真的演习?
  当然是为了测试,虽然我没有好好地表现,但是……
  不要急于辩护了,你只说出了一小部分的目的。成才同志,你应该知道任何战役中伤亡最重的总是初次参战的新兵,杀敌最多的却是出生入死的老兵。我们不希望你们面对实战的时候还是第一次,所以费尽心机为你们设计出第一次。因为……经历过生死关的人会明白很多事情。现在你告诉我,成才,你明白了什么?
  从成才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紧张地思考。
  袁朗说今天进行答辩的每一个士兵,都要回答这个问题。一千个人有一千个说法,但回答得让人满意的,总是那些打算为别人牺牲的士兵。成才,不要想了,我问的是你的切身感受,可这件事情你根本没有经历过,你逃开了这一关,你缺了对军人最重要的一段经历。你放弃了,你也输了。
  成才恼火地站了起来:你可以不要我,可你不能说我放弃!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放弃!
  有些人因为现实放弃理想,有些人因为理想放弃现实。成才,你是因为聪明而放弃了愚笨,我不能说你有什么错。但是成才,谁告诉你穿上了这身军装的人还应该为自己做出选择?你看看这次因为愚笨而成功的人,那不是侥幸。你凭心而论,他们哪一个不是比你更有信念的人?
  成才舔舔干燥的嘴唇,嗫嚅着,一时无话。
  袁朗看看旁边的铁路,铁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袁朗反而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很遗憾。其实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狙击手之一。
  说完,他在成才的名字后边,画了一个叉。
  成才显得很无助。
  办公楼里出来的成才,大步流星,无比的沮丧。一直等在外边的许三多,赶忙追了上去,他说怎么样,成才?成才没有停下来,他满嘴的愤怒。
  他告诉许三多:打回原形!
  许三多一时没听懂,愣了,他说打回什么?
  A大队,完了!我回老团队,红三连五班,一落到底,结结实实!
  许三多不追了,许三多二话没说,掉头就急急地走。成才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望着风风火火而去的许三多,大声地问道:
  许三多,你去干什么?许三多,你站住!
  许三多没有站住。许三多大声地告诉他:我去跟队长说!
  站住!
  成才奔跑着追了上来,他很认真地看了看许三多这瞬息已急得出汗的脸,说:别去了……没有用的。许三多望着成才,有些不知所措,他说:他不知道你多喜欢这,你为这事使了多大劲,费了多少的脑筋!
  成才好像听到了心上去了,他说我大概就是为这事费脑筋费得有点过多了,许三多,你别去,我现在觉得有点后悔……。许三多有些惊讶地看着成才。他看见成才的脸上,几乎都愧疚与内疚。他说告诉我实话,你……平常信任我这个战友和老乡吗?
  成才说当然信任!
  成才说,我一直觉得你的运气比我好,其实不是,是你比我会信任人。你跟他们是一个整体的,我是自个儿一个……许三多,我现在自个都不信任自己。我跟他们争了一上午,争得筋疲力尽,争得声嘶力竭,可说真的,……真的,我从战场上逃开那会,我就明白一件事,我不配在这支部队呆下去,我也不配在任何部队呆下去……
  成才已经欲哭无泪,他可几次哽得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他说完了就掉头走了,整个一个悲哀的背影,走得十分的沉重。
  许三多回头叫了一声成才!可成才头也不回,他只说你别去跟队长说!什么也别说!他什么都明白!
  成才就这样走了。
  训练的老A们,在口令声中从楼下跑开了。成才一直等到四下无人时才从屋里出来。那些训练与他已经没什么相干了。他背上了自己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当他走到许三多门前时,门开了,许三多站在里边。
  成才略有些诧异:你怎么没去训练?
  许三多说:我请假了,送你。
  成才说:犯不着。
  许三多说:得有人送。
  成才心里有激动,他不再坚持。
  许三多将手上的一个长条盒递补给他,说这个是给你的。
  什么?
  瞄准镜。
  成才这回是真愣了,愣得真的激动。他打开盒子,里边真是一具六倍率的光学瞄准镜。他有些惶然地看许三多,许三多同样惶然,他说我昨天买的。你喜欢狙击枪,回五班,没了狙击枪。我只好买了个瞄准镜,运动器材,比咱们枪上的差好些,可是总比没有好。
  许三多,我谢谢你。
  成才珍而重之地把那只瞄准镜揣进怀里,长长吁了口气。
  送送我吧,许三多,我真没有勇气一个人走出去。
  许三多点点头,走出了房门,带上。成才忽然就搂住他的肩头。
  他说许三多,你越做越好了,我一直担心你忽然就不是许三多了,可你永远是许三多。
  许三多说:我……我当然是我自己。
  成才说:我一直特想做你这种人,许三多,可我关键时候就是做不到,如果我没有做钢七连的逃兵,如果选拔时我没有扔下伍六一,如果最后的测验中我准备为别人去死,我就做成了你这种人,可我做不到。现在我回去,我重新去做。
  许三多相信他,他说我知道。
  不是打回原形,是回到起跑线。
  我知道。
  成才这才放开他,很想用一种义无反顾的步伐开步,但是他站住了。因为他到了一个人在楼道口站着。
  那就是袁朗。
  成才愣了一小会,因为袁朗的目光在看着别处。他明明是冲他来的,可他却有点像是看不见他。袁朗真是袁朗!
  队长。成才远远地先叫了一声。
  袁朗的目光炯炯的,他说我忍不住想来看看你,说两句话,可我发现你已经都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了。
  士兵,生存不仅仅是要人明白生存的手段。
  是的,还要明白生存的目的。成才一字一句回应着。
  袁朗点点头,并示意他走吧。
  从袁朗身边走过的时候,许三多停了一下,像是要问他我可以送送他吗?但他没问袁朗就知道了,他什么也没说就转过身去,那意思像是说,现在的你已经是自由的。
  许三多跟着成才直直地往外走去。
  送走了成才之后,许三多忽然觉得有一种孤寂的感觉,这种孤寂,是他一个人在七连时都没有的。路上有很多的雾,孤寂的许三多,在雾气中大步地往回走。那天,他一直在想一件事,他想成才班长伍六一还有连长,这些陪他渡过了那一段时光的人,他们忽然一个都不属于他了。
  剩下的十一个人里,如今已经淘汰得只剩下七个人了。
  他的死老A的日子,也就在朋友们都离开的那一天正式开始了。
  睡在许三多对面的齐桓是个兵器狂人,全班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他发难的对象,甚至袁朗都说小子他妈的活像军事间谍。许三多是齐桓喜欢的较真的老实人,所以千奇百怪的问题会铛铛铛的连发一个晚上。
  齐桓对着墙上的枪械图问道:枪型?
  以色列,伽利尔突击步枪。许三多回答说。
  错!伽利尔狙击步枪。齐桓坏笑着:以色列军工不生产专用的狙击步枪,他们习惯从批量生产的突击步枪中,挑出一枝精度最高的改装成狙击步枪,因为他们是一个战斗的民族,所以你也很容易弄混。
  可许三多将信将疑,他想评论几句有关以色列的话,却被齐桓阻止了。齐桓教训他:军人对军人首先得有一种职业上的尊敬,这样你才能学到他们的长处。这个?他指着墙上的图,不停地往下问。
  这是一张绘制很精细的坦克图纸。
  ……梅卡瓦三?不,勒克莱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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