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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向杜洪宾说:“老杜,你拿着这些统计表去三五公司。跟他们讲,靠这样手工管理是干不了现代化工程的。早就跟他们说过,要赶快购置电脑。”
核岛厂房内管路系统非常复杂,反应堆厂房周围管道密密麻麻,安装的先后顺序错了,管道就装不进去,得把原先装上的管子切下来重新装过。靠人的脑子根本就想不过来。要把这复杂的安装顺序做成进度计划,再变成材料设备管理清单,没有电脑系统,就如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第二章 艰难磨合(2)
谁知杜洪宾去找过三五公司之后,他们再也不向现场经理部送来短缺图纸和材料清单了。核辅助系统安装状态,成了看不清摸不透的黑洞。
二
三五公司的管理人员固执己见,造成了质量和进度失控。眼看工期已延误近两个月,林平山想到核电站的建设资金大部分靠国外贷款,这利息损失实在太大了。当初,他们为了抢回初期土建质量事故耽误的两个月,做了整整一年的艰苦努力,目前这种局面让人心焦如焚。
上边领导不尊重合同责任,直接抓核辅助系统安装,这套行政干预的做法,使林平山心里很不满。合同责任一乱,刚刚建立的现代工程管理体系立即失去了运作基础,满怀雄心想通过合同手段实施工程控制的构想破灭了。历来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特别到东港核电公司以来,等级制度更厉害。领导直接的插手,自己如果再不知进退,不会有好果子吃。你本事再大,还能比领导能?到核电工地以来,几次遭遇不顺,刚回国时的那股雄心勃勃的心态已经渐渐磨平,他不能不考虑自己的处境了。
回到家里,他跟周玉茹讲起眼下的处境,感慨说:“足球场闯进一群顽童,踢球的规则全没用了!”
周玉茹看着他忧愁的脸,劝慰他:“你讲的是管理学,社会上还有一本关系学。”
“碰到适当时机,还得跟张总谈谈。”
“你太认真了。认真是要吃亏的!”周玉茹直言劝阻。
林平山转脸盯着妻子深邃的眼神,没有完全读懂,只是本能地觉出她的话跟梁建业以前讲的很相似,应当听从她的劝告。
一星期后,弗芒公司出口经理菲利浦·费隆从法国来核电工地。他到现场经理部的办公室来看林平山。
林平山让秘书煮了咖啡,跟顾问基约曼一起,在他的小会议室与费隆说话。费隆与林平山、基约曼,议论起核辅助系统安装延误问题。
粗壮墩实的佛朗斯·基约曼,抖动一字形棕色胡子对林平山说:“现在你们的总经理已经变成核岛安装处长了,现场的管理程序和合同都不起作用,这样很危险的。”
高大洒脱的费隆,泛闪着海蓝色的眼珠说:“林先生,在西安参观你们中国皇帝的坟墓,我看到你们国家两千多年前,就懂得给皇帝的宝剑镀上镍合金防锈层,我们欧洲人两百年前才研究出这种合金的。瞧,中国人应当很聪明。为什么三五公司的领导就是不承认管理是一门科学呢?”
林平山说:“费隆先生,你提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我认为你自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
“我参观兵马俑时,也考虑过类似的问题。后来,我想到了两个原因。”
“哪两个?”费隆问。
林平山回答:“首先,当然是你们的祖宗应当负一定的历史责任,这个我不说你也明白。另一个,我进行比较之后发现,中国古代的发明创造,往往成为少数人享用的奢侈品,不能用到生产上。”
他见两个老外都专心听着,就进一步归纳:“任何发明,离开了生产应用,就不能很快向前发展的。近代的西方不同,你们的发明很快就用到生产中,经济发展很快,出现了工业革命。中国是农业国家,没有经过大工业经济的洗礼,接受现代管理的理念自然比你们要困难一些。”
费隆微笑:“很有趣。”
林平山看着他超然的态度说:“我们现在搞改革开放,就是要拜你们为师傅。我们向你交了学费,你应当认真把学生教会。”
“我们教过了,他们不想学。我们没有责任了。”菲利浦·费隆马上回道。
顾问佛朗斯·基约曼说:“菲利浦,你为什么不派人参加三五公司的管理?像我们一样,你看林先生跟我们是好朋友。”
菲利浦·费隆摇摇头:“他们业主已经接管了,我们没有责任了。”
林平山觉得基约曼的主意很好,看到费隆在推脱责任,就问:“菲利浦,你们弗芒公司跟中国做完这笔生意以后,不想再跟我们做生意了?”他开始叫费隆的名字,以示老同学的关切。
“当然还要做的。你为什么有这个问题?”他反问。
“你要明白,想跟中国做生意的人很多。因为戴高乐将军跟中国友好,中国人把法国人看作朋友。你们这次在中国的第一笔生意如果失败了,中国人对你失去信心,你想有什么后果?”林平山跟生意人谈话,始终抓住生意人的心理。
费隆没想林平山会这样提问题,一时说不出话来,那股超然的神气立即消失了。
见他不说话,林平山又说:“而且,全世界都知道你们在中国建核电站。这个工程拖期了,弗芒公司在世界上的形象不会不受到影响吧?”
费隆没说的了,神气塌瘪了下来,只好说:“我将考虑佛朗斯的意见。”
又过了一星期,林平山到总经理部开会。会后他有意稍晚些离开,见人都走光了,走近张天伦身边说:“张总,现在三五公司工期延误快两个月了。上星期弗芒公司的费隆先生来工地,我们跟他探讨过,他们可以考虑派人到三五公司参加管理。”他仍然不死心,想通过这种办法挽回局面。自己说话没有份量,国外的先进管理,谁也无法否认。
第二章 艰难磨合(3)
张天伦正为工期拖延烦恼,听了林平山的话心里一动。很快他又犹豫起来,嘴上说出的是:“现在这样做还为时过早。他们将来会说,我们可以干,是你不让我们干。上边不会同意的。”
林平山惘然,才明白张总另有难处,只好默默走了。
至此,他似乎明白了周玉茹讲的话。面对工期不断拖延,他只会从管理学考虑问题。纯学术理论碰上了陈旧习俗的积垢,如一把种子播在花岗岩上,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体会到了张天伦的困境,林平山由对他们失误的不满,滋生出对他的同情,只好无可奈何等待着。
眼下的处境让林平山想起在国外论文答辩的情景:
他完成博士论文研究项目同时,在动态传热研究领域又有新的发现,论文的末尾阐述了对这个规律的最新研究成果。
答辩委员会的一位教授惋惜地对他说:“林先生,可惜你不久就要回国了。否则,继续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还可以大有作为。”
林平山感激地望着这位教授,心里涌动着的却是一股急切的回国复命的激情,出国前卢坚副部长会见使他产生的使命感,基地几位领导的殷切期望,都让他巴不得马上回国大干一场。
那时,他一心想着把国外学到的知识带回国内效力,未曾想到回国之后会一次次陷入困境。
事实上,就在他回国后的几年中,有些回国的留学人员,适应不了国内关系学和论资排辈的束缚,又出国了。他从外事活动的内部资料中,清楚地知道这些情况。
他从国外回三二一基地不久,一位美籍华人到基地技术交流,邀请他到美国参加研究工作。就在他来海州之前,他的指导老师佐默教授到北京大学讲学,也曾提出要他出国继续做科学研究工作。
他到了核电工地,老校友菲利浦·费隆几次对他说:“以你的学识,到这里来管施工现场,太可惜了!”连他的伙伴伯维尔、基约曼,都感慨这个位置委屈了他。
这些情况,时时在他心中激起波澜。只是他一心想在自己祖国能做出一番事业,无法忘记回国第二天刘部长跟自己的谈话,听了国外老师和朋友的种种说法,一阵翻腾之后,还是把住自己,固守既定的信念。这些年来,做科学研究,搞工程管理,乃至做思想工作,他已经不计较工作的性质,遇到挫折就改变方向,像一条变色龙,让自己尽快改变颜色适应新的环境。一碰到困境,内心的痛苦,尽管已在心底沉淀残渣,还是要翻腾起来。
他把这些痛苦埋在心里,不愿向周玉茹诉说。一方面不想给她带来烦恼,还因为她在世俗场上有太多历练,这固然可以指导自己应对各种矛盾,她表现出的世故却使他感到别扭。他不禁怀念起刘静宜,他们那么心灵相通。
工地自行车修理棚内,修理工小蔡把小酒盅似的茶杯放入一个大碗中,倒入滚热的开水,用竹夹挨个洗了一遍,一一夹到茶盘上。往小茶壶里抓一把茶叶,冲入开水盖上盖儿。
他用头遍茶再把茶杯洗过一遍,往杯中斟满茶,递一杯给林平山。
林平山平日爱骑自行车,把他的吉普车让外国专家开。有空就把车子推到这儿来,让小蔡给他擦拭打气,坐着跟民工们聊天品功夫茶。
他接过小蔡递来的浓茶,看到花工小陈也在这里,就问:“小陈,孩子上学了吗?”
“上学了。谢谢你!”小陈经济拮据,林平山给他钱,才把孩子送去学校,心里很感激。
小蔡说:“林经理,听刘大队长说,人家让你去联合国工作你不去,跑到工地来。咋那么傻?”
林平山给武警战士讲课,刘大队长向战士们讲了这情况。他听了,没感觉到被夸奖的快意,心底却涌起一阵苦涩。
事实上,回国这些年来,他的行动有时变得怪诞,让常人无法理解。一个留洋博士,总工程师,出差住旅馆,爱睡走廊的通铺,甚至候车室的长椅,跟搬运工挤在小摊前津津有味吃着大碗杂合饭。
有一回,他出差回来,周玉茹看见他的挎包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就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林平山看了,笑着说,半夜下火车懒得找旅馆,交一块钱给管理人员,在车站广场上租了个位置睡觉,不小心给小偷割了。
周玉茹很生气:“我看你也用不着回家,就在外边走廊睡觉算了,免得把细菌带进屋!”
林平山对这些行为,自己也无法解释,是节俭,还是对世俗的嘲弄?躺在广场的地上,闻着周围打工仔的汗酸脚臭,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心底似乎有一股快意。
一次听海州市委领导讲党课,讲课人提到了要搞好领导关系。会后林心田对他说:“林平山,听到没有,党课都提到要搞好领导关系。你现在群众关系够好的了,问题是领导关系!”
他听了,觉得有道理,之后是更加的茫然。
三
张天伦把林平山对核岛安装的意见跟郑品吾谈了,郑品吾立即说:“可别上他的套儿,让外国人参加管理,他们顺当了,得罪上边是咱们。我就不信咱们管不好!”
听了他的话,张天伦似乎又安定了些。第一次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在超出预想的局势面前,他心中无数了,只好把希望放在自命为核能专家的郑品吾身上。
第二章 艰难磨合(4)
第二天,郑品吾来到三五公司,在小会议室跟陆世堂和他的哼哈二将商量如何挽回颓势。
陆世堂见郑总亲临一线指挥,紧忙让工程经理许平贵把工程的进展情况作一次详尽的报告。机械、电气、仪控各个工种全部没能完成进度计划。
许平贵说完,大伙儿的目光一齐聚焦到了郑总的脸上,态度恭谨神色严肃,静等他作指示。
听了三五公司的情况报告,郑品吾做出一副深通韬略的神态,指着陆世堂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自古都是这样。你就加奖金,把奖金跟进度挂钩。我不信前边放着钱他不往前奔!”
他让陆世堂把各工种的奖金分配表拿来,仔细推敲调整分配比例。
现在,三五公司管道安装队是整个工程的焦点,核辅助系统管道安装拖期已造成工程全局性的延误。
管道队队长老苏正为焊工周生强的事情发火:检验工发现,焊工周生强为了赶进度拿奖金,竟然把整根焊条埋入焊缝中,然后表面对付焊上一层。按规定,对这种恶劣行为的人必须纪律制裁。让老苏犯难的是,这名年轻人是总经理陆世堂的女婿,而且还是许师傅的徒弟。
老苏的两个副手,副队长金东海和李天刚意见不一致。年过五旬的金东海见是周生强犯事儿,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老陆是总经理,这事儿闹大了,影响不好。”
比他年轻二十岁的李天刚却不这么看:“军法无情。老陆是总经理,更要以身作则。不然怎么服众?”
这一老一少意见相反,老苏更加拿不定主意了。为这事儿,他冥思苦想琢磨了整整一天时间。
老苏思量再三,这事儿一张扬出去,不仅陆总脸上无光,而且人人都知道总经理的女婿干活偷奸耍滑,将来别人更难管了。想到这儿,他把两个副手和质检员叫在一块儿,说:“周生强这小子太可恶了,回来我要好好剋他。不过,考虑到全局影响,教育从严处理从宽,以观后效。”
老金点头说:“老苏,这么办很周到,既教育人又顾全大局。”
老苏已经知道小李的态度,就拿眼睛看着质检员老范。
老范刚发现小周的行为很气愤。后经老金点拨,自己一想,这公司是老陆负全责,队长又说话了,自己犯不着,就对着老苏瞄向自己的眼睛说:“这是你们领导的事儿,我没意见。”
“不过,这件事儿就不要再扩大了,免得造成坏影响。”老苏说完,看着小李:“小李,就这么办吧。你的意见可以保留。”
李天刚不吭声,算是保留意见。
林平山后来听李天刚讲了这件事,非常生气。郑品吾把当年下乡劳动掰苞米那套使到工程管理上,必然是这个后果。这是承包商内部的事情,裙带关系盘根错节, 他无可奈何,感慨地向小李讲了自己在国外的经历:
林平山在国外做实验研究的装置,是叫米歇尔和埃蒙的两位法国工人做的。
米歇尔负责试验段的制造,是关键性的加工项目,林平山经常到车间看他操作。一天下午,林平山看到米歇尔全神贯注地精心研磨试验段的外表面,有些纳闷儿,就拿过图纸来核对。发现自己一时疏忽,把设备外表面的光洁度随意写上了五级,就说:“这个五级光洁度是随意写的。外表面没有必要这么高,只要内部尺寸精度满足就行了。”
谁知米歇尔瞪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倔强地说:“图纸上这么写,我就必须这么做。我不是一个偷奸耍滑的人!”
林平山只好惭愧地笑着,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满头大汗研磨工件的外表面,心里后悔自己不该这么随便,致使米歇尔多费了好些功夫。
图纸就是命令,没有讲价的余地。米歇尔的认真态度,使他感受到西方国家数百年的工业文明在人们理念上的影响多么深刻。
一天下午,林平山在米歇尔的工作台上看他处理管道的坡口,埃蒙拿着他在车间里做好的仪表组件来给他们看。林平山看到整个组件做得非常精致,那不锈钢螺旋管,做得细致匀称银光闪亮,精度很高,跟在仪表商店里出售的高精度仪表没有两样。他看出埃蒙对自己的作品很得意,陶醉在劳动之后的成就感中。
这两位西方国家的工人让他明白,我们国家要赶上国际先进水平,整个民族素质的提高是个根本。
李天刚听了,只是叹气。
四
鸿宾楼大酒店里,张天伦正在宴请部基建局的王局长。郑品吾到欧洲去了,林平山被叫来作陪,协助张总解答王局长的问题。由于三五公司一再延误,部里让王局长来现场调查,以便采取相应的补救措施。
酒过三巡,王局长瞧着张天伦的脸说:“老张,你们东港核电站可不要搞文牍主义哟。”
张天伦和林平山都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二人都没懂,王局长接着说:“我都干了三十年安装了。”他显示出老资格,看着两人都在点头,就把头微微一扬,提高了嗓音说:“哪有螺丝扣差两扣都不行,管道垫片差一片就得返工?那管子有多重,一个支架还要来回返工。这活儿确实难干,弗芒公司是存心在卡中国人!”
见王局长说话外行,林平山只好硬着头皮说:“王局长,你是老经验了。我们对这事儿开始也闹不明白。”他知道自己是没资格教训王局长的,只好先装傻,然后绕着弯子说:“后来,向弗芒公司的设计部门了解,核电站的管道大部分是有不同等级核安全要求的,还有抗震要求。万一出现事故,要经得起事故工况下的负荷,保证核安全系统能正常动作。”
第二章 艰难磨合(5)
“你们总爱讲万一,哪有那么多万一!”
见王局长说话更加离谱,林平山只好不再装傻了:“核安全要求不只是万一,而是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
核电站建造标准是,发生严重核事故和放射性物质泄漏的概率都为十万分之一到百万分之一,充分保障公众安全和健康,在建造质量上要求极严格。
王局长以往多跟钢筋混凝土打交道,在这方面不太在行,林平山点到为止,不再吭声。
对质量问题,张天伦要承担核电站安全的总责任,必须支持林平山。见二人意见相左,怕王局长下不来台,就笑着说:“老王,他是搞理论出身的,抬杠你抬不过他。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其实王局长也明白,林平山是部内鼎鼎大名的洋博士,在这上面辩论,自己肯定要占下风,就摆出一副大度的神态:“你是洋秀才,我说不过你。反正你们是业主,说说该怎么办吧。”
林平山已知道张总的苦衷,就缄口听他讲。
“眼看工期还在下滑,希望部里尽快增加力量。”张天伦说。
王局长脸上重又泛出自信的神色,把头一摆看着两人说:“不就是管道嘛!咱们有大会战的老传统,我让各公司的焊工、管工、钳工,能抽出来的,都过来,进行突击。”
张天伦听了,兴奋起来:“王局长这趟没白来。如能这样,我们有信心了。”
林平山说:“人来了,还要经过培训考试才行。”
“我调的都是熟练焊工,还怕考试?”王局长说。
郑品吾这时正在欧洲,张天伦让他来检查设备制造的进展情况。
设备的设计制造他是外行,既是代表总经理,自然有驻欧人员为他鞍前马后张罗。经过几年磨练,他已体会出一套驾驭下属的办法,听汇报不懂时不吭声,做出深思某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