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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是父母离异家庭,他们这一家又不失温暖。
“有无启盈的玉照?”
“嘿,她最爱拍照。”
摊开照片簿,真是琳琅满目,朱启盈在一问著名法国珠宝公司任公共关系职位,人
长得漂亮,打扮时髦,完全走在时代尖端。
“这是家母。”
苏西冲口而出:“最年轻美丽的伯母。”
朱启东笑,“启盈同母亲一个印子。”
“令尊呢?”
“他不喜欢拍照。”
苏西有点失望。
不过她没想到看老照相簿也会那样有趣。
“几时介绍我认识启盈。”
“你会嫌她幼稚。”
苏西连忙说:“不不不,我才笨拙呢。”
“聪明人都那样讲。”
苏西急急赔笑,“折煞我了。”
他的手提电话又响起来。
“对不起,我听听。上官,什么事?嗯,原来如此,女朋友的表姨妈娶媳妇,非去
吃喜酒不可,我也有女朋友呀,一样走不开,吹牛?她就在我身边,不信,她同你说几
句。”
竟把电话递给苏西。
苏西骇笑,“哪一位?”
那边又笑又说:“你是小朱的女友?他找到女友了?你央求他代我当三小时夜更可
好?他一向是我们这种有包袱之人的救星。”
苏西笑弯了腰。
朱启东在一边教她说:“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苏西对上官医生复述:“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那上官一直嚷:“厉害,厉害。”
苏西笑着说:“他马上来。”
上官说:“皇恩浩荡。”
“你的同事都那样可爱吗?”
“上官的确特别一点。”
“我告辞了。”
“对不起,原本可以去看电影。”
“改天好了,机会多多。”
他送她返家。
母亲看着她,“这样高兴,去什么地方来着?”
“同某君约会。”
做母亲的感叹:“异性相吸,无可抗拒,人类天性如此。”
“是,”苏西承认:“人类命运如此。”
“现在都是明白人了,合理得多,我像你那样大的时候,我妈对我说:‘遥香,何
必嫁人,你陪我出入教会岂非十分圣洁’。”
苏西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事,不禁奇道:“外婆真的那样说?她不结婚,何来女
儿?”
黄女士答:“用诸别人身上的才叫规矩,她成为我的终身反面教材,至少,这一段
母女关系,可以由我控制。”
苏西吁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雷律师找她。
“苏进要求开紧急会议。”
“有必要敷衍他吗广
“将来,你也可以召他出席开会。”
苏西当然知道苏进想说些什么。
她抵达律师事务所的时候他们三兄妹已经到齐。
苏进一见苏西进来便指着她厉声说:“你与朱立生之子朱启东来往甚密,究竟居心
如何?”
苏西不语,静静在一角落坐下。
苏进怒不可遏,“企图私通公证人,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雷律师开口了:“你稍安毋躁。”
苏进转过头来,“雷女士,你一直偏帮苏西。”
雷律师也提高声音:“一个人有权结交朋友,即使这人是朱立生之子。”
苏进气白了脸,“好,我明日就去追求朱立生之女。”
雷律师不怒反笑:“这也是你的自由,你大可以那样做,可是如果你以为你有机会
影响朱立生的判断,你就错得很厉害。”
苏进道:“苏西已经左右了你的看法。”
雷律师凝视他,“你也大小觑我这个长辈了。”
苏进拍桌子:“要在这里寻公道是不可能的事。”
“你少在我办公室大呼小叫。”
苏进叫妹妹,“我们走。”
然后他指着苏西,“我一定会证实你堕落。”
苏西既好气又好笑。
苏近与苏周两姐妹仰一仰头就跟着走了。
雷律师没好气,“早知不接这份古怪透顶的遗嘱来办。”
苏西问:“一妻一妾可算堕落?”
“站在女性立场来说,是天下最荒唐的堕落行为。”
苏西微笑,“可是,他却不准我们胡调。”
规矩,是用来加诸别人的一件事。
别人犯错,罪不可恕,自己的闪失,则永远情有可原。
“苏进怎会知道你约会朱启东。”
“他用私家侦探。”
“卑鄙。”
“我也用私家侦探盯他。”
“苏西,怨怨相报何时了。”
“我想多了解这一个大哥。”
“你看,金钱万恶。”
苏西笑,“可不是。”
郭氏侦探社有人在家门口等她。
“苏小姐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一定有重要消息。
“请到舍下。”
把那位郭先生请进书房,轻轻关上门。
苏西接过一只大信封。
打开,是一叠照片,拍得玲珑清晰。
苏西一看,震惊,呆住,掩着嘴。
真没想到!
照片里两个男人,一个是苏进,另一个是——一张非常英俊熟悉的面孔,苏西认识
他,她定期见这个人,他是苏西的心理医生司徒伟文。
苏西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天下竟会有这样怪异的事。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手足无措。
只听得郭侦探说:“他俩每星期一及五定期见面,来往超过一年。”
苏西吞下一口涎沫。
“两人感情很好。”
苏西用右手不住抚摸左手臂,像是想把汗毛安抚下去的样子。
“你没料到会发现这样的秘密吧。”
苏西颔首。
“潘朵拉的盒子一打开,所有邪魔古怪都飞逸出来,叫人永无宁日。”他说的是希
腊神话故事。
过片刻,苏西试探着问:“这……算是堕落吗?”
小郭有一丝讶异,却十分平和地答:“成年人有权选择密友。”
小郭说得对。
“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大哥,另一个是我的医生。”
小郭意外,“不是你的男友?”
苏西吁出一口气,“不不,谢谢天,幸亏不是。”
小郭如释重负,“那,我比较容易说话了。”
什么,难道还有下文?
“事情有点复杂,你看。”
小郭再掏出一只信封。
案中有案,这侦探查案好手段。
信壳里仍然是照片,一位资深记者说过,一张照片胜过千言万语,果然。
苏西一看,耸然动容:“啊。”她低呼出来。
可不是值得惊叫,这次,照片中一人是司徒医生,另一人是美貌少女,两人态度热
昵,司徒的手正在抚摸少女的长发。
苏西说:“这女孩是司徒医务所的接待员殷小姐。”
“呵,你全认识,这三角关系对你不陌生。”
“如此复杂!”
“苏小姐,我正担心你也是其中一个主角。”
苏西忍不住,“啐。”
“既然是个旁观者,再好没有,”小郭停一停,“他们的关系日趋紧张,苏进已经
起了疑心,在星期一与五以外的日子里,都出现在医务所附近。”
“嗯。”
“苏进是一个浮躁骄做的人——”
“你怎么知道?”
小郭微笑,“我藉故向他问路,得到非常不礼貌的待遇,从此得到的结论。”
“是,”苏西点头,“他母亲宠坏他,他为人自私、自大。”
小郭这才明白到,兄妹同父异母。
他说下去:“我预料纸包不住火,苏进不会妥善地处理这件事。”
苏西十分担心,“都是成年人,不会闹事吧。”
小郭想一想,“我们走着瞧。”
他站起来告辞。
苏西趁母亲尚未回家,匆匆收起照片。
一向厌恶苏进的她忽然起了怜悯之心。
这人原来愚昧至此,他自己住在玻璃屋里,却向别人扔石头。
这是报复的好机会。
只要把两份照片送到大宅,苏西一看,必定面如死灰,如果想更彻底地叫他们丢脸,
更可叫苏太太也收一份。
以彼之道,还诸彼身,不算过分。
但是,苏西却不打算那样做。
她所失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报复只有使她变得像苏进一般阴险,她一向看不起他,
如果变得同他一样,苏西无法向自己的良知交待。
那才是真正的堕落。
苏西决定把这个秘密放在心中,不去揭发,说也奇怪,心内重压忽然消失得一干二
净。
也许这便是宽恕,可是,更可能是自爱。
那家人一直踩低她,那不要紧,她可不能轻贱自己。
苏西决定维持缄默。
她忽然听到门外有声音。
啊,是母亲忘记带锁匙?
她走到大门前。
这时,听到有人在门外说话。”
抱怨地:“你从来不请我进屋喝杯咖啡。”
母亲的声音:“这是我女儿的家。”
“也是你的家。”
母亲沉默一会儿,“希望你多多包涵。”
“我都包涵了五年了。”
苏西吓一跳,没想到门外的先生如此好耐心,顿时恻然。
她是忽然下的决心,迅雷般拉开大门。
门外两个中年人呆住了。
苏西满面笑容,“妈妈,请朋友进来喝杯咖啡呀。”
那位先生虽然已经白了半边头,可是精神奕奕,修饰整齐,使苏西觉得宽慰。
更宽心的是苏西的母亲,泪盈于睫,转过头去,“进来吧。”
苏西顺手抄起外套手袋,“失陪,我约了人看电影。”
黄女士同女儿介绍:“这位是郑计祥。”
苏西笑说:“郑先生,你们多谈谈。”
她避出门去。
母亲也是人,也需要异性的慰藉。
为着女儿,已经回避那么久,现在苏西已经成年,她知道该怎么做。
在苏西眼中,母亲最高贵最圣洁,她从来不会当着男友对女儿说:“叫陈叔叔”
“叫林伯怕”……男友是男友,同女儿不相干。
最讨厌是一种把男人带到家来还要命女儿出来叫爸爸的母亲。
苏西无事可做,独自看了一套文艺片,散场后,忽然心血来潮。
她到医院去找朱启东。
在接待处说出这个名字,就得到礼貌待遇,由此可知,他相当受到尊重。
不过又问了好几回,他们才告诉她,他在医生休息室。
“小朱连续两日一夜当更,也许在休息室小睡。”
苏西犹疑一刻才推门进去。
朱启东躺在长沙发上,一条腿搭地上,累极人睡。
嘴巴微微张着,有轻微鼻鼾,脖子上诊症听筒尚未除下,胡髭早已长出来。
苏西有点意外,真未想到做西医如此吃苦。
她不忍吵醒他,正想退出,朱启东转一个身。
他问:“谁。”
苏西轻轻答:“我。”
朱启东睁开双目,微笑说:“你怎么来了?”
苏西有歉意,“打扰了你。”
“不,我也快下班了。”
他并没有起身,却示意她过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苏西,你是我的爱婀她。”
隔一会儿,苏西才想起爱婀她是人体内通往心脏最大的血管,藉以维持生命。
苏西也笑。
片刻,她说:“待你下班后我再来。”
他点点头,送苏西到门口。
那么辛苦忙碌,怪不得没有女友。
感情多半靠时间孵出来,不痛下功夫,就没有收获。
看看时间,觉得也差不多了,便回转家去。
果然,母亲的朋友郑先生已经告辞。
母亲一脸笑容,正在读报。
苏西斟杯茶坐在她面前,自言自语道:“有机会的话,好结婚了。”
黄女士轻轻回答:“他亦有一子一女,要是结婚的话,这些人会统统被逼成为亲戚,
非常荒唐,不如维持现状,清清爽爽。”
说得十分合理。
黄女士何需一纸婚书保障什么。
早上,母亲推醒她。
“小西,今早你有医生约会,如果不想去,我帮你推掉。”
苏西睁大眼睛,她正约了司徒伟文医生。
“不不不,有要紧事,我这就起来。”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苏西,这事与你无关,佯装不知是最聪明的做法。
不知者无罪,知得大多,随时有杀身之祸。
这个时候退出漩涡,也还来得及。
可是苏西年轻,苏西心中有气,苏西看这个大哥的脸色,实在有段日子,积怨颇深,
她也想看看他失意的样子。
苏西准时赴约。
世界多么小,苏西感喟,就在这间医务所里,她的大哥与一男一女攘成三角关系。
那个秀丽的接待员殷小姐如常出来替苏西登记,神情有点恍惚,比往日沉默。
司徒医生看到苏西,一怔,“看护没通知你今日约会取消?”
苏西摇头,“没有。”
“真对不起,苏小姐,今日我有事。”
“没问题,我改天再来。”
他吩咐助手:“加添一节时间给苏小姐,不另收费。”
苏西从未见过年轻温文的他神情如此紧张。
苏西到卫生间去了一趟,不过三五分钟,出来的时候,发觉候诊室空无一人。
她听到司徒医生的房间传出争吵之声。
接着,是家具碰撞,瓷器摔碎,有人叫道:“你于的好事!”另一人说:“我已经
说清楚,我俩再也没有瓜葛。”
苏西深深悲哀,关系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快快结束,还待何时?
她已经推开医务所大门,预备离去,忽然之间,听到一声女子尖叫。
那女子刺耳欲聋的尖叫声持续良久,一声接一声,跟着,有人推开了门,跌撞地冲
出来,此人正是司徒伟文医生。
他一脸恐惧,瞪大双眼,像是不置信事情会溃烂到这种地步。
他的双手抱在胸前,开头,苏西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然后,刹那间,苏西看到鲜血
自他小腹涌出。
司徒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苏西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勇气,她立刻拨紧急电话通知派出所。
苏西接着走进司徒医生的房间去,看到她大哥苏进呆若木鸡般站着不动。
苏西四肢这时像风中落叶般颤抖,不知如何是好。
司徒在地上呻吟:“此事……不名誉……影响大……快走。”
一言提醒苏西,她顿足道:“还不快走!”
苏进抬头,看见妹妹,也不及细想。何以她会在这里出现,听见走字,便拔足飞奔。
这时,警察与救护车也赶到了。
司徒尚有知觉,一口咬定,是他自己错手的意外。
“我与女友争吵,一时气愤,自杀盟志。”
警察狐疑地看着苏西,“你是谁。”
苏西立刻答:“我是司徒医生的病人。”
“你看到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自卫生间出来,已经如此。”声音与双手都簌簌地抖。
司徒被护理人员抬出去,门外已聚集好奇人群,警察留下苏西的地址与电话号码。
再一次回到太阳底下,苏西的胃部痉挛,忽然之间,伏在电灯住上,呕吐起来。
路人纷纷走避,有一两个还掩着脸。
你看,尚未遭灾劫,世人已经唾弃,做人能不小心。
苏西回到家,平躺着,绞紧的胃才慢慢松开来,不过,一颗心仍然跳到喉头上,全
身的不随意肌全部异常活动。
她不住呻吟。
电话响了。
“苏小姐,”是郭侦探,“真凑巧,你也在现场。”
苏西只得说一个是字。
“我已拍下苏进落荒而逃的照片,相信你必定有用,而我的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是,谢谢你。”
小郭忽然叹口气,“苏小姐,恕我多嘴。”
“郭先生,你是我尊重的人,请直说不妨。”
“苏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说得有理。”
小郭轻轻放下电话。
苏西捧着头深深叹口气。
傍晚,有人按铃,门外昏暗,苏西一时没把访客认出来。
“谁?”
“我姓殷。”
“啊,殷小姐,请进来。”
她仍然穿着上午那套衣服,样子憔悴。
苏西忙问:“司徒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
苏西松口气,放下一块大石;
“他叫我来向你道谢。”
“不要客气。”
“待他康复,我们决定移民他乡,从头开始。”
“那也是好主意。”
她悄悄落下泪来,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想必会终身担惊受怕:他可会故技重施,
他可管得住自己?
苏西忽然间:“殷小姐,你芳名叫什么?”
“我叫殷红。”
啊,叫那样的名字,感情路上,必不好走,古老人从来不会替孩子取个别致或与众
不同的名字,就是怕引邪恶神灵的注意。
她似乎仍然有一丝不放心。
苏西一再向她保证:“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殷红静静离去。
第二天,报纸一角,有段小小新闻,事不关己的人根本不会注意。
大都会一日之内不知有多少不寻常的惨事发生,此类意外微不足道。
苏西的心始终忐忑,原来保守秘密是那样辛苦的重担,始料未及。
母亲决定与郑先生结伴乘轮船游东南亚,到达合里,上岸玩一个星期。然后转飞机
返来。
苏西真正为他们高兴。
她也想郑先生知道她对他绝对没有反感,看到他,会娇悄地称赞:“中年人穿深色
西装最好看”之类,使他高兴。
家里只剩苏西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