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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受宠若惊了,我愧不敢当。
你真是和我想像的一样可爱。
是的,经常。想像来听我讲故事的人的样子和性情。
比我想像中年轻,而且,这么安静。
不符合你年龄的安静。你应该也有一段让人难忘的故事。
我喜欢收集故事,美的,丑的,哀怨动人的,缠绵绯侧的,热情火爆的,古灵精怪的,各种各样的好故事。
不,不一定要现在。
在你心里沉淀一下,等你听完我所有的故事,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我。
当然欢迎。
你定吧。
这个周末?应该可以。
要走了吗?
谢谢你起的名字,很动人。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会用它的。
慢走,我不送了。
好的,周末见!
'附'蓝蝴蝶花,又名鸭跖草。鸭跖草科。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植物。茎长三尺许,柔而有节,喜卧地横生。叶如箭镞而阔,有平行脉,互生,基部包茎成鞘状。夏日,茎梢出花苞,由苞间开蓝色蝶形小花,花蕊伸出,很象蝶须。
第二章 紫槐
你好!
你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
有约会?
电影?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看过了。
想像得到,像你这么特别的女孩子,应该是约会不断的。
随便坐,还是要咖啡吗?
雪碧,下来,不要调皮。
是的,才买两天,我喜欢它的眼睛。
你注意看它的眼神,很有灵气,很能打动人心。就是这样的眼神吸引了我,我本来从没想过养宠物,我很懒,不喜欢有牵挂。
看不出来?为什么?你认为是女人都应该与花与小狗挂上勾?
我又有什么不同呢?你不要把我理想化了。你上次的形容词可是吓了我一跳,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人可以这么形容一个人的。
是啊,说我漂亮、成熟、特别、聪明、才情动人者比比皆是,但是没人如你这般,叫我做花神的女儿。
呵呵,说实在话,再怎么智慧的女人都是有虚荣心的,你的形容极大的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别笑了。
试试我今天的咖啡。这次用的咖啡豆。
怎么样?
看来还有等努力。呵呵。
那天听你讲了一篇喝咖啡的理论,我便想试试。等你听完我的故事,说不定我会变成煮咖啡的好手。
是的,极少,我比较偏好茶。
你有兴趣?好啊,下次同你侃茶经。
你别挑了,我已经帮你选好了。
你不是赶时间吗?这个比较短。
知道中国的八年抗战吧?那解放区和敌占区呢?
不,不,不是爱情故事。
这个故事来自一本小说,像雪碧的眼睛一样打动我,印象很深。
嗯,很特别的故事,我叫它——紫槐!
春荒的傍晚。
一九四二年。
默默跟着行军队伍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但看去却在五十五到六十岁之间,因为瘦和衰弱。女人紧跟着一个十四岁的小八路。
老妇人对小兵说:“小兄弟你饿吧?”
小兵回头看她一眼,赶紧跑两步跟上队伍。
老妇人也跑几步,嘴唇都喘白了,又说:“小兄弟你看这一路上槐花都没了,叫人都吃光了。”
小兵说:“都吃光了呗,你跟着队伍干啥?!队伍有行动哩!”
小兵前头有个老兵,这时对大娘嚷起来:“这是要打日本去呢,你跟着干啥?急着给鬼子送信去呐?!”
大娘只得跟他作作揖,说:“我有个孩儿也参加咱们队伍了;我那孩儿跟这位小兄弟一般大。”
她还是一步不松地跟着队伍。队伍上坡。队伍下坡。浩浩荡荡。队伍越走越快,大娘自己跟上了,一身烂絮,一双烂鞋都给落在了后边跟不上她了。小兵不时回头看看这位枯骨一架的大娘,仿佛是鼓舞她跟上来,也仿佛求她别再跟了。
几个兵都恼了,对大娘说:“没见过讨饭讨到部队来的!再狗撵人咬着不放,我们可要开枪了!”
大娘说:“八路军不打俺乡亲。”
老兵说:“八路不打好乡亲。”
有人这时把枪栓拉上了,刺刀也上上了。大娘这才眼巴巴地看着那细瘦的小兵跟着细瘦的队伍从山梁上走没了。
天黑时,西北来风。
队伍歇下来。把每条粮袋抖净了,熬出半锅小米粥,每人半瓢倒在各自的洋铁罐子、搪瓷缸子里。多半从日本兵那里来的。
还没来得及吃,突然有人说:“哎呀不好了,槐树林那边站着的不就是方才的讨饭大娘?”
大娘却是不过来,有一两个兵叫她,她也不过来,她靠着一棵树一直坐到每个战士把粥都喝完了,才又走到那小兵身边。
小兵的眼圈红起来,抿紧嘴唇不去看大娘的脸。大娘手从怀襟里掏出一把蔫了的槐花,对小兵说:“小兄弟,拿着吧,都给你留着呢。”
小兵的眼泪流到脖子上。
大娘说:“俺家有个小子,也十四,也跟队伍走啦。”
大娘说着也不看小兵的脸,泪流到脖子上。
几天以后,队伍打仗回来,看见那个大娘已经歪在土包上,饿死了。小兵抱起她来,有的人听他哭声中有“娘……娘……”的呻唤。
……
听呆了?
猜到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故事,你太善良也太脆弱,一点点不相关的悲剧都会影响你的心绪。
我喜欢。
不仅仅是因为写得好极了。
那种美丽,古老而含蓄。
残酷?生活本身就是残酷的!蓝蝴蝶花也是一种残酷。
最美的事物都不应单薄,都拌掺一点邪恶。否则美得不过瘾。像麦当娜的歌,像海洛因。爱情也一样,深度和力度都是从爱的副面来的,是从爱的阴影中来。
不过我得承认,我永远写不出那种不动声色的残酷。
应该是跟每个人的经历有关。
快五点了。
你的约会快迟到了。
真的不在意?
你别惯坏它。雪碧,快下来,客人要走了。
时间还是由你决定吧。
下个星期三晚上八点,让我记下来。
你可以乘五路车,从这里可以直接到电影院。不用转车。
不知道,也许带雪碧出去走走,天不错。也许和朋友一起吃晚钣。闭上嘴,听她的。
不,女朋友。
没关系。
下星期见!
第三章 雏菊
真准时。
这是个好习惯。
你的记性真不错,早泡好等你了。呵呵。
试试吧。
如何?
谢谢夸奖。
不,那是属于“山人”“名士”之流。我之所以爱茶的理由,其实好简单的,和“爱佳人”一样,无非是享乐自己,也装点自己。
是的,好的泉水是必要的。唐伯虎曾有《煮泉图》,从题目上,便可以想见到。当时讲究品茶的名士,曾不顾路途遥远雇了专船去惠山运泉煮茶。
没有泉水?
当然也有办法的。钟伯敬写过一首《采雨诗》,有小序云:雨连日夕,忽忽无春,采之瀹洺,色香可夺惠泉……
无可奈何之中,采雨以代名泉,也不失是一个法子。
我没那么讲究,以现在这环境也不可能那么讲究,虽然我也很想讲究。
碧螺春。
一直喜欢碧螺春,毛茸茸的小叶,看得便特别,茶色也漂亮,碧莹莹的。
你品出什么味儿?
不错,喝起来有点像《小五义》中那位壮士对茶的形容:香喷喷的,甜丝丝的,苦因因的。
朋友送的。
最爱?有的,曾经有朋友送给我一种云南的雪山茶,白色的,秀长的细叶,透着草香,产自半山白雪半山杜鹃花的玉龙雪山。
是我梦中的极品。但是不知何故,芳踪隐匿,无处寻觅。
选好了吗?
怎么会挑中它?呵呵。
听完过后你可能又要难受半天了。好吧,就是它——雏菊!
我小时候住的小村庄很美:寂寥的天空总泛着令人眩目的彩霞和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火烧云,红彤彤的,像天堂失火了一般;金黄色的小雏菊喧闹着一直铺到天边,沐着太阳的余晖,美丽得如黄金薄片:村里的湖水蓝得离奇——是的,蓝色。
没错,通常湖水都是泛着绿色的,但我们村子的湖水却很奇怪,总是闪烁着缄默的蓝光,那样的蓝,那人们一见到便像见到一位真正的美女一样,看一眼便再也无言了,那蓝得摄魂的风景会洗涤所有人的视野——我小时候常常对这种美丽的金黄和深沉的蓝色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使我不断地联想到生命的危险;湖边有片桑树林,枝叶浓重,弥漫着温柔和永恒。
桑树林北边儿有户人家,住着一家三口,当家的老头儿姓秦,脾气很不好,又固执,老伴有些怕他,老两口守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她叫染香。
印象中那时染香姐姐应该有十八岁了,我那时小着呢,才五六岁。
是的,她美。
她美极了,非常非常美。
即便是到现在,我也从来没见过有一个女孩美得过染香姐姐的。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忽闪忽闪的,像天空的星子一样,不知划亮了多少年轻小伙子的心神儿。
因被父母视为宝贝,染香姐姐被秦老爹管束得甚严,读完小学便不肯让她读书了。她很少出门,一般人家也难到她家里串门。
我倒是常常往染香家里疯跑。因为染香姐姐的手极巧,会用草编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小猪啦,兔子啦,小蚱蜢啦,漂亮极了。
我常常缠着她一编就是一个下午,总是到天快黑时才被妈妈死拽回家吃饭,还哭死骗活地赖着不走,这时染香姐姐便会蹲下身来,帮我拭掉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儿,软声地哄我:“囡囡乖,别哭了,回家去吃饭,明天再来姐姐这儿,姐姐绣个香袋给你。”
我顿时止住哭声。染香的针线活儿也是做得极精致美丽的,从鞋垫到布鞋到小孩子的小帽儿到杂七杂八的香袋、布包之类的,常常会吸引到邻村的货郎来收购她做的针线活儿。
我现在回想,也许更吸引他们的,是染香姐姐的美丽。
我破啼为笑,乖乖地跟着妈妈回家。
爱?
可我是个小女孩儿呀。如果我是个小男孩儿,也许是爱她罢。
很奇怪的感觉,你有没有过这种经验,你生命中总会有个人是让你特别喜欢的,他或她无论做什么你都有一种强烈仿效的愿望?
对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最常来染香姐姐家门口收购活计的,是近村一个叫丁鹏的青年货郎。印象中他老是游乡串户的,小伙子长得憨憨的,心肠极好,常常送我吃麦芽糖。
每次他来桑树底下,染香都会买他的五色线、小钢针。他则会收购染香做的布鞋、绣的鞋垫、五彩香布袋、儿童小花帽等等,那些绣品上面,绣得最多的花儿就是雏菊。
染香最喜欢在村里遍地开的雏菊。她曾带着我采那些小小的金黄色的小花儿,晒干,制成茶。小时候我赖在染香姐姐怀里,总是嗅到她怀里有一股子那雏菊的清淡的香味儿。她看到开得茂盛的小花儿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看,它们多美啊!”
我这时总爱看她欣喜的表情,她的唇解向上扬起来,笑得就像那开得最灿烂的小花儿一样,不,不,比那些小花儿好看多了,我总是在心里反驳她:“它们哪里有你美啊!”
不过,那花儿的生命却是极短,早晨开得最是猖獗,到傍晚时却是凋残了,染香曾跟我说:“把花儿绣在这些鞋呀袋儿上面,它就永远不会残的,永远都开得那么热热闹闹,新新鲜鲜。”
染香有一张美丽的脸,也有一颗美丽的心。
这样的染香是吸引人的,吸引着村里许许多多年轻的小伙儿,也吸引着常常挑着担子来的丁鹏。
每次染香姐姐换好针线或是售完针线活儿,甩着长长的大辫子走进家门前,丁鹏总要再唤她一声。待她驻足回眸,他急急追上去,说是算错了帐或找错了钱,然后把多的钱交到染香手里,才又退到桑树下,那眉眼闪着滋润。
这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儿偷吃了他的麦芽糖他也不会发觉,即使是发觉了,他也毫不在乎。次数多了,我们便掌握了这个规律,待到染香姐姐的背影快到楼门跟的时候,我们便代替丁鹏先唤了起来。这时候,染香也便下意识地转身,而丁鹏反不好意思追上去,只是对了回眸的人儿怔怔地看。
有一回,染香姐姐挑他的针针线线时间长了点,她娘便在门口唤她。在急急交易钱物时,丁鹏竟捉了她戴着青镯的玉腕。
染香赶紧躲开,飞红着粉脸儿跑了。我好奇地看丁鹏,他似乎很兴奋,赏了我一颗猴儿糖,担起挑子,手中摇晃着清脆的拨郎鼓,有情有韵地游乡去了。
你笑什么?
呵呵,那时候的人,可不像现在。
那时候的人对感情的表达,含蓄多了。
后来我便常常瞥见染香姐姐总是一个人躲着偷偷的笑——在她绣花儿的时候,在她采菊花的时候,在她制茶的时候——她笑着笑着两颊就飞红了起来,我常常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是走过去摸她的额头,傻呼呼地问她:“染香姐姐,你生病了吗?你的脸好红啊,你在发烧吗?”
染香总是乐得一把抱过我,亲一下,笑呵呵地说:“傻囡囡呢,姐姐没有生病,姐姐不知道有多幸福啊!”
我却不明白,原来脸红的时候就是叫做幸福的啊?
染香姐姐一直这样偷偷地笑着,笑着,直到笑到那一天。
那是个有小月夜的黑夜,大桑树的浓荫将沉睡中的染香家的院子罩了一大串。
染香姐姐的爹秦老爹头枕着门槛睡在楼门下。睡梦中他突然听见轻微的一声扑通,还未听明白,一会儿又听见女儿的房中似有低语和响动,老固执一惊,不能装聋作哑了,他咋呼一声:“贼!”
接着便听女儿也“呀”了一声。秦老爹起身去摸拌草棍,一个黑影儿从窗口跳了下去。小月给云遮挡,院外一片幽暗。秦老侈追问女儿咋回事,染香却什么也不说,只嘤嘤地低泣。
秦老爹又气又急又觉得窝囊,顿感女大不能留的紧迫性。忍气吞声中第二天他就急急托了村里的张媒婆给染香说了婆家,毫不顾女儿愿不愿意,就择了打发闺女的日子。
从那天开始,染香就一直哭一直哭。她被秦老爹锁在屋里头,我也见不到她,只能躲在她屋外头,她悲恸的哭声常常听得我也忍不住在屋外陪她一起“哇哇”大哭起来。但秦老爹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女儿的泪水丝毫没有打动爹的心。接亲的最后一夜,染香不哭了,竟爽利地答应了。
那一晚我终于见到了染香姐姐,她的眼泡儿都哭到红肿起来了,但是,她仍是好看得很。她忍受帮她梳妆,她穿的红衣裳是她自己做的,许多次,我曾见到染香姐姐眼里含着朦朦胧胧的笑,认真细致地绣着那件美丽的衣裳。那衣裳绣了许多的黄雏菊,那花儿此刻喧闹地开到了染香姐姐的裙边儿,竟把她衬得那么美。
天亮了。
接亲的队伍来了,唢呐声、锣鼓声震得半个村子都跳动起来,人们都涌到了染香姐姐家里,等着看咱们村儿里最美的一朵花儿被人摘走。
推开门,染香却不在屋里,秦老爹气疯了,扯着嗓子又跳又叫:“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找到了。
不,应该说是找到了染香的鞋。
在湖边。
一只红色的绣花鞋。
那鞋面上的小黄花儿像是枯死一般。
染香她娘呼天抢地地哭号起来:“女儿呀……我苦命的女儿啊……”秦老爹呆呆地站在她娘旁边,像根木头。
我的眼望向湖心,湖面上闪着蓝蓝的波粼,闪着一种禁忌的美,是这蔚蓝清澈盈盈欲滴的湖水,吞没了染香的生命么?
我突然觉得那湖水变得无比的怪诞与狰狞。
三天后,染香的尸体才浮上水面。
她的身体早就硬挺挺的。没了气息。
香销玉陨,喜事演成了悲剧,村西便添了一座丘着的新棺。
一杯黄土。是新坟,没有杂草纷披,伴着染香姐姐的只有烟火灰痕,和无法掩盖的荒凉之气。
不知是不是染香姐姐的玉体有奇香,还是按老辈人说的染香犯了什么星象,坟丘起还没过头七,就有野狗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对着坟嗅来嗅去。
秦老爹割了猪头肉、炸了供香馍放到坟前,狗们分食了供香仍嗅那新坟不肯离开。终于在一个午后导演了群狗奇袭染香棺材的一幕。四村的狗们有几十条,啸聚而来,刨开土堆,像羊抵架那样对棺木发起冲锋,以狗头撞击棺木。以利爪獠牙啃抓棺钉。像是疯了一般势不可遏。
眼看棺盖错位,劈裂,村里有人飞快地跑去给秦老爹报消息。秦老爹和一引起村民带着打兔枪赶来,怒不可遏,对着狗群连放三枪,才把恶狗逐散。但染香姐姐的尸体却已有残缺了。秦大娘对着损棺边恸号边怨丈夫:“女儿呀……你的心愿娘知道……都是你爹个老东西……”
为了保尸,秦老爹请来了风水先生。风水先生看后,七搞八搞口中念念有词半天,才想了个不能入土的变通之策,用花砖在棺周围砖个墓。
防了狗,却防不了人。
九个月后,那花砖墓被人偷偷地破开,棺木被掘出,染香的尸骨不翼而飞。
丁鹏?
不知道。
从染香姐姐出事儿后我一直没有看到他。
后来才听村里的人们传说,丁鹏在染香姐姐死后害了一场大病,数月后才好,但从此却病病傻傻的。
他的货郎挑也不要了,代之以一只小包袱不离身。
不久,又有人见他整日在田野东刨西埋,没有安生下来的时候。
谁也弄不清他在鼓捣些什么。
再见到丁鹏已经是十年过后了。
十年后我在县城上中学。一个周末回家,暮色淡淡中我见一个人在一块地里埋什么,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