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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23期-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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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青春的记录.................................
[南疆·第21届青春诗会诗人作品辑]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声响(组诗).....................王顺彬
  坚硬的铁,柔软的铁(组诗)......................郑小琼
  大地上的人和事(组诗)........................唐 力
  平静如斯(组诗)...........................木 杪
  纸上行走的光线(组诗)........................金所军
  河流是一头想家的小兽(组诗).....................周 斌
  甜卡车(组诗)............................谢 君
[第21届青春诗会参评优秀诗作选辑]
  我想生活到树冠上等.........................朱国清等
青春的记录
  2005年10月9日至19日,令人瞩目的诗刊社“南疆·第21届青春诗会”在神奇美丽的新疆隆重举行。本届诗会得到了北京中坤投资集团的大力支持,得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大力协助。一路上,采风活动与改稿研讨相结合,行程近万里,贯穿南北疆,短短的十天中,从胡杨金秋到雪落冰川,从淳朴民风到西域歌舞,辉煌绚丽,美不胜收。诗人们既交流了诗艺,又开阔了眼界,用激情之笔和诗的声音,在南疆大地谱写出新的“青春之歌”。本期《诗刊》特以上、下半月合刊的形式,推出十六位青年诗人的作品、诗会活动侧记以及部分参选者的优秀诗作,相信会给读者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心灵的愉悦和强有力的诗歌冲击。
  本届青春诗会共收到来稿1000多份,是历年来最多的一次,报名者遍及全国各地。在两个月的评审中,经编辑部初选、交换复选至100份、40份,又经副主编审选25份,最后由主编圈定16份为参会作品,其间几经集体讨论等严格认真的编辑程序。最终入选的这十六位青年诗人,来自全国十一个省、自治区、直辖市,覆盖面广,创作风格和创作经历各异,其中有打工妹、在读博士、教师、交警、法官、公务员、北漂族、农民、自由写作者等,年龄最小的25岁,女诗人4名。他们的作品,在我国当代青年的诗歌写作中,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通读本届1000多份来稿,突出的感觉是诗与生活的近距离接触。青年诗人们从个人命运出发,真实记录处于大变革时期人们的生活状态,许多甚至是底层人们的生存状态,字里行间给人以灵魂的震颤。他们平视着还原生活,或侧重于呈现生活的过程,或侧重于展示生活的内容,并力图挖掘出更新更深的生活的背面。本期青春诗会的作品中,就都有直接或间接的生活的影子,这已成为当今诗歌写作中的主潮。读着这些广阔社会的众生相与自我生存的揭示,能感受到写作者的承担、悲悯,以及他们对生活的从容和坚守,这些作品中散发出普通人的善良和人性的力量。
  还有一部分作品趋于内心化、多样化,许多是闪烁的、片断的、短小的叙事或抒情,带有网络写作的随机性和任意性。这些诗大都笔法娴熟,口语顺畅,实验性强,多方位地表达出内心深处的波动、凝神或微小的一瞬,用隐而不露或淋漓尽致的语言体现个人化的强烈情感,具有较成熟的艺术气质。
  但也有一些来稿表现出某些问题。如有的平直铺叙、毫无节制,流于散文化的外在描绘,这种“无难度写作”和“重复写作”使诗缺少更多的社会内涵和真情实感;有的缺少独特细节和意象的发现,从而空泛、概念、雷同;有的缺少对生活和命运的思考,从而显得单薄、做作。
  我们感谢所有的来稿者和支持“青春诗会”的一切参与者。对于一本具有包容性的诗歌大刊来说,我们应该既能够欣赏诗歌原生态的粗粝和生动,又能够喜爱高品位的优雅与华丽,既欣赏质地厚重入木三分的深刻,又喜爱令人怦然心动的点到为止;只要你的诗机智而非油滑,灵动而非轻飘,单纯而非单薄,个性化而非私人化,我们就欢迎坚持、鼓励创新。因为诗是成长着的,诗人也是成长着的。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声响(组诗)
■ 王顺彬
  春天的汽修工
  
  汽修工在春天劳动。不远处,一树桃花
  斜斜地爱了过来,映得他
  半身都是朦朦胧胧的光斑和花影。汽修工
  一点不知道。汽修工,埋着头
  全神贯注。一辆红色轿车的底盘,时而
  被他弄痒,时而被他弄痛
  桃花默默地笑。女车主,坐在花阴中
  痴痴地探着脑袋瞧。身上
  仿佛也有什么部位,在被愉快地调整
  汽修工,毫不知道,他被春天
  和春天的女人喜欢上了。汽修工,一头卷发
  像年轻而标致的鼹鼠,蹲在
  薄薄的香气里,暗中,挥动扳手
  把劳动和春天牢牢地拧紧
  
  那个民工
  
  那个民工,躺在一张晚报的正中
  那个民工,从高楼跌落
  横陈在报纸正中的照片里,如一截木料
  摔得浑身裂缝,小鸟在一旁
  忘了蹦跳,蝴蝶吓得同青草一个脸色
  那个民工,睡成默默的夕照
  他喜欢过的小溪,断在了他的脉管。他热爱过
  的花朵
  在他的鼻孔流血
  那个民工,极为讨厌的乌云
  偏偏把他笼罩。他的手机里
  还关着妻子刚刚留下的笑声。那个民工
  肯定有所不甘,眼睛,微微
  遗下一条缝,似乎还在回望他的山岭
  和山岭上的那匹红灯笼一样的红公鸡
  那个民工,从刚成形的阳台
  不幸掉了下来。这座美丽的城市
  少了一根结实的肋骨,黯然了
  好几个小时
  
  俯身
  
  蚂蚁为路程而死。它们细小的劳动
  久久地闪光。我想俯身
  在蚂蚁的墓地,用口唇作碑
  我想轻轻地说出,蚂蚁巨大的影子
  
  每听一遍哀乐
  
  每听一遍哀乐,我都要黑暗一次
  身体中就减少一个节日
  每听一遍哀乐,骨头和灵魂
  都要着火,并再经受无情的清洗
  每听一遍哀乐,我像
  悟到了什么,我看见金子在回过头来奔跑
  每听一遍哀乐,我都想压低嗓门
  伏在肉色黄昏
  失声痛嚎:“那些短暂、快速的生命啊
  竟是我泪水滚滚的亲人!”
  
  溪边看鱼
  
  睡在溪水的鱼儿,有着
  蜿蜒的被子。纱质的,月光织就,透明
  直观。人们完全可以看清
  浅水中的鱼儿。看清它们水的年代
  玻璃的环境。看清它们
  是侧睡,或是仰睡。看清它们处于何种
  婚姻状态,是双数或是单身。当然
  偶尔也会看到,一条鱼儿,像刚从酒吧
  出来的时尚少女,在岸花的倒影中
  把一条路线,弄的踉踉跄跄
  
  诗歌领袖
  
  我可以把一只蜜蜂认作我的大王
  我可以把一只蚂蚁认作我的酋长
  但我更愿意把一只蝴蝶,认作我的诗歌领袖
  我要拥戴它翅上的花斑
  我要拥戴它眼里的露水
  我要跟着它
  南征北战,在花香中打江山
  
  面对窗户醒来
  
  面对窗户醒来,等于面对太阳醒来
  等于面对春天醒来。桃花
  和雀声,在空气中形成清新的缎子
  透明,且无敌地翻涌。我像
  刚睁眼的蚯蚓,掀开埋没我的恶梦。我是
  一地阳光,快速上升。草地上
  摆满了花朵和时钟,我听凭我的爱人和孩子
  在心里、手边、唇上,走来走去
  
  证人
  
  我们不承认褪去衣服就是赤裸
  不承认,我们的皮肤
  等于性感。不承认爱情只是为了好看
  灯从不背过身去,一大钵红玫瑰
  像我们灵魂的证人
  
  卖水果的女人
  
  你像水果一样饱满,许多人
  在你的香气中站定,面对着你微笑
  他触摸到苹果,暗自惊喜
  一种久违的体验,让他的指尖有了爽的感觉
  她提起葡萄,紫色的照耀,使她的笑声
  立即珠圆玉润。白发的老人
  心疼地摩挲着石榴,回忆婚姻的子实
  膝下,站满了唇红齿白的儿孙
  少妇买走了淡黄的香蕉,它们是那么的坚挺
  有着永远旺盛的象征。少女
  买走了青涩的桶子,无核的,包含满怀
  青春期可爱的酸汁。而一位青年男子,在
  水果摊前晃悠,不知道是
  在亲近水果、疏远水果,仰或对水果的选择
  难以决定,像对爱情充满狐疑
  而卖水果的女人,同木秤一道忙碌
  眼里,时时掠起,芬芳而干净的闪电
  
  淡淡的下午
  
  我把身体放在花园的左边
  香气中溜出的蜜蜂,差点撞了我的右眼
  我在躺椅上,就像躺椅一样
  简单,原始,安宁,无欲。此时
  青草不动,野花不动,阳光垂直而下
  这是个耐看的时辰
  肃静的下午。我的手边,睡着一本书
  我闭目于前清的某篇游记
  我在文言文中,对照漂亮的白话
  我被一条深山的溪水打动
  在这个淡淡的下午,我的心情也淡淡的
  我从未被什么吓过一跳
  头上的古藤,仿佛故事,花的倒影
  有些紫色。雀声,一点一点地
  跳跃,然后散去
  
  给一位朋友
  
  你面对青山,你苍茫,你险峻
  三月以后的事情,四月以前的时光,都被你
  想遍了。你不忘痛苦左边的太阳,也不忘
  幸福右边的月亮。你留着好胡须
  你穿着新衣裳。“你稍稍高些,比爱情,
  我稍稍小些,比一百”。你在内心
  对一个女人这样讲。你人是旧的,山风
  却无比的清新。你一微笑
  春天便要大些,蝴蝶便起伏如浪
  你是在夕阳中站得最好的人。我不知道
  你在落日上看见了愧色吗?你是否
  明白:谁将在落日的重重一顿之中,被送进
  黑暗和梦境……
  
  我要在今晚去到成都
  
  我要在今晚去到成都,我要带着我的诗歌
  上路,飞驰,去到成都。我要她
  见到我时,如同见到我的诗歌。我要
  她读着、笑着、哭着,被词句的骨头搅乱
  湿红得像当夜醉了的锦官城。我
  不走路,我只握着方向盘飞。我不看
  车窗外的风景,只一个心眼
  盯住成都。我的白昼用完了,我才在黄昏动身
  我才被思念提速。我要与阴暗分离
  我要向恋爱问好,我要你时时都在我的身上
  比如爱,比如你的暗香
  比如留在臂弯的动作和永远饱满的月亮
  蓉,今晚我要来到成都。蓉,我真的来了
  你等着吧,你痛或快着吧
  我和我的诗歌,确实在朝着你
  一日千里,穿过花潮和群星……
  
  刀豆
  
  藤影中,挂满无数青色的小刀
  它们含着肉质的刃。它们从不伤害他人
  也从不伤害自己。犹如青色的幸福
  它们只隐隐约约地闪光
  
  谁吻过这些小刀的露水
  谁见过这些小刀怀孕
  
  它们总是那么高悬低垂,向伸出的手
  献上小刀状的果实。它们
  让我忘记了许多人的锋芒,它们
  让我在一团阳光中把雀声抱紧
  
  突然的云
  
  突然的云,移到我的脸上
  乌黑,发亮
  仿佛爱情的灰烬
  
  我生平低洼,泥泞,难以理解云的名字
  那些纯白,那些金红
  那些深黄和淡紫,一朵朵
  像我飘忽不定的问题
  
  我在天空向四肢让步,我在大地
  把草根抱紧
  我不怕黑发似梦,向西夜夜飘扬
  
  我的额上晴空很少,我的嘴唇饮够风雨
  我怀念光线那一对对
  洁白如雪的手,我在眼瞳的岛上
  无数次放声痛哭
  
  突然的云,再次突然把我惊醒
  我打扫眼睑和睫毛
  我希望我晴明,我高朗,一只光大的鹰
  在两颊反复浮现……
  
  外出旅行
  
  外出旅行,必须带上我的房间
  属于朋友的那一部分
  必须带上诗集和牙刷,冷水浴,卧式体操
  必须带上几位女友的名字
  唇语,笑谈
  和笔的手心,必须带上一小碟谜底
  让我看见山,就联想到
  耸立的青釉大花瓶,让我看到水
  就回忆起茶叶一样沉浮的人
  而道路提出诸多大胆的问题,而过路的鸟
  证明岁月正在飞行
  人正在成为风景,而外出旅行
  必须带上自己的房间
  必须带上真正的脚,真正的想法
  和一种移动的学问
  
  坐在山上
  
  伟大的水已经流过去。而涛声,却万年难
  坐在山上,坐在自己的云烟里
  我想起了直立的水,盘腿而坐的水
  它们呼啸或飞逝,它们
  蒸腾,留下,成江成海,拖着辽阔的白雾
  和表情。现在,我坐在山上
  我坐在水的源头,坐在落日的铜镜旁边
  坐在流逝中。我空寂地
  感到:我正生成一种黛青,一种苍茫……
  
  春天的小盆地
  
  群山中的杯子,杏花盛开的小盆地
  我用哪边的太阳来照耀你
  我用哪个时代的月色来充盈你
  在我的沉默里,你从不说话
  只让花朵大声言语
  我想到你紧紧围住的春天,其实只有
  一枝花茎。杏花暖暖的醉
  仅仅是一种你的情绪。你最大的愿望
  是决不放走盆地中采花的人
  因为,他已触犯了你的春色。因为
  他的手指,已留下了你
  不可磨灭的香气。如果他要走
  就一定要带走这小盆地
  如果他要躺下,我会用你的花瓣
  静美地把他覆盖……
  
  今日早晨
  
  清晨六时许,这个美丽的小城
  开始说话
  读报,准备点心
  我看见一只鸟儿开满紫花
  在梧桐枝上早餐
  嫩红的爪
  带着诗意的湿
  野性的媚,兼备不踏落花的嗜好
  白昼般亮的头
  机械地啄食,慢嚼慢咽
  总是初交的模样
  风一如既往地情深,心已跳响
  无邪的心事
  清晨六时许,这个美丽的小城
  说不出鸟儿的地址
  只有雨在齿间轻呼,喙在翅上
  反复地擦洗
  
  蛇
  
  在一朵红花面前,蛇弯了好几次腰
  细风吹过,花粉在直接进入
  蛇的灵魂。蛇的头脑中,露珠神秘地闪烁
  蛇微笑时,整个草地都亮了
  蛇立起身,白昼矮了半分。蛇像一条
  线状的真理,塞满了
  发胀的痛和光芒。蛇热爱须臾,忘记永久
  蛇记住了“黑夜里没有前方
  只有四周”。蛇像闪电一闪,鳞片和雷声
  便一齐隐了起来……
  
  灯光下的墨水
  
  灯光下的墨水,一滴,两滴
  比乌鸦要亮,比黑夜要浓,比女人的眼神
  静了许多
  四壁沉寂
  苍白如落叶的急促。我在纸上
  发现了闪光的墨水
  一滴,两滴,坐在夜鸟的尖叫之中
  这是我无心的遗漏
  这是我笔尖的疏忽。但它们
  却让我意外地惊喜
  犹如在雪地上看到了奇异的黑色花卉
  犹如点滴的地狱
  被灯光毫不迟疑地透视……
  
  山涧中的桂花
  王顺彬
  
  岩石空着,林木的骨头都香了。
  山涧垂直地闲。听不到鸟鸣,听不到树喧。脚边的溪水,清浅而无声。头脑中,已经没有云朵的事情。
  我简洁到独自一人。
  此时,目光陡峭,我宁静得只剩下仰首上望。左右两壁尽是千古的苍翠,空气湿润清新,水晶一样宜人。我透明的肺腑好像洗过,如同这个山涧干干净净。
  我看见阳光从头顶注射下来,端正的光线沾满芳馥的异氛。我看见天风飒飒,细雨般的桂花,犹似一粒粒文字飘然而至。我看见我侧面孤傲,正面忧郁。最难得的是我看见了空缺,看见了诗歌、阳光、桂花必须经历的时间和地方。
  这不是沉默的细节。
  我发现,那些空中的桂花,点点粒粒,绰绰约约,恍如我旷世的词语。一点也不忙乱,一点也不惶恐,落在我内心的纸张,像一类毫不惊慌失措的幸福。
  那些点水的金粟,没有惊动窄如小刀的鱼影,而是悄无声息地融入水里,让生满细鳞的梦,闪闪发光。
  必然会有一些桂花飞坠到岩上,再难降落到涧底,就像一部分句子,在半途有了耽搁。必然会有一些桂花被吹进了山腰,但依旧粲然,在灌木的根部,作了意义细小的爱人。
  我忘了在八月的山涧细嗅暗处的伤痕,我只知道桂花与那种故作热闹以乱时候的花卉迥然有异。
  我仍在猜测:桂花飘落,有什么在低处等待?
  我希望看桂花的人古老起来,我希望看涧水的人清澈起来。我希望我沉重地藏在桂花中间,再轻盈地飘落。
  我在下面,肯定会把上面的一切接住。
  可以想见,涧壁上方一定有古寺。古寺旁的涧壁上一定有株株老桂。老桂一定树身粗壮,枝柯虬劲,高高低低不亚于十数仞,遮遮覆覆不小于半公里。秋风细帚,万斛落花,悬崖畔扫下的满目缤纷竟然会是诗意。
  这也许就是我所追求的诗歌境地:古奥、深邃、简约、空灵、高洁、奇峭、幽美、清丽……我由此突破浓艳、妖娆、凄厉、媚俗、粗劣、瘦残、臃肿、冷清……
  我在把自己放开,我获得了一种诗歌精神。
  秋天让寂寞变得灿烂。
  鸟叫了。我蓦然吟出这样的诗句:“桂花悠闲地落下/触地时,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声响”。
  山涧中的桂花,还在文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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