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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杂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飘荡,但没能吸引到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很晚了吧?睡吧。”良久,洛彦道。
“我去洗澡。”家安转身,不经意看到床头柜上的牛杂,还温热。他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想放洛彦独自生活。他觉得想得到的都已经为洛彦准备妥当,电话啊,钱啊,甚至水电费他都存得足够。他想得很充分的,他跟自己说过许多遍没问题。他说他可以放开一段专心摆平大君。他说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一切都会解决。他说以胜利者的身份回到警局之后,前景就会明朗。他说到时候就可以想办法偷偷给洛彦安排一个身份,不用他出去做事,警察的薪水足够养活他们两人。
他说过许多话来劝说自己,但两只带伤的手瞬时就把他辛苦做好的决定全部推翻!
他根本就放不开,无法放开!
家安简直柔肠百结,五内俱焚。
他把冷水开到最大,当头淋下来。
“你害他瞎了眼睛,你拿什么补偿?拿什么?!”他问自己,“你发过誓说不让他再受伤,他现在怎么又受伤?你怎么解决?”他的头很痛,紧迫的压力,内疚,怜惜,痛苦和突然的冲击让他已经难以承受!
家安背靠着湿淋淋的瓷砖墙壁,慢慢蹲下身,抱着头:“……我们离开香港吧。”他忽然大声叫道,“我们偷渡!”
“怎么了?”洛彦惊讶的声音和着拖踏的脚步声来到洗手间门口。
“我不想待在这里,行不行?”家安有点控制不了的歇斯底里,“香港,香港是个什么地方?有人拼命的想活下去,步履维艰,可还有那么多人想方设法的杀死自己!……我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为什么还要保护他们的人身财产安全?……我保护不了,保护不了……”
他的身子在冷水里蜷缩着,眼睛愣愣地盯着地上的瓷砖,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彦,我们找个地方,可以天天在一起,我什么都能学得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他的身子开始发颤,抑制不了,几乎就是在自言自语:“一点也不受伤…………”他的声音里带着委屈、无奈和些许的绝望:“不管我怎么小心翼翼,都不行,还是不行……总是受伤,旧伤还没好,新伤就出现……我该怎么办?……我很怕,我很害怕,我死了你怎么办?啊?怎么办哪?”
“发生了什么事?”洛彦的脸色微变,慢慢地走了进来,地上都是水,很滑,他走得有点艰难。伸出手,他在空中摸索了一会儿才在莲蓬下找到家安,“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把家安抱头的手拉开,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掌中:“告诉我。”
他面前,是个崩溃了的警察,卧底警察。
洛彦的手很有力,他的声音也是镇定而不容拒绝的,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我很累……”家安仰起头,头顶莲蓬洒下来的水使他难以睁眼,身子依然不能自己地微微发颤,“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他喃喃地说。
“你怎么了?”洛彦牵引着他,让他站起身。
家安呆呆地看着洛彦摸索着去关水龙头,忽然一把将他紧紧地抱住,“只要你好好的……”他说,热切粗鲁地抚摸着洛彦的面颊,头发,“我只管你!”
“……我知道。”即便洛彦是个瞎子,也该看得到他的关爱与担心,“说给我听,白痴,”他道,声音里不寻常地夹杂着与家安同样的怜惜与痛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或许……它原本很简单……”
第二十二章 上
家安掀开窗帘的一角,楼下的车还在蹲守。自从昨夜家安外出将他们甩掉之后,警方就把暗中蹲守改成了明着跟踪。
我就是要看死你,看你能怎样。家安知道他们就是这个意思。电话估计已经被窃听上了,昨夜离开的这几个小时他们在房内做什么手脚都够时间了。
好,你们随意,我喜欢这样。家安把身子靠在墙上,嘴角噙上了一丝冷冷的微笑。接着,他快步来到电话旁边,想了一想,掏出自己的手机,查找到一个号码,然后才拿起座机听筒,拨通了适才找到的手机号码。但是,他仅让对方手机响了一声未等接通便迅速挂上了电话。
那个号码的主人叫小伍,平日跟小元和家安都不错,很会做人,从不跟小元争风头,也不会像疯狗一样挑衅正受关注的家安,总之,他表现得相当友好,跟谁都是如此,真的有点像阮南的嫡传弟子。
想到阮南,家安眯起眼睛,不叫的狗真的会咬人。他需要做点什么封住狗的嘴才行。
是我使你手足无措寸方大乱,以至于应付不了这么简单的局面?昨夜听完家安半掩半藏的叙述,洛彦冷笑着问。他紧紧地抓住家安的手腕:告诉我,你解决不了吗?如果我没出现过。……你以为你在保护我?就凭你现在?
洛彦手握的力量很大,声音带着胸有成竹的镇定,也带着前所未有的犀利,就像这种紧迫的危机从未存在,也永远不会出现一样。
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他很狂。当时家安便有这种感觉,而现在回忆起来他的心头仍然禁不住巨震!
洛彦的气势聂人。
没有锐利眼神的鹰依然是鹰,原来他从未变过。
那一刻,家安忽然被洛彦从痛惜中唤醒过来。
或许他说得对,自己确实担心得太多。家安紧紧地握住掌中的手机:“我会的……我应付得了……”他喃喃自语道,迫自己压抑住些微的疑惑——洛彦真的依旧强悍吗?“如果我真的能做到不担心……”他叹了口气,看了看时间,距刚刚那个没接通的电话已经差不多五分钟。
“徽记餐厅?”他拿起听筒,接通了从前小元常去光顾,而现在自己又继续光顾的餐厅,“两份午餐,记方家安帐上。”记账的通俗解释就是吃霸王餐,但小店面的老板宁可让小元和家安这样有些头面的人物三五不时地白吃一餐,也好过张扬耍横的半大少年们日日捣乱。毕竟以小元和家安这样的人物不会在自家楼下做得太过分,而这样一来,这店子可就算是他们罩着的,一般小混混并不敢来捣乱。横竖一算给他们白吃的损失比起保护费还要少些,徽记老板也是乐不得送些吃喝,他开的是饭店,不在乎这点吃的。
对此,家安也只得无奈地接受。
挂断了电话之后,家安来到窗前,依旧是从窗帘的缝隙中望出去。
警方蹲点的车还在。
家安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还未歇,一辆面包车有如疾风一般从街角卷了过来,嘎然停在了小元家楼下,车子还未停稳,车门就已经拉开,几个年轻人已经麻利地跳出车外,几乎人人腋下或者手中都持着份报纸卷。
这边几个小伙子冲进了大厦大门,那边的警车车门也被推开,家安看到一名CID尾随着进了大厦,而另一名正在使用车上的无线对讲,应该是在联络总部,随即也跑向大厦。
也就是十几秒之间,家安听到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踹门声,金刃相交的声音大作。
有人想要破门而入!
“警察!放下武器,手放在头上,面对墙壁站着!”有人叫道。
回应警察的是凌乱的脚步。
“站住!……你,别动!……”
家安站在窗口,一手扶着合金窗框,眼睛望着楼下的街道,耳朵倾听着走廊的嘈杂。这楼隔音效果并不算好,他想自己没遗漏什么。
稍后,远远的警笛声也加入到了这场混乱中来,从家安所在的窗口能看到警车呼啸而来,而人行道上几名附近巡街的军装亦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这么热闹?”家安打开房门,探头看了一眼,笑道。
两名CID正忙着铐好走廊中的三个小混混,此时他们手中的报纸已经落到了地上,几把西瓜刀寒光闪闪的露了出来。
“操……”家安吐了吐舌头表示惊讶,“凶案?”他调侃地问。
“你他妈的闭嘴!”一名警员忍无可忍地道,“出来!”
“我可是良好市民,”家安笑嘻嘻地走出门来,“我喜欢警民合作,不过可惜的是我没有透视眼,隔着门没看到发生了什么。”
“你!”一名警员径直走向家安。
“别动手,我有权投诉你。”家安伸出了一只手指,在警员面前摇了摇,冷冷地道。
“……人渣!”警员瞪了家安半晌,道。
“不要带那个‘人’字,他会当你是夸他。”杨振东刚从电梯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他冷笑着说。
家安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低下头,伸手挠了挠额头,等杨振东走到了自己身边,他才忽然抬头:“你帮我找的保镖我很满意。”他低声在杨振东耳边笑道,声音带着点狠也带点得意,“多谢。”
“保护香港市民是我们警察的职责。”杨振东咬着后槽牙道,“缉拿罪犯也是。我们会让你一直——很满意——的。”他亦是低声回答,针锋相对。
几曾何时,家安把这话挂在嘴边。他蓦地心中一痛,“好啊,我们走着瞧。有本事你就跟踪的神不知鬼不觉,那我才服你!”他冷笑着道。
“好。”杨振东狠狠地盯着他,“收队。”稍后,他转头对走廊里的其他警员道,“你,”他指着家安,“需要尽一下‘好市民’的责任,来警局录一下口供。”
“没问题,我一向合作。”家安摊开手,挑起眉笑道。
一行数人刚刚走到电梯口,徽记的小弟已经提着外卖走了出来。“安哥……”他瑟缩了一下,情形似乎不太妙,“你的外卖。”
“给那两位警官送过去。”家安指着蹲守的两名CID道,“虽然在车里坐了一上午,但刚刚的运动也够激烈,两位警官也辛苦了。抱歉啊,杨Sir,不知道你要来,没准备你那份。”他大笑道。
三名警察的脸色顿时发青,若不是公务在身,早就对他动手。
方家安实在是太嚣张!
第二十二章 中
家安也知道自己这么一折腾早已惹火了杨振东,但此次之后的一段日子将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持刀来砍他。家安很明白刚刚拿几个持刀歹徒是哪儿来的。确实有许多人不知道现在住在元坚强家里的是家安,所以当他们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元坚强家里的电话号码,可能会当是小元在家找他们求助,既然追杀令还有效,那么最终来到这里的是持刀凶徒并不奇怪。
问题只是这些不知情的人不包括阮南。
小伍不会放过巴结大君和阮南的机会,而小元的行踪是个好机会,于是他会立刻通知大君和阮南。大君并不会有采取举措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房内的是谁;而阮南,他会做点什么,因为他可以装做不知道房内的是谁。
但此次之后,家安相信,即便是阮南也该安稳一段日子了。
而警方这边,尽管杨振东发狠,可香港每天发生这么多事情,另一方面,家安又专门为他搞出这么多事,他不可能看死家安太久的。
权衡过后,家安也只有选择借警方的紧逼暂时压制阮南的攻击。
这不是长久之计,家安知道自己务必用最短的时间脱离这个旋涡。
阮南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喘息,洛彦更是没法给。
洛彦不求人,也不愿拖累人。
他向家安保证自己肯定会活到家安摆平他目标的那一天——家安并未透露过自己的目标是谁,他依旧没法对他说实话:那个雷雨天,昏暗的仓库,电线,GLOCK,还有那双眼睛。而他不说,洛彦也从来都不问——就像那晚他自己亦不让家安替他拨打电话一样,那是他永远的习惯——尽管他会帮家安分析形势,但并不替家安拿主意。
那是家安自己的事。
摆平目标的那一天?活到?每当想到这句话,家安就情不自禁地握紧手边的东西,衣服也好,手机也好,他的抓着点什么,他的心很慌。洛彦从前也保证过自己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保证不受伤,他都保证过。家安想相信他,但相信不了。
但有一句话他说的非常对,那就是,如果家安心里再不肯放下他,两人死路一条。
家安没法辩驳,他能做的就是一直跑,一直沿着他唯一的出路跑,有多快跑多快,在洛彦手头的钱花光,被仇家或者警察找到之前,跑到终点。
其实这么久以来,家安想,我一直走在这一条路上,只不过走了个“之”字形而已。
可是周君,他什么时候肯给我机会?他在心里问。
其实周君一直都想给他机会,只是他需要避过正劲的风头。他没有家安这种精力跟警方对着干——他也没必要。家安或许能猜到他的四分心思,但洪爷至少能体会到六分——也就是在这时家安才知道,洪爷其实有一双天下最毒的眼睛。在周君安静下来的第三天,他便预料到周君有所打算,叮嘱家安要留心大君是否有大动作。
而周君的大动作无非两样:凶杀或者毒品。
所以家安每次走进堂口或者仓库的时候,都满怀希望,希望机会就在眼前。
等待中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对家安来讲,浪费时间是谋杀,真正的谋杀。
希望今天不要落空。家安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才抬脚迈进大厅。他希望有些什么在等着他,结果他等到了。
他以为开会会有许多人,可屋里只有寥寥几人。
“坐。”大君指着沙发对愣在门口的家安道。
家安点了点头,走向沙发,胸中不知为何开始发慌,心跳也慢慢加速。
房中的人很怪,并不是说家安没见过他们,只是他们实在很难联系到一起。有资格老的,从大君开始混就追随在其左右;也有家安这种新生代。辈分参差不齐,而在座没有任何两人是比较熟络的朋友,即便相互认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不知为何阮南并不在座。
看来大君真的不再相信任何人,或者他原本就不相信,只是现在生死攸关,他不能再装做信任。家安猜测,到了这样的时刻,不需要遮遮掩掩。
“家安,”大君审视地看着家安,没有放过他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
家安眉梢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收回环顾四周的视线,迎向大君,他想回答,但在大君的逼视下忽然觉得嗓子发干,竟然难于发音,他拿不准是否因为自己心虚,还是大君此刻的气势太强,所有人在他这种神情面前都会有些无措,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
而家安这种茫然不知所措,恰恰符合他入门一年的雏儿身份。大君忽然笑了,把身子靠回到椅背上,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身边立刻有人替他点着,他深吸了一口,转头对大家道:“他们都建议我抽什么雪茄……”说到这,他把左腿叠在右腿上,右脚掌微微点了一下地,老板椅便转了半个圈子,于是他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雕花雪茄盒。
“以君哥的身份……”大家纷纷附和道。
“不过我这个人就喜欢云烟。”大君微笑道,手腕一抖,把雪茄盒扔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打手跟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拿出一只来抽,“这东西太他妈讲究,不合我的胃口。”
这是老大赏的东西,却之不恭,那人忙抽出一支,把烟盒传给旁边的人。
“做人就是这样,”大君慢慢地道,“我可以不抽雪茄,不会是因为我抽不起,而是我不喜欢。你们明白吗?”
家安低着头,在心里品着他的话,烟盒传到他的手上,还剩两根,他拿起一根,盒盖上嵌着把精致的小剪刀,他本想顺手拿来剪掉烟头,手指头都已经触到了剪刀把,心中忽然一动,又收了回来,把雪茄送到嘴边,用牙齿咬掉。
“你们跟着我,就是我周君的好兄弟。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不会有你们得不到的,只有你们想要和不想要之分!”周君接着道。
听了他的话,家安心中一动,不禁有种难言的亢奋!
这世上的东西,只分想要与不想要!
人能活成这样该有多爽~!死也不枉这一辈子!
第二十二章 下
这世上的东西,只分想要与不想要!
人能活成这样该有多爽~!死也不枉这一辈子!
“君哥,只要您一句话!”
早在家安有所表示之前,已经有人抢着表态。
之前压抑的气氛忽然火热起来,家安自己也是这样,不知让他们亢奋甚至几乎有点微醺的究竟是雪茄还是大君那句可以看作允诺的话。
跟着他,就能得到全世界!
为了这个梦,即便去死又如何?!
全世界!全世界!!
家安止不住有些浮想联翩,如果,如果背叛……他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家安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勉强聂定心神。
妈的,你搞明白!你还是个警察,你是个警察!你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任务!不是要当大君的走狗!
沿着已经定好的那条路跑,跑到终点你就赢了!
别胡思乱想,走歪了你跟络彦就完蛋了!
摆不平大君和阮南,让他们发现了络彦你们就死定了;即便一时半会儿他们发现不了,警方也不会放过你!
家安脸色忽青忽白。
大君微微颔首,“现在帮里有点麻烦,我想你们都知道。”
他说的是内奸还是黑子?家安心中又是一跳!
“你们是我一直都很信任的人,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就能闯过这一关。今后即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君哥,您吩咐,刀山火海我们决不含糊!”
“是啊,君哥……”
“君哥,您就说吧,该怎么做?”
大君摇了摇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就这个动作蓦地让家安心室颤动,就像得了心脏病一样,他手有点发抖。接下来大君要说什么?他等了十六个月,等的就是这一刻!十六个月死去活来,等的就是这么一刻!
这几天来他夜不能寐,想的就这一刻,他跟络彦的两条命能不能保住,看的就是这一刻!
整个屋子的十几只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大君。有紧张,更多的却是憧憬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