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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怀念你身上隐浮的暗香。”
“我会怀念你的手指轻抚我的肋骨。”
“我会怀念你的鼻子摩擦我的肩。”
“我会怀念你的具有粉未似的触感的唇。”
“我会怀念你胳膊上外突的青筋”
“我会怀念你清晰的脸廊。”
“我会怀念你在我梦中趴下的姿势。”
“我会怀念你过于简短的言辞。”
“我会怀念你唱不准确的感伤的歌。”
“我会怀念你的像战后幸存者的精粗的脚趾。”
“我会怀念你□□式的微笑,好像还有什么笑话。”'
“我会怀念你无可奈何耸肩的动作。”
“我会怀念你偶尔的神经过敏”。
“我会怀念你皮肤上我指甲留下的印子。”
“我会怀念你的被我双手挤压的脸。”
“我会怀念你被挤压的脸中和善地转动着的眼珠。”
“我会怀念你像从炉子里冒出来的嘴里的热气。”
“我会怀念你细腻了腋窝。”
“我会怀念你烦躁时的骚动不安。”
“我会怀念你抚摩使我骚动不安。”
……
菲儿带着几乎无法自持的喜悦之情,重复她的话语时,那感觉就像她在等着我察觉自己穿错了裤子。她有时过于活泼,有时又天真无邪,肆无忘惮。同时,有时又显得愚蠢,如我一般。除此,简直让我有点无法忍受的是她总是把指甲涂成耀眼的粉红色,这颜色在影院那么昏暗的光线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喜欢过于耀眼的颜色,”“我说,“它使人产生恐慌。”
“哦,黑明叔叔,这可真让人吃惊。”然后她把手指扬起来,仔细观瞻一番,甚至吹吹——仿佛上面沾满了灰尘。“唔,真可爱……”
很可能,在她喜悦的冲动下,她伸手捏捏我的胳膊,那么,她的指甲就会在我手臂平滑的肌肤上留下几道苍白的印子。值得庆幸的是——由于练习舞蹈,她的指甲总要被迫剪短。
第二部分17区的种种景象
不知从何时起,时间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支离破碎。每当你坐在屋顶上,有时候,你就有一种感受:你脱离了整体,落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世界。这种感觉与你最早和最模糊的记忆——17区的种种景象、以及那条斑驳的老街混杂在一起。你甚至想起了那条街上的妓女。包括“快刀玛丽”?空间是旋转的,旋转,空间成了诸多的空间,这样的感受一再重复。你发现从你手上消逝的时间,一切随着时间而变的事物会是真正的事物吗?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充斥在你心中的惶惑是你学习、游戏和生活的地方。
没课时你常爬到屋顶上。坐着。看那墙外模模糊糊的街景:你曾在那些地方游荡过?当你确信以后,你开始担心——除了游荡你还能做点什么?你想到你的前途,你想,是的,你该写点什么!然后,一种难以言传的内心需要驱动着你的内心,几秒钟,几分钟之内,你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之后,你在那高高的院墙外的屋顶上睡着了,并打起鼾来。
接着,还发生了梦遗的事件。
梦想,和现实,总是离得太远。
你曾无数次坐在屋顶上,梦想着创造点什么,比如:创作之类。每次都有一种强烈的内心需要驱动着你,可每到最后,你所“创造”的不过是手淫或臆想之类,然后,拖着步伐逐一地在那些街巷里浪荡起来。
我愈发地担心:再这样下去——腿就要完蛋了。
菲儿曾经和我翻墙而出。她主要之一,不过是想了解一下我每晚出去都干些什么,譬如——有什么吸引人的事情?我们在街巷里走一遭,回来以后她大失所望,说:“没什么特别的呀!以为多有趣呢?”
她以后也就很少冒险和我一道出去。但夏天最热的时候,她时常随了我爬到墙外的屋顶上,我甚至把床垫也搬了去,有几次,我们在屋顶上做爱。以及,数那天上难得一见的灰星星。她说:“天要是掉下一块陨石来我们肯定得完蛋了。”
她好像觉得,就这样呆在黑魃魃(xuxu)的夜空下,很不保险,“万一,(屋顶)塌了怎么办?”她说。我稍使劲儿的时候,她一意识到我们的处境,就开始颤抖,因为:怕塌了下去!
我便开异她:“不会塌,不会塌,很稳实呢!——不然……你在上面?”
她只好作罢。后来胆子也大起来,她甚至敢坐到那屋角上——吊下脚去。晃荡。我倒为此担心,但她却说:“没事的,没事的黑明,我不会掉下去。”
好像一份可爱的遗嘱。
但接着,最为使我担心不已的是,她竟敢在那屋角上练她那白天学来的舞蹈动作!
确切地说,我那张笑不出声的毫无表情的脸拉得很紧,一双黑的眼睛流露出一股僵直的目光,且,唇嗨暗而干枯。直到她独自走回来了,我才安祥地闭上眼睛。
后来,我开始给她鼓掌。
而她,在幽暗中,在淡弱而苍黄的街灯的光线里莞尔一笑——提示给我,或者,弯过腰来,把她那湿润的嘴唇贴过来,直抵我的脸。
第二部分警车呼啸而来叫喊停止
如若用千篇一律的老一套手法描写此间发生的情景——引向一条已然归划好的道路——尽管我把自己溶进那些在眼前晃动的溶液和身体中——使其成为一个不易察觉的细节——含糊不清——写得比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果戈理笔下的彼得堡更索然无味——那不但没有意义,而且,写得过于冒失、循规蹈,这只会使得:屁股越坐越冷。
我继续写下去。
那么,你说:“你弄错了,搞混了——一碗无味的稀粥。继续写下去,什么也没有找到,虚构,过于艰巨。我说,我只需要几个叙述的词,可以继续下去的词,它可能是不适当的、没有魅力的、干瘪的、灰蒙蒙的词,以此作粗糙的工具。如此,我转动着眼珠,轻晃着脑袋,即便腼腆的、害羞的,但什么也没有露在外面——包括性器,什么都不会导致我做一个正人君子,我只关心那连续发生的没有主谓宾语的词。这么说,就像他们只关心那连续不断的动作所带来的性爱快感。
我只关心□□词。当新鲜感磨掉了,不可避免,我将厌烦。尽管我不完全相信,也只好被迫承认道:虚构将显得十分滑稽。
在这样一个滑稽的条件下,在我不知该怎样叙述下去的时候,我又开始叙述——
菲儿问我:“你嚼的口香糖是不是失去了香味,黑明?”还有,她说:“这个世界充满爱的故事,他们的悲喜剧,在作家的笔下,在冷静平淡的形容词连续唯积的描写中,将其推上极端,”还有,“喜剧色彩——最终带点让人发笑的催化剂,正像你说的一样……”还有,“清晰而跌宕的情节,以及什么什么□□风格,哎呀……融为一体,”还有,“互相模仿……主题和内容,亦真变幻……”,还有,
我说:“小心,菲儿,别掉下去了!”
——她重又开始她的舞蹈动作。街巷里微暗的灯光溅到屋顶上来,微弱的,准确地说:阴暗。她在阴暗中舞蹈。连结的动作,她踮着脚,风来时,裙子的下摆似波浪翻涌。风走时,裙裳下垂着,起皱褶,或被她后脚起,落在髋部的最上边。风来,劈啪作响,风过,裙子便聚拢在她周围。旋转,她竟敢旋转!从头到脚,裙子空荡荡地飘动。飘动,微暗的光也浮起来。
她的舞姿——
她的如此优美的舞姿。
在夜色中,在夜色微暗的屋顶上,在晴朗的星光底下,光线在舞蹈中跳动。旋转。像幽灵般从那段分割开的地平线突现,她跳动着并旋转,在烟囱的周围转着圈儿。她像扎根在那儿,她忘掉了喘息似乎,她撩起裙子,不,高高地撩起裙角,额上的汗珠冒出来,汗珠,散发出微暗的光和身体的气息。她在转,在动,似乎没有规则,飘忽不定,像一股飘动的青烟,她几乎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再写下去,写她,应当使心脏停止跳动,任其放浪形骸。但若她一跳再跳,跳个不停,这就越发地不好办了——我将惨遭我的不存在。她停止,没有。一缕清风吹来,在微光中我察觉她的笑,熟悉的,瞧,我庄重地给她鼓掌。
我一动不动,凝视着。
蓝而灰暗的夜色,宁静。时间,缓缓流逝。屋顶上,街对面,酒馆的铝百叶窗拉了下来。一辆警车呼啸而过,停在街对面最前方的一座大门前停下来,警笛嘎然而止,蓝、红灯仍在不停地转动着。转动并闪烁。忽然传来叫喊,女人的惊叫和哭喊,拼命与挣扎,以主棍棒的微弱而发颤的咔嗒相撞声。另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又一辆以同样的速度呼啸而来。蓝、红光可恶的转动,闪烁。似乎自动手枪传出一声尖叫,然后,叫喊停止。静。蓝、红灯仍在无声无息地转动,闪烁。
菲儿仍在舞蹈。踮着的脚尖若隐若现,蓝色的,反射已经给她刺上了几点蓝灯的光芒。无疑,眼前的突发事件对她没有丝毫干扰。什么都没有发生,舞姿引导她去迎接高潮。她时而隐现,时而消失,像一团微暗的火围绕着我悠悠而转,甚至已有点令人头晕目眩。那样子,像捕捉被人遗忘的、轻巧的、蒙胧的余辉,而泛起阵阵涟漪。
好像她固执地呆在这个受惠于我的地方,与世隔绝,一切都消失在她身后。一个停在路灯下孤独的散步者,把脸转向幽暗的街巷,他竖起衣领走远了,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风吹动树枝,吹佛着菲儿和我的脸。
她停下来。我痉挛的手指紧贴着富于曲线的背。喘息。现在只剩下两个人,和一望无际的夜色。黑魃魃的树荫,无人的街道,矗立的建筑,无缘由地存在着。
一切继续着,变化着,存在着,也许在消失。
终将消失。
第二部分再见,年轻的恋人
我只记得菲儿曾在屋顶上,在飘忽不定的夜风中。舞动。超越允许的界限,然后,消失了……。
或者,她睡着了。她也许在那儿,曾在那儿,仰望黑的天空、灰的星星,或许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她睡着了,现在。落地窗的窗帘在插锁里卡着,窗户在黑夜中显露出来。房间里,灯被打开,亮,他又关掉了。接着她划着了一根火柴。蜡烛,点燃。四周空无一人,没有。菲儿睡着了。敞开的床,她睡着了,一切消失在身后。
他坐着。在烛光下,他写作。他想把他想写的写完,在纸上又细又密的字,没有标点。有时,他停下来,犹豫片刻,又开始冗长的联句。窗外,夜色浓浓。有时,他停下来,突然,将笔扔到纸上,留下几团黑墨点。继续,有时,停下来,纸也揉皱了,扔进纸娄,或重新捡回来。小心地打开。迅速地浏览一遍,然后撕掉它。男读者,女读者:他将写给你们的故事撕掉了。
窗外。起风了,风吹动着树枝。
菲儿睡着的时候,胳膊伸到外面,使四周的静更加突出。
风停了。窗外,无风,一切静止。他动,脸朝着窗外斜着,好像把目光推到一个固执的断裂点。或相反。他移动,吸烟,在阳台里。一辆汽车孤零零地从街上飞驰而过。然后,是草坪上湿而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继续下去。他走回来:“噗”地吹灭了蜡烛。
回头,他看一眼。黑暗中,菲儿身体的轮廊在睡眠中朝着黑暗退去。还有,像阴户一样敞开的床,窗户,在夜色中显露出来。
他竖起衣领,走到街上。
空荡荡地街道。
他经直朝前走去,拐弯,一个邮筒。他把写给阿×的信投进去。朝左——昏暗的路灯稀落地指向尽头,一切消失在身后。一头长的头发,他走动,便飘起来,或一丝一丝静静地贴在脸上。他扬起手,接着,把头发拢于其后。他想,他不是个只喜欢乳房和屁股的下流坏,他能欣赏这夜,无尽的夜色。
他打一声忽哨,跨过被人砸烂的栅栏。拖着脚步,轻咳一声,把点燃的那根烟掐灭了。扔掉。并弯腰踩一脚,确定它不能活过来以后,他重又走起来。一面墙。他走过去,抵着墙壁——双手勾地。倒立。他倒立两分钟,像把扫帚一样挂在墙头上。
他甩了下头发,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清潮的气味。他想起来:那墙底下充满了尿的气味。他直立回来后,也在那小便一回。
移动着,变化着,也许在消失。
散步着,在移动,朝巷的路灯,又一盏路灯,在消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零辰1点过5分。
空气变了,变凉了。街头缓缓移动的嘴唇、额头、手、露在外面的小腿、屁股、耳朵、睾丸比睡意蒙胧的身体更能感觉到凉的空气。那样走着,似乎整条街,整片夜色,都是动起来。像在波涛中泅水的木桶。他开始放声笑,放肆的,无法克制地响亮。然后,笑声刹住了。事实上,是声音自动刹住的,似乎,突然的。
他忽然号啕大哭起来。
然后又是沉默。他坐下来,坐在路灯下,完全地一动不动。沉默,他开始漫不经心地晃着一条腿。晃着两只一脚。颤动。现在,他叉开双膝。叉开双膝:他盯着自己的玩意儿看?
他抬着头。
在上面,一块支着的金属牌上,路灯照着一串黑体字:
姬霸路→G区南路→奶子路→幸福小区→荫茅沟里→西塘北站→南关→大吊胡同→跃进口→三路园街→丹福路→古坝→C17墓区
每个地名前面都有一个黑圆,猛一看去,是一排间隔不一的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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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牌凹凸,歪斜着,就要俯身下来。他甚至看见金属牌的边沿铁皮卷起的褶皱。他那么注视着,仰着头,支起胳膊,他一直在看那金属牌上的字——G17墓区。17区?一个提示性的字眼。他抬手去摸那金属牌,突然,他猛地跳开,金属牌“咣啷”一声倒下来。
一声巨响后,夜平静而清澈。现在,在这编离了轨道般的夜晚,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低着头,走着,任由忧郁侵染。睡眠是为了忘却。他没有睡,没有忘却。夜灯像一道伤口一样揭示他是谁。他存在着,夜证明他存在着,并未摆脱白天的生活对人的约束。他习惯在夜色中行走啊散步——游荡,尽管夜的黑让人室息,让人茫然无措、孤独无援。孤独,和存在的夜晚的气息。那么,尽情地淹没在暗夜中,处在始与终之间,在开端与结束、生与死之间,在缺席与存在的转变之间,在时间的一切痕迹前找到原始的混沌与不确定性。
走着,呼吸着,那种往日的气味弥漫开来就像胃的酸味歇斯底里的发作。
记忆中有阳光灿烂的日子,
也有春风一抹满成风絮的惶惑。
“再见,年轻的恋人,再见。”
可是
“婚姻,我们这一代,婚姻……”
第二部分万相皆虚妄
过去的尽管已经过去,发生的尽管正在发生……也许什么也没有,没有。什么。什么也不会发生。佛告须菩提:万相皆虚妄,无相也虚妄。
他走着,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性欲冲动,于他而言,可以得到暂时的安宁。什么也不会发生。静默。他热爱这黑夜。黑暗。他投入黑暗的怀抱中,即使膨胀的欲望,也会减缩。不安而兴奋的阴茎,也不会燃烧他两腰的股间。夜色中,一切模糊而昏暗,只有时间像梦一般悠悠过去。他轻轻地举着步伐,像一只小鸡一样傲然自得地蹒跚着,此时整个大地最有生气的东西,就是这么一只小鸡了。这是,他便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空虚的疯狂中去。他抽出一支烟——
打火机。吧嗒。一阵风吹来。重新打开盖子,转动滚轮。火陷。吧嗒,什么也没有。打开盖子,转动滚轮,火焰。点燃。他吸了一口。青烟。街边的一个房门,发出喀嗒一声响,出来一个男人,走向墙角,掏出家伙在那角落里撒尿。尿声响亮。颤抖。把那玩意装回去,一只手插进头发,打了个哈欠——另一只手捂住嘴。进门。喀嗒一声响。过一会儿,似乎,从那屋里传来呻吟——阴阜被打开的声息?敲击。什么也没有,接着昆虫的鸣叫弥漫耳际……
他扔掉烟蒂,弯腰,用鞋尖弄死——射门!烟蒂消失在垃圾箱底下。一只瘦猫从一个窗台上跳下来,冷淡地眨着眼皮,两只眼皮像弹子,走起来,同样的,影子拎得很长。
沿着姬霸街一直走到玻璃加工厂,然后,向右拐,转过一个路口,沿着码头走去。
他跟着那只猫。一跳一跳的猫,他跟着。它明白自己走路姿势很好看,并且尽量地展现出来。有一会,为了显示自己身材的修长,它爬上了那堵墙,他就扔石块,直到它重新跳到街上来。但它,最终因为生气,消失了。
独自漫无目的地走向堤坝,他仔细搜寻那只猫,但,毫无踪影。它大概确实是生气了。
他显得有些沮丧,东瞧瞧,西瞅瞅,弯腰,蹲下来,转身。他抽出一支烟,点烯,狠狠地吸了一口。
零晨两点一刻。
他绕着圈子回到房间。
菲儿睡得很熟,歪头侧着身体,他重新点燃蜡烛后,看了他一会儿。他甚至看见她叫自己的名字,她缓缓地说:“你……上哪了……黑明?”
“啊,街上逛了逛。”
她不由得微睁开眼睛,眼皮沉重地,看着那刺眼的烛光。她说:“把灯打开吧,你要写作就把灯打开吧……”
她把目光闭上了。
她又睡着了。
但她突然坐了起来。
凝视着他,露出乌黑的眼睛。
声音(稍停片刻。)
黑明……睡吧……
我们晚上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在一起睡了?
没有动。
他看见菲儿的嘴角,还浮现着淡淡的哀愁似乎。淡淡的微笑。他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