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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后,双手拥着,他们已经把她头上的白带子撤下去了,给她换上了素装(这表示死者是位年轻的女子),缎子被一直盖到了她的胸部。
我想靠在阿×的脸颊上,我的头发,我的一点点嘴唇,靠在她身体的抱在怀中,然后再走掉。但我全身松驰,处于无可名状的悲伤中,身体里一片空白。我低下脑袋,想找回她的气息和芬芳,因为这是她存在的芳香证明。
接着,工作人员告诉我说告别仪式结束了。小结。静止时刻。二十三年过去了,整个的阿×属于了世界,而没有任何东西属于我,没有任何……我甚至都不再知道该向哪里伸展,我没有可以靠一下的点。有一种感觉使得我就像种子一样进入了地下,消失不见了,沉浸到了丰绕的黑暗之中,在那里,种种液体的流动,种种意识的交替有了新的流程。现在,背景却正好倒了一个个儿。工作人员陪我一起走出大厅。我没想到仪式如此简单,时间如此伧促。
告别遗体后,我穿过疗养地新区,来到阿×生前待过的房间,窗台上几株生长旺盛的植物,我抚摩它们,直到我的两腿都颤抖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无论身在何处都总是心里难受,感到心快要跳出了喉咙,当我从沉沉的梦中醒来时,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阿×她真的不存在了。她结束了她自己。她离去了,然后突然什么都没有了,一支香烟和宁静、空虚、无话可说、往后的宁静。就仿佛真是一场梦,我也并未表现出什么悲伤(包括现在记下的文字的时候),一切都还在秩序中。
我张大开嘴巴,又不自主地闭上,竭力想一个我根本无法思考的问题。有一段时间,我什么也不想干,呆在租来的空间里。有时甚至一动,脑子就乱了起来。菲儿以为我病了,她对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晓,我也没有向任何人谈起阿×她自己结束了生命。我的内心感到空落,感到遗憾、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渐渐消失了。没有,一切又回到过去。望着她的照片,我仿佛又看到她那黑色的头发,不经意的微笑。一切就又显得那么地真实,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夜深人静时,有时,我想阿×的话:“……安静极了,白天也是,尤其晚上。有时下雨,我喜欢下雨呀!它落到窗上,沙沙的,那声音轻柔极了,不仅轻柔,而且安宁。……把百叶窗都敞开着,听雨声呵。是那种极为细密的小雨才好,淅沥沥的,轻柔地沿着松尖漓落下来……如果有人从雨中跑过,脚步声就回荡在宁静里,好像是欢快的马在奔跑,呵……”
你在听吗?她问。
在听呀,我说。
补记:那是她生命的最后时期,她从疗养地跑出来,不远千里来看望我。而我没有意识到这是她告别世界唯一的牵挂。我当时屏住呼吸,但根本没有在意她说什么。忽然,她笑了,她笑的时候依偎于我的肩。她的身上散发的不是烟草味,而是晶莹发亮的水灵灵的鲜草般的气味。
现在,然而——现在,那芳香消失了,就像一个人的面孔消失在烟雾里。
我再说什么呢。
现在,我想对菲儿说:“我的脑中还是充满了对你的爱。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对生活,对世界。我相信宿命和占卜——一切超自然的诞言尽管让我觉得可笑。世上有幽灵存在。我就像一个幽灵。五年前:我二十二岁,阿×二十三岁,那年冬季她自杀了。我也便在那年死去了。你不相信吗?噢噢,我喜欢黑夜,我时常在黑夜中到处游荡,脸上没有蒙黑色面纱,我混杂在许多人中间,没有人能够发觉。噢噢,我这是在瞎扯,房间里空空的,失去多时的温存气味,不再回来。我实在很难理解,女人的嫉妒之心,为此,菲儿,你与我越走越远,而我蒙在鼓里。我想笑,只是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事实是:谁都不愿道出心底的秘密。阿×——我该怎么说呢?我或许依然行走在遥远的往昔时间中,我不知我是否已经摆脱了。确实,应当像旋行者一样该换一换场景,穿越那些穿越了时空的河流,因为旅行者就是这样,用一张上了磁的简单的票,就穿越了大西洋和地中海。现在,我走到了玻璃窗前,打开了窗户,忽然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空中烟雾缭绕,地上的各种轿车像金龟子一样油光铮亮,往来如织。四处不断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汽笛声、刹车声和救护车的笛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这一切令我眼花缭乱,但是不,我还是双手扶着窗台,津津有味地盯着外面的一切。因为这一切都曾经是你再熟悉不过的,菲儿。但突然,我发现一个有趣的情形:天空中一边是乌云密布,而另一边却是白云悠悠,晴空万里。说实在的,我似乎还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景象。我竟有点激动起来,感到眼睛微微在些湿润,正像这个奇特的现象,没有任何人弄得清它是怎么回事一样,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了,却没有任何理由。正像这样,爱,也没有任何理由,有时我觉得:爱就像一个庞大的动物,而我在这个庞大动物的肚子里,感到无所适从、憋闷,它像是要慢慢地把我消化掉。”
现在,我只能勉强动手写作,我的脑袋终于重新回到一个还算年轻的男子的脆弱的、穿着衣物的躯体上,这证明我还是一个具有理性的生物。(作者认为小说在这里应该结束了,读者继续——)
第五部分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结束了。
走了。
离去了。
不存在了。
在你的嘴里已经没有再高的言辞了。死了。蒸发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你感到空想受到了愚弄。于是,你就说这本小说可就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你的人生不会因此而发生任何变化。但是在黑暗里,你的眼睛在黑夜里企图传递那每夜的期待。你期待什么?“那种所谓的前景是虚假的,它只不过让人觉得你是在朝前走,实际上仍留在原地上不动,没有改变什么”。因此,你不过选择了虚构,而在你所有的事情之中,你什么也不是。你是你希望成为的那样,你希望成为你现在这样。考虑到现在能创作出某种作品,你一面在杂乱无章的一大堆思路中挣扎,一面试图重现已经发生的种种印象:曾经有一个念头(现在你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你来到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千方百计追寻的很可能就是她——未知的蒙着面纱的(恋)人。由于你躲藏在虚拟的掩体之后,在其他地方,在这里,你是绝对的主宰者。而这个实在的现实世界你觉得遥远、蛮荒。或者不,那是另一种情景。你独自一人待在屋里,认真整理一堆信件,外面下着雨,有人在雨中赶路,低着头,遮着眼睛抱着脑袋,向前急走,只看到前方几公尺远的地方,看到潮湿的几公尺沥青路面;或者相反,外面阳光灿烂,没有一丝风,有人在太阳下赶路,把手举到额前遮住眼睛,看着前面,只看到前面几米远的地方,看到几米布满灰尘的沥青路;或者是,外面很冷,狂风大作,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刮着,摇撼着整个树桠一起刮走,摇晃着,摇晃着,摇晃着,摇晃的树影像一只阴黑的手投射到百叶窗上和灰墙上。屋子里没有风,没有雨,阳光也没有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微暗的灯光上,失去了光泽,变得暗淡。油漆过的书台,打过蜡的地板,有点歪斜的椅子,窗台上的瓷瓶,都变得暗淡无光。灯下唯一清晰的是那堆信件,你发现了它?重新把它整理?你的职业是想象,这堆信件便是你形象想象的准绳?
你被愚弄了。你的那些冥想的情节在整体上都非常温柔,非常小心。所有发生的一切,它引诱着你,吞吸着你,什么也不能反抗它。这是在沉默中,仿佛一切都是凭记忆做的,毋庸提及,一个令人伤心的清醒时刻带着令人伤心的清醒时刻在你的脑海里重现。接着,它不再重现了。故事是这样的。
沉默。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关于小说主人公最后的遭遇如何,你无从知晓,你感到一切就要从你的手中滑走了:你说过的话,街道、夜晚,还有他和她们。你手中的笔只好停下来,透过渐渐延长的空间,延长到有着更多声音、肢体、动作、人和建筑物的空间,你看着这个空间渐渐远去。
回到现实。
任何奇特的事都不会出现,不会发生。或者已经在进行了。逐渐逐渐地,可你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按捺住这将要把你推向不可挽回的悲剧的心中的浪潮。然而你憎恶悲剧。
你热爱生活,而每时每刻都事与愿违。
你说你是个废物,就是在仓鼠里也排不上号。
你因此写作。否则内心就会枯竭。
沉默。
夜间,那死一样的寂静,你已经习惯了,可还是太可怕了。连一点声音也没有。这使你觉得,你总是在期待什么,等待什么。
活着,像这样活着,真是虽生犹死。
有时你想:想办法逃跑,想办法逃跑,想办法逃跑!
事实证明:一切都维持着。
一切都象抽水马桶的状况,越变越糟。
接下来,每个白天的下午,你都坐在酒吧靠窗的角落里,在一个看似幽闭的地方,透过窗口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在宁静中,在安全中。有时大风一起,街道边就有一些叶子飞舞着,旋转着,在稍远的地方,不知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因为那一片根本就没有树木。你这样坐着,像小说中的主人公等待着什么?期待着什么?有时你独自醉得不浅,你时不时有种感觉,当你醉了以后也就此停止,但在继续,你在继续。你甚至在醉意中想那过去看过的电影情节,你想起来:你总是特别关心电影里的不同的接吻方式。你承认,那时你对这种事极其好奇。每当这种时候,你总是心醉神迷地关注男演员的吻放在了女演员的嘴角,还是放在了上嘴唇,或者放在了嘴下端,每当这种情形一出现,你总是激动得不得了。尽管那仅仅是嘴对嘴的接触(包括不同程度的吸吮、挤压、搅动、以及伴随着舌头的前伸、粘住和湿润)。事后你又啄磨,其实你情愿把手放在女主角小而结实的胸脯上,随后又放在她的膝盖上,但那膝盖看起来太硬,不合你的口味。可真正实践起来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你这样啄磨时,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逐渐消失了。
第五部分只是想吻这个世界一次
渐渐地,你又重新拼凑出一个孩提时代那种惊恐的世界,透过长方形的窗扉望去,天空仿佛时刻就要坠落,朝你头上砸来。太阳亦然。生存是残酷的,你毫不知耻地显示你是怎样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写作者。你21岁,你写作。你征用了一个你用无知占领的茫然世界。你逐步地从混沌中走进去,或许将被粗暴地驱逐出来,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也许一切都不是那么切合实际。你补充说:“只是想吻这个世界一次。”
你向窗外望去:一个女子呆在街边不动,当她转过身来,眼睛和眉毛满是泪水。她想笑一笑,但没有成功。空气中仿佛飘荡着醉人的气息,使人感到欢娱和倦怠,音乐在酒吧间带着往昔的拖腔在空气中飘荡,鸣响、沉寂。沉寂是为了再鸣响,有时,这样一首乐曲中使你陶醉的那种旋律和生动的诗意在你的心里汹涌奔腾。每当招待送上饮料,你接过酒杯,一口气连喝几口。你有种感觉,那独特的音乐使你仿佛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使你有一种短暂的受支配的癫狂,然后,你手腕有力地一摆动,放下酒杯,泡沫在杯壁上渐渐缩小,缓缓地拉长了汽泡长条痕迹之间的空档。
你总是用左手在桌面上敲着节拍,听完曲子。
你常听音乐,主要是古典的。但你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因此,你从来没有发现一些你认为自己真正喜欢的音乐。在酒吧间,他们常演奏一些后现代乐曲,在你看来,虽然有些是悲伤的、凄凉的、晦暗的,但仍然不无独特的、隐约的诗意。包括这间酒吧里的所有摆设、情调、气氛都适合这样一种心境。你这样的一种心境。但是突然,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多像地狱的噪音呀,你想,支着下巴。多么可怕的无休止的噪音。没有,一切都只是幻觉。现在你总是不间断地出现幻觉。有一刻,你甚至觉得一切都停止了,除了寂静什么也听不见,寂静中不知根底的人在这座沉闷的城里进进出出,来来去去,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寂静中你从高高的窗户向外望去,在这条沉闷的只有这样一家独特酒吧的街道里不知何处的喇叭声混乱地变换着。现实与你的内心世界发生了冲突,你呷着酒。
那无望的音符,那隐藏着无望的音符,持续不断地,始终如一地演奏着。在你心中演奏着:人物的缺失?实际上,现在任何一个东西都在把你推向歇斯底里。
你隐约地知道一种东西叫音乐疗法。你不懂它的原理,但不仅仅是抚慰那敌意的思绪等等,而被认为是对脑子起着一种特别的作用——尤其是对患有妄想症的人。每天下午,你坐在这个酒吧间,每当演奏的声音响起,一阵轻微的颤动,就仿佛有一只手轻抚你的头发——你热爱这些后现代曲子,也渐渐地相当喜欢演奏这些曲子的乐队了。音乐继续响着,离你不远,声音稍大。灯光幽暗,透着窗外的光。你坐着,处于一种中了魔的朦胧状态。这种状态似乎是人为的,但又是宁静的。因此,你不想打破这种状态,也害怕将其打破。仿佛觉得你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一边是书里的世界,一边是真实的世界。两者矛盾重重,又互不干扰。而实际上,你生活在虚无中。
第五部分爱:结束了
该如何结局呢。
我坐在那宽大的书桌旁——我想我甚至可能已经绞了半天手指了。由于无法写出东西而压在心头的失望,狠狠地折磨着我。事实上我必须注意到人物——即小说主人公从我想象的轨道中脱离了,或者说线索到此完全结束了。补充:大家都读下文,这没必要。
我在悬崖上睡着了。如果是您在阅读我的作品,那您有可能在最艰难的时候猜出我身上压着多么沉重的困倦。我狂然的试图告诉您(这话有人已经说过):一条鱼尾在洞的深处摆动,旁边有一只破靴子。“鱼在哪儿?我只看见尾巴在动。”这样的思考不合情理;因为,默认没见到鱼,恰巧就是说实际上并没有鱼。“鱼”的缺失,剩下的就是破靴子!您明白我的意思么?“有人与作是为了寻求喝彩,他们的心灵凭空想象或天生具有高贵品格。我却用我的才华描绘残酷的乐趣!但是,持久、人为的乐趣和人一起开始,也和人一起结束”。
幻想:结束了。
行为:结束了。一刹的欢娱过后,剩下的是疲倦、厌恶,
爱:结束了。以及生命的空虚感。
幸福生活:结束了。
结束了,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意外的迹象向我揭示主人公从形象想象的轨道中脱离的原因。然而,我不是在做梦。我想,我其实就是主人公,我最终发现,尽管我就是整篇小说的构想者和实践者。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也听见一个婉转的噪音在我耳边说:“黑明呀!……”可是,在结束错误之前,我该怎样安排这个结尾?
重述:大家者读下文,这没必要。
在给小说安排一个彻头彻尾的结局之前,我最好解释一下:对于我来说,不可置疑的是我最初的作品,得益于自己反复出现的一个有关后现代主义的恶梦,这个恶梦大约发生在我的青春期,它率先使我失眠,脑子里充满妖魔和女人。所以,我在18岁时决定写一本(后)小说。几乎是在第二天我就出乎意外地连跳两级上了大学的列车,好景不长,恶梦接着发生:为了完成像所有的后现代主义者那样的反判形象,我离开了学院的生活,假如在那儿的话,我的生活就完全固定了。然而,我的不可饶恕在:我并不了解所谓后现代主义的那一套术语。“我与自己语言器官方面的一些无能为力、无所适从的感觉进行着抗争,而同时又企图去确认、描述和驱逐这类感觉,结果毫无成效。”在这种情况下,我有意摘录了一些有关后现代的论著引文和哲学见解贯穿在作品中(结果被编辑剪掉了)。
言归正转。我们还是把“我”从假想中拉出来,让其回到现实中来。根据重编的情节,像往常一样,每个晚上我习惯在平坦的街道路两边散步,或停下来。呼吸树木的气味,这是夏天最后的季节,路灯在密匝的树叶中钻出钻进,有风,湿热的夜色都有权上升,它在上升,飘起。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随后的几天特别凄凉,如果说我曾想到过重蹈阿×的覆辙的话,那便是在那几天了。不过,正如在这种情况下,一贯如此的那样,那期望的机器开足了它的全部力量,使出了天才小说家的十八般武艺。我根据阿×在火车站出现的情景,重新编创了我们在一起的最后那几天的情节,甚至追溯到很远的过去,我以前不曾留意的一些细节、一些话、这一回突然都有了一层深意。在这段时间里,虚构的纪念物又在基座上恢复了原先的位置。
两星期后。
杳子终于出现了。(期待有了结果)。
地点:我每天下降坐在靠窗边的酒吧间。
话语:
“我到你房子那儿去过了。”
“你需要喝点什么?”这时我插话说。
外面下着雨。夏天已经尽头了,成天下着雨,每天下午,都可以听见雨水沿着屋檐滴落下来,或是滴落到水沟里。外面有人在雨中低头走路,一只手遮住眼睛,另一只手抱着头,看着前面几米远的地方,前面是几米潮湿的沥青路面。这里面再进不来,沙尘进不来,风也进不来。酒吧的柜台前一共站着4个人,他们穿着上装和礼服。柜台上放着8只酒杯,满满的,酒杯的脚是圆形的,杯身倒是圆锥开了。其中有两位身材窈窕的酒吧女招待,她们手里托着盘子,上面放着酒瓶,在走动,周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