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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抬起眼,摇了摇头:“他住院了,刚接的电话。”
夏天蹲下来,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怎么了?”
“还不清楚,明天我要去广州。”
“放松些,不要太担心,一切会好的。”夏天说。
“我,我突然发现我很在乎。”
夏天的表情有些迷惑。安欣强调说:“听说他住院了,我的心一下就乱了。”夏天明白了她刚才说的“很在乎”指的是什么了,不觉点点头,沉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把他换成我,你一样会心神不宁,对吗?”
“你这话本身就叫我心神不宁。”安欣苦笑了一下,接着说:“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疯狂,居然敢大半夜放个男人来家里,而且还准备留他过夜,就在女儿的隔壁。我真是疯了,夏天你叫我疯了。”
夏天已经坐在她身边,轻拥着她,微微撼动着身体,说:“爱就是不讲道理,就是不管不顾。”
“不管不顾,能吗?或许你能。”
“我知道你的不安,安欣。”
“其实我已经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了。我完全地迷失了。”她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夏天,让他好好地抱着,那种有了依靠的感觉使她既坦然又疑惑,她说:“其实,我是怕的,怕任何人因此受到伤害。”
“是影子的事影响了你?”
“不完全是。从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我就没塌实过。你就像电脑病毒一样,把我的人生给修改了。”
“如果我成了你的累赘,我会放弃。”
“不,是你的自由让我无力追随,我是拖曳着整个家在飞,真累。”
夏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如果离婚嫁给我,你会更幸福吗?”
安欣望着头上的吊灯呆愣了一会儿,说:“你说呢?结婚以后你就会知道,只要幸福就够了,幸福前面或者幸福外面,好象永远有个‘更幸福’在诱惑你,当你走近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更幸福’,至多只是另一种幸福罢了,在放弃之前,你永远不能肯定你能得到什么,也许更好,也许更坏,你很难知道是你在改变生活还是命运在左右你。”
“你对我没有信心。”
“是我对自己没信心。”
“你很爱他?”
“我也爱你,从来,或许永远。”安欣转过脸,轻轻地吻了夏天。夏天把她拥紧了,她感觉得到他逐渐热烈起来的情绪。本来她想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告诉他:可是爱和爱是不能替代的,爱不仅意味着拥有和奉献,爱有时也意味着必要的放弃。可这个时候,她的话像一只猎物一样被夏天拦截,她整个的意识也逐渐地被夏天淹没了——放纵,如果爱,那就放纵吧。如果肉体不是灵魂,那么灵魂又是什么?她不记得这是不是在某次疯狂约会时夏天说过的话了,她这时只是突然绝望地也是喜悦地对自己告白着。世界远了,没有相思和相守,没有是非对错。
隐约地,米粒儿的哭声把安欣惊醒。她赶紧分开夏天,理好草乱的衣服,拉起夏天的手,让他进了另一个房间,吻他道:“等我。”然后急跑回卧室,米粒坐在床上,还在哭。
“怎么了米粒儿?”
“爸爸不要我们了。”
“是假的,米粒儿在做梦,不哭,睡吧。”
“我要妈妈陪。”
“好,妈妈在这里。”
安欣在米粒儿的身边躺下,轻哄了几声,米粒儿逐渐塌实下来,又合上了眼睛。安欣望着女儿,想到隔壁的夏天,突然又萌生出一种偷欢的羞耻。第一次在广州撇下女儿去找夏天,她虽然也有一些担忧,可整个的感觉还是浪漫和欢愉的,现在,这一切好象有了许多变化。她要顾全的东西太多,如果爱,真的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放纵吗?爱是一块无坚可催的挡箭牌吗?显然不是,因为她早已经无法说服自己。
她不是程天爱,程天爱也不是“程天爱”,程天爱只是叶公好龙的程天爱。
自己是谁呢?刘芸,一个寂寞难耐的女人?古津教授的女研究生,一个以爱的名义做交易的女人?或者古津教授的音乐老师,一个可能的轻浮女人?即使她都不愿比较,她也不可能是自己吧。这个安欣是那个谨慎磊落的大学辅导员吗?这个安欣是高凡和女儿眼里的贤妻良母吗?甚至,这个安欣是夏天一直记得她生日的矜持女生吗?
她发现她破坏了一切。包括对夏天的感情,也被破坏了。他们不是约定了吗——要保留那种“无关风月”的,“比爱少一点比友谊多一点”的感情,可是,现在什么都完了。他们成了“通奸者”——一个可怕的可耻的名词,想到这个词,安欣的脸忽地热了。
米粒儿握着她的手已经松弛,孩子睡熟了。安欣还在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过到隔壁去,可她的确不能叫他一直在那里等。至少她该诚实地告诉他:安欣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他去流浪的小女生,她已经不是仅仅属于她自己的了,她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他也应该有自己的。
她离开了女儿,穿过客厅的一段短暂的黑暗,回到夏天呆的房间,梦游一般的感觉。
夏天握住了她的手。她的心落寞地暖了一下,在一瞬间她几乎妥协。她要让他这样离开了吗?如果永远不再有他的拥抱,她担心自己会留恋。她恼恨自己的软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顺着他的拉拢又坐近他的身边。
安欣几乎哭出来,她对自己真的很绝望。
夏天说你好象心不在焉。
她终于找到了借口,她努力决绝地说:“我挂念着他,明天我要去广州。”
“是的,你该去。”夏天握着她的手稍微紧了一下,像在安慰她。安欣长出了口气,想不起该说什么,她继续着她的矛盾。夏天缓缓地说:“我来的不是时候,我希望能帮到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至少记得打电话。”
“恩。”
“我好象不能再多呆了,你还要做些出门的准备,早些睡吧,心情不要太坏。”
她忽然有些解脱的感觉:“你要走么?”
“回北京,或者找家旅馆住下——明天用我送你么?”
她摇头。
夏天说你多保重,然后站了起来。她默默地随着他,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客厅,到门口,夏天站住说:“我走了,记得关好门。”
她突然一阵空落,出自本能地唤道:“夏天,再抱抱我。”
他拥抱着她,吻了她。安欣不让他那么快放开,深深地和他吻在一起,她的泪流了下来。最后,她疲倦地靠在墙上说:“我不想你走,可你不该再来了,我不想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毁了。”
夏天替她擦了一下泪水,捧着她的脸,摇了摇头:“你是我唯一的爱,我不会让你受伤,我只要看到你幸福。答应我,只要你想结束,一定坦白地告诉我,我会在你的生活里走远,但我要带走你的爱,永远也不会还给你。”
夏天打开门,又轻轻地掩上。门厅里只剩下安欣一个人了,她甚至没有听见夏天走向电梯口的脚步声,但她的心在随着夏天一起向地面坠落……
第四十三章
高凡公司的人说,高凡被人打伤了脾脏。
“为什么?!”
“我们还不清楚。”
转天下午,安欣就安置了米粒儿,和尤主任一起飞了广州。下飞机,直接去医院。
安欣一言不发地望着做过脾摘除手术,正在病房里躺着的高凡。在飞机上,尤主任已经含蓄地告诉她,打高凡的是小苏的丈夫,现在已经被关起来。安欣又羞又急又气,没有再多问一句。
高凡的脸色很难看,痛苦,魂不守舍,不敢对视安欣的眼睛。安欣并没有太伤心的感觉,她的心里空空的,所有的感觉似乎都已经在飞机上消耗干净了。
尤主任只是叹气,安慰高凡什么也不要多想,先养伤要紧,并表达了自己的慰问,显然他的态度并不是公司的态度,公司可能并没有要“慰问”的意思。这样算什么?再牵强些也不能算工伤吧?
尤主任说了几句,就赶去办事处料理善后了。高凡心虚地看一眼安欣,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你还叹气?”当着护士的面,安欣忍耐着没有发作,只恼恼地小声抱怨。缓了口气,才板着脸问:“感觉怎么样?”她是问他的伤势。
高凡却想到了别处,惭愧地说:“我恨不得死在手术室啊,安欣,对不起。”
安欣听他一说,心情居然好了一些,她最怕他顽固地辩解,说自己是冤枉的一类,那样她可能会真的绝望。
“真像在做梦。”她在床边坐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真像在做梦啊。她又在心里忧伤地想了一遍。
似乎是出于女人的本能,她很想知道一些细节,可她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开口。那些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安欣。”高凡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你会离开我吗?”
他没有问“你还会原谅我吗”,可能他实在惭愧了,没有勇气乞求再一次的宽容。安欣心颤了一下,离婚,她没有想过,至少到现在还没有心思去想,高凡突然这样一问,她的心动荡了一下。她转过脸去,望着他:“你先养伤吧,我们不谈这些。”
她的手被高凡握住,她感觉到了他的试探,他握得很松,给了她抽手而去的空间。她麻木地坐着,没有反应。他们的婚姻就像这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只要轻轻一碰,就散了。哪怕是一阵微风,也可以把它摧毁,一直以来,她就在这样的蜘蛛网一样单薄的婚姻里生活么?不,以前不是的,她不能骗自己。
她轻轻地把他的手握住,还是没有说话。
“安欣,你骂我几句吧!”
安欣凄凉地一笑,说:“感情可以骂出来吗?你真的伤透我的心了,你怎么面对家人,怎么面对女儿?”
“如果你还能相信我,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爱你,也爱我们的家,我只是鬼迷心窍……”
“你上次也这样说。”安欣淡淡地揭露他。
高凡叹息道:“我遭了报应,背叛者都要遭报应,我是婚姻的甫志高。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不过对你,我真的抱歉,更惭愧,知道你要来,我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我没脸见你,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
高凡的话多起来,安欣把目光转向窗外,看不见天空,到处是高楼的屏障。报应,高凡说报应,她知道这不仅是高凡的报应,也是她的报应,或者说是命运给她的一个严厉的警告。高楼的屏障之后,就是那个夏天。她的心突然冷而坚硬起来。
她说:“高凡,我们回家吧。”
“回家?”
“对,等你伤好一些,我们立刻回家。”
高凡忽然有些疑惑和担忧,他问:“安欣,你……你不会和我离婚吧。”
安欣忽然笑了一下。高凡支撑着身子,又痛苦地躺了下去,他咬牙道:“我一生都会记住今天……”
“你不要发誓——”安欣转过头来,平静地望着他说:“永远也不要发誓。从今往后,我不再听任何的许诺,我只要平淡的平静的生活,我们这个家已经再受不了一丝的伤害,不然,我的心真要死了。”
手机响起来,是程天爱。
她已经向林亚东追问出了真相。
安欣也不想瞒她。她出去接了电话,告诉她自己现在还好,程天爱突然没有了往日的机灵气,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只小心地问:“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安欣听出了她的担忧,她已经知道程天爱一向的潇洒是虚假的了,她不禁笑道:“生活还要继续,总有些事情是我们要承担的,男人承担不起就由女人承担呗。”
“这么说,你不会和高凡离婚了?”
“你说呢?”
“其实……出了这样的事,我很气愤,真怕你受不了。”
“如果没有米粒儿,我想我不会再留恋什么。”
程天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本来想等孩子一出生,就和杜时明离婚的,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是啊,你早该想通。为了孩子也该好好地维护这个家?况且你们不是没有感情。”
“你说什么啊,我是决定马上跟他离!这样恶心的日子我一天也不能忍受了,我担心我哪一天自己走进疯人院去。可你不一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给那小子一次机会,我知道你在乎的东西太多,唉,你说的对,我一向是劝人劝不己,我是对性杜的死心了。”
“这……”
程天爱笑笑,说:“不说这些了,你现在是最需要安慰的人,我不想给你添乱——高凡怎么样?长没长教训?”
“但愿吧。”
第四十四章
一周后,安欣和高凡回到九河,高凡没脸再干,灰溜溜交了辞呈,先在家里养伤。
林亚东十万火急般地跑来看望高凡,背着安欣,他责怪道:“老兄你咋这么笨?愣玩儿成这个水平啊!”
高凡苦恼地一笑:“唉,别提了,该我现眼。”
“嫂子什么态度?”
“你说呢?”
安欣进来,林亚东嘴脸一变,开始数落高凡醉生梦死不知幸福就在身边,一路夸奖安欣是女性楷模。安欣懒得应承,只说:“他就是你的榜样,将来别亏待自己媳妇就成了。”
“教训啊,教训,高凡给所有男人上了一课,就冲他这么点贡献,嫂子你也别太生气了。”
“这时候你还贫气?”
林亚东赶紧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米粒儿的爷爷奶奶过来,少不了在心疼之后,数叨他许多不是,又觉得很对不起安欣,左哄右哄的要她原谅高凡一次。安欣只是淡淡地说:“我们暂时不会离婚。”
曾经,他们觉得安欣能嫁给高凡是她的福分,现在,他们开始感激安欣的宽容大度了。程天爱知道了,突然又很不忿,说:“如果换了是你出位,他们又会怎么样?还不啐你个跟头?”安欣只是疲惫地笑笑,脸热了一下,夏天的影子在眼前晃过。
杜时明很赞赏安欣的态度,他说她不仅在工作上,而且在生活上也很能掌握大局:“男人嘛,偶尔犯点错误也难免,都是这个社会把人教育坏了。”程天爱刻薄地说:“如果换了我,绝不这么轻易就放过去!”
杜时明似乎有些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没答茬,他应该还不知道程天爱已经掌握了他跟刘芸的的事。他一边为安欣削着苹果,一边对程天爱道:“你又胡说,我有犯错误的土壤吗?哪像某些人那么没素质——我不是专门说高凡啊,高凡的本质肯定还是好的,就是一时糊涂,唉,也难免。”
安欣忽然就觉得不公,她甚至有一种当面揭穿他的冲动,马上又觉得自己太恶毒。可是,凭什么那么多人都在犯错误,而只有她和她的家庭受到惩罚?她只能安慰自己说:那是因为上天偏爱她的缘故,上天不想看到她走到不能回头的地方去。
可一旁的程天爱却按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冷笑道:“杜时明,你真以为自己还是一尘不染的花骨朵?”
“什么比喻!还口口声声是个作家呢。”
“算了吧,我忍你一步你还真把自己当杜圣人了,就你那点儿破事,瞒得过初一还瞒得过十五?”
“我有啥事?我行得正走的端,到啥时候都脊梁骨硬着,你呢,你行吗?别怪我当着安欣的面揭露你,除了姓林的小流氓,你跟那个书商那个夏天就干净了?”
这话一出,第一个打了激灵的是安欣:什么?她的脑子空荡了一下。
程天爱气极地笑道:“忽悠,你接着忽悠。”
“忽悠?实话告诉你吧,你在网上跟夏天那些眉来眼去的勾当我都知道!谈文学谈人生,你骗得了谁?你们要是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说话能那么没遮没拦?你的糗事一箩筐,我活得倒是干干净净,到哪里说话也是光明正大!”
安欣心里塌实了些,她知道天爱和夏天在网上聊天没有什么的,开始还真以为杜时明抓住了什么把柄,那不仅对程天爱是个打击,尤其对她安欣,更是从天而降的灾难。杜时明的话音还没落净,她便往后靠了靠,下意识离这个还在做秀的男人远了些。
程天爱会意般地冲她一笑,偏脸对杜时明笑道:“好你姓杜的,居然偷看我的聊天记录,我是服了。你是吃粮食长大的吗?平生就怕两种人,一个不怕死,一个不要脸,还用我说出你是哪种吗?既然话僵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给你留着那张没用的脸了,杜时明,杜大主任,光明正大,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刘芸家的门朝哪面开,就你们哪点屁事还以为捂得多严实哪——伪君子!”
杜时明大惊,脸通红着叫:“你别当着安欣的面胡沁,咱可都是知识分子,乱咬人可不厚道。”
“知识分子?居然连这种词儿都给挤出来了,佛祖你快开眼吧!”程天爱哈地笑一声,看上去居然是开心的样子。她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回沙发,鄙夷地望着杜时明:“杜时明啊杜时明,你真以为自己美得天衣无缝了,满城风雨只没惊动你一个人罢了,外面的人都在说你什么你知道吗?不要说跟你暂时还是夫妻,就是做邻居,我都嫌丢人啊!”
杜时明真的有些傻了,程天爱居然提到刘芸,肯定不是顺嘴胡说,可她是怎么拿住把柄的呢?还有她说什么“满城风雨”,难道真的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这种丑事传得有多快,他是知道的,事实上似乎也的确如此:往往当事人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在大家的嘴巴里被添油加醋地流播广泛了。难道这种尴尬真的已经降临到他头上?难道当他正襟危坐地给师生们开会的时候,大家都正在暗地里看他笑话?太可怕了!
一旁的安欣也吓了一跳,开始她还怕程天爱要拉她跟杜时明对证,那她要多尴尬!可没想到程天爱顺口讲出这么一片危言耸听的话来,真有她的,不愧是作家。
程天爱好象来了瘾,兴致勃勃地继续杜撰着:“你不是怀疑我跟林亚东有一腿吗?你不是总要审查个清楚吗?今天我就让你明白个透,我还就是靠人儿了,我愿意养着那个小白脸儿,为了啥,就是为了报复你,叫你知道被背叛是个什么滋味——这下你满足了?”
杜时明攥着削了一半的苹果,被卸了电池的玩具狗一般,动不了劲了。安欣看出他的手在颤抖,她真担心他一时冲动会把手里的刀子刺向程天爱,不禁下意识地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