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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很静。
田敏他们好像已经走了。
我小跑着直奔向客厅,仅仅是站在通往客厅的门口,就看到了仰面倒在血泊里的谭老师。比起我记忆中的、那个阴沉而肃穆的中年人,他变得更加瘦小了。为什么人上了年纪以后,就会变得更瘦小呢?
“谭老师!”
我扑过去,摸了摸他的脖子,已经没有一点儿脉动了。他肚子上被戳了好几刀,血汪汪的。他也跟我一样穿着睡衣,旁边是被他撞歪了的茶几。花几上放着字典、笔和一只小小的记录本,还有他的老花镜。本子上写着好几个名字,有些名字还注解了意思。所有的名字都是同一个姓:谭。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谭老师是在给刚出世的小孙子取名字。
他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一个人先回来了。坐在客厅里,一边查字典,一边给孩子想名字的时候,田敏他们来了……
崔阳带着刑警队赶来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坐在地上都坐傻了。我知道不能破坏现场,除了一开始碰过谭老师,我就坐到了墙根里。
周海也来了。
他看我两手都是血,眼神直的模样,也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把我摇了摇:“家和,家和!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反应迟钝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告诉他:“这是我老师。是我报的警。”
周海扶着我,去了靠近小院子的卧室,亲自给我做了笔录。
他皱着眉头:“这些人……都是神经病。刚杀了徐金龙,全城通缉,还敢顶风作案。”
见我还是呆呆的,周海又问我:“这个……他家里人,是你通知呢,还是我们通知?”
按理是应该他们通知的。但是,这是周海在为我着想。
我抬起头看他一眼:“我来吧。”
周海点点头。
“但是现在太晚了,”我说,“我明天再跟他们联系。”
周海:“行,你看着办。”
看我没说话,又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我自己回去。”
周海也知道我看起来挺好说话的,那是因为很多事我都觉得不重要。可一旦是我真做了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第一七零章 代价()
可便没有再劝我,只是很认真地道:“我一定会抓到他们的。亲手抓到。”
我听到了,可还是没什么感觉。
就算一个不少地抓到了又怎么样?死掉的人还能活过来吗?
谭老师还能活过来吗?
我忽然惊醒过来。
能的。
我不想让周海产生多余的担心,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最快的度离开了谭老师家。几乎一走出小院子,我立刻打了一个电话。
好一会儿,才从电话那边传来小赵迷迷糊糊地报怨:“大哥,你知道几点……”
“温静颐的手机号给我。”
小赵一愣:“啊?”
我只是说:“马上。”便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小赵就将温静颐的我,为什么不跟姜玲要?
我叫他什么都别管,便又立刻打温静颐。
电话响了向声,就被挂断了。
我知道温静颐肯定不想接我电话。尤其这个时间。我也知道惹怒她是什么后果。实际上,我有的时候也没惹怒她,可照样没有好果子吃。
反正,此时此刻我都豁出去了。
挂断了,我就再打,再挂断,就再再打……
如此往复了十几遍,温静颐终于接起电话。
“你是不是活腻了?”一道慵懒的女人声音,好听之余,却也有满满的威胁,“非要自己往鬼门关闯?”
“大哥的地址。”我很镇定地说,镇定得甚至有几分冷淡。
可能是我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过话,女人微微静了一下。然后,手机里传来一些被褥摩擦的细微声响。她好像坐了起来。
“你干什么?”她问。
我再次道:“我要大哥的地址。”
“裘家和,”温静颐也少有地叫了我的名字,“生什么事了?”
我:“没什么。对你来说不重要,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温静颐:“……”
我:“我要大哥的地址。你放心,我不是去找大哥的麻烦,我只是去拿回我的东西。”
温静颐呵呵一笑:“凭你,能给他找麻烦?”
我想了想,改口道:“那我不给他添麻烦。”
温静颐再次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报了一个地址。
我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个地址,离我家很近。就在距离我家两个公交站的另一个小区。
这家小区是近几年才建的,大半夜的进去,保安把我看了又看,问了我好几个问题。这也怪不得他,谁让我大半夜的就穿个睡衣,外面罩个外套?最后,保安还让我写下进来的时间,签了个名,才放我进小区。
我叮咚叮咚死命按着门铃,直到门被打开,郑晓云站在门里微露愕然。
我也没打招呼,抬脚就挤了进去。
但是再往里走就没那么容易了。郑晓云一把抓住我,关好了门。
“是静颐告诉你我在这儿的?”这虽然是一个问句,但是他说得很肯定。
既然他都知道答案了,我还回答干什么。我只管两只眼睛到处找。
“鱼缸呢?”我说,“我要带走。”
郑晓云似笑非笑地扬着嘴角:“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拿回头的?”
可我现在实在没心情再跟他装傻卖乖:“大哥,快还给我吧。我们都知道那不是鱼缸。”
郑晓云:“对。可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而你不知道。”
我:“是什么东西重要吗?它能让我回到过去,能让我救回谭老师!”
郑晓云看得出我的狼狈。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我现在有多难看。
“先坐下。”他想拉我去沙。
我猛地一甩手,想甩开他的手,但没成功。郑晓云依然很轻松地攥着我的胳膊。倒害得我自己晃了一晃。
但是我也不肯跟他走,在原地立得直直的,像根木头一样:“我不坐。”
“好,你不坐我坐。”郑晓云松开了我,自己走去沙前坐下。
他还拿起茶几上的一包烟,流利地抽出一根,自己给自己点燃。
我看着他吐出第一口烟圈,才终于确定他不会再阻拦我,立马冲进他的卧室开始找起来。卧室里没有。再去客房……卫生间,厨房……
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可就是找不到。
来的时候,我浑身冷得像冰。现在,我呼呼地喘着粗气,浑身冒着热汗。我不死心地冲回郑晓云的卧室又仔仔细细地翻一遍,包括衣橱里,把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扔了出来,除了几颗樟脑丸,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只好回到客厅里。
郑晓云的一根烟刚抽完,轻轻地将烟屁股碾灭在烟灰缸里。
我看着他问:“在哪儿?”
郑晓云也抬起眼睛看我:“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快疯了,大吼地道:“在哪儿!”
郑晓云:“……”
我心里轰的一声,腾起一大团的火焰,烧得我眼前都快看不清了。我什么也不想管了,直直地冲向郑晓云,带着一记恶拳。
就听咚的一声,我连人带拳头一起栽进了沙。
而郑晓云变成了靠在沙扶手上。
我一骨碌爬起来,又朝他的下巴捣出一拳。郑晓云又在我眼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又是连人带拳头冲了过去。这次没有刚才那么幸运了。我冲过了沙,砰的一声,撞在了墙上。
两次出拳落空,也蒸了我最后一点理智。我就像失败了的拳王泰森一样,起失心疯来,大吼着乱打乱踢一气。我一点也不怀疑,如果真让我抓到了郑晓云,我也会一口咬死他的耳朵。
但是我没有抓到郑晓云。
我大喊大闹了好久,茶几不知道被踢翻多少次,就是没碰到郑晓云一根汗毛。
渐渐的,我的怒火就跟我的力气一样,一点一点地消耗殆尽……
最后一拳落空,我也真地累了,像条狗似地趴在地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头湿漉漉地粘在脸上,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在我的身旁,郑晓云把沙扶正,静静地坐回去。
“你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郑晓云问。
我:“……”
“因为你救了许小花。”
“本来,她只是失足落水,”郑晓云淡淡地道,“徐金龙他们都会在恶意朦胧的时候就受到重大打击。有良心的如徐金龙、海云,会幡然醒悟;没良心的如姚广强、项全、田敏,他们则在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被打倒在地,被这个社会识别开来。在社会的重压下,他们也很难再成气候,彻底沦为垃圾。”
“但是,正因为你救了许小花,一切都改变了。”
“原来是足以害死人命的过错,现在却只变成了欺负。他们为自己抱不平,认为不过是小错而已。而周围的人同样也因此过于乐观地看待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究竟有多危险。是你给他们争取了时间和环境,让他们从小小的恶芽,长成结实的大树。”
“你以为你害死的,只是徐金龙和谭老师吗?”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原本应该过着受压制的生活。但是被你改变以后,他们因为同样的……”郑晓云,略略一停,“‘委屈’,牢牢地团结到了一起。这样一个团体,你真地认为他们会什么都没干吗?”
“这个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是由弱到强,成长起来的。”
“恶也如此。”
“一个敢于活活打死人,再顶着全城通缉的危险,而再次杀人的团体,会是一步就能达成的吗?”
“他们现在还在外面逃窜……”
“这就是你救下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所要花费的代价。”
“你不想谭老师死,你以为他的家人就想吗?还有那些,你不知道的受害者、以及他们的亲友,他们才是真正地替你付出代价的人。”
“不然你以为,”郑晓云淡淡地笑了笑,“一个可以帮你回到过去救人的东西,为什么竟然会是一个邪物?”
我听不下去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我好像三魂走掉了七魄。整个人一会儿软绵绵的,一会儿又沉甸甸的,一会儿浑身烫得像在火上烤,一会儿又像进了冰窟窿里。脑子里面乱成了一团浆糊,好像看到了许多人的脸,有许小花,也有徐金龙,还有谭老师……太多了,最后全都糊成了一团混沌。
我头疼得像要炸裂开来一样,整个身体都是说不出来的酸痛。好像我不是血肉之躯,倒是一尊沙雕,太阳照着、冷风吹着,当身体里的水分渐渐消失,我也将从头到脚分崩离析。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又一个白天。我全身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连骨头里都透着酸软。
我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身上盖的也是自己的被子。我回家了。
我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转头。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我倍觉费力,似乎都能听见颈椎在出轻微的咔咔声。
姜玲歪在我身边,呼吸均匀地睡着,一只手轻轻地抱着我。
我不想吵醒她,就想静静地看她一会儿,
第一七一章 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想吵醒她,就想静静地看她一会儿。却没料到她好像感觉到我的眼光似的,睫毛抖了一抖,便睁开了眼睛。
“家和!你醒了!”姜玲惊喜极了。
我勉力冲她笑了一笑。
姜玲连忙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松了一口气:“总算退烧了。”
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老太太也进来了。
“醒了,”她过来一屁股坐在床边,第一个动作也是伸手来摸我的头,“烧退了没有?”
姜玲忙道:“妈,已经退了。”
老太太不放心地摸来摸去,自己确定是退了,才松一口气。又问:“饿了吧?妈给你炖了鱼汤,再打个荷包蛋?”
被她这么一问,我肚子真咕噜咕噜响起来,是挺饿的了。便点点头。
眼看着老太太又急匆匆地跑出去给我打荷包蛋,姜玲便先扶我坐起来。
“这次烧得挺重的,”姜玲说,“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都第三天了。”
我吓一跳:“这么久?”
姜玲:“是啊。我跟老板连着请了两天假,还好今天你终于醒了。”
我忙问:“我怎么回来的?”
姜玲:“是郑大哥背你回来的。”又问,“对了,你深更半夜地怎么跑到郑大哥家里了?”
深更半夜的……
我突然想起来了,谭老师!我连忙掀开被子,往地上跑。两只脚刚着地,就一阵软,亏得姜玲扶我一把。
“你干什么?”姜玲担心地责备,“刚退烧,还不老实待着?”
我哪还待得住。我得去看谭老师。我还没有通知他的家人。姜玲拦也拦不住我,只好跟着我一起跑出客厅。老太太在小厨房里看个正着,忙也赶出来。
“你这又是干什么?”
我头也没回地道:“有急事!”胡乱套了鞋子就开门。
老太太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不行。什么急事都得放一放。”
我只好告诉她:“谭老师去世了!”
老太太一惊,松开了手。
姜玲赶上来抓住我:“那你也得把衣服穿好!好不容易退烧,再着凉怎么办!”
我只得站住脚。姜玲回房里抱了我的衣服出来,我胡乱地往身上一套。姜玲又说跟我一起去。我说算了,我不过个烧,你就老是请假,再请老板那里也不好看。老太太惦记着我还没吃东西,我叫她别担心,这么大个人不会饿死的。
路上我一打电话才知道,谭老师的老婆、儿子、儿媳,连同刚满月的孙子都一起回来了。是一个叫周海的警察通知了他们。
等我赶到谭老师家,灵堂早已摆好。吊客挤得满满的,花圈也排得满满的。在拥挤的人群里,我看到了曹俊、董晓霞、许小花,连陈学文也来。他们也看见了我。
我们几个站在一起,却是一阵沉默。
前几天,我们刚刚聚到一起,是因为我和姜玲的婚事。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可是这一次却是因为谭老师的丧事。
许小花的眼睛都哭肿了。她的眼睛本来就是一条缝,现在肿得直接睁不开了。
我这才知道,这么多年,谭老师一直都很关心她。她高中的学杂费,她父母有时给有时不给,多亏了谭老师填塘。高考填志愿,也是跟谭老师商量的。谭老师每个月都给她寄生活费。
对许小花来说,谭老师真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那些人,怎么下得了手的。”许小花哭着说,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一个老人家下手?”
曹俊也通红着眼睛,愤愤地道:“他们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是姚广强那群人干的好事。
我嘴里直苦。一路赶来,我仍是粒米未食,滴水未进。胃里一阵一阵地翻着又酸又苦的粘液。
许小花哭着说:“如果早知道会害死谭老师,我情愿死的人是我。”
我登时愣住。胃里猛地一翻,再也没忍住,我真地吐出了一口酸水。
大家吓了一跳。不光陈学文他们连忙扶住我,就是周边靠得近的几个客人也吃惊地看过来。有一个客人还特意让了位置给我。陈学文和曹俊看我还要吐的样子,连扶着我去坐下。
董晓霞和许小花抱在一块儿劝道:“别瞎说了……别让谭老师走了,都不安生。”
许小花抱着董晓霞真哭:“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不是为了帮我,谭老师怎么会被他们记恨。”
我又干呕起来,但连一口酸水都吐不出来了。我本来就没吃没喝,刚刚已经吐了酸水,哪里还有东西可吐。
陈学文、曹俊一连声地问我怎么了。
我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许小花只是无心的。
她绝不会想到,她刚刚所说的那些话,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你们都没有错。
错的人是我。
我现在终于明白,郑晓云拿走青铜鉴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一个人有点儿天真,是一种美德。可要是太天真,就是一种罪恶。
从谭老师家出来,我竟然很是迷茫。这偌大的城市,我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我的朋友们,我的父母,我的恋人……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去让他们明白。
我很茫然地低着头,只看着自己脚前那巴掌大的路,不停地向前走向前走。
最后竟然又停在了郑晓云的家门口。
回过神的一刹那,我自己也惊得一跳,赶紧调头往回走。
还没下几级楼梯,就看见郑晓云背着他的那只黑色旅行袋走了上来。我们两个同时愣住。我站在上面往下看着他,他也站在下面往上看着我。
“你怎么又来了?”他问我。
怎么一开口就问我问题?我现在头昏,真不想动脑子。我头真昏……
我最后记得的,好像是郑晓云一声轻轻的惊呼。
这回睁开眼睛,我没回到自己家里,就在郑晓云客厅里的沙上躺着。客厅里浓浓的都是烟味。呛得我咳了两声。郑晓云坐在一旁的单人沙上,手上还拿着一根烟,看样子是一包烟的最后一根。茶几上的那包烟只剩下了空壳,烟灰缸里乱七八糟的,全是烟屁股。
冷我倒是不是冷。客厅的空调依旧呼呼地吹着暖风。
我看了一下时间。还好,这回没有一睡两三天,只是两三个小时。
郑晓云把手上的烟深吸了两口,碾灭在烟灰缸里才问:“是不是饿了?”
我摸摸肚子:“还好……”
郑晓云:“饿过头了吧?你昏睡的时候,肚子一直响个不停。”
我有点儿蔫蔫的。
郑晓云便没再说什么,起身去冰箱里拿两个鸡蛋就钻进厨房。捣鼓了一阵子,端出一碗鸡蛋下面。面是现成的方便面,他大爷就是打了两个鸡蛋,煮了一下。
但是一闻到那个香味,我的饥饿感立马复苏了。
郑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