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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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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风闻言惊诧道:“若不是师弟提醒,我还真是一直没有感觉到这一点。”



  严行之伸指按了按眉弯,温言说道:“是我思之过甚了。或许是我因为学医的缘故,需要审视人的面色以辨病症,所以对人的脸部轮廓的观察,我已习惯于看得仔细一些。其实平时的莫师弟也确实与这画像上的人长得并不相像,只是在她极为严肃认真时,眼中神情与这画像上人,有那么一点的相似。”



  刑风听他这么一解释,不禁又向那画像仔细看了几眼,他想了想后说道:“在我的印象中,莫师弟家一直把这幅画像当神灵供奉,莫师弟对我也一直是这么解释的。而当初我第一眼看见这画像时,也是以为他是天神大将。莫非严师弟看出了什么别的意思?”



  “确实有些奇怪。一般来说,供奉家祖会立灵牌于神龛上,而有些世家大户在供奉于家族中影响巨大的先祖时,亦会在灵牌之上再加画像,为的是让后人瞻仰,这副画像的画法就与这种供奉画像的式样很接近。但据我所了解,莫师弟与其师父并非父子,若说是偏亲的话,这供奉的格式也是不对的,没有。。。。。。”严行之说到这里忽然闭上了嘴,眼中神情微变,然后换言说道:“哈哈。。。。。。我逾越了,这些不该是我能擅自论道的事。”



  严行之的话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但刑风大致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画像上的人没有署名,画下没有灵牌,香案之上,虽在年节之间,依旧是朴素的三炷香,却有一排五尊长明灯,除此再无它物。此时经严行之的一提醒,这些摆设确实是处处疑点,同时也着实是自己不可妄自揣测的他家之事。



  两人正聊到这里,就见莫叶从外面走了进来。对于小间里的画像被严行之看到,莫叶并没有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刑风随后就告诉她,刚才有野猫窜进来捣乱撞开了门,所以他们才会看到小间里的画像。莫叶连忙也检查了一下小间里的香烛,见一切如常,她关上了门,依旧是一脸常态,与两人寒暄了几句,她就去了厨房取水斟茶。



  只是她去了后厨没一会儿,就传来一声惊呼。



  刑风和严行之刚刚坐下,闻声又是站起身跑向后厨,两人一看之下则是松了口气。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刚才从主屋窜进来的野猫似乎是结伴而来,厨房还有一只。莫叶一推开本就没关严实的厨房木门,就被从里面冲出的一只野猫吓了一大跳。那只野猫也是惊不择路,直接窜到了莫叶脸上,莫叶惊叫之时用手挡了一下,幸好如此才没有被抓伤,但脸上却留下一对猫爪印。



  严行之看着莫叶脸上那一对灰色爪印,失笑说道:“看来这群野猫饿极了,唯独你家门户大开,所以不约而同的来这里聚会了。”



  刑风曾在莫叶家留宿过,他轻车熟路的找来一条布巾递给莫叶,然后疑惑问道:“你婶娘今天也不在家?”



  “她今天探亲去了。”莫叶擦干净了脸,目光落到厨房一角,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家里少了她一天,就搅得乱七八糟。”



  严行之和刑风顺着莫叶的目光看去,就见厨房灶台对面的墙上,一扇小门也半开着。而这个小隔间遭遇野猫袭击后的情况,似乎比花厅那个挂画像的小隔间要糟糕许多。只见小门下洒散了一地碎渣,对于那碎渣,严行之熟悉无比,只一眼就辨出那是药材。



  刑风虽然是今天才知道这药材的存放地,但他清楚这药材对于莫叶的重要性,所以看到药材泼洒在地,他的眼中很自然的显出一份紧张情绪,紧跟莫叶的脚步向那小间走近。



  严行之跟在最后面,见莫叶走进了小隔间里面,他就没有再跟随。他只是蹲下身子,伸手将泼洒在地的药材抓起一把仔细的看了几眼,然后又抬头环顾四周。当他看到了厨房一边的一个泥炉,以及炉子上的一个小罐子,他的眼中慢慢现出疑惑之情。



  没过一会儿,莫叶就从隔间里出来了。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刑风舒了口气说道:“还好,洒毁的不多。”



  莫叶见严行之蹲在地上,很认真的在看手中的药材,她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因为这药材的事骗过他,心里下意识的有些警惕起来。还没等她开口,就见严行之听到脚步声已经抬头看了过来,并开口问道:“莫师弟,这药材应该就是上次你请我分辨的那副方子吧?”



  莫叶心中暗暗吃惊道:真是。。。。。。好快!



  表面上,她则是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她并不急着解释,是要等严行之的下一个疑惑,因为现在她还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想到那一步上,过快的掩饰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就听严行之温言说道:“是这样的,这药材的配比很精确,如果房间里还有被破坏的药材,莫师弟必须丢弃掉。”



  莫叶佯装叹息一声,然后面含感激的说道:“谢谢严师兄的提醒。还好这些只是应我姑母的委托,提前储备,虽然现在损毁了一些,但还有时间再去购买。”



  严行之闻言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质疑情绪的表露,但他的心里则是第一时间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小泥炉。



  凭那个小泥炉的大小以及上面搁着的陶罐的尺寸来看,若用它来熬药,恰然合适,但若用来煲汤,只够一个人吃的。想到此节,严行之在心里不禁失笑,已然知道莫叶是在撒谎,但对于莫叶的这个谎言,他只是恼火了一瞬,并没有表露出来。



  因为他今天见到了这药材的实物,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桩事。这桩事似乎又要拆穿莫叶的另外一个谎言,但严行之对于想通了这件事,心里只觉得高兴。所以他虽然一连看透了莫叶两个谎言,但他对莫叶不仅没有恼火,还心存了一丝感激。



  因为这丝感激,严行之准备不动声色的送莫叶一个人情。他站起身来,将手掌伸到莫叶眼前平摊开,然后另外一只手伸出了两指,一边分拨着手掌上的药材,一边微笑着说道:“那天,师弟请教了我一个问题,问到这方药材中,哪一味是最苦涩的。那天从字面上我无法分辨得出,但今天看到了实物,我却是能为师弟解答了。”



  随着他的手指在手掌上一点一点的分拂而过,莫叶就见严行之的手掌上,最后只剩下五颗红色的颗粒,只有野粟大小的颗粒物颜色却是异常红艳。



  “或许是异地的叫法不同,这味药在我的记忆中名叫‘一点朱’,还有几个我们严家前辈取的别名。虽然之前我不识那位老郎中给它取的别名,但现在见了实物,却能确定无疑。”严行之说到这里覆手将那颗粒抛在了地上,但在垂下手时,他的指间却是夹留了两颗,随着袖子的垂落而掩住踪迹。
(078)、恶草
  严行之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继续解释道:“这种药材实是恶草,因为它的活血通络特性太强,若是怀有身孕的女子误食,一颗它的果实足以导致小产。但它无论从青苗还是果实的外形来看,跟野粟都很相像,而它又喜欢与谷粟长在一起导致人的误事。以前若是出售的粮食中发现此物,价格必然大跌,所以很早以前此物就被农夫们视为头号恶草。”



  严行之语气一缓,补充强调道:“好在,它在未煮熟之前,颜色很鲜艳,细心一点的话也不难分辨。尽管如此,经过百余年来农夫们的协力清扫,这种植物在田地里几乎绝迹了。”



  莫叶忍不住问道:“它。。。。。。有毒么?”



  严行之拍了拍手上的草药灰沫儿,微笑着说道:“它本身是无毒的,就是活络性能强,但对有身孕的女子来说,着实是一大害。这东西百余年来也已经逐渐淡出医药界,毕竟活络的药材还有很多种,而若采用它的话,带来的隐患远大于良益。”



  说到这里,严行之又是郑重叮嘱道:“这药虽然不能再用了,但不要就这样丢掉,需要用火焚毁,以免它可能祸害到这村里的田地。”



  莫叶连忙点头应道:“我牢记了。”



  三人一同在花厅歇息了一会儿,两盏茶喝完,严行之起身就要告辞,刑风亦是要同走。莫叶也知道时间不早了,就送他们出了门。



  临分别时,莫叶再三嘱咐他们路上注意安全,还特地给他们点了两盏灯笼。严行之则拨弄着灯笼下的流苏,神情轻松的反过来嘱咐莫叶要关好门窗。莫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但也只能干笑几声应承着。



  等这两人走了,莫叶关好院门,又去了林杉的卧室。她见师父呼吸均匀,已然沉睡,这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关好门,回到了主屋。



  拿起扫帚,准备去清扫厨房的莫叶在走过花厅时又停下了脚步。她一转身走入了那个挂了画像的隔间,呆呆的注视着那墙上画像中的人,半晌,她忽然喃喃说道:“你。。。。。。到底是谁呢?”



  她像是在问画中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在礼正书院读书已有两年余,她怎会不知道家中供奉这幅画像的意义所在。但若按照规矩来,这样素朴的供奉又处处显露着奇怪之处。之前她也尝试过问师父,问叔叔,问婶娘,这三人之中只有婶娘口封稍微松一些,但也只是告诉她,这画像中人对于她来说,十分重要。



  每天的早晨,师父都会领自己来给这幅画像上三株香。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自己给这画像中人至少跪拜了千余次,却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这是不是显得特别的讽刺呢?但对于画像中人,莫叶却轻笑不起来,小时候她甚至不敢直目去看那画中人的双眼,此时她已能与之对视,但依然坚持不了多久。



  莫叶对着那画像看了一会儿后,就返身出了房间。关上门,她在心里轻轻舒了口气,然后拿着扫帚来到厨房。



  将一地的碎药渣扫拢到一起,扫入畚箕,她正要出门去倒掉,忽然又想起一事。放下了畚箕,她又走入了那个厨房的隔间里。



  在隔间的地窖里,莫叶从木架子上拿起一包药材。因为猫祸,除了已经被扯到隔间外的药,架子上还有三包药材被扯松了纸包,但此时莫叶将药包握在手里其实是在犹豫,要不要将那‘一点朱’给挑拣出来。



  她实在讨厌那腥苦的味道,但心里又没有个底,不知道将它挑拣出来后,会不会造成不好的结果——虽然凭严行之的说法,这东西的药效并不复杂。



  犹豫之际,她随意掂了掂手中的药包,不料已经松垮的纸包一角,本来就细小光溜的‘一点朱’居然趁着空隙滚出了数粒。莫叶连忙弯腰去捡,但那颗粒实在太小,她只是捡回了一两颗,剩下的全都滚到柜子底下的空隙里去了。



  莫叶忽然怔住了。她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就那么蹲着,许久之后,忽然将手里捡起的那仅有的几颗‘一点朱’也给扔到了柜子底下。



  将药包重新折好放回架子上,莫叶出了地窖,又检查了一下地面,确定了没有遗下什么,这才关好了厨房隔间的小门。



  对于畚箕里的药渣,按照严行之的话来说,需要烧毁以绝草患。但那是不知道详情的严行之的想法,莫叶肯定是不会用火去烧毁它的。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师父,所以只能将其先倒进花圃里作肥。若那‘一点朱’的种子真的发芽了,她再拔去也不迟。



  严行之与刑风一同回了县城后,刑风找到邢老汉喝酒的那家馆子,果然就见老爹也是醉得一塌糊涂,不过这次刑风坚决不能同意严行之再陪着他跑回邢家村一趟了。



  严行之见时候着实也不早了,只好随了刑风的要求,但他还是送刑风到了县城石板路的尽头,这才停下脚步。分别之际也是再三叮嘱刑风,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目送刑风身影走远,严行之也就回家去了。



  严家祖居于此近百年,家宅在县城富户中已算世家大户。此时家中聚会的亲朋已经走了大半,严行之穿行在有些清冷的迂回亭廊间,脚步匆忙。他眼中没有一丝倦意,同时还含有一份焦急之意,一路上偶有遇到还没走的亲朋也只是简单的打了声招呼,然后就直接走进了处于宅院最中间的一处房子。



  这所处于宅院中心的房子,是严家特别为严行之的爷爷所修建的。



  严家的繁荣是从严广开始的,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虽然已得了孙子,但是精神和身体一直还不错。他做了两朝御医,即便现在改朝换代了,其医术依旧受新皇帝的认可和重视。虽然如今他已将主家之事交给了严行之的父亲打理,每年只在年节和中秋时回家住一个月,但他在严家的地位可谓是高贵无比。



  但在今夜,吃完晚饭就偷溜了出去,一个多时辰不见人影的严行之忽然回来,却是直接冲进了这个严家老主人专属的屋子。



  “爷爷!”严行之冲进屋子后,来不及关上门,就扑通一声朝着坐在书桌后正在执笔写着什么的老人跪下。他埋低了头,认真的说道:“孙儿今天有一件事求您指点。”



  因为家传之病的阻隔,严家的人丁并不兴旺,但老天还算留了点情面,严家的血脉,从严广到严行之都有学医的好天赋。而自从三年前,长孙病逝后,严广对严行之的期望更甚了,也是更加担心这个孩子会不会再出问题。好在如今严行之已经十二了,身体一直健康硬朗,严广对他更加疼爱了。



  见孙儿跪拜相求,严广本来顺势就要起身去扶。但当严广注意到孙儿脸上郑重神情时,他忽然又冷静下来,语气平静的开口说道:“站起身来,先把门关上。”



  见爷爷神情严肃,严行之反而心安了一些,因为他知道爷爷认真起来,事情反而更好谈了。



  起身关上门,严行之转过身来,就听严广淡淡开口道:“现在说吧。”



  严行之垂在衣袖中的手攒了攒,心中有数个问题交换了一下位置,然后他开口轻声问道:“爷爷,孙儿听您说起过一个人,他药道诡异但精妙,他。。。。。。孙儿想知道,此人是否还。。。。。。活着?”



  严广闻言忽然搁下手中的毛笔,眼含愠意的说道:“元宵佳节,说这种触眉头的话做甚?”



  “请爷爷一定告知孙儿。”严行之目光丝毫不退缩,只是当他再次开口时,语气中的恳求意味浓厚了许多。



  严广见状无可奈何的挥了挥手说道:“他比我年轻‘两甩手’,现在应该还活得好好的。”



  一甩手是五,两甩手就是十。严广这内行话严行之不但听得懂,而且他还从爷爷已经开始有玩笑意味的话中听出,刚才爷爷并非真的生气。所以严行之闻言后忽然咧嘴一笑,堆着奉承的话讨好道:“嘿嘿,爷爷也不老嘛!”



  “言辞生硬,毫无诚意。”严广佯怒的盯了严行之一眼,然后慢吞吞的说道:“还有什么事?有话快说,与其听你假言好词,爷爷更愿意你说话直来直去。”



  “得令,借爷爷的笔用一下。”



  严行之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情,走近书桌旁,自取了一张纸,然后挥笔飞快的在纸上写下数排文字。那形体显得方正有力的文字数个一顿,不是什么诗词雅句,而全是药名。此时若莫叶在跟前,看见这些文字一定会大吃一惊。



  此刻或许已经入睡的莫叶可能想象不到,在县城严家宅中,严广的书房里,严行之挥笔一簇而就,竟是将那付药方给默写了下来!



  严广看着眼前桌上的那张药方,眼中也是渐渐现出惊色。他还未开口,就听写完搁笔的严行之紧接着就开口问道:“爷爷,你觉得这付药方如何?”
(079)、祖孙夜话
  严广没有直接回答孙儿严行之的问题,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神情谨慎的问道:“这药方你是怎么得来的?”



  “廖世,字号不详,自诩‘药鬼’名,然却有其实,药方诡绝,组方错综复杂但条理分明,且敢用禁草但挥放如常,唯独医理不及吾……”严广朗声念完一段不知出自何处的文章片段,然后看着严广眼含笑意的说道:“爷爷,你看这药方是不是出自他之手?”



  严广闻言怔住了一下,接着他忽然从桌上叠放的一摞书中随手抽出了一本,朝严行之的头上敲去。但当那书本快要敲中严行之的头时,严广的手又是一改方向,书本一翻,啪一声打在了严行之的臀上。



  “你小子,居然敢偷看我的私人手札。”严广眼睛冒火,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舍不得对自己的唯一孙儿下手太重。



  严行之悻悻然的看着爷爷,压低声音说道:“孙儿偷看的是父亲的手札。”说到这里,他忽然又眉开眼笑起来,瞅着严广说道:“这么说来,是父亲偷看了您的手札……这罪不主在我。”



  严广对此只能又叹了口气,然后他不再与孙儿闹腾,正色说道:“这药方是挺古怪,但你怎么就只想到那家伙的头上?”



  “爷爷您跟他熟悉啊。”严行之说到这里,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事物,放在了桌上,然后又补充道:“况且此人还用禁药,八成离不远了。”



  “一点朱。”严广伸指拂了拂桌上的两粒赤红的颗粒,然后他抬头看着严行之说道:“吃这药的人你见过了?有多久了?现在病人情况如何?”



  “这药那位病人最少吃了半年了,现在表面情况看来还算正常。”严行之想了想后又说道:“爷爷,孙儿已经排除了这方子是庸医乱开的可能,这才来问您的。那个……廖世,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严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淡淡说道:“你这么想找他,究竟所为何事?”



  严行之认真的回答道:“自从三年前,大哥走后,孙儿心里一直在抗拒着一样东西。爷爷您因为这件事劝过我,说我或许需要见识到一些令自己从心里感到震撼的事情,才能重拾信心。之前我一直无法理解您说过的那些话,而在年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件事情,让我对您的话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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