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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濯香令(全)作者:语笑嫣然-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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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这一次。 
也许命中注定的在劫难逃。 
可是,若不是自己将要闭上眼睛,也不会看到那牵挂多年,怨恨多年,始终耿耿于怀的脸。她的眼角划出晶莹的泪。 
缓缓的,滑入粗糙的尘土。 
她含笑闭目。 
此时,秦兆南视陆盼霜于无物,跪下去轻轻抱起女子已僵硬的身体,仿佛,衣袂间还飘着醉人的扶桑花香。他没有说话。 
陆盼霜喊他,秦大哥,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你可知我有多记挂你? 
他依然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径自向前走去。 
这时候,杨行幂忍着胸口的剧痛,嘶声喊了起来,告诉她,你已经原谅了她,她还能听得见,她会走的更安心。秦兆南,这是你最后能为他做的。 
是的。秦兆南如梦初醒。低头道,暮伶,我已不再执着前事。 
果然有一滴清澈的泪悄然从女子紧闭的眼角滑落,像粉碎的头颅,腐化的心脏,像暗夜里最妖娆的花。 

半年后,南宫堡的新堡主上任,宣布叛徒杨行幂不再是南宫堡的弟子,而那个时候,杨行幂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谁也不知道,那绝望的一夜,他最终是生还是死。 
据当时躲在小巷里看见整个过程的更夫说,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有那样痛彻心扉的表情,可是却生生压抑着,看着自己来不及深爱的女子躺在别人的怀里渐渐远去。而神态与他如出一辙的,是那个手里握着血淋淋的缨枪的女子。 
主不过,他的眼神,是痛。 
而她的,却是空。 
后来,据扬州城里时常都有疯癫的女子拿着一块手帕,逢人便夸耀。 
说自己杀了红袖楼的刁暮伶,断魂小主刁暮伶。 
断。痴情断魂。魂飞散。(完)

七、【 十二濯香令之 错相见】

{紫衣} 
暮秋时节。原本就冷清的长风镇,显得更加寂寞萧条。蜿蜒的提柳街,一路都是铁匠铺子。铁匠们老少胖瘦参差不齐,但却都在打量着一名穿紫衣的少女。那少女生了一双灵巧的小鹿眼睛,眉弯浅浅,美人尖,瓜子脸,唇如樱桃,肌若白雪,怎么看都是纯善乖巧的富贵模样。她背着粉色绸缎的小包袱,大步流星地沿着提柳街走,全然不在意铁匠们诧异或者猥琐的目光。 
走到尽头。 
一面旧得发黄发黑的布幌子底下。少女粘住了。盯着火炉前光着膀子地铁匠喊,你是不是蓝冲?那铁匠二十五六岁年纪,高而健硕的身形,皮肤暗沉,眉目俊朗,表情带着戏谑与轻佻。他懒洋洋地笑道,正是。 
话音刚落,却见少女一个轻盈地起身,稳稳地落在面前。然后右手像锋利的鹰爪,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作势要扯开。出于本能蓝冲挥手挡了挡。可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实在没什么收效。反倒使自己撞在石台边缘,痛得哎呦哎呦地愁坏了脸。一边还嚷嚷地喊,虽然我蓝冲在这长风镇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但姑娘要和我洞房,也不必如此粗鲁吧。 
无耻。紫衣少女狠狠地骂了一句。但忽然觉得背后有一股强劲的力道长驱直入,正待回头,手腕已被扼住。她立刻朝着蓝冲地脑门踢了一脚,借力使自己凌空翻身,挣脱了那来历不明的攻击。待到双脚重新落地,再看,之间水缸旁边多了一名穿着整齐的白衣男子,笑微微地望着他,然后朗声道,姑娘何以为难我的朋友? 
与你无关。少女显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扬了扬脸,问道,你是谁? 
白衣男子收了对阵的姿势,极有礼貌地作揖,柳生门,诸葛正扬。敢问姑娘芳名。少女噘起嘴,轻叹一声,原来是柳生门的人。说罢,瞥了一眼摔在墙角的蓝冲,拂袖而去。 

{温柔乡} 
长风镇方圆几百里,都在柳生门的势力范围。要追查一个人的身份来历并不难。因而诸葛正扬便又去了铁匠铺。 
蓝冲以珍藏的好酒相待。 
一点也不吝惜。 
只道,蓝某能识得诸葛兄这样的朋友,此生也不枉。 
诸葛正扬端起酒杯,嗅着扑鼻的醇香,道,蓝兄可是得罪了什么人?蓝冲愕然,诸葛兄是指前两天来闹事的那位姑娘?诸葛正扬点点头,押了一口酒,沉声道,靳冰越,她是红袖楼的人。说罢,蓝冲显然是紧张起来,不做声了。 
谁都知道,扬州红袖楼,乃是一个消财免灾的地方。任何人,只要能出高价,都可以雇佣红袖楼为其卖命。 
无论是正义或非正义的事情。 
而红袖楼那七位各怀绝技且容貌倾城的女子在江湖后辈中可谓佼佼,他们是红袖楼的弟子亦算红袖楼的半个主人,因而并称“玉罗七小主”,每一个人皆有自己的武功特色及擅长的兵器。靳冰越对江湖的事情了若指掌,就好比一部活生生的百科典籍。她的兵器………柔丝索………细如牛毛,软如灵蛇,乃是一条极为坚韧的银丝线,最短时,可盘于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里,最长时,可挥舞如利箭如长鞭,断人头颅割人咽喉都并非难事。因而又得了灵蛇小主的名号。 
然而……… 
蓝冲却想不明白,谁会舍得花重金雇佣红袖楼的人来找他。她是要砸了他的生意,绑架他,折磨他,还是要娶他的性命呢? 

当中的原因,靳冰越自然也不清楚。她只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整个红袖楼,亦是从来不过问为什么。 
只管,怎么做。 
但难就难在蓝冲名不见经传,靳冰越从未听说过这号人,只是雇主说蓝冲两年前曾在粤北一带,她便从扬州南下而来。寻人,也是她所擅长的。一路上,她见了四五十个名字叫蓝冲的年轻男子,有种田的庄稼汉,也有满脑肥肠的奸商,可是他们的胸口都没有刀疤。她要找的蓝冲,在胸口,有一道两寸长的疤。 
那会不会是轻佻的铁匠呢? 
靳冰越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丫鬟已经把薄如蝉翼的衫子拿过来,披在肩上,露出白皙的藕臂,光洁的锁骨,可以看见胸口饱满的突起,腰间盈盈一握的纤细,那销魂的模样乐得老鸨只拍掌,道,从今后你便是我金香楼的头牌姑娘,好好地伺候客人,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靳冰越连眼皮也懒得抬。 
她不过是知道了蓝冲最爱流连烟花地,是这金香楼的熟客,因而想伺机接近他,看他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找的人。有时候,名不见经传,却未必能够大意。况且,这里是柳生门所管辖,她也必须谨慎小心。既然柳生门的大弟子诸葛正扬与蓝冲交情匪浅,她若再强行出手只怕又要生枝节,倒不如悄悄地隐身在这温柔乡,为对方筹备依稀精致的鸿门宴。 

未及。 
蓝冲果真是来了。换了简洁整齐的衣装,没了铁匠的粗狂,那模样颇是挺拔轩昂。但眉眼间总是带着轻佻戏谑,便将气质折半。 
靳冰越掀开帘子施施然地走出去。 
蓝冲一抬眼,便僵住了。虽然还是淡紫色的一裳,可香艳的脂粉却透露出销魂的魅惑,迷离的眼神就像光滑的丝缎,温柔地拂遍全身。蓝冲甚至忘了害怕,结结巴巴道,是,是你。靳冰越挑眉一笑,道,是我。 
你,你故意在这里等我? 
三两句话,靳冰越已经走到蓝冲面前,右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呵气如兰,道,我只想证明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如何证明? 
看你的胸口可有两寸长的伤疤。 
啊?蓝冲脸色骤变,推开靳冰越退至墙角,那激烈的反应仿佛是承认了他的胸口正好有难道伤疤。靳冰越顿时卸去那虚假粘人的伪装,瞪着蓝冲。蓝冲连连摇头,没有,我没有。如若没有,何苦不肯亮出证据来?靳冰越说罢,冷哼一声,扼住蓝冲的咽喉,戒指里如春蚕吐丝般飘出一缕银白的丝线,却像厚重锋利的刀,将蓝冲胸前的衣服割开一道。 

伤疤。 
两寸长。 
清晰分明。 

慌乱中,蓝冲抓到盆景里一块假山石,可那石头纵然吃足了劲,却也没碰到靳冰越的衣角。而是从窗口飞落在大街上。 
啪啦。 
裂成了两半。 
行人的吵嚷谩骂,也掩盖不了心跳的巨响。蓝冲狼狈地逃窜,仍是甘心,呼喊道,你究竟受了谁人的指使,何不告诉我,让我也死的明白。靳冰越不耐烦地拂了拂戒指,谁说要你死了,我不过是要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正说着,突然,一枚飞镖擦过鼻尖,嵌了半截在雕花的木窗格里。随即便听见诸葛正扬的声音,似还在楼下大堂,可是转眼却将门破开。 
电光火石间……… 
靳冰越只感到眸子里一阵沁凉,忽而又是灼烫如炭烧,所有的光亮在瞬间熄灭。天地仿佛都化做黑暗的泡沫。 
刺骨锥心的疼,席卷蔓延。 
她瘫软在地。片刻之前的嚣张气焰,顿时溃散。 

变故来得太快,在场的人,甚至诸葛正扬,也没有料到自己的飞镖会恰好伤到靳冰越,那样不偏不倚,将清漾漾的眸子割出两道血红。 
他震住了。 
蓝冲亦是愕然惊呼。 
靳冰越死死地握着拳头,却扼不住表情里的惶恐,只是倔强让她一直强忍着,她放开了手里的柔丝索,挥舞着,歇斯底里。鲜血汩汩地溢出眼眶,爬满白皙的面颊,沿着脖颈,红了单薄的紫衣。那模样,不是肃杀,狰狞,而是无助。 
变得楚楚可怜。 

 {老乞丐} 
靳冰越逃出了金香楼。逃到一处荒僻的,散发着霉味的茅屋。双膝一软,栽倒在地。 
两眼又是狠狠地一阵疼。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不知道自己是向着哪个方向逃,逃了多远,多久,也不知道诸葛正扬和蓝冲有没有追着她,她已然精疲力竭。渐渐地昏睡过去。迷蒙中仿佛又回到金香楼的一幕,追逐和闪躲,猝不及防的暗算。 
反复又歇斯底里地喊起来,诸葛正扬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夜深凄寒。 
她蜷缩着像尺蠖(huo;四声),抱紧自己,泪水冲开了凝固的血迹。就那样,时而发热时而发冷,不知道睡了多少个时辰,最后终于醒了。可是,再也不像从前,睁开眼睛,已经看不到半点光亮。她舔了舔嘴唇,退到墙角。 
仿佛是背靠着墙壁,才可以感觉到一丝安全。 
这时候,她听见一阵细碎的响动。她忍了哭腔,厉声喝问。是谁?过了半晌,才听见一个苍老地声音回答说,小姑娘,你占了我老乞丐的位置了。 

此后,靳冰越便在茅屋里住下来。或者说,是借了片瓦遮头却将身体隐匿在最黑暗的角落。她问老乞丐,有阳光照在我身上吗?老乞丐说,有,她便颤抖着向别处挪去,然后再问,有吗。直到老乞丐告诉她,她成了一团黑糊糊的连影子也看不见的烂泥,她才心满意足地静坐下来。 
老乞丐偶尔会笑话她,说,姑娘,人生在世,并非一定要光鲜才有快乐的,像我这样破烂的乞丐,也一样能活得逍遥自在。 
可是,我的情况和你不同。靳冰越怅声喃喃。 
老乞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鸡腿,香气顿时溢满了小茅屋。这大概是他最近带回来最昂贵的一件乞讨所得了。他看着靳冰越狼吞虎咽的模样哈哈地笑起来。他的小声像是极有穿透力和感染力,带动着靳冰越也牵了牵嘴角,虽然似笑非笑,但也算是大有进步的表情。 
某天。 
老乞丐兴高采烈地回来。告诉靳冰越,他从江湖朋友那里打听到,原来花蕊夫人正隐居在丹霞山。靳冰越立时来了精神,道,可是那曾用金针为烈狱门门主医治眼盲的顾家传人?据说当年烈狱门主的双眼为仇家所毁,经脉尽断,目不能视,但花蕊夫人却只用几根金针便使他复明,顾家的金针因而名声大噪。初时靳冰越曾想过,若能找到花蕊夫人,自己或许能有几丝复明的机会。可她眼下却受困于此,举步维艰,更谈何外出寻人。 
已然是有如溺毙在深潭。 
幸而她遇见老乞丐,像遇见一只桨,一条船,将她拖拖拽拽地引到岸边。她从来没有想过破落的乞丐也能成为自己的贵人。她激动起来,抓住了老乞丐的手,道,谢谢你。那臂膀沉实而温暖,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悄悄的蔓延开。老乞丐慈祥地笑着,说,反正我走到哪里也是乞讨,不如将好事做到底,陪你走一躺丹霞山吧。 

长风镇离丹霞山并不太远。纵然靳冰越行动不便,有老乞丐的照料,也最多三五日的行程便可到。只是一路的磕磕绊绊真是不少,连路边的小石子也能踩上去滑一跤。手和膝盖都磨破了,青一块,紫一块,捞起噶便用草药给她敷着,冰冰凉凉的,疼痛很快减轻了不少。 
夜里,错过了驿站,唯有露宿。 
靳冰越问老乞丐,附近是怎样的景色呢》老乞丐说,有漫天星子,黝黑起伏的远山,稀松的丛林,近处是一片鹅卵石的野地,开着自己的小花,就像铺着融融的柳絮。他说,你吸一口气,就能闻到野花的芬芳。 
靳冰越怔了怔,忽然问,你真的是老乞丐么?  
 
{繁花} 
当然,不是。 
只不过知道得太迟。 

当他们找到花蕊夫人,并且说服了她的恻隐之心,答应出手医治,老乞丐便悄悄地离开了。那清晨蒙蒙的雾气濡湿了缠着纱布的眼睛,靳冰越问花蕊夫人,老乞丐去了哪里? 
花蕊夫人诧异,道,何来的老乞丐? 
靳冰越眉心一抖,道,昨日送我来小筑的那位老乞丐啊。 
花蕊夫人便笑了,道,人都说,眼盲心不盲,姑娘莫非从来没有怀疑过,他那把苍老嘶哑的声音其实是故意伪装的?他临走时虽一再地请我为他保守秘密,但我却是不忍心看他浪费了一腔真情意,他的神态动作,无时无刻不再泄露着他对姑娘的温柔与关切啊。 

一语道破。 

实则靳冰越何尝不曾怀疑过,那恰好出现的老乞丐,总是能给她温暖照顾的老乞丐,怎么会那样稳妥地牵引着她,重拾生的希望。她抚过他的手,是粗壮有力的臂膀,平整紧绷的皮肤;她窃听过他的脚步与呼吸,是铿锵而掷地有声; 她还嗅到他的乞丐装带着清新的布料香,没有发霉或酸臭;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在隐藏之余故意显露。 
那昭然的关心,温柔的迁就,如何是一个老乞丐所能给予。 
而靳冰越,又如何能不怀疑。 
只是,她默默地承受着,尽量是自己不去深究,因为在她的心里总是有个模糊的影子,她并不希望那影子会突显。 
突显到现实里,突显到面前。 
她宁可她所遇见的,真的只是一个邋遢佝偻的乞丐。 
但如今花蕊夫人却将真相挑明,她已然无从逃避。她一边摘下药味刺鼻的纱布,一边问,您可认得那个人?花蕊夫人摇头,道,虽然他将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却也不难看出是个英俊的少年,而且,眉眼里总是含着笑。 
说罢,纱布的最后一圈也解开了。 
光线从四面八方穿透,像无数的萤火虫,钻进瞳孔,连心也跟着飞舞了起来。 
她又能看见东西了,红的花,绿的树,天苍地阔,影影绰绰。她握着花蕊夫人的手几乎要感激的大哭一场。花蕊夫人端庄一笑,道,姑娘,此后的一段时间,你的眼睛会出现失明与复明交替出现的症状。但你无需担心。因为每次失明都是暂时性的,一两天之后便可不药而愈。大约有了三四次那样的反复以后,你的眼睛便可彻底康复了。 
是的,我记住了。 
靳冰越恭敬的向花蕊夫人致谢,也不再多做停留,便离开了丹霞山,回到了长风镇。 

长风镇上的铁匠铺子没有丝毫改变,黑黝黝的年轻铁匠仍是,埋头苦干,听见脚步,也不抬头,只懒洋洋的问,客官想要铸刀还是剑? 
靳冰越站定了,冷冷说道,要一对眼珠。这一句话比发射一枚暗器更可怕。吓得蓝冲直往后跳,盯着靳冰越,结巴道,姑娘,你,你的眼睛?好了? 
靳冰越轻轻咬着嘴唇,忽然,一抬手,那纤细锋利的柔丝索便搭上了蓝冲的肩膀。她道,你既然早知有今天,当初何必救我? 
我? 
蓝冲瞪大了眼睛。半晌,狠狠将头一低,道,看来我是难逃此劫了,只请姑娘动手的时候利落些,好使我少些痛苦。说罢,一阵风吹开了炭炉上的火星。那些跳跃的精灵如若换成白色,会不会就像是漫天星子? 
又或是野地的繁花?  
 
 {尽虚妄} 
在那一刻,无论蓝冲还是靳冰越,都没有想到,重逢只是一场峰回路转。柔丝索并没有发挥任何的作用。它又乖乖的缩回了戒指里。而戒指的主人,愁眉深锁,香肩发颤,呆滞地站了半晌,最终拂袖而去。远远地听见背后还飘荡着铁匠愕然的声音。 
姑娘……… 
她没有回头。 

究竟是怎么了?靳冰越问自己。为何从前可以杀人不眨眼,方才却迟迟狠不下心,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世间最珍贵的艺术品。 
不能破坏,奉若神明。 
难道仅仅是出于感激?感激对方这些天默默的照顾,感激他给她机会重见光明?可是,若不是因为他,她根本无须忍受失明的痛苦啊。说起来他根本就是罪魁祸首,怎么反倒变了出手拯救的英雄?靳冰越想着想着,挥出拳头,隔空斩断了一片大树的枝桠。 
漫天落叶飞舞。 
寂寞萧瑟。 
她在荒凉的湖畔坐下来。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夕阳铺满金色的鳞甲。碎碎点点,就好像铁匠铺里漫天的火星。她仿佛又看到蓝冲,他专心而又汗流浃背的模样,他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慷慨凛然毫无惧色的模样,还有他假扮的嘶哑,低沉,温柔关切。 
渐渐的,靳冰越感到视线模糊了。天边尚有夕阳的余晖挂着,她却再度什么也看不见了。但她并不惊慌。因为花蕊夫人说了这将只是暂时性的失明。她便屈膝坐着,很努力地回想着数天以前在茅屋里的情况。她试着描绘蓝冲穿乞丐装污秽邋遢的模样。然后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 
突然……… 
靳冰越感到有一双温暖而沉实的臂弯从背后环过来。她周身猛地一颤。想要挣开。可是却在抓到对方的手的时候,愕然地僵住了。 
那是她熟悉的触感。 
似乎就连皮肤的纹理也清晰可见。 
她的心顿时跳得飞快。她有那样多的话想说,有那样多的疑惑等待解答,可是,却遭到对方唇舌的封锁。她感到不知所措,就好像漂在云端,喝醉了,身体不由自主地迎合。她已经分辨不清什么对错道理。她彻底地沦陷进去。 

翌日清晨。 
靳冰越怀着身体轻微地疼痛醒过来。睁开眼睛,柔和的光晕照射覆盖。她的眼睛果然如花蕊夫人所说,兀自又恢复了。 
她听见背后均匀酣畅的呼吸。 
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昨夜,造就了她生平最快乐的时光。她在那场彻底的交付里面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中所向。原本笼罩着的阴郁和迷雾,都豁然开朗。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凤飞翱翔,四海求凰。执子手,与子老。前人所有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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