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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公历新年在中国北方依然持续的枪炮声中悄悄来临,上海仿佛一艘航行在无边夜海上的超级船舶,遥遥相望同行的航船燃烧起火却伸手不可及,回首见自己甲板上灯光辉煌,却满地流淌壮烈哀乐,那情景既奢华又悲怆。人们在争相奔走,为抗日救国疾呼支援之际,却万万没想到一颗炸弹会在自己身后突然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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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3} 多情还有春庭月
皎洁的圆月悬挂在苍蓝天际,星辰碎裂明亮。
冬日的长夜里,行人拿长围巾裹紧了脖子瑟瑟地走。泛着清冷月光的路面不时被汽车和人力三轮的轮子连番碾过,留下淡淡不断被重新覆盖的痕迹,交错纠缠,好像反复叙说的话语,不断响起,又接连不断地消失。最终,什么都不再剩下。
佩之站在卧室的窗前凝望街面,呼吸出热气在冷玻璃上呵成白晕,模糊了视线。她闲散地用手指在白晕中间写下一个“锦”字,写完后自己也呆了呆,仿佛这个字是凭空出现在雾气中的,令她微微吃惊。静静地审视了会儿,她低下头,嘴角浮现出一抹浅笑,随后调皮起来,搬来了凳子爬高落低地在整个玻璃窗上从上到下地呵气,在每一团白晕中都用指尖写出个“锦”字。
屋子里没有开灯,蓝隐隐的玻璃上仿佛开满了乳白的莲花,每朵花芯里都包裹了个“锦”字,盛放得无声而纵情。仰望或俯视,从那许多“锦”字的笔划里可以透望到苍蓝深邃的夜空和明月,以及夜幕笼罩下的连绵灯火。不知是谁在街上拉响胡琴,咿咿呀呀的悠长曲调听得人心头酸楚,仿佛天地也由此被魔法点化,变得格外苍茫而渺远。
有人在楼下敲铸铁大门,门房应答道:“锦先生锦太太都不在家,出去应酬了……啊?不找锦先生?”
一个柔和的声音清晰地飘进窗来:“我找锦佩之小姐。”
佩之攥紧手袋,稳稳地拉长着步子走在寂静的弹格子路面上,厚实大衣下是紧绷的织缎锦旗袍,每迈一步就摩擦出细微的窸窣声。矜持姿态却被妆容上流露的细节所打败。头发梳得未免过于急促潦草,匆匆用无名指沾染了唇膏抹在唇上,指尖还残留着玫瑰红,自己却已然疏忽忘记了。
身边同行的少年微笑着斜睨她的侧影,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会不会冷?”
佩之唰地扭过头来,眼珠黑亮得像宝石:“当然会冷啊!你看看你看看,腿都冻得变冰棒啦!”说着,她孩子气地踢起腿来,长大衣和旗袍下摆翻飞开,蒙着霜气的寒白的脚踝在林怀锦视线中闪过。
林怀锦埋低头轻笑,拉住佩之,自己蹲下身去,伸出手握住佩之两个光裸的脚踝。炽热的掌心熨慰着她冰凉的皮肤,温和的小火焰一路延烧上来……佩之浑身一个激灵,向后仰靠在灰白的墙上。昏黄的路灯光从梧桐的树叶里粼粼落落地细射下来,好像黄金色的雨滴,拖着长尾钩挂在她的额头、微微颤动的长睫毛上。无尽的灯光把两人包裹得如同琥珀里凝结千年的昆虫。
“这样暖和些了吗?”林怀锦轻轻问,见她不答,抬起脸来笑道:“我就给你捂捂,你可别踢我。”
“……这样也是没用的……”佩之的声音幽冷而无力,“你为什么来找我?……没有用的……”
林怀锦直起身来,脸对脸地凝视着佩之:“那你又干吗跟我出来?可以立即回绝我的啊……”三个月未见,他的脸庞瘦削下去了,面容线条倒更是清俊了,飞扬的浓眉之下是一双瞬也不瞬的锐目,瞳孔深处跳跃着强烈的光芒。
佩之仿佛生了气,跺了跺脚就往回家的方向走,林怀锦急忙拉住她的手,用力过猛竟把她扯进自己的怀中来了,稍一犹豫干脆伸开臂膀抱住她柔软衣物下果核般的躯体,耳语道:“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被吸引住了……你的唇角、眼眸、眉梢……为什么都这样好看?你知不知道,这三个月来我一直试图遗忘你,因为我对自己反复说,如果你是月亮,我就是马路上的小石头,如果你是花,我就只是烂泥杂草……你我之间,天差地别。但我忘不了你,100天来我失魂落魄,眼前总是晃动你的身影,无论我是醒着,还是睡着,你都在我眼前巧笑嫣然……”
他的话语急促滚烫,接连不断而来。佩之抬起手背掩住嘴,眼角渗出的细微泪滴隐入皮肤之下,含混不清地低声道:“我要回家了。说不定爸爸已经回来了。”
林怀锦定定地望着佩之,眼神狂乱而炽热:“也许我强人所难。你是千金大小姐,我只是个保镖……但是,该死,你为什么这么美?佩之,哦佩之……”他捧住佩之的脸,掌心的热度和面颊的凉意融合得丝丝入扣,教人分不清谁冷谁热,“你知道么,杜月笙先生也曾经是个被所有人唾弃的街头混混、卖水果的小贩、码头上的打手……但他现在已经是上海滩的王!佩之,也许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但我一定会用尽全部力量去出人头地……我只希望,有一天,你能……喜欢上我。你会吗?请给我时间,佩之……”
听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反复在耳畔喊叫自己的名字。佩之闭上眼侧过脸,咬着嘴唇###受内心甜蜜、酸涩交织的微妙感觉。他碰到她,她就心跳不已,呼吸急促,面红耳赤。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不由她狂乱地猜疑自己,是否已经喜欢上他了呢?不然为何会任由他捧着自己的脸,听这些梦呓般的话?但是——
佩之的曾祖父曾经是曾国藩属下的一名要员,后担任过江西布政司使之职,虽然所敛财产挥霍大半,到祖父一代又因子女骄奢淫逸、争产内讧而离散得七七八八,父亲锦汝焕接手时实则已经家道中落,只剩下几份薄产维持经营。但尽管如此,锦家依然可算是世家子弟。
而林怀锦的父亲母亲都是苏北农家佃户,他们挣扎到上海后在张啸林家落足,父亲打杂,母亲则做了张家二儿子的乳母。身份阶级悬殊的两人,无论是家世、财富、地位……都是千差万别,无论是锦家父母亲友,还是社会舆论,都无法想像更不要说会容许他与她之间产生恋情。
理###与感###在内心厮杀,一个佩之说:推开他,骂他无礼,以后再不要见他!另一个佩之却说:我怎么才能抗拒他,拒绝自己喜欢他?两个佩之的声音融合起来异口同声问道:你难道喜欢他?一个“下层”人?
——不知道,不知道!全都乱了,我自己也搅不清楚了!
{No。14} 纸醉金迷百乐门
阳光明媚的礼拜六下午,丽莎来找佩之了。她矜持地向锦太太问了好,十分典雅地小步迈上楼梯进到佩之房间,等一关上房门,立刻一跳扑到佩之床上,笑闹道:“嗳,看什么书呀?也亏得我这样冷的天还巴巴儿地过来!死样儿,你倒是说话呀!”
佩之咯咯笑着搁下手里的张恨水的《啼笑因缘》,伸了个懒腰道:“你巴巴儿地过来可不是我求你的。你呀,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要拉我陪你做什么去啦?”
“嘁——静安寺有轨电车站附近,门面造得像个琉璃香槟酒瓶似的Paramount Hall开业了!”
佩之皱起眉头:“你是说百乐门舞厅?”
“听我爸爸说,投资商人顾联承整整花了七十万两白银买下那块地来,营造装修也花费巨资,修建得史无前例的富丽堂皇。前一个月已经正式开张了,生意火爆得不得了。今天晚上那里举行‘还我北疆、复我江山’抗日义捐舞会,刚好我爸爸和哥哥去苏州谈生意了,空出两张票子给我们……”
佩之摇头道:“爸爸不让我去舞厅的,我也不怎么喜欢。”
丽莎猫一样弓身蹭过来,用自己额头抵着佩之额头,沙沙嗲嗲地道:“陪我去啦,佩之啊……”
黄浦江上波光粼粼,霓虹闪耀的夜上海繁华得如同一场梦幻。碎影流年、万方杂处、千种风情、黑暗暴虐……这就是十里洋场交揉多织的繁复气味,避不开,逃不了,仿佛一枝扎根在心脏深处的艳丽罂粟花,然而你眼中能见的,却都是它倾情绽放的美态,喧哗热闹,犹如一场不计工本永不终场的盛宴。
从黄包车上下来,佩之仰头望向高高矗立的Paramount Hall,不由为它的奢华外观感到微微###。环顾四周;只见熙熙攘攘身穿华服的男女从一辆辆黑色小汽车里钻出来,随手把钥匙抛给门口的仆童,流水般踏进那金光闪闪的大门里去。丽莎急不可待地拖着佩之一起随着人群涌入。
Paramount Hall底楼是出租给品牌商家的铺面,二楼是大舞厅和宴会厅,三楼是名叫“麦斯甘”的小舞厅。虽然有所耳闻,但第一次来到的佩之和丽莎还是不由被大舞厅庞大巨硕的空间感所震撼。高高的舞台上垂挂下十多米高的金色帷幔和深紫色的幔帘花,幕布前,来自马尼拉的Tino乐队正演奏出优美的爵士乐。光可鉴人的油亮地板上倒映着空中四吊的巨大水晶灯,挑空的天花板下还围绕着一圈半悬的包厢座位,可以从空中俯瞰整个舞池。更难得的是舞厅里暖气洋溢,温煦如春。
虽说是义捐舞会,但气氛依然是喜气富贵。舞池里已经有不少人随着音乐在那里旋转拥舞,丽莎一踏入大舞厅就去踩那地板,一边###地对佩之道:“听说这整大片地板是拿汽车避震钢板做支托的,跳起来会有浮动的感觉,佩之,快来试试这‘弹簧地板’呀!”
佩之踩上去踏了两脚,淡淡笑:“感觉不明显啊。看看你的票,我们是在这一层的么?”
“哦对,你提醒了,我是乐昏头了。”丽莎笑着取出票对照了一下,顽皮地吐吐舌头,“差点吃亏来,我们是在三楼的小舞厅,那里的票价可翻大舞厅的一倍呢!”
从旋转扶梯走上三楼,就是规模较小的“麦斯甘”了,和二楼大舞厅相仿的格局,但中央舞池的地板却是用坚硬黝黑的钢化玻璃打造的,光滑得好像冰面,听说在上面跳舞时双脚滑动更为流畅轻快,因而舞步也更加优美。围绕在舞池四周的座位比二楼更豪华舒适,全是高靠背深座儿的柔软大沙发,前面摆着低低的桌几,放着插了鲜艳欲滴红玫瑰的小天使瓷花瓶和锡制烟缸。
虽说票价昂贵,但“麦斯甘”里的舞客却一点不比大舞厅里的少。穿着欧洲名厂towntex、homesprone出料,惠罗公司Gentlemen’s store剪裁的英国式西装的“绅士们”叼着雪茄吞云吐雾,打扮得典雅华贵的社交名媛们小口啜着浓香四溢的蓝山咖啡,摇着扇子谈笑风生。
找了座位坐下,丽莎挥手叫来汽水和小食,摆放了满满一桌子,边吃喝边观看那旋转热舞的人群。隔壁一张桌子边围坐着三位打扮入时的男子,其中两个年纪较长的高谈阔论。他们把“沦陷与抗战”、“东亚经济趋势”、“证券交易内幕”等等话题翻来覆去说个不休,另一位身穿烟灰色竖条纹西装的年轻男子只是微笑颔首,目光却不时飘移到佩之她们这一桌来。
有人来邀请她们跳舞,佩之笑着婉拒,丽莎兴冲冲地下舞池去蹦吉特巴了。欢快流畅的乐曲里,佩之一个人陷在沙发里静静地喝着汽水。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不停朝自己看的陌生男子,恍惚中一闪念:如果那是林怀锦……如果他有显赫的身份……不可能的。说到底,自己还是适应这样的生活,他不可能赤手空拳打出天下,永远不可能像那些绅士一样喝着洋酒畅谈政治和未来……林怀锦的身影面容黯淡下去,佩之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流露出落寞神情来。
对桌陌生的年轻男子端起酒杯,站起身走到佩之面前,彬彬有礼地问候道:“小姐你好。我看小姐眉目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冒昧地想请问芳名。”
佩之抬起头,眼前的男子有着黑色的头发和茶色的瞳孔,脸部的轮廓竟真的有几分肖似林怀锦。这一个纸醉金迷的夜晚,她认识了唐致云。
他是英国Maxteer烟草公司上海分部经理,中英混血儿,15岁前都在伦敦生活,10年前跟随离异的母亲回到上海,近两年开始帮父亲打理烟草公司,业绩斐然。告别时他问佩之要了她家的电话号码,写在自己丝绸的手帕上,并附在佩之耳边轻言道:“你是我在上海所见到的最美雅的女孩。”
{No。15} 夜幕下的猎手
灯火###的百乐门门口,唐致云微笑着问佩之是否可以送她回家。
在城市另一个角落,阁楼幽暗,空气寂静。
透过污迹斑斑的老虎窗可以望见底下的街。林怀锦扯过残破的窗帘将玻璃擦得更清楚些。右下角窗玻璃碎裂了一块,刚好可以把枪口探出去。黑森森的枪口锁定着街对面五十米开外“小小艳阳春”书寓大门。
启明星升得不能再高了。眼泡浮肿的鸨妇笑闹着送了两个客人出门来,旁边墙角蹲着的香烟小贩连眼皮都没抬,好像睡着了。
林怀锦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瞥见窗栅上结着一张老大的蜘蛛网,编织得精密细绝,在寂静的空气中微微颤动。一只米蛾眼看挨过了漫长的冬季,却一头撞到了网心。独角仙般悬挂在网下的褐色蜘蛛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脚爪,开始欣喜地倒头攀爬。这样冷的天,猎物也格外难得,吃了这一顿,便离春天又近了一步。
林怀锦继续注视书寓大门。这是他从金门老六那里接过来的第一单活,说好三七分成,净到手该有一根金条子。但如果给张啸林知道自己在外面接做私活,只怕连###命也会不保。但是张啸林也好、黄金荣也好,甚至杜月笙,哪个不是从刀头上舔血斩获下丰厚资本的?……上海滩是冒险家的乐园,只要够胆够狠,就能敛金聚财,一步步踏上出人头地的道路……才能配得上心中深爱的女孩。
书寓门又开启了,鸨妇双手笼在袖口里,满脸堆着欢喜的笑把一个穿着黑呢大衣的中年男人送出门来,旁边的香烟贩像是觉醒一般缠着问道:“先生香烟要吗?”鸨妇瞪起眼睛作势要赶他。小贩蹲下身自顾自地划亮了一根火柴。细微火光在林怀锦眼中骤然升起,那就是动手的暗号。
林怀锦微微眯了眯眼,视线如同钉子般扎在男人左胸,相隔五十米虚空,他似乎也能###到那大衣和皮肤下跳动的火热的心脏,每一下都像隆隆的战鼓声。
林怀锦完全能够想象,自己动一动手指、扣响扳机、枪响的瞬间,中年男人就会捂着胸口栽倒在坚硬冰冷的路面上、鸨妇惊叫着抱头躲进门里、枪声尾音消失在黎明到来前最后的夜幕里、血渗入人行道上沟壑交错的石雕纹路中,渐渐发黑……
眼前出现的景象突然让林怀锦感到强烈的恶心,他抽回了枪伏倒在窗台上,静静观望中年男子登上了一辆黑色汽车,喷放着污浊的尾气消失在夜幕下的长街尽头。
他翻身坐在地上,抬头发现窗角落里网上的蜘蛛已经紧紧抱着米蛾在啃噬了。虫豸的世界里只有你死我活,不存在是非和自省。但人不一样。虽然从小在黑帮里长大,冷眼看人家把“种荷花”只当作是寻常,但这样的事林怀锦还是做不到。这和杀鲨角不同。他做不到为了钱财去杀害一个也许并不无辜,但绝对是手无寸铁的陌生人。
——对不起,佩之,我还是不够胆,不够狠,下不了手。
——不过请放心,我绝对不会放弃努力。
——绝对不会放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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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6} 欲往城南望城北
林怀锦有时来到她家门前的小街,坐在茶果铺子摆放在人行道上的露天座里,远远凝望她房间的窗口。偶尔,他会把一支不知从哪里折来的红梅悄悄插在铁栅栏上,或是带来些鱼干喂养她家门口经常出现的流浪猫。为了不被看门人看出破绽,不得不经常换不同的衣服,并将帽檐压得极低。
这些甜蜜而隐秘的举动只有自己才知道,不能宣诸于口,不能引人瞩目。
深夜,外出归来的佩之从栅栏上取下已经有些萎败的红梅,站在雪地里愣愣发怔。门前格子路上积着薄薄一层雪,有人用手指在雪上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字。雪还在下,字却还未被覆没,想必是刚写下不久。佩之转身望向寂寞长街,路灯昏暗凄茫。对面弄堂里,有一个帽檐和双肩都落满了雪花的少年正静静地凝望着她,嘴角勾起甜美笑意。
她想告诉他不要再来找她了。不要在冰天雪地里痴痴地等这样久。但这样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向丽莎诉说烦恼,丽莎吃惊地笑叫起来:“咦!咦!那黑帮的小混混也配来追你?!乘早叫他滚!”
佩之不停地摩挲深紫天鹅绒窗帘布上一团团的牡丹花纹,叹气道:“那么可怜,我怎么###心……”
“嗳?我可得给你敲敲警钟了,什么可怜?什么不###心?你要玩出火来,连带着你父母祖宗的脸面可都要丢尽了,不知道多少人伸着脖子等看别人笑话呢!……那个唐致云,不比小混混强上百倍?”
是的,明天,唐致云又约她出去见面了。这是自百乐门舞厅认识之后第三次相约。唐致云也曾仔细询问了她父亲的名字和生意情况,想是在暗暗筹措要上门提亲吧。以他的身家,大凡女孩子都要青睐的。但佩之羞愧地在心里想,为什么他总不能像林怀锦那样一眼就可以直看到我心扉深处去的呢?
翌日晚,佩之没有想到唐致云带她去了法租界福煦路181号,那里对外的名义是三鑫公司职员俱乐部,其实是上海滩上有史以来最大最豪华的赌场。
“以前都是朋友强拉着我去,赌场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去见识一下也挺好。去181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幕后是杜月笙张啸林那些青帮里最有势力的龙头老大在主持,巡捕房也都暗中保护他们来的。佩之,我总想带你走遍世界上所有最有趣最好玩的地方,就先从上海开始……”坐在赌场派来接他们的专用小汽车里,唐致云笑眯眯地侃侃而谈,一边轻轻拉住了佩之撑在座位上的手。
佩之犹豫了一下,没有挣脱。
碧草茵茵的大花园中央,矗立着一幢维多利亚时期的漂亮大洋房,夜幕中灯火辉煌,音乐笑闹声一刻不歇地飘荡出来。一进门,唐致云绅士地替佩之脱下外套,递交给仆欧,拿好钥匙,就有穿黑色马甲和西裤的导引生拉开钉满金色铜钉的红色绒幕门,弯腰恭请他们进去。
房间足有篮球场那么大,高高的拱顶被漆成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