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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禅-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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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镰首沉默。看来我的旅程要在这个小镇终结了,他想。就在这儿待一、两天吧。他要看着这个好心的老头跟他的儿子平安下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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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气从形貌奇异的怪石缝隙卷过来,挟带着淡淡的瘴气。树木有如无机物般蒙着一层灰铅。天空郁沉一片,乌云像快要压到眉间。他们沿途看不见一只飞鸟。
  尽管已走过这条山路数十次,马光乾仍神色凝重。他长年活在山野之中,深知任何一刻你对山野轻蔑,山野也可能把你吞噬。
  三十多人牵着马匹默默前行,没有交谈一句。他们腰间都带着刀子,但每逢碰上拦路的树枝蔓藤都不敢砍斩,只是小心地拨开。
  马吉走在最前探路——与其说是探路,不如说是作为一面会走路的旗帜。他换穿上一套黄|色的衣衫,胸口绣着斗大的黑色“丰”字。这是双方许久以前订下的规矩。
  一条人影在前方左侧的怪岩顶上出现。那人高举双手,表示没有恶意。
  那男人轮廓深刻,头发剃成三条辫子披在背后。尽管山岩间寒气逼人,他只穿一件毛皮背心,下身只包着一条布巾,没有穿裤子,腰侧挂着一柄短小的弯刀。裸露在风中的臂腿跟面庞涂上了各种油彩花纹。
  异族男人从怪岩上纵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山路前方挥挥手。
  马光乾松了一口气。
  转过山头后视界豁然开朗。长坡之下是一片众山围绕的广阔盆地,中央搭结了数十座大小帐篷与木屋。一条银白河川横贯盆地而过,从高处可见河畔两边筑着粗糙的堤防,人与马在沿河的农田里辛勤的劳动。连天空中盘踞多时的乌云也在盆地上头裂开来了,露出久未见过的阳光。
  在那男人引领下,运盐队沿着一条平缓的坡道进入盆地。同时有一支为数近百的马队从聚落处奔过来迎接。
  双方在相距三丈处停了下来。一个个罗孟族骑士坐在无鞍马上,仿佛比用自己双腿站立还要轻松。罗孟族的马比中土的马匹要矮小一些,但蹄步又密又壮。马光乾却无法在马队中找出老族长瓦冯拉。他皱起眉头,很想抽口烟。
  罗孟族马队之中,最高壮的一骑排众踱步而出。
  这家伙比镰首还要高两、三个人头呢,马光乾估量。他认出这个魁伟男人是罗孟族年青一辈里的领袖,外号“十狮之力”的侬猜。
  侬猜一副高鼻深目的俊美脸庞,头戴一顶鸟羽冠,颈上挂着无数兽牙护符。他一跃下马,手持一根铁杆权杖,杖顶上扣着一根粗锁链,锁链另一端是具铸成飞鸟头骨形状的铁制装饰。侬猜每走一步,那鸟头也就摇晃一下。
  马光乾感觉口干舌燥。他只想马上离开。
  ——他认出那是罗孟族长的权威象征物。
  侬猜有如一条巨柱般矗立在马光乾跟前。马光乾的鼻子只到他上腹。
  “瓦……瓦冯拉呢?”马光乾强作镇定地问。
  侬猜猛然高举那根铁杖。杖端指向聚落处中央的旗杆上。
  旗杆上挂着一颗人头。
  马光乾的眼睛不好。可是他知道那颗头颅属于谁。
  一只熊爪般大的手掌从高而下,抓住马光乾的发髻,把他整个人提起离地。马光乾感觉头顶有如无数针刺之痛。
  侬猜右手把铁杖插在土地上,抽出腰间一柄四尺多长的弯刀。刀刃照出雪白的光华,刃形弯弧异常优美,刀柄和护手镂刻精细。
  握刀的手臂往旁挥下。
  一匹驮着盐货的瘦马背项血泉激涌。骨肉被相当于十头雄狮同时怒扑的力量破开。四蹄痉挛。包裹货物的油布撕裂。染红的盐飞散。
  这种发酵酸果酒的味道有点古怪,像泡了醋的米酒。镰首却仍旧呷着。他想,这酒在附近这么多人爱喝,总有它特别美妙的地方。紫红的酒液染湿他乱生的胡须。
  他察觉在客店里有一双注视他的眼睛。
  他缓缓把头转过去。
  ——这女孩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少女带着异国血统的脸仍未脱稚气,身体却早已完成青春期的优美曲线;呈健康浅铜色的臂腿上绘着油彩花纹;左手腕上穿戴着几只蛇状的银镯与皮革绳环;色彩斑斓的粗线织厚衣下,胸脯因呼吸而剧烈起伏;一双澄亮的棕色眼睛直视镰首。


  少女站起来,步向呆然的镰首。她的视线没有离开他的眼瞳。
  她伸出手掌。
  镰首的头巾跌落。
  手指拨开乱发。
  镰首额上那弯月状的黑色胎记,暴露在少女瞪大的眼睛前。
  “帕日喃……”声音略带沙哑如成熟女子,当中透出无比惊异。
  她拔出腰间一柄弯刃匕首,蹲下来替镰首剃去胡须。
  小巧的手指抚在他黝黑坚实的脸上。他闭起眼睛。
  ——一个温柔如母亲的声音,在哼唱一首久已遗忘的歌调……
  少女把匕首放在桌子上。胡子散落一地。女孩捧着他须根参差的脸。
  “帕日喃……”
  三十几颗人头整齐地排列在地上。蝇虫围绕头颅断口处飞舞。每个人头的头发上结着不同颜色与花纹的绳子,代表黎哈盆地里不同的氏族。每个氏族都派出一名男丁,把敌人的头颅亲手割下来。待整个祭典完毕后,他们会各自把头颅带回本氏族的帐篷,将之剥皮、挖空、洗净、泡药,大约一个月后,药酒会把头骨泡成拳头大小,男丁将它挂在腹前或颈上,作为成年战士的象征。
  马光乾父子被皮绳紧缚四肢,俯伏在地上。他们不敢看同伴的首级。
  马光乾上一次动刀子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从来不习惯暴力。不管自己是施暴者、被害者,还是旁观者。
  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罗孟族里年青一辈,自从发现崖盐矿后就开始不安分起来;他们也对老族长瓦冯拉与“平地人”太亲近感到不满。
  ——祖先的历史告诉我们,“平地人”都是狡猾而邪恶的;虽然“平地人”带来的盐治好了我们的肿病,但也不过为了骗取我们的牲口、农作物、矿产、皮革……现在我们拥有了自己的盐,也拥有了超越“平地人”的力量……
  马光乾现在只有三个希望:第一是希望自己跟儿子可以死得爽快点;第二是希望家里的十个孩子不要想报仇;第三是希望在死前抽口烟。
  整座山林仿佛是有生命的活物。镰首坐在健马上偶尔回头,看见走过的山路好像又被封闭了起来。他有一种被吞噬的感觉。
  他看看在前头牵着马的异族少女。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见她带着紧张与兴奋的呼吸。
  “快到了。”少女说。“我们……都在等着你。”那声音中混有畏惧与狂喜。
  “你们认识我吗?”镰首不解地问。少女只是回头微笑,没有作答。
  “你叫什么名字?”
  “刺蔓。”
  镰首看着她那摇晃的棕色长发,那牵着缰绳的小巧手掌,那强健而曲线美丽的臀腿——他贴着马背的棒棒勃起来了。
  转过几块高耸灰岩后,一件异物映入镰首的瞳孔:一具裸体无头尸倒悬在枯树上。
  镰首右臂抖动,把套住铁矛尖端的布帛挥去。左手像抓住一只小鸽子般,把少女刺蔓提到马背上,坐在自己前头。
  镰首倒提长矛,握住缰绳,双腿猛地一挟。两人疾风般驰过倒吊的尸体之下。
  马光乾的第一个愿望落空了。
  因为站在他们跟前的是新族长侬猜。他身上穿着罗孟族祭司的七彩鸟羽袍。马光乾从前只见过瓦冯拉穿着它一次。那场祭典他不想再多看一回……
  侬猜抿着薄薄的唇片,一副十分凝重的表情,眼睛在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视线最后停留在马吉身上。一只手掌伸进他衣襟内来回抚摸——马吉从没有感到如此恐怖,似乎心脏下一刻就要被那只巨大的手掌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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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侬猜的手伸出来了,一把抓住马吉的衣襟。
  “不——”马光乾在旁拼命咬住马吉的黄布衣。马吉被“十狮之力”侬猜拖走后,一小片黄布仍留在马光乾齿间。
  “妈八羔子!”马吉在地上狂乱挣扎,声音在盆地里回响:“狗娘养的臭王八!操你奶奶的狗屎十八代祖家!干你囡囡的烂麻Bi!有种的一刀砍了——”
  一记刺耳的骨折声打断了一切。
  马吉反绑背后的双臂呈怪异的角度倒折上头顶。每一下呼吸都是锥心的痛楚。
  他想象不到世上有比这更大的痛觉。有的,他下一刻便感受到了。两团猛烈的火焰自双足脚心直烧进骨髓。全身神经立时僵硬,唾腺、膀胱、肛门、毛孔全部失控。
  马吉竭力睁开眼皮,寻找自己的双腿。
  他看见的是两条挂着无数切割成细柳般肌肉的雪白腿骨。
  亲眼看见自己的骨头裸裎面前,那绝大的震撼暂时盖过了痛苦。奇臭的汗液流到腰胁,颤震的嘴唇发麻,舌头肿胀苍白,胃酸涌上喉头。
  侬猜握住沾血的弯刃匕首,骑在马吉的腰间,压得他紧俯地上。
  马吉左边脸贴在草上,眼睛斜斜瞧向父亲。
  ——爹……想……办法……让我……得个……得个好死……
  马光乾早已不忍看,一头栽在地上闭目痛哭。
  围在四周的罗孟族战士沉静得很。在他们眼中看见的并非血腥酷刑,而是神圣庄严的祭祀。有几个打起手鼓来,节奏不缓不急,嘴巴随着节奏在低吟:
  “帕日喃……帕日喃……”
  马吉的黄布衣被割开撕破,暴露出健壮光滑的背肌。
  “瓜罗刺哇,桑帕瓜孟不罗刺哈……”侬猜一边在马吉背后切割,一边念念有词。
  “罗日哇,剌都桑……摩苏卡哇!”
  侬猜抛去匕首,双掌伸往马吉背项中央一扳——
  呈各种角度扭绞盘结的红白肌肉在阳光下抖动,肌纹上渗满针刺般的小血珠;白森森的脊梁隐现,有如半沉在血海中的一条破船残骸……
  被剥离骨肉的两大片皮肤往横摊开,好像一双被烈日晒得枯干的翅膀;散在腰下被切成条状的腿肉则看似雀尾的羽毛。马吉软瘫地上的身体有如一只飞翔往死亡世界的大怪鸟。
  “呀——杀了我——喔啊——我想死——求——”马吉终于恢复意识,有如一只溺水的蟑螂般剧烈挣扎。
  “求你——死——喔呀——死——操——死——死啊——我——死——”
  侬猜在旁冷冷看着。
  马光乾翻滚仰倒地上,反绑背后的手指紧抓住草与泥土。他的脑中一片混沌。
  侬猜手握腰间长弯刀的柄子。他随时准备把马吉的头割下来。可是他想再等一会儿。他要让罗孟族人们记得这惨叫声。这是他担任族长的首次祭礼,是他权威的基石。
  鼓声渐急。逾百罗孟族战士高举兵刃,狂乱呼叫。他们是山的儿子。他们只尊敬、崇拜强者。敌人的惨叫是强者的证据。
  马吉已无法思考。只有一个思念他仍紧紧抓住——死。他渴求死。
  没有尽头的肉体痛苦,比绝望更绝望。
  东面山头传来一股尖啸般的破风声,划破了战士的欢叫与祭物的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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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侬猜庞然的身躯翻跳开去。
  当他在草地上踏稳时,才发现马吉已停止了一切挣扎与蠕动。
  一柄长长的铁矛贯穿了马吉的心脏,把飞鸟状的死体狠狠钉在地上。
  当镰首与刺蔓缓缓策骑进入黎哈盆地中央时,侬猜早已脱去了七彩鸟羽缝制的祭司衣袍,露出肌肉丰满如钢铁的身体,拔出了腰间长弯刀,跨上高骏的坐骑,摆出冲锋砍击的姿态。
  罗孟族战士聚拢在侬猜身后。有的也骑到马背上,提着弯刀、战斧、尖矛与弓箭。面对这个破坏祭礼的不速之客,他们眼中充满憎恶。
  族里许多妇女与小孩也聚集在外。祭典被打断是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那是否意味着不祥?还是侬猜不适合当族长?……
  镰首赤手空拳面对罗孟族战阵,脸上毫无恐惧之色。但他心里却在吃惊:敌阵最前头那个脸容英挺的男人,竟然比自己还要高壮许多。
  侬猜戟刀指向坐在镰首身前的刺蔓,以土语喝问。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刺蔓竟跟“平地人”亲密坐在同一匹马上。族长有权娶任何其他氏族的成年女子为妻,而侬猜正急切等待刺蔓满十五岁及进行成|人之礼。
  刺蔓灵活地从马背跳起,像猫般窜爬到镰首后面,双腿挟在他肩颈上。她伸手取下镰首的头巾,拨开他额前的头发。
  那黑色胎记展现在罗孟族众人眼前。
  “帕日喃!”刺蔓高呼。
  群众发出哄动的声音。人头如浪耸动,接耳交谈。几个老妇呼叫着跪倒在地上,口中大声吟诵神秘的古语,哭着向镰首低头朝拜。站立在前排的人惊恐地后退,后排的却又想趋前观看,乱作一团。
  侬猜身后的战士们,有的也悄悄把兵器收起来,其他则显得异常紧张。
  钉着马吉尸身的长矛就插在侬猜与镰首之间。镰首的坐骑仍在缓缓前行,侬猜却没有阻止。他握住弯刀的手臂因愤怒而颤抖。
  镰首没有瞧向卧倒在一旁的马光乾。此刻他只想把这个好心肠的老头带走。他不敢让罗孟族人知道他和马光乾是朋友。
  镰首镇静地直视面前的巨大男人。
  侬猜高举弯刀。
  “桑摩哇!”他把弯刀刃尖指向镰首,另一只手掌在自己颈项上迅速划过。“瓜刺伊多帕日喃桑卡哇!”
  镰首听不懂他说的话,却明白他的意思:他要在众人面前斩下我的头颅!
  镰首明白,因为他在侬猜的眼睛里只看见一种欲念。这种欲念他很熟悉。他在漂城里也曾许多次放纵这种欲念。
  镰首的手掌搭在倒插的矛杆上。
  侬猜伸出舌头舐舐上唇。身后再次响起鼓声。与刚才祭典的不同,此刻的鼓乐节奏急促,令人心脉贲张。
  镰首左手伸向颈旁,拍拍刺蔓的大腿。刺蔓轻轻自他身上爬下来,跳到马旁。她以迷茫的眼神仰视镰首。她的下体仍留有他后颈的余温。他挥手示意她退开。
  侬猜配合着鼓声呼吸,双肩应和拍子上下耸动。他在鞍上跳起原始的战舞,动作充满粗犷的美。
  ——这是罗孟族战士杀死强敌前致以的最高敬意。
  族长冠帽上的鸟羽如风中树叶般晃动。颈项上的兽牙护符相互击撞。
  侬猜上半身每一寸都随着战鼓扭动,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镰首。
  ——是残暴。把敌人的血肉吞吃。唯一的欲念。
  铁矛从泥土与死尸中拔出,一股血箭喷洒在镰首的马腹上。
  侬猜叱呼策马而出,手中银白弯刀斜斜回纵挥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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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镰首双腿踢击马腹,坐骑惊惶狂奔向前。
  两骑接近不足一丈——
  侬猜急勒缰绳,爱驹蹄下生烟猛然跃起,人马合一翻跳到空中。
  侬猜乘着跃势,从最高点把弯刀砍下!
  在镰首眼中,那空中的一人一马有如变大了数倍——
  金铁交鸣后,两骑擦身而过。
  两尺来长一截铁矛,被那股猛击抛到十丈以外。
  奔出十多步后,侬猜把马勒转回头。他踏着马镫——整个罗孟族里只有他的坐骑佩了马鞍——站起身子,高举双臂呐喊。
  罗孟族人纷纷和应。鼓声更加激烈频密。
  镰首也勒止坐骑,垂头看着手上只余四尺的铁杆。断处切口斜向形成尖角,断处甚平滑。
  镰首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对手:一个无论体格、力量、速度、战斗技巧、骑术,甚至兵刃都凌驾自己的敌人。他想象不到自己有什么取胜的方法。
  一向崇信肉体与力量的镰首,凝视手里断矛许久。他握矛的手臂因刚才的冲击兀自在颤抖。
  ——一旦面对胜过自己的敌人时,强者比弱者往往更容易崩溃。
  鼓音澎湃间,侬猜又在鞍上跳起那慑人心魄的战舞,慢慢前进。马蹄踏过马吉的尸体,骨肉为之碎裂。战马带着一条血的轨迹朝镰首接近。
  刚才的交击里,侬猜已测试出镰首的力量、速度与技巧都不如自己,他露出自信的笑容。下一刀将斩断镰首的颈项,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挡在“十狮之力”的刀刃跟前。
  镰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他不敢直视侬猜。他闭起眼睛,许多影象在脑神经中飞快交错。是他的一切回忆。荒野与古城。他仿佛又再看见海。站在沙滨上垂头凝视自己的倒影。燃烧的“大屠房”。樱儿舌头的味道。铁钉贯穿自己的手掌。牢房。尸山。森林。更幽暗的森林——
  镰首满身冷汗。
  ——恐惧。
  于老大异采流漾的眼瞳。
  他呐喊。
  声音凄厉得教人毛骨悚然,压倒了罗孟族人的呼号与鼓乐。盆地里完全寂静。侬猜的舞蹈动作僵硬凝止。
  镰首仰首向天,双臂张开,就如他背上的十字标记刺青一样。
  健马被骑者的嚎叫惊吓得发蹄狂奔。
  侬猜紧握弯刀与缰绳,向前冲锋。
  镰首仍然保持仰首张臂的姿势。
  侬猜盯视镰首的头颈,举起弯刀——
  两马再次交错而过。
  镰首的坐骑继续奔前,人却已无力滚跌马背下,软软摔倒在草地上。
  侬猜面对本族群众,把弯刀垂在身旁。他深信刚才一刀已斩飞对手的头颅,胜利的笑容纹丝未变。
  玄铁断矛从他下颔刺进,从天灵盖穿出。


  刺蔓是族人里唯一有反应的。她惊呼跑向镰首堕马处,吃力把他俯卧的身躯拉起来。
  镰首黏满沙土的面庞上挂着两行泪水。惊悸的脸孔扭曲抽搐。泪水流过污秽的脸颊,在下巴聚成乌黑的水珠。
  ——比最深沉的夜还要黑。
  罗孟族人的惊恐情绪此时才爆发。战士们一涌而上细看侬猜的尸体,其中一个伸出木棒轻轻戳了一下,侬猜才从马鞍上滚落。他们仿佛生怕尸体附着病菌般远远走避。
  更多的女人与老人跪了下来,往天空高声哭泣祷告。
  战士们接着包围在镰首和刺蔓四周。刀矛与毒箭的尖锋都指向他们。
  刺蔓没有畏惧,一面用土语呼喝,一面拿出织工粗糙的蓝色手帕把镰首的脸抹净,再次拨开他的头发,让族人看清楚他的相貌。
  “帕日喃!”围聚的罗孟战士同时惊呼。
  刺蔓用力点头:“帕日喃!”
  “帕日喃!”战士群中酿起狂乱的波动。鼓声再起。异形的兵刃一一被抛到地上。一双双壮健的腿屈膝跪倒,一张张涂着各色油彩的脸孔俯贴地面。
  那崇拜的情绪往外迅速扩散。衣饰奇异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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