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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末日之役（8）
埃德温什么都没说。他不是完全清楚此时他们说的到底是谁，奥利弗还是杰克，而对一位死去已久的、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演员的记忆像烟雾一样既实在而又缥缈地萦绕在房间里。
〃奥利弗·里德死了，〃杰克说道，〃我的感觉也不太好。在马尼拉的那个晚上，那个我喝的、尿的、笑的都比奥利弗·里德多的晚上，如果我一生中的哪个晚上可以重来一次……〃杰克的杯子又空了。
外面，一辆车正在驶来，车的声音越来越大。房车里面的闷热变得无法忍受起来；埃德温觉得他也许会晕倒或死去。
〃你的朋友，〃杰克望着窗外说道，〃他们回来了。〃
埃德温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之后又改变了主意。他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
〃等等，〃杰克说道，〃在你走之前……〃
埃德温转过身来，〃什么？〃
〃给，〃杰克把埃德温的枪沿着橱柜的台面滑给了他，〃拿着吧。是你的。做你想要做的事吧，我不再在乎了。〃他随后转过身背对着埃德温，像是有意如此，他开始往另一个箱子里装纸。
埃德温感受到了枪在他手中的分量。他看着杰克·麦克格瑞利那宽大、诱人的后背，想道：〃这会很容易。没有人会想念他。几周之后才会有人发现他死了。他会在这儿烘烤着，就像一具木乃伊，像一片牛肉干，像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埃德温举起了枪，对准了致命部位，然后低声说道：〃砰，砰。你死了。〃
埃德温随后垂下了枪并朝门口走去。
杰克没有转过身来。他只是低声地嘀咕道：〃懦夫。〃
第五十章
〃我都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个垃圾场，〃米德先生说道，〃在这个小镇没有什么可做的。什么都没有。你能想象住在这儿吗？〃
正在往车里钻的埃德温突然停住了。〃你说得对，〃他说道，〃你说得太对了。〃他又从车里撤了出来，望着杰克的房车。〃你说得对。〃
〃你要干什么？〃米德先生说道，〃在那个疯子出来再次开枪之前赶快回到车里去。〃
这全都对上号了。全都清楚了。〃你说得对。你说得太对了，〃埃德温说道，似笑非笑，〃在天堂沼地是没有什么可做的。〃说着，埃德温大步地朝杰克的房车走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米德先生嚷道。
〃我要再回去，〃埃德温说道，〃我会赢的。〃
第二轮决赛就要开始了。
第五十一章
〃多长时间？〃埃德温说道。
〃什么多长时间？〃
〃他们给了你多长时间？〃
杰克脸上的表情变化十分细微，几乎不易察觉。〃威士忌冲昏了你的脑袋，小子。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那些医生，〃埃德温说道，〃他们给了你多长时间？〃
杰克带着一种极为恼怒的表情看着他。埃德温在有力地回击他，他知道这一点。
〃嗯？〃
〃滚出去，让我清静会儿。〃
〃一年？六个月？一星期？〃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说：'滚出去，让我清静会儿。'〃
但埃德温拒绝离开。〃多长时间，杰克？〃
杰克扭动着他的身体，他终于说道：〃谁知道？这些医生是一帮笨蛋。他们狗屁不通。也许是一周。也许是一年。一旦扩散到全身，那就是几天的问题了。你现在看见的正是约伯本人，小子。我经历过神所能降下的所有最残忍的煎熬、忧患和考验，而我仍旧站在这里，为什么？就是为了出出这口恶气。〃
第51节：末日之役（9）
〃那些钱，〃埃德温说道，〃你用那些钱做什么了？〃但埃德温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花掉了！〃杰克吼道，〃我把它们随心所欲地挥霍掉了。尿掉了。没有了。哈！〃
埃德温笑了，〃不。它们还在。你的版税现在肯定已经高达一千五百万美元了。你根本无法将它们全部花掉……在这儿，在天堂沼地，在你的这个没落小镇……根本花不掉。〃
埃德温找到了那个装着照片的箱子，他将艾伦穿着喇叭裤的照片拨拉到了一边，反倒取出了一张小男孩的快照，这是一个满脸笑容、正在学步的小家伙。他有着支翘的头发，灿烂的笑容，以及杰克的眼睛。
〃你的孙子？〃埃德温说道。
杰克正带着越来越怀疑的神情望着埃德温，〃你不要把我的孙子卷进来。〃
〃哦，〃埃德温笑了一下说道，〃我恐怕不能。他已经被卷了进来，不是吗？〃
〃是个聪明的孩子？〃
杰克点了点头，〃机灵得像根他妈的大头针。而且也不是一千五百万，是接近三千万。〃
〃你要给你的孙子留一笔遗产，〃埃德温说道，〃你想要让他吃惊，在你死去很久之后。你想让他在十八岁生日时大吃一惊……〃
〃三千万美元。他将永远不必服侍任何人。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这个孩子将成为一个世界征服者。〃
〃不，〃埃德温说道，〃不，他不会。因为已没有了可供他征服的世界。小本杰明将会继承一大笔钱，但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消费……甚至更糟的是……根本无法去享受它。你知道是什么使我们成为我们自己？你知道是什么使我们成为最大、最吝啬、吃麦当劳、计算卡路里、人类竞争史上称霸世界的超级大国吗？是对幸福的追求。不是幸福本身，是追求。〃
〃你想让我做什么？〃杰克终于说道，〃我们怎么才能挽回局面？〃
〃写书，〃埃德温说道，〃再写一本书。写一本不是为了钱、而是发自内心的书。写明真相。不要编织白日梦，不要杜撰美景。不要催眠曲，杰克。不要至福。把它们从你的头脑中赶出去。告诉读者你从这充满毫无意义的冒险的一生中真正学到了什么。告诉他们人类的愚蠢。告诉他们混沌的世界、狂野的女孩、蝴蝶的翅膀以及野草上那看不见的大厦。告诉他们盐矿、煤灰和地狱来客的丧钟。告诉他们性交、酗酒、游荡以及不要把它们当做享受。告诉他们你是多么的愤怒以及你不得不死去。告诉他们奥利弗·里德的故事。告诉他们本杰明的故事。告诉他们一切。〃
杰克犹豫着……然后，他说道，〃你打字，我来说。纸在那边。打字机在那堆要洗的衣服下面。〃
〃《怎样痛苦》，图帕克·索利著。〃
埃德温〃咔哒咔哒〃地将这个书名打了下来。
〃第一页，第一行，〃杰克说道，〃柏拉图曾经写过，人类的幸福是生活的最终目标。但柏拉图是一个笨蛋而人类幸福被估计得过高……〃
第五十二章
《怎样痛苦》立即成了畅销书，尽管销售额从未赶上《我在山上的洞见》，但其轰动效应却毫不逊色。（潘德瑞克现在既拥有〃幸福〃的商标所有权，也获得了〃痛苦〃的商标所有权，于是金钱继续滚滚而来。）期待已久的图帕克·索利的续集的出版引起了巨大的混乱。很多人谴责他们一度爱戴的这位作者背叛了他协助发起的那个运动。
分裂出现了，整齐划一的社会现在陷入了无休止的争论之中，许多苜蓿田野被践踏在脚下。打架斗殴现在并不鲜见。幸福大队与痛苦联盟剑拔弩张，而在佛蒙特州北部，一次集体拥抱中一个信徒刺伤了另一个信徒，由此便引发了一次大骚乱。当这个信徒被扭翻在地时，他为自己做出的解释就是〃他碰了我他妈的书〃。
大学入学率激增。酗酒、吸毒率亦是如此。许多被图帕克·索利抛弃的前〃幸福迷〃们现在开始在时尚杂志、迪斯科舞厅和一夜情中追寻他们的至福和满足感。
那梅怎样了？埃德温怎样了？更重要的是，梅和埃德温怎样了？
说起来真让人难过，对埃德温来说事情并不顺利。为什么？卷心菜。煮熟了的卷心菜。你知道，意大利有这样一句话：cavoli riscaldati，〃试图重新加热卷心菜〃。它是指任何挽回一段逝去恋情的努力，而这就像试图重新加热卷心菜的努力一样注定会失败。重新加热的卷心菜必定会稀烂一堆、口味不佳，令人大倒胃口。这就是不会成功，而梅和埃德温也是如此。
那埃德温呢？
嗯，埃德温仍在潘德瑞克有限公司工作，仍在稿纸上胡乱图画，仍在隐忍不发，仍在设计规划，仍在梦想着逃离。
这个故事没有一个美满的结局。而这一点，我想，就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