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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友还不由分说,将一碗剩菜一古脑儿倒进我的碗里。
看见大家对我这么友好,我的好心情又被激发出来了。我扫视了一眼,发现这几位民工各有特色,又都有点儿怪。大热天的,又在吃饭,有的居然戴着帽子,有的还戴着墨镜,有的沉默不语像个哑巴,有的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的笑意。
我对大家介绍说:“我叫王老歪,王八蛋的‘王’,老脸厚皮的‘老’,歪门邪道的‘歪’。刚从一个建筑工地逃出来。你们叫什么名字?”
对面那个一直在笑的青年,见我看着他,便回答道:“我叫大骆驼。听说这里可以吃到不花钱的西红柿、黄瓜,就跑来了。”
“真的随便吃吗?”我问。
“不行!看菜的老鲁看得可严了,偷吃一个罚款十元。”大骆驼仍然笑眯眯的。
“你们呢?”我问另外几个民工。
小百顺儿接口说:“老歪哥,我来介绍一下吧。不爱说话的那个叫蔫猫子,不过人蔫心倒不蔫……戴帽子的那个叫王秃子,头上没几根毛……戴眼镜的那个叫胡麻子,雨打沙滩满脸坑儿,一个麻子。他们全是诨名。”
随着小百顺儿的一一介绍,大家一起笑起来,只有那个王秃子,瞪了小百顺儿一眼,没有笑。
大骆驼说:“我原先也是建筑工,累死累活也没有挣几个钱。听说这里是公家的菜地,每天九小时工作制,工资按月开,不拖欠,就来了。”
我说:“好哇,没人拖欠、克扣我们的血汗钱就行。哪个民工不让工头拖欠、克扣怕了。只要不拖欠、不克扣,钱多钱少都无所谓。”
听了我的话,大骆驼、蔫猫子、王秃子和胡麻子都会意地笑起来,只是笑得有点惨。
小百顺儿说:“谁说这里不扣钱?我们上个月的工资就全扣了。”
“为什么?”一听到“扣钱”两个字,我就警觉起来。
原来,蔬菜队里那个看园子的老鲁,三十多岁,给菜地专职守夜。但他晚上不认真守夜,经常出去鬼混,不是找小姐,就是打麻将,有时也上网,经常一整夜都不回来。又怕晚上有人来偷菜,不好在队长面前交差,心里一直结着个大疙瘩。他以为种菜的都是外地农民,晚上住在园子附近,要偷也是他们偷,要不就是偷菜人通过他们来偷。为了试探民工有无偷菜嫌疑,或是不是搞里应外合,他就耍了一个卑劣的手腕——
晚上,去村子里看电视的民工陆续回来后,被一个高个子、黄头发的家伙及其同伙分别拦住了,要民工带他去偷菜。没有民工愿意,民工说我带你偷菜,我不成了“家贼”?要偷你自个儿去偷。高个子、黄头发的家伙及其同伙就拳打脚踢,说你不把菜偷出来交给我,我就要了你的小命。民工惹不起这些地癞子,只好忍气吞声替高个子、黄头发的家伙及其同伙偷了一回菜。几乎所有民工都遭遇了这件事,他们都不敢声张。
民工们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却没想到高个子、黄头发的家伙是老鲁的人,是专门来试探民工的。高个子、黄头发的家伙试探了每个人之后,就向老鲁如实汇报了。老鲁又气又恨,就把民工召集在一起,训斥说:“你们好大胆,队里三令五申,不准偷菜,你们竟敢顶风作案,一个接一个地偷队里的菜!亏得晚上有人守夜,如果我晚上不在,你们还不把菜地里的青菜全偷走哇?”民工不敢承认:“没有哇,肯定没有!”老鲁就冷笑一声,把高个子、黄头发的家伙拉到大家面前,说:“这就是人证。”民工们这才个个傻了眼,吓得一个字也不敢吭。
老鲁便根据蔬菜队队长的指示,扣罚了每个民工的当月工资,以防民工们再偷菜。从此,老鲁就放心大胆地去打麻将、喝酒、上网、找女人。而民工们则有苦难辩,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听了他们的叙说,我把碗摔在板凳上,说:“奶奶的,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民工成了他们手里的面团,想吃面条就擀,就吃饺子就捏,就吃馒头就揉,想喝面汤就搓。”
小百顺儿朝我打了个嘘声,说:“小心让人听见了,传到老鲁耳朵里。”
“难道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吗?”我问。
“不忍气吞气又咋办?我们挣的血汗钱,哪一年完完整整地到过我们手里?”
“指望不了别人,只能指望我们自己。”我义愤填膺地说,“我们不能像陈胜、吴广那样揭竿而起,杀贪官、除恶霸,但我们也不能当牛做马、任人宰割。我算是看清了这个狼吃羊的世界!”
“老歪哥,你不能冲动。冲动的后果,只能自己吃亏。”小百顺儿劝我,大家也都劝我。
我点点头,慢慢冷静下来。我说:“你们放心,我不会来硬的,来硬的,我就不叫王老歪,该叫王老硬了。我不信我找不到办法收拾他们。”
就在这时,上工的铃声响起来了。我跟着新工友们走出工棚,朝菜地走去,接受队长的安排。
07
撸锄头把,对我们来说简易就像玩玩具,本来我们就是农民嘛,反正都是种地那一套。所以,队长根本不用考察,只给了一把铲子,让我蹲在菜地里除草,只观察了几分钟,就走到另一边去了。
不久,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啃着黄瓜晃过来,蹲在我身边,问:“你是新来的?”
我说:“是的。”
“你叫王老歪?”他又问。
我回答:“我叫王老歪。”
“你认识他们吗?”
我摇摇头,突然明白了,这个人肯定就是看菜的老鲁。果然,他开始大骂其他民工:“那些家伙,没有一个值得信赖,居然领着人来偷菜。王老歪,你可不能学他们。”
我说:“偷东西?爹妈还没顾上教我呢。”
老鲁笑了笑,说:“好,晚上你到办公室来一趟,我找你有点儿事。”说完就走了。
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同住室的工友。有工友说:“这家伙没准儿又在耍什么花招儿。”
另一个工友接口说:“很有可能。我听人说,老鲁这两天相好了一个*妹,天天晚上去鬼混。他走了,又怕丢菜,所以夜夜提心吊胆。”
“那他为什么叫老歪去办公室呢?老歪才来一天。”
“是啊,真奇怪。”
我也感到奇怪,不知道老鲁想搞什么名堂,就带着“问号”去了。进屋时,老鲁正在数钱,见我来了,连忙把钱锁进抽屉里,笑着说:“王老歪,我叫你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咱俩聊聊,啊?”
“聊聊?聊什么呢?”我问。
老鲁想了想,说:“也没有什么可聊的。这样吧,我这会儿刚好有事,你先回去,等明天我腾出时间再去叫你。”
老鲁这一反常举动,越发引起了我的怀疑。他肯定是在耍什么花招儿,可他想耍什么花招儿呢?
直到第二天天黑时,谜底才被彻底揭开了!
吃罢晚饭后,我进菜地“方便”,突然被一个高个子黑影抓住了,高个子压低声音说:“我是抢劫的,快拿钱,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
我大吃一惊,又感到奇怪。只听说过马路上有抢钱的,菜地里都是农民工,又没有发薪,谁会来抢?仔细一看,透着朦朦月光,我看到这个自称抢劫的家伙,蓄着一头淡黄的头发,顿时心中有底了:原来是老鲁故伎重演,也想请人拭探拭探我!
“我是一个穷打工的,哪里有钱?”我故意大声说。
“嘘!你没钱也罢,但你得告诉我附近哪里有存钱的地儿,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
狗日的,终于“直奔主题”了!我说:“街上银行柜员机里有钱,你不知道吗?不过要扛一只大锤子去,不然砸不坏。”
“太远了,我只要眼前儿的地儿。”
“大哥,求求你!眼前儿我真的不知道呀。”我“十分为难”地说。
“莫着急,你仔细想想看,你最近就一点儿也没看见过有钱的地方?只要你说出一个,就没你的事。”那人提醒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了也不敢告诉你呀。那样的话,我就成了抢劫犯的同伙了。”
高个子、黄头发的家伙朝我猛击一拳,把我打个趔趄,摔在菜地里,恶狠狠地说:“不说,不说就这样揍你!”
“我知道也不告诉你!我就是不告诉你!”我爬起来,装出恼羞成怒的样子。于是又便挨了一顿拳头。我奋力“抵抗”,却还是“败”下阵来。
第二天上午,我躺在床上,故意不上班。这时老鲁来“看望”我,“了解”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后,连声说:“哥们儿,佩服佩服。”
我蒙住脑袋,呜呜地“哭”起来,说:“天啦,这儿一点儿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这民工还咋干啊!”
老鲁“埋怨”说:“王老歪,你干嘛不把他领到办公室来,队长办公室里就有民工的扣发工资呀,你昨晚不是亲眼见过吗?好汉不吃眼前亏嘛,要不也不会打成这个样子。”
“我也知道办公室里有钱,”我捏着鼻子说,“我也想到办公室里有钱,可我绝对不能说。那样的话,我不也成了抢劫犯吗?我王老歪宁肯吃亏也不干这种缺德事。”
“好!好!你比那些人强多了。我们蔬菜队里有你这样的民工,是我们的福气呀。”老鲁掩饰不住心中的窃喜,不仅夸奖我,还要为我记工伤。
老鲁接着说:“老歪,从今天起,我们队长要出差,吩咐我晚上住在队长办公室里守夜,不能离开了,他要随时往这里打电话。可是,我晚上刚好有事,不能守夜。我想,你是一个优秀民工,就想请你代劳一回。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加班费。”
原来他是想让我替他守夜!我知道他试探之后,肯定有后续动作,但没想到是这样。我心中一阵狂喜,却假意推辞,说:“是吗?我不知道我行不行。”
“你行!你肯定行!”
“谢谢!谢谢你的信任!真是太好了!”我欠欠身子说。
老鲁走后,我就盘算着: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好可以利用利用。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如果顺利的话,我就导演一场“周瑜打黄盖”的好戏,把大家的工钱讨回来。我们不能太软弱了,一定要跟他们斗。
晚上,老鲁离开菜地之前,亲自把我叫到队长办公室里,交待说:“万一队长来电话,就说我去看菜了。老歪,这可是我对你的高度信任。好好干,我许诺你的一定会兑现!”
我抖抖精神说:“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
确信老鲁已经走远了,我便把小百顺儿、蔫猫子、王秃子和胡麻子等人喊到办公室,撬开抽屉,让每人都认领了自己扣罚的工资。不过,大家说这是一着险棋,弄不好*烧身,把我连累进去了,问我下一步怎么办?我笑了笑,说:“只要按我说的做,保险万无一失。来,你们都上来,一人一拳,往我脸上打。打得越重,我越有救。”
大家面面相觑,不愿下手。我急了,厉声说:“再不动手,万一来人就露馅了。”他们这才上来,一人给我一拳,那力度,还不如抓痒痒过瘾,一滴血都没流出来。我急得不耐烦,捏紧拳头,照自己鼻子砸来,在一阵令人窒息的疼痛之后,一道血迹顺着鼻沟淌下来。小百顺儿连忙伸出袖子来擦,被我喝止了。我坐在地上,说:“快用绳子把我绑住,绑在桌子腿上。”他们在办公室里翻来倒去,最后找出一根铁丝,照我的吩咐把我捆了。我说:“把床底下那个裤头拿来,把我的嘴巴也塞上。”蔫猫子掏出裤头说:“恐怕几天没洗了,上面还有精液,臊不可闻。”我说:“越臊越好!”当我的嘴巴被堵住之后,我示意他们赶紧离开,门不要带上。
好戏就这样拉开了序幕!我靠在桌子腿上,感到两只手臂又麻又酸。一夜过去了,我没有一点困意。其间,电话一连响了十几回。这样最好,我想。如果是队长往这里打电话的话,戏就更好看了。
就这样,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着天亮的到来。
08
天亮时,老鲁鬼混回来,为眼前的情景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蔬菜队长因为往回打了一夜电话而没人接,也急冲冲地赶了回来。他们几乎同时回到办公室里。
看到办公室里一片狼藉,队长气得满头起火。但队长比老鲁冷静多了,队长对老鲁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的铁丝解开。”老鲁这才找来钳子,把我解救出来。
队长简单地问了一些情况后,不动声色地察看了现场,然后说:“你看,除了抽屉,其他地方完好无缺,连立柜也没有动过。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抢劫分子是知情人,他们事先知道抽屉里有钱,他们就是奔抽屉而来的。”
老鲁还在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地接口说:“我看也是。”
“那么,这抽屉搁钱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呢?”队长问老鲁。
“没有人!再也没有人!”老鲁瞥了我一眼,摇摇头,回答道。尽管我也是知情人,他却不敢说出来。
“你看清了抢劫分子的模样吗?”队长转身问我。
“看清了一点,像、像……”我瞥了一眼老鲁,假装不敢说。
“有话你大胆讲!有我作主,你怕什么?”
“他们一共两个,都蒙着面,其中一个有点像……他。”我颤颤兢兢地指了一下老鲁。
“放屁!你血口喷人!”老鲁蹦过来就要动手,但被队长瞪了回去。
“还有一个呢?你看清了吗?”
“还有一个,我也记得很清楚,是个高个子、黄头发的家伙。”我咬了咬牙说。
“说的好!”队长点点头,然后问老鲁:“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有假,他怎么知道有个高个子、黄头发的人?你们这对干兄弟真铁呀,合谋抢劫,配合得实在默契!”
“队长,我冤枉啊!这真不是我干的。昨晚上,我根本没在菜地。我在*门口呆了一夜,被一个娘们儿给骗了。”老鲁急了。
“你有人证吗?”队长问。
“倒霉的就是一个鬼也没碰见。太不值了,我!”
“如果不是你干的,我就打电话报警怎么样?”队长冷笑道。
“不!不!”老鲁举双手反对,“队长,千万别报警。警察一调查,还不把我嫖娼的事查出来呀?都罚我三回了,再罚,我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
“瞧你的德性,吃喝嫖赌骗,五毒俱全!好,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不管咋说,你随意请人替班,擅离职守,对我阳奉阴违,也得滚蛋!”
说完,队长气哼哼地走了。
队长一走,老鲁又挺起腰杆,蹦到我面前破口大骂:“王老歪,我和干兄弟明明不在菜地,你为什么硬说是我们干的?你为什么要加害于我?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还要加害于我呀?”
我朝他耸了耸肩,笑道:“无可奉告,你自己想去吧!”
“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故意装出来的,你和那些先来的民工一个鼻眼儿出气,借机谋害我。你太损了,太阴毒了!我算是瞎了眼,栽在你的手里。王老歪,你等着,我和我干兄弟绝对饶不了你!”老鲁喊道。
我没有再理他,而是高高兴兴地回到工棚里。大家听了我的讲述,心里悬着心的终于落了地。虽然队长对大家的扣罚工资只字不提,但毕竟没有“白”丢了,还是觉得扬眉吐气。只有我忧心忡忡地说:“看来,我又得‘跳槽’了。” 。。
第三章 讨工钱
第三章 讨工钱
09
这场苦肉计,是我打工生涯中导演的第一场好戏!我心里像过电影一样回味着这场戏,初想起来有点儿兴奋,再想起来有点儿激动,静静一想,又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是的,在这个狼吃羊的社会里,我们是任人宰割的“羊”,但可以做一只聪明的“羊”,而不是排着长队把脖子伸过去的“羊”,这样才可能死里逃生。这是我通过这件事,从心底里产生的一条坚定信念!
在离开菜地的时候,大家为我买了酒,炒了好菜,款待我。我举起酒怀说:“你们好好干吧,我是搞建筑的命,想躲也躲不掉。没关系,老百岁正在工地里等我呢,我这就找他去!”
小百顺沮丧着脸说:“老歪哥,你要走,我也跟你一起走!”
小百顺的话音一落,就有人响应:“你走了,我们也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不如跟你走了。反正上个月的工钱要回来了,这几天就当白干了!”
我想了想,对大家说:“现在走,对你们不利。我才来干几天时间,而你们这个月却干了快二十天了,眼看这个月的工钱也要到手了,这是其一;其二,我走了,名正言顺,因为老鲁不会放过我;而你们走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揽吗?这样吧,你们再坚持几天,如果实在干不了,就坐50路车,到中州路银行大厦工地去找我们。”
大家说这样也好。就这样,趁中午休息的时间,我捆了行李,和大家悄悄地道了别,溜出了菜地,乘坐50路汽车返回城市里。
就在上回老百岁进去的那个工地里,我打听里面要不要瓦工,一位建筑工不屑地说:“一看你就是新手吧?这是盖框架楼,楼架子还没有搭起来,要瓦工干什么?”
我骂了一声,跺脚说:“完了!白来一趟!”
“不干瓦工,别的也可以干啊。这里哪里都需要人,钢筋工、木工、打混凝土的,都缺人。”那个民工说。
“哥们儿,那你给我介绍一下?”我讨好他说。
那个民工一转身,朝一伙运钢筋的人群里喊:“崔二头,崔老板,你要不要钢筋工?这里有一个。”
“要!要!”那个叫崔二头的离开拉钢筋的车子,朝我走来。这是一个小白脸,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斯斯文文的,戴的一顶红色安全帽就像新领来似的;那样子,不像是民工,倒像是机关干部。令人不解的是,他脖子上还挂着一部微型相机。他笑嘻嘻地来到我面前,点了一下头说:“你想扎钢筋?中!中!每天二十六块。”
“我从来没干过,不知会不会。”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