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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疆域内,皇城根下竟然有块农田,此刻一位老农夫直起了身,看着凭空出现的那位白发道人,沉默了一阵,“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话音未落,农夫已消失不见。
下一刻,农夫便已站在那条巨大草船之上,闷声闷气的道了句人已到,剑呢?
大骊那座天下闻名的百里春申湖间,小船荡漾,有夫妇弹琴而歌,歌声曳然而止,美得不似人间女子的妇人抬起头看了一眼高大魁梧的男子,恬然一笑,“夫君,大凉来剑,借剑否?”
男子笑了笑,“已被赵室取了我的大燕,难不成还让他坏了我慕容氏的大骊?”
借!
妇人和男子,正是来自那片天下的百里春香和大燕太祖。
大骊皇宫中,女皇慕容莲月那柄佩剑脱鞘而飞,一闪而没。
草船上的农夫,一手抓住横空而来剑,以两指并,从剑柄处抚至剑尖,不由得叹道:“果不负大骊重器之名,可惜剑名太难听了。”
叶上秋露。
一听就是些酸儒取的剑名。
延绵百里的春申湖畔,百里春香捂嘴而笑,“那农夫倒是误会了,岂知锻造叶上秋露的那对夫妻并非读书人,他大概就觉得什么紫电、寒霜好听,若是他知晓这柄一炉同生的另一柄剑的剑名,岂非要恶心死。”
另一柄剑,尚在大凉那片天下。
人间风雅。
叶上秋露,人间风雅,便是那片天下中,望夫山下那对夫妻所铸之剑。
其中又以人间风雅为主,叶上秋露为仆。
大燕太祖亦笑了笑,“早些日子,叶上秋露曾有异动,想必在大凉天下,人间风雅也已出世了罢,只不知落入何等英雄人物之手。”
百里春香轻轻为夫君倒酒,道:“会见到的。”
大燕太祖颇多期翼。
大皇庙上空,大徵卧龙出了一艘草船,此为起剑之势,为根。大成出了一位农夫,此为出剑之主,为基。大骊出了一柄叶上秋露,此为剑,为锋。
其实三大王朝之间,并非没有人可以单人独力接下这一剑。
不过介于大皇庙的特殊性,三大王朝只能选择配合,否则任何一家独力出手保护大皇庙,都会被其他两个王朝视为在宣扬对大皇庙的辖理之权。
农夫出剑。
简简单单的一剑劈落,却是返璞归真的一剑。
于是这一日,东土广袤无边的天地中,那一剑和那一条水龙,彻底成了世间最为耀眼的光彩。。。
草船碎,农夫吐血,叶上秋露崩飞。
水龙亦破。
大皇庙方圆百里之内,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这一战,大凉剑魔,给了东土一个下马威。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柄从放逐之地,越过了千山万水而来的一剑所蕴含的意思:莫欺我大凉无人!
之后,不提大徵、大骊、大成三大王朝共同着人去问罪于守望之地,也不提才回到大徵没多久的黑衣文人奉命去半壁山,真正让三大王朝朝野议论纷纷的,还是一个消息:放逐之地的人,要杀回来了。
反应最为激烈的便是大徵王朝的那位天王。
只有一句话:大凉为胡!
虽然不曾说过让圣君刘禅发兵,但那四个字透露出来的意思,东土那些熟读过那本关于异人世界的史书的人都明白,《千年九州》之上,这位天王的身份昭然若揭。
当这四个字从那位天王口中说出来时,只有一个意思。
杀尽,杀绝!
但大徵京都畔卧龙山上那条卧龙一直保持沉默,于是大徵圣君刘禅不敢擅作主张,大徵没有动作,大骊女皇慕容莲月也只能按兵不动。
大凉虽然被称之放逐之地,如今的百姓子民都是当年被放逐之人,且其地界远不如东土,但如今大凉平定内乱一统天下,只怕依然尚有雄师数十万,这样一股力量,不可小觑。
当然,在大徵、大骊和大成的兵力面前,依然不够看。
然而大徵和大骊都不愿意当出头鸟。
否则便宜了他人。
三大王朝,彼此之间,互为掣肘。
557章 兼国!()
当东土那位农夫以叶上秋露劈出一剑时,李汝鱼腰畔的锈剑,发出颤鸣声,让李汝鱼讶然了许久,倒也没多想,只当是自己那锦上添花的一道春秋剑意被破之后的反应。
在剑魔独孤那一剑落向东土时,李汝鱼悄无声息的附着了一缕细微的春秋剑意在其上,仅是希望通过这一道春秋剑意感知一下东土剑道有多高而已。
这道春秋剑意极微,东土那位农夫并没有感觉到。
剑魔独孤也许知道,但那时他油尽灯枯即将兵解,也便没有在意了。
此刻李汝鱼背身对着令狐,望向西方。
蹙眉,心起杀意。
身后的令狐,面相东海,不知为何,泪流满面,在那座小岛崩碎之时,便有一抹青色悬空,宛若一条远山眉黛。
在剑魔独孤肉身崩碎之后,那远山眉黛便掠空而来,落入令狐之手。
于长剑入手的刹那之间,令狐身畔不见了东海,不见了李汝鱼,出现了一条条七彩斑斓的虚渺光彩,如水流围绕着令狐,一瞬之间仿佛百年千年。
宛若光阴的长河。
令狐眼前,出现了一轮圆月,一座宫殿。
她看不见自己。
这仿佛就像是一个梦境,自己作为旁观者看着光阴流转故事演绎,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以及悲欢离合。
宫殿之巅,有黑衣青年和老者坐而论道,话不多,字字珠玑。
天穹惊雷不断。
皆被老者随手所破,待黑衣青年起身离去后,一直盘坐不起的老者沉吟半晌,忽然抬头对着令狐微微一笑,问了句你是何人?
令狐有些吃惊,这位老人竟然从在过去看到自己?
端的得道高人。
光阴流转,黑衣青年在和一位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大吵了一顿之后,毅然出临安,佩重剑“摧城”入世行走江湖,从南到北、从西到东的挑战江湖中的剑道高手。
从无一败。
又三年,黑衣青年弃重剑“摧城”,换轻剑“春开”。
依然无一败。
流逝的时光里,烟花三月天,已近中年的黑衣男子遇见了一位娇俏女侠,共赴琅琊日久生情,然后便是一段埋藏在岁月里的隐秘故事。
娇俏女侠被从天而落的剑杀死,其后赶到琅琊剑冢的黑衣男子一怒拔剑,杀得琅琊剑冢流血漂橹,手中轻剑春开亦折。
最后,黑衣男子带着娇俏女侠的佩剑“远山黛”去了东海。
当一幕幕画面流过,令狐能感受到其中的欢喜和悲哀,尤其是娇俏女侠死后,她仿佛成了那个黑衣男子——剑魔独孤。
忍不住泪流满面。
李汝鱼缓缓转身,看着神情忧伤的少女,心中略有犹豫。
剑魔临死之前,将佩剑“远山黛”给了令狐,意味着正式承认少女令狐剑魔城传人的身份,当然,真正令李汝鱼起杀心的不仅是这一点。
那柄“远山黛”中,储养着剑意——并非杀人的剑意,而是关于剑魔独孤这一生对剑道的领悟。
可以说,这柄“远山黛”对于剑道修行者来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重宝。
剑魔独孤已死,风城主远在千里之外的泰山之巅,而自己和令狐之间仅仅是一柄长剑的距离,在这样的情况下看,以李汝鱼的剑道要杀令狐,风城主也来不及阻止。
李汝鱼按住了腰间锈剑。
再三犹豫后,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剑魔独孤一剑落东土,风城主守泰山天梯,这两人皆有功于天下,你既是他们的传人,我便再饶你一次——今后的道路,你是成为大魔头也好,成为风城主那样的人也罢,只要威胁到天下,我李汝鱼必然将你斩于东海。
清风徐来。
东海之滨,李汝鱼消失不见,只剩下依然泪流满面的令狐。
三日后,剑魔城城主不再是风城主。
而是令狐。
这位勉强快到及笄的少女,坐镇剑魔城城主府,迎接四方八面的挑战者,以一柄软剑开创着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江湖传说,一个不输于剑魔独孤的女魔传说。
……
……
回到临安夕照山下的小院子,李汝鱼终于觉得可以休憩一会。
天下已无战。
女帝将离去,赵祯将登基。
接下来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了:巩固好自己即将兼国的地位,在剑魔身死、夫子去东土的情况下,争取成为这片天下的剑道圣人。
如此而已。
夕照山下的小院子里,依然热闹,有小小和阿牧在,还有毛秋晴,但又少了些人,公孙止水回了青城,红衣宋词本来是跟着李汝鱼走江湖,后来因为发生了太多事,宋词便在进入矩州之时和李汝鱼分别,一个人回到了临安夕照山下。
原因么……
大概还是李汝鱼那句“有些事情得讲个先来后到”让宋词想到了什么,反正回到夕照山下小院子后,宋词和小小的关系或多或少有些缓和。
除了小小是正主儿,大家心知肚明,阿牧会是平妻侧室,这是事实,毛秋晴是被女帝赐给李汝鱼的丫鬟,将来地位如何不好说。
但宋词和李汝鱼没有官面上的牵连,倒是有些尴尬。
然而更让李汝鱼尴尬的是,夕照山下的小院子里,不仅仅是这四位女子,还有一个红颜祸水:旧王妃苏苏。
这是个惹不起也赶不走的女子。
没人斗的过她。
倒也还好,她只是住进了被陈郡谢氏“稍事”修葺的小院子,并没有多少出格的言行举止,只不过小小和宋词等人,不知道为何,就是有点惧怕她。
李汝鱼的日子过得很凄凉。
时间飞逝,在夏至之前,李汝鱼在这座小院子里偷偷见了不少人,其中不乏临安朝中为官的文臣武将,也有地方驻守的旧人:夏侯迟、花小刀、卓宗棠、徐骁……
唯独君子旗没来。
但李汝鱼知道,君子旗来不来都一样,只要自己有了任何决定,他必然是最忠实的支持者。
也偷偷会见了当朝左相宁缺右相谢韵,参知政事周妙书,以及吏部尚书谢琅,连大病初愈的枢相公,也在某一日黄昏时来见过李汝鱼。
兼国之事,以势在必行。
大定元年七月,随着谢韵因为到了年纪致仕,参知政事周妙书上补位右相,谢琅从吏部尚书擢升为副相参知政事。
而从春末就一直升官的李汝鱼,终于被女帝擢升为左散骑常侍、枢密院同知枢密院事,权兼吏部尚书,成为大凉仅有不多的文武兼身重臣。
又一月,女帝下诏,组云台阁,由一二品官员充之,负责负责太子登基事宜。
又半月,女帝下诏,禅位太子赵祯。
大定元年的一系列圣旨,让天下不明真相的人一头茫然——普通人哪里猜得出李汝鱼那一系列不和常规的升迁下隐藏的意义。
而赵室的人知道意味着什么,欢欣鼓舞。
李汝鱼不足惧,就算李汝鱼兼国,只要女帝离开大凉,那么赵室的江山将重归赵室。
在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下,女帝不断擢升李汝鱼,同时也在悄无声息的擢升李汝鱼的心腹武将,比如卓宗棠被升迁提入临安枢密院,任签书枢密院事,徐骁率领数万人的北凉军,坐镇开封之北的幽州,和岳单的镇北军一起镇守北方……
在女帝下诏禅位之前的前一天,女帝旨意广告天下,擢升李汝鱼为云台阁大学士,与其余诸多重臣一起辅政新帝。
最后,李汝鱼兼国!
558章 永别(一)()
夕照山巅,雷峰塔下。
一身白衣的青年闲散的翘着二郎腿,望着天穹秋月,心思远游,不知在何处。
东海之外是星空。
明月之上是星空。
北蛮草原之后的漭漭雪山之后是什么?
大理那片沼泽的尽头处又有什么。
处于大凉西方尽头的东土所在,是一片世界。
那么,东土的西方尽头,又是什么?
都是星空么?
如果都是星空,大凉和东土所在的这块天地,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是天圆地方的一个立足点,又或者是世界的中心,是正片宇宙的唯一天地?
不得而知。
宇宙浩渺,星空无穷,在人类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
这些问题,李汝鱼曾经就想过,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在扇面村时读书,夫子曾于黄裳没曾编修完的那本《道藏》之中提及一句话叹宇宙之虚渺,哀岁月之无穷……
那时候,李汝鱼就曾望着星空想过,星空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在天地、星空、宇宙面前,人类,何其渺小……
李汝鱼忽然笑了笑。
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渺小的人追求渺小的幸福,她在我身边,那么,一切就够了。
周小小,又名谢晚溪,已及笄。
此刻坐在李汝鱼身旁,手持一书,恰是大儒黄裳完整编修出来,汇聚天下道家精髓的《道藏》中的一卷,名《正阳道》,默读无声,满脸神圣。
月光洒落在身上,宛若沐浴圣光。
不远处,阿牧伸长膝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登山台阶,有些百无聊懒,只是偶尔回首看李汝鱼时,全身心都是小女人的满足。
山下,院子里,红衣宋词正在旧王妃苏苏的协助下,按照从周婶儿那里学来的方法制作南瓜饼,两个女人将厨房搅得狼藉不堪,却乐在其中。
尤其是王妃苏苏,似乎很享受这种小市民的欢乐。
红衣宋词倒是一脸嫌弃。
不过她倒也是开窍了,因为周婶儿一句无心之言掌握一个男人,先掌握一个男人的胃。
反正和谢晚溪和睦共处是不可能的了。
那又何必在意。
只要李汝鱼心中有我红衣宋词,你谢晚溪再反对也没用,大不了我们两个人斗一辈子,等老了满头白发了再回首这一生,不也是一种别样的充实人生吗?
李汝鱼又望天穹。
却一阵脸红,急忙将视线收了回来。
雷峰塔顶上,小小那位道家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上去,依然赤足,依然一身雪袍,雪袍之下依然无寸丝遮掩。
依然……被李汝鱼看了个光。
纵然有夜色,可李汝鱼也清晰的看见,女冠的整个双腿,乃至于若隐若现的小腹,皆已是金玉之色。
怕是要成圣了。
然而也依然是个女人……李汝鱼看见了不该看见的,自然脸红。
其实他现在已不是雏儿。
阿牧的娇躯,李汝鱼早就熟稔,更知道女人最为美好的美好,只不过女冠终究是小小的师父,有些事情还是要恪守伦理。
于是闭眼不见,一念静心。
没有道家天赋的李汝鱼,一念静心之间,整个夕照山巅,便有剑意泼洒在地,生而为花。
一念静心,花开遍世间。
这是在摘星山庄后面那座澜山之巅,女冠以无上道法,从临安将小小的话送给李汝鱼,如今李汝鱼剑道迈入万象巅峰,终于真正达到了这种道家境界。
剑道、道家,世间万法之间,总有相通之处。
塔上,女冠戏谑的一笑。
倒也不恼,虽然当初被李汝鱼那一看道心沾尘,差点跌境,如今好不容易稳固下来,早已看透,哪怕此刻赤身裸体被世人围观,女冠之道心,也能洁白无瑕。
小小忽然抬起头,拿起手中的《正阳道》,轻轻拍了李汝鱼额头一记,“鱼哥儿,别乱看哟。”
李汝鱼一脸尴尬。
小小早些年跟随夫子,是文,后来跟随女冠,学道。
然而天赋惊人。
如今的她,文章不显,却已有儒道大贤之姿,道法不彰,却已是道家贤人,身心坐此处,整个临安都在她意念之中,所见所不见,所想所不想,皆她一念之间。
这就意味着,哪怕今后李汝鱼想去偷腥吃过嘴,在整个临安都没法逃过小小的目光。
但李汝鱼当然不担心这个问题。
有了小小,有了阿牧,还有宋词,自己哪还有精力和闲心去想其他野花。
况且,那个旧王妃苏苏似乎赖着自己不走了。
也是个头疼事。
清风徐来,李汝鱼倏然起身,对着清风行礼,“学生李汝鱼,见过夫子。”
夫子从清风里拉着李婉约踏步而来。
示意李汝鱼免礼,又对李婉约说道“去罢,和小小告别罢。”
小小一脸欣喜,丢了《正阳道》,拉着李婉约的手惊喜的道“哎哟哟哟,师娘来了呀,好久不见啊,这些日子都干嘛去了呢,头顶的珠花真漂亮啊,是夫子给你买的吧,给你说哦,鱼哥儿可小气了,从没买过礼物送我呢……”
叽叽喳喳呱呱噪噪。
哪有即将文道皆可成圣的大贤气质。
然而这正是陈郡谢晚溪文道成圣的玉璞天资,道,本就源于寻常生活,若不知道世间俗世,又如何从俗世里走出来,踏上圣人之位?
李汝鱼和夫子并肩而立,望着月色下的临安,以及更远的天地,沉默不语。
许久,才道“夫子要走了?”
夫子点头,“女帝也要去东土了,这片天下也就这样了,夫子我这一辈走过太多路,异人的那个世界,夫子走得很远,大凉这片天下,夫子已走完,夫子还想去看看,东土那广袤无垠的疆域之外,究竟是什么,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星空吗?”
李汝鱼想了想,“如果是呢?”
夫子望着远方的天空,望着那似乎永远穿不透的黑夜,满身新的寂寞,那是从异人世界带来大凉,又从大凉要带到东土,镌刻在他身上、在他灵魂的里寂寞,良久,叹道“那真是件忧伤的事情啊。”
李汝鱼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到了夫子这个境界,人生已经没了追求,正如剑魔独孤在剑道上的追求一般,巅峰寂寞,便再没了追求,所以剑魔独孤入圣之后的第一剑,也是最后一剑,不是落向夫子,也不是落向李汝鱼,而是落向东土。
剑魔独孤最后追求的,依然是赵室子弟的那颗初心。
那么夫子如今所追求的,不是剑道之高,不是诗家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