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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箭在弦。
李汝鱼只好上前,站在黄宝衣和钟铉之间道:“两位请靠近一点。”
少年拔剑,长身而起。
挡惊雷。
酒楼里,宁鸿和韩某人对视一眼,嘟囔了一句没意思,各自下楼重归政敌之势。
喝了有七分饱的汉子翻了翻眼皮,不怕道破天机的冒出一句:“又要雷劈不死,遮莫是天下异人因此再拔高一截,这可就妖孽了,李青莲那家伙再拔高一截,会不会真的成了神仙?”
汉子拿起卦旗下楼。
距离建康数十里的官道上,有个白衣夫子带着一萝莉一少女,晃晃悠悠骑马骑驴走向建康,远远看见天穹上两道无色惊雷落下。
夫子有些讶然。
什么样的人能引得无色惊雷?
280章 雅骚()
秦淮河上,有个名列八艳之一的女子用尽这些年攒的钱财,为自己赎了身,带着一个丫鬟黯然离城,欲要去临安见一见那个夜夜宿青楼的柳春风。
女伎心中,柳春风当是这天下至圣。
少了一艳,秦淮河上依然奔流不息,立即有声色艳名的女子填榜。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钟铉走了,走得很洒脱。
没有对李汝鱼说一句谢谢,临走时只说了句读书人的话:愿汝秉持本心,亦善自身莫怪天道,惊雷加身不死,终是天道眷意,自珍自洁且戒妖孽。
这位画道圣人大袖一甩,洒脱出城。
万众瞩目如送神。
走出建康城后数里地,忽然站在官道上,负手看前方。
有一男子骑马,白衣胜雪,腰畔挂剑手中执壶,端的潇洒无拘,身后跟着两骑毛驴,驴上一少女,已及笄,清秀婉约不施粉黛,宛若一路梨花开。
并排毛驴上一豆蔻,美不胜收,已显惊羡天人之姿。
看着渐行渐近的夫子,那张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多少有些挂相,钟铉哈哈快意大笑,“好个酒鬼,果然是你!”
夫子讶然的看着这位拦路紫衫人,莫名其妙,“认识?”
钟铉笑了,语气挪揄,“此地可有贵妃斟酒如敬君,此地可有力士拜殿脱鞋,此地可有桃花潭水千尺深,此地可有赵香炉和紫烟?”
夫子沉默不语,许久才道:“原来是故人。”
钟铉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今朝酒作歌,世间尽蹉跎;一招挥画笔,神鬼齐天地。”
“快哉,快哉,甚是快哉!”
李青莲,你教了个好弟子,倒是让我醍醐灌顶,天下不容异人之前,我吴道子也将在这大凉天下寻觅一良子,授其吾之画道!
也许,有此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人罢。
到得有一日,这天下叱咤风云之辈,会不会尽是我等异人之弟子?
那是何等的辉煌大世!
夫子看着画圣远去后,若有所思。
既是故人,又善画道,看其神态,对自己也无崇拜,当年大唐天下能做到这等风度的人聊聊无几啊,是王维还是韩滉?
作得一手贼烂的打油诗,前半句话说自己,后半句说他,怕是吴道子?
问问汝鱼便知。
若是吴道子,能引无色惊雷便在情在理了,毕竟是大唐最强画匠呐。
继续上路,建康在望。
“夫子夫子,贵妃斟酒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那力士脱鞋呢?”
“力士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太监,嗯有多大呢大概比当今的内侍左都知薛盛唐还要大一些。”
“哇那桃花潭又代表什么呐。”
“桃花潭啊有个很好的朋友嗯,应该叫酒友,那家伙写诗可不杂的,偏生还老是写诗给夫子,搞得夫子很难为情,不得不送了他一首诗,但这家伙酒量好,可惜啊,酒品又很差,不过夫子很喜欢他。”
人生难得一知己。
“夫子夫子,那赵香炉和紫烟是谁啊?”
夫子神态略显尴尬,“是照,照射的照,香炉啊,暗指一座山,至于紫烟么,就是一种浪漫的形容手法,好了好了,不说了,再说就得让你家那条鱼来挡惊雷了。”
文人雅客也骚。
俗称雅骚。
小小眨巴着眼睛,不依不饶,“夫子夫子,我听出来了哦,贵妃是给你斟酒吧,力士是给你脱鞋吧,夫子你原来这么厉害啊,这可是天子才有的待遇哇。”
夫子叹了口气,有些黯然。
又有什么用呢?
玄武门之后,大唐的天下不容自己这一支遗脉,再有满腔才华,也得不到君王重用,终究是被忌惮一世,何其悲哉
一直默默安静看着这对师徒俩碎碎叨叨的李婉约眼睛明亮,越发崇拜这个让自己身心皆醉的男子。
捂嘴而笑。
心底里深处,似有一根弦被触动,莫名其妙的生出熟悉感。
仿佛说的这些事,自己在梦境中见过一般。
“阿牧阿牧别发呆了,我问你啊,你的剑到底有多高?”
“勉强能有八十丈。”
“你说那个抱剑青年曾达到八十丈,为何你一出剑他就逃了?”
“他被那个异人的画笔所挫,精气神跌落,能有七十丈就不错了,况且他见到房十三来了,不逃就真的会被留下来。”
“房十三的腿法很厉害?”
“应该很厉害的吧。”
“抱剑青年也是异人?”
“你才是北镇抚司的人,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呐。”
“房十三呢?”
“你去问他呐。”
县衙后院里,少年和女子顺利的将天聊死后,各自感到尴尬,好在少年心中还有疑问,“阿牧你还不回临安么?”
“不急不急,女帝想找的人还没现身。”
李汝鱼大吃了一惊:“还没现身,不是那个叫吴道子的画道圣贤?”
蹲在地上的阿牧撇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李汝鱼陷入沉思。
建康究竟还有一位什么样的异人,临安那个妇人究竟又下了一盘什么棋,这个异人重要到什么程度,竟然能让她放弃吴道子这种画道圣贤。
很显然,如果还有一位女帝势在必得的异人,那么先前的所有一切,不过是个幌子,诱惑王琨曝露所有棋子后,自己再在建康悄然侦缉这位异人。
比画道圣贤还强的异人,是圣人?
八九不离十。
李汝鱼很迷惑。
阿牧也有迷惑,仰起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悄然问道:“那个,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李汝鱼一怔,“问啊。”
“你这一次被雷劈了,怎么一点事也没有,就好像根本没有惊雷一样。”
李汝鱼笑了,抬头看天,“你去问它呐。”
先前无色惊雷加身,自己竟然没有雷劈,好像那惊雷就是一道无色的阳光打在身上,诡异至极,但也因此,惊雷断了,没有再无休无止的劈落。
莫名其妙的紧。
阿牧被噎了一下,没心没肺的没放在心上,声音越小微弱,低着头嗫嚅着道:“那个若是有一天,我也要被雷劈了,你会不会为我也挡一次”
李汝鱼想了想,又笑,伸出手轻轻抚摩着女子头上那些杂乱的头发:“看情况哦阿牧,你要是滥杀无辜引来惊雷,我可不会帮你啊,但你若是为天下苍生,那么我愿意。”
我李汝鱼只是个少年。
但我心中有大义,我愿天下所有人都能像扇面村一样,安详的幸福着。
阿牧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也没觉得比自己小的李汝鱼像个大人一样对待自己有什么不对,反而很是享受李汝鱼的抚摩,抬头没心没肺的笑。
曾有一个人,也这样待我呢。
“咳咳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281章 小小你听我说啊()
夫子到了!
李汝鱼抬头时,看见门口站着的白衣夫子,看着那个不认识的清秀少女,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无数次野蛮的闯入梦境里的小萝莉
心却咯噔了一下。
小小盯着自己,确却的说是盯着自己的手,小脸蛋儿上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李汝鱼慌不迭缩手,温柔的道:“小小到了啊。”
情窦初开的小萝莉不高兴,总感觉有人偷走了自己的棒棒糖舔了一口,这种感觉就像当初和宋词相处时一样。
小萝莉很委屈。
跺跺脚,转身就走。
鱼哥儿,你太让我失望啦
夫子咳嗽一声,带着李婉约进院子,瞪了一眼莫名其妙的少年,“还愣着干嘛,小小要是走掉了,你看夫子怎么收拾你。”
李汝鱼恍然大悟,不管不顾的冲出了院子。
蹲在地上的阿牧没心没肺,笑嘻嘻的说了句哎哟这小姑娘真是个好看呢,又看着李婉约,笑眯眯的说你也很好看哟。
又补充了一句,小姑娘不输她,可你还是比不过她的哦。
李婉约腼腆的笑。
有些不知所以,这个没心没肺女子口中的她是谁?
竟然能和小小一般美貌,连自己也比不过,应该不是说的宋词,世间还有这等好看的女子?除了女帝和岳家王妃,真心想不出还有谁了。
夫子看着阿牧,有些意外,“剑客?”
阿牧歪头看夫子,“百丈?”
夫子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是在说剑道,于是洒脱的笑了笑,没有回答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高,大概嗯,百尺高楼若伸手,恐惊天上人罢。
阿牧跃跃欲试,终究还是按捺了下去。
八十丈始终没有百丈高。
建康街头,有个小萝莉气呼呼的踏着积雪漫无目的游走。
身后跟着个少年。
“小小,你怎么啦,谁惹你生气啦?”
少年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
小萝莉不吭声。
“小小小小,你是不是嫌我没出城去接你们啊,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到建康啊,是我疏忽了,我应该让人去城外等着的。”
“哈?”小萝莉终于应声。
少年心里长吁了口气,就怕她一直不理我呢,冷处理的家庭暴力也可怕哇。
“小小你听我说啊,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宋词的事生我的气,其实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啊,真的,我和她只是邻居,等回临安你问婶儿嘛,婶儿都清楚。”
“哦?”
“小小你听我说啊,别生气了,我带你去听戏好不好?”
“不听。”
不听说还是不听戏?
少年一时间拿捏不准,却还是耐心的说:“小小给你说哦,临安那个妇人说的,等你及笄后,就下旨给我们赐婚呢,还有哦”
少年有很多话要说。
小别胜新婚,虽然两人只是青梅竹马情意,可心中万般思念浓稠如蜜,都在这一天倾泻而出,欲要说个没完没了直到天荒地老。
气呼呼的小萝莉听少年说了许多,渐渐暖心,不再气呼呼。
说到春风关时,小萝莉很是不满的嘟囔说那个女子真是疯子,他爹是自作孽不可活,而且又不是死在你手上,为什么要记恨你啊。
满满的都是女人心疼男人的情怀。
少年心中很暖。
说到长坂桥时,小萝莉啊了一声,一脸紧张,就好像她自己置身当场一般,紧紧的拽住了少年的衣袖。
说到夕照山下时岳平川死在王妃怀中时,小萝莉也是潸然泪下,道了句好可怜的人儿
来到秦淮河畔。
“小小你看哦,那边破碎的长街,就是先前画道圣贤和一个王琨的剑客破坏的,真是厉害啊,那画道圣贤挥毫就搬了一座山呢。”
小萝莉嗤之以鼻。
少年呵呵的笑,“我家小小以后一定更厉害。”
小萝莉莞尔。
“小小,有画糖人,你想要个什么啊。”
“凤凰。”
拿了凤凰,小萝莉又对画糖的老人说,“老人家给我们画个鱼,要很大很大的鱼,画丑一点也无所谓哦,我家的鱼最近变丑了哦。”
老人看着眼前的青梅竹马一脸暖意,笑眯眯的说了句等下我再送你们一个小小鱼啊。
小萝莉羞涩的笑。
终于鼓起了勇气,小小的手牵起小小的人。
回忆像个说书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说相遇缘分,是彼此故事里不能缺少的部分,彼此心中的城,住着彼此的人。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模样小小的走在积雪长街上。
温暖了人心。
永贞元年过去。
随着女帝的新春旨意广告天下,大凉便走入永贞二年。
这一年,李汝鱼十六年,负笈游学不归家的谢晚溪十二岁,东宫即将迎娶正妃崔莺莺的太子赵愭十五岁,和背负黑白双剑游荡江湖的红衣小姑娘宋词十七岁。
太学有个文章写得不怎么样的朱八,十四岁。
柳州徐府那个日夜昏迷,被作为一枚可断惊雷棋子圈养起来的沈望曙,五岁。
柳州凤凰山凤凰书院里,神童徐仲永,以一篇赋走入天下文人眼帘。
这一年,科举中第名列榜眼的眉山苏寒楼政绩喜人;而名列探花的临安谢长衿尚在地方任职,无功无过稳如狗;右散骑常侍、太子詹事魏禧府内,闲职待诏的燕狂徒亦即将外地出仕。
永贞元年科举状元张正梁职翰林院修撰,默默发育。
这一年,女帝容颜依然不变。
这一年,女帝欲续修天下道藏,着令礼部和翰林院推荐大儒贤才主持此事,一时间为了这个人选,临安吵的不可开交,闹得朝野尽知。
反倒把江照月任职之后政令不通的事情给遮掩了下去。
聪明人便看了出来,这是女帝陛下故意呵护江照月,为她争取时间,毕竟在地方政绩难看,下一步很可能会被弹劾罢官。
就在临安为此事闹得脸红脖子粗时,建康上元县令李汝鱼一纸奏折送递垂拱殿,说有当年大儒黄裳,今为上元县衙主簿黄宝衣,可主续修道藏一事。
朝野便倏然噤声。
天下大概没有谁能比这位曾经的端明殿大学士更适合主持续修道藏了。
但女帝会同意吗?
黄裳会去临安吗?
282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永贞二年上元节前后,临安降下旨意。
原端明殿大学士,今上元县主簿黄宝衣复原名,职宝文阁,权兼翰林修撰,主持续修道藏之事,择日进京。
去岁金科状元、翰林院修撰张正梁入敷文阁,辅佐黄裳续修道藏。
无人异议。
朝野所有人都在看黄裳,这位昔日大儒是否会放下家仇,走入临安成为女帝的一枚笔豪。
同日,广西传来消息。
签书枢密院事包清淳,顺利掌控西军。
这个消息很简单。
甚至于连就藩的闲安王态度如何也没有涉及,但有远见的人已经隐然嗅出了味道:闲安王爷赵长衣会这么乖巧?
只怕包清淳掌控西军还有隐情。
不管怎么说,至少永贞二年是平和了——岳家新王岳单短期内不敢反,闲安王爷赵长衣蛰伏广西,天下依然令出临安。
但是大理强势侵犯大凉边境,兵入广西杀了同知枢密院事苏长今,总得给个说法。
朝野武将皆请战。
女帝陛下亦有意,至于何时宣战尚不可得知。
……
……
女子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透。
小小忽然之间和阿牧成了忘年交,一个豆蔻年华不谙世事险恶,一个没心没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两人之间无话不谈,其乐融融。
夫子看在眼里,无语的很,这小丫头啊……
就欺负人家阿牧长的不好看么。
不过话说回来,小萝莉似乎是真心喜欢阿牧的单纯和没心没肺,不夹带其他私情,原本经常怼人的小萝莉,对阿牧呵护至极。
夫子和李汝鱼由得她去。
小小到建康后,李汝鱼整个人都鲜活了许多,精神百倍——只不过政事还是丢给了黄宝衣,嗯,如今应叫黄裳。
女帝圣旨昨日已经抵达建康。
黄裳接了圣旨,但并没有表态是否去临安,估计还得横生事端。
这日夫子带李婉约和小小去赴一场文会。
李汝鱼在县衙后院劈剑拔剑,阿牧对文会不感兴趣,还是喜欢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发着呆看看风景,没心没肺的活着。
房十三办了些公事,心中有事,于是来县衙大院找李汝鱼。
李汝鱼归剑入鞘,让阿牧去泡了茶,和房十三对坐在院子里冰凉的石凳上,笑道:“那日秦淮河畔,房县尉来得很巧啊。”
房十三一到,直接压垮了抱剑青年最后一丝希望。
至于房十三的腿法究竟有多高,不曾见过,李汝鱼其实挺喜欢这个正直的县尉,至于他是否是异人已经不重要。
房十三干笑了两声,顾左右而言其他,“李县令,你说黄主簿会去临安吗?”
李汝鱼愣了下,“你看出什么了?”
房十三叹道:“心结没解,毕竟当年若非女帝流放他,也不至于出现后来的惨死,一家十余口尽数埋在山体之上,连坟冢都没能有一个。”
李汝鱼沉吟片刻,看向阿牧,“当年那事究竟真相如何?”
阿牧啊了一声,“我真不知道啊,那个女人说让黄裳去临安,她亲自告诉他啊。”
李汝鱼恍然。
这件事恐怕牵扯甚大,所以女帝陛下才不敢告知更多的人,必须亲口告诉黄裳,但现在的问题是黄裳对此依然持怀疑态度。
道:“抽个时间,我请夫子去说服他。”
建康如果还有人能说服黄裳,不会是自己也不会是阿牧,只能是夫子这种大才之人,李汝鱼一直觉得,夫子是圣人,是不输汴河草冢圣人的存在。
又若有所思的道:“房县尉,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指点。”
房十三苦笑,“指点不敢当。”
李汝鱼脸色略略阴沉,“当日在秦淮河畔,画道圣贤吴道子说有六人因他而死,显然是指死在阿牧剑下的刺客,以及我南卫四所失踪的三名缇骑,只隔了一夜,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盯着房十三,发现房十三额头有些虚汗,李汝鱼越发明白过来,淡笑了一声,“罢了罢了,都是过去事,不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