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天安门前的广场上红旗如海,募地又从旗海中腾起一片五彩绽纷的浪花,几千只五颜六色的气球升上碧空,紧接着又是大群的鸽子腾空而起,扩音器里播放着苏联歌曲:
是那和平的风吹动我们的旗
召呼自由的人们团结起
大家手挽着手稳步朝前进
向着快活的有意义的人生
我们是生命的保卫者
要永远消灭战争
我们要团结全世界
爱护和平一条心
“真希望再也不要打仗了,”项河轻声地说,“和平是个好字眼,虽然对于军人来说和平只是两次战争中间的休整和准备。人怎么死都行,就是最好别被子弹打死,炸弹炸死。”
“仗恐怕还是要打的。”牛东贤说。
“是啊,恐怕还是要打的。”项河也说。
游行的队伍像一条彩色的长河从观礼台前缓缓流过。现在是一队穿白衬衣、蓝背带工装裤的男女工人组成的方队,方队簇拥着一辆汽车,车上矗立着巨大的高炉模型,最后一辆车上是一幅大型图表,顶端四个大红字:“鞍钢捷报”。
“老项,那天晚上你是怎么进来的?”
“什么?”
“就是那回我被敌人围在村里……”
“噢,那个嘛,不值一提。还记得吗?敌人点了很多篝火”
“记得。”
“篝火照不到的地方就更暗。”
“记得你只带了两名战士,可你是副司令员,是那次行动的总指挥……”
“你是说我没必要亲自冒那个险?那其实没多大危险!当然啦,如果是今天,我也可能派个别人进村去,可当时那个劲头,那个想法,跟现在大不一样啊!那时候的想法,用今天的话来表达,叫着:最能保证打胜仗的位置,就是指挥员的最好、最安全的指挥位置。”
广场上空响起隆隆声。一队“银燕”编队飞过。那是苏联制造的米格17型战斗机。这种飞机曾在朝鲜战场上空击落过美国的“佩刀式”和“黑寡妇”,被空军战士以至全国人民赋予了“银燕”的美称。可是牛东贤和项河都知道,这种机型正在变得陈旧、落后了。
差不多整整十四年以后,牛东贤在那个秘密地点与项河分手时,空中也有一阵隆隆声掠过。那是我们刚刚研制出来的歼8型机在试飞。这种机型总体上只比米格19先进一些,已经远远落后于世界的先进水平。
“有什么困难吗?”牛东贤问项河。
“没有。”
“有什么要求吗?”牛东贤又问。
回答还是:“没有。”
第九章文攻武卫
46
关于“八。六惨案”的起因,绝对不可能搞清楚了。它肯定将和“八。六惨案”的直接原因——谁先开的第一枪——一样,成为千古难解之谜。不过,作为一种“闲言碎语”瞎听听,倒是有人听见过一种流传在极小范围的传说;但这种传说不仅从来、也不可能得到证实,正相反,倒是一再被郑重宣布纯属反军谣言。这传说的基本内容是:有一次,米军长曾经召集手下几个负责“支左”的干部讲话,批评他们工作不得力,对中央精神缺乏深刻的领会,对斗争形势的复杂性缺乏清醒的估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提到那次送饭游行事件,说这次事件曾在上面引起震动,使“大院里那帮人”很有一段日子不好过。然后,他用了至少一刻钟谈了筹建“革委会”和“三代会”的问题,联合筹建和一派单方面筹建的可能性都谈到了。最后谈到武斗问题时,他强调武斗绝不是目的,同时又指出:马上就使武斗停下来也不现实。他指示说:关键是“文攻武卫”,你们要抓住这个题目,好好做一篇像样的文章!
后来军政委在辟谣时断然表示:根本没开过那样一个会!就是说,米军长不仅没讲过这个话,连讲这个话的时间、地点都不存在。
其实,即使退一万步,就算真讲过那个话,您能把责任推到米军长身上吗?历史地,也就是把具体事物放到当时的具体环境中来分析,这些话并没有重大错误,完全没出大格。下面的理解是下面的问题。
又据说那一段米军长的心情不大好,那倒是较有可能的。他从一些微妙的迹象察觉到,上面对康平问题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变化,原来明确支持他的那些上层人物,说话的口气、措词有点儿让人捉摸不定了。这使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担心在他所不知道的高层,为了某种平衡正在进行讨价还价,最后把他作为一个交换条件而放弃。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种预感未必全无道理。那么,他不愿意被轻易“放弃”,也在正常的情理之中。
但是,这与“八。六惨案”之间根本谈不到有任何必然的联系。
我们还是只说事实吧!
八月六日下午三时许,“联司”派调集了二十辆卡车,把本派的六百名群众送进了“红旗”派控制的地面。同行的一辆广播车,用高音喇叭反复呼叫:“我们是来宣传毛泽东思想的!我们不是来武斗的!我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一辆接一辆地停在路边。人们纷纷跳下车,提桶的提桶,拿纸的那纸,然后是刷浆糊,铺纸,写大字。六百人闹闹哄虹地挤在不长一段街面上,刷写着歌颂伟大领袖毛主席和要求停止武斗的大标语。街道两旁的所有大门都紧紧关闭着。“红旗”派的人一时搞不清怎么回事,都退回到屋里或院里,紧闭门窗。当然,在屋里院里,他们迅速地“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事后调查时他们对此并不讳言,并强调这是理所当然的权利。
一伙人开始敲供电局的大门。他们要到院子里去刷大标语,宣传毛泽东思想。院里有人隔着墙回答:我们这儿有足够多的毛泽东思想,用不着你们多此一举。外面的人更起劲地敲门,还有人高呼:“毛泽东思想无往而不胜!”里面则发出了警告:你们胆敢挑衅,就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就在这时,有人打了一枪。如前所述,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打的这第一枪,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您就当它是走火吧。
而实际上这一枪不折不扣起了信号作用。转眼之间,屋里、院墙里的轻重武器一起开了火。这儿,我深感重要的不是描写六百人挤在街面上夺路而逃的惨状,而是必须立即告诉我的读者:我们的人民是极好的人民!按当时的势态,这六百人确实真能被杀得片甲不留、就地全歼。但是他们绝大多数都逃掉了;许多人还是逃上了卡车,而卡车是一辆接一辆地发动、开走的。
当然也有倒楣的。三分钟以后,一度闹哄哄、乱糟糟的街面上,变得静悄悄、空荡荡了。“联司”派撤离时带走了全部轻重伤员,但是留下了十二具尸体。
“联司”总部的宣传班子忙碌起来。因为找不到项光,阎绍直接主持笔杆子们起草了《向中央告急电》和《告全市人民书》。因为十二名死者中有俩人经调查出身成分不好,阎绍决定不予宣布,所以在第二天广为散发的《告全市人民书》上,加黑框的死难烈士遗像只有十幅。
“红旗”派也赶印了大量传单,题为《揭穿一个大阴谋》,指出“联司”派以刷大标语为名,行武装挑衅之实,是一个有计划、有组织、有领导、有目的、有行动的蓄谋已久的大阴谋。我方予以迎头痛击,是天经地义的正当防卫权利。再敢来犯,依然照此办理!
由两军混合组成的执勤部队清理了现场,并在街面上搭起帐篷住了三昼夜,以防再起事端。由“两军”派人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则从一开始就陷入无休止的争论。九七七九部队的代表强烈要求必须得出“‘红旗’派向徒手群众开枪”的结论;而军区的代表坚持认为事端是由“联司”派挑起的,“红旗”派自卫无罪,证据是供电局院墙外侧有新弹痕数处,显系“联司”派人员射击所致。双方后来总算取得了惟一的共同点:关键在于谁先开的第一枪,这一点必须查清。双方之所以能取得一致意见,是因为心里都清楚永远查不清。果然,查了半个多月。便再无下文。康平老百姓从此再没听人说起过这个联合调查组,也不知道他们是几时解散的。
其实老百姓本来就对这种联合调查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对于事件本身也没多大兴趣。多数人只是把它当个谈资,听听说说而已。部分人——他们要算比较“关心国家大事”的——把两派的传单都找来看看,再不加评论地扔在一边,顶多以一种高瞻远瞩的派头说:这问题到运动后期就清楚了。不愿或不敢参加武斗的人,自然更没有力量制止武斗。而武斗既然发生了,有人受伤,有人殒命,便也全在意料和情理之中。他们不再因红的血或白的脑浆而震动了。他们见惯了,变得麻木、迟钝因而冷漠了。他们开始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待这一切,或者干脆把自己看作局外人,对那一切看都不看、想都不想了。
然而——当局者迷。
赵反不是局外人。当了一年多的总部武装总司令,他的心里、感情也越来越强烈地滋生出一股首领意识——当然,他不是政治首脑,而是一位“将军”。他心里丢不开放不下的就是两件事:一是保持本派武装力量的强大,武斗时要打赢;二是保护本派的群众,不使他们吃亏,吃了亏要替他们出气报仇。他想:做不到这两条,还要我干什么?
供电局门前街道上枪声大作之时,他正在医院里听取范侠生的报告。而在此之前,他又是被人从应文礼家叫到医院来的。
从早上起,他在应家待了一上午。如果不是必须马上去医院,他本来要在应家待一天。自从应文礼死于非命以后,他每个月里总要有两天在应家度过。他深深感到,应文礼的死即使不是为了他,也是因为他。如果“九。一”那天早晨他找的不是应文礼或谁都没找,不管毛主席在北京怎么发号召,应文礼都不会“出来”,现在自然也就好好儿地活在家里。他觉得有义务“替一替”死去的徒弟,便自作主张地管应文礼的父母叫起了“干爹”、“干娘”,而过去他是管他们叫“大哥”、“大嫂”的。应文礼那一群弟弟妹妹,从前都叫他“赵师傅”,现在他命令他们改称“大哥”。这天也和往日一样,来到之后,他就动手干那些粗重的家务活:劈柴、挑水、修理院子里一小片菜地的篱笆,把院子彻底清扫一遍。然后,他率领着七名娃娃,浩浩荡荡开进了附近一家冷食店,给娃娃们每人叫了一份冰激凌。他自己要了一杯用糖精和香精兑成的不冒气的“汽水”,一口气倒进肚子里,然后就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娃娃们吃冰激凌。他们都吃得极慢,生怕自己比别人先吃完。不幸的小八才五岁,缺少足够的克制力,别人的冰激凌还剩下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他已经舔光了自己的盘子。他那怯生生而又热辣辣的目光,依次把哥哥姐姐的冰激凌看了一遍,最后落在了赵反的脸上,目光中有懊悔和歉疚,也有乞求和期望。赵反心头一热,想给小八再叫一份冰激凌,可是马上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是不是有娇纵之嫌,而应家的孩子是不应该、也娇纵不得的。这时,大姐姐应文华似乎已洞察一切,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剩下的冰激凌分了一半给小八。问题圆满解决,赵反竟暗暗出了一口长气。当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重新开回家里时,“干娘”已经替赵反烧好了午饭——别人都吃窝头,单为他烙了一张白面饼。
这时候,总部一个参谋坐着赵反那辆中吉普赶来找赵反:
“范侠生回来了,有重要情况需要立即向你报告!”
“大哥,”小五要求道;他是应家惟一一个嘴快话多的男孩,“你吃了饭再去吧!”
可是参谋说不行。范侠生受了重伤,一到医院就昏过去了,抢救了两个多小时才醒过来。他一醒,就让护送他到医院的人(那是“边界”附近基层组织指派的两个人)去总部情报部,让派个人来。情报部的人一到,他又要求立即找赵反来。医生说他的刀口破裂了,需要清创并重新缝合,因为身体虚弱,术后不能马上进行较长时间的谈话。范侠生要求医生缓一缓再做这个手术,并努力不使他再昏过去,直到向赵反报告情况以后。
于是赵反没吃午饭就赶到了医院。
范侠生报告的情况确实又重要又紧急,赵反一面听着,一面手心直出汗。
这时阎绍又派人追到医院来找赵反,告诉他供电局前发生的惨案,让他立即回总部参加核心组紧急会议。一听说又被老保打死打伤好多人,赵反就急了。他让来人先到中吉普里去等着,然后问范侠生:
“你看咱们能搞掉那个军火库吗?”
“这要由你决断。恐怕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不过如果不试试,后果可能更严重。”
“不瞒你说,我担心我们的力量不够。”
“硬打进去确实很困难,要搞也得想个出奇制胜的法子。”
没有时间再细讨论了,况且赵反一向喜欢自己做决定。反正还得再想一想;目前要紧的是不要让对方察觉。他立即向那个情报部的人布置了两点:请医院好好治疗范侠生;严格封锁消息,不让外人知道范侠生住在这里。
赶回总部的路上,那个来找他的人讲了讲惨案发生的经过。赵反沉着脸,强忍怒气地听着,一言未发。
核心组的紧急会议已经开始。赵反来到会场时,罗北亢正提高他那公鸭嗓子,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谴责“红旗”派屠杀群众的野蛮行径,要求组织控诉团赴京直接向中央控告。赵反一面点头回答人们的招呼,一面坐下。拿眼一扫,会上没有项光,也没有姬焕丞。坐在主持会议位置上的是阎绍。骆彤珍用亲昵的目光同他打招呼,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听了不到两分钟,实在没耐心听下去,赵反以盛气凌人的口气打断了罗北亢的话:
“老罗,你等一会儿再说。我先问一下,这次行动是谁组织的?”
“我。”阎绍说。
“还有我。”罗北亢说。
赵反看了他们每人一眼。赵反一直没搞清楚,酝酿已久的改选,为什么上个月忽然郑重宣传取消了,而那以后,一向有矛盾的阎绍和罗北亢却打得火热。
“又是徒手?”赵反问。
“徒手。”阎绍肯定地说,“我强调一点:绝对没有人带武器!”
“下了死命令:绝对禁止带武器!”罗北亢补充说,“我们搞的是‘文攻’。”
“好得很嘛!咱们‘文攻’,人家‘武卫’!”
“老赵,你这是什么意思?”罗北亢问。
“就是这个意思,没有别的意思!”
“老赵,”阎绍的语气挺和缓,措辞外宽内紧。“你有不同意见,可以充分发表。可能你还不知道,这次行动是根据军代表的提议搞的。”
“军代表?他们去了吗?”
“这是我们群众组织的活动,他们怎么可以直接参加?”
“他们怎么不可以参加?他们应该参加!而且应该站在前面!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换上便衣嘛!他们不是这样干过多次了吗?”
“住口!”罗北亢拍案而起,义形于色,“这是‘红旗’派污蔑英雄的九七七九部队的惯用的无耻谰言,你怎么也跟着讲?你的立场哪里去了?”
“你少来这一套!”赵反把桌子拍得更响,霍地站起来,“我不怕你扣帽子,反党帽子也好,反军帽子也好,吓唬别人行,吓唬赵反那算白给!我赵反的立场简单明确: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群众吃亏!你呢?你们呢?你们把赤手空拳的群众送到人家的枪口底下!几百人到人家地面闹闹嚷嚷,人家能干看着?换了我,我也会动手的!你们自己拿了鸡蛋去碰石头,现在又想叫人家赔你鸡蛋,天下有这种便宜事?控诉团顶什么用?能让死人活过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宁愿让‘红旗’派的控诉团在北京去告我!”
赵反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了。现在他一心只想着他的计划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桩桩件件把他推上了这条路。他不再犹豫,不再顾虑自己的力量能否有把握取得成功。必须赶在对方前面,在对方动用那批武器之前把它搞掉,否则,就只能在遭受大量伤亡之后把大片地盘供手送给“红旗”派。
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找到项光。在总部楼里转了一遭,不仅没找到项光,也没见着跟随项光的小吕。这时他才想起来,前不久项光悄悄跟他说过呀“闭门读书”。
十五分钟以后,赵反的中吉普以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项光那间小屋的门前马路边上。
第二天,“联司”总部发出了一份“讣告”,宣布总部工作人员范侠生同志因公殉职,定于八月十日举行追悼会。讣告说:范侠生同志夜间外出时遭到“红旗”派无端袭击,身负重伤,落入虎口,五日夜间趁人不备逃离囚禁他的医院,以惊人的毅力爬过了“红旗”派的重重封锁,决心回到自己的战友中间,终因伤势过重,体力不支,越过边界后即无力前进,亦无力呼救,次日清晨,战友们在距电讯器材厂30米处发现时,范侠生同志已“与世长辞”了……
47
因为讣告是与“联司”派的《告全市人民书》、“红旗”派的《揭穿一个大阴谋》同时发出的,且印数不多,一般群众几乎没怎么注意它。但是,“红旗”派里却有人对它进行了长时间的、极仔细的研究。
能比较直接地断定这个“讣告”是假的,惟有尤兰英。开头她也给吓坏了,在几乎晕过去的伤心之中泪流满面地读着“讣告”,渐渐起了疑心。从分手时范侠生的精神状态推想,怎么也不至于爬那么一段路就不行了。即使他无力呼救,还可以鸣枪呀。事实上他开过一枪,向她报信。再说那时天就要亮了,怎么会……都不对!电讯器材厂在哪儿?那个厂离二十二中至少三公里。这时她恍然大悟并且破涕为笑了:“讣告”是假的,是为了掩护她而耍的花招。既然范侠生是从电讯器材厂方向跑的,尤兰英自然不会受到任何怀疑,那瘦小子的死也就不会与范侠生联系起来!……
这样,她自然不会向任何人讲她看穿了那“讣告”是假的。
“红旗”总部四楼也不都是傻瓜。他们虽然没掌握多少真情实况,但决不缺少警惕性。尽管还没来得及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