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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旁边那女的你认识吗？”
“谁？”林子凌顺着林安南指的方向望去。一个女孩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不认识。”
“最好也不要认识。”
“她……怎么了？”
“她和你一样，在同一座楼道里被人发现，被送进来了。”
“和我一样，也被雨淋病了吗？”
“我给你的人生准则第三条是什么。”
“不关我的事不准问。”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默写一百遍……”
……
林子凌特别沮丧。全世界大概自己自己的爹，才会不顾儿子的死活只顾他那些该死的准则吧。
林安南离开以后突然安静下来。
林子凌无意间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病床上的女孩，她睁着大眼睛，但是好像被放空了。手臂上被包扎起来，白色胶布里透出的血印儿……他突然觉得她手臂上的那一道口子，就像浪客剑心脸上的疤，虽然结痂了，但是翻起来的肉好像丢在油锅里的红烧肉，让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她那双吊在空气里的眼睛，神秘极了，好像两空气球，里面什么也没装，又好像实心球，装的太满太重了，只是没人看得见……
林安南的话突然从空气里冒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声音缠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有毒，你不可以碰。”
“——你相信命运吗？是的，如果你相信，那么命运会告诉你，就算彼此都要选择死，都会在死的那一刻，那一个地点，做最美丽的邂逅……”
——曲向歌
54。什么是卫生棉
林子凌取自行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头顶上的艳阳天。紫外线砸下来，刺眼得就要把他弄瞎了。
这一天林子凌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像是一只被气温稀释掉水分的干瘪的皮囊。明明昨天还下着大雨，今天太阳又毒花花的照在自己的脑袋上。他从胳膊肘抽出探热针。
℃。
整整比早上起来的时候要升了1℃。他感觉自己就像餐桌上被焖红的虾，被嚼进口里后被吐出来的皮囊。整个身体被掏空了。
即便如此，林子凌还是在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很吃力的离开。不敢在教室里多做休息。他想，相比之下，如果再不准时回家。那么自己直接就可以省去病这个过程，直接就蹦死亡里去了。
……
刚要骑上自行车。转角就窜出个人影。
“让开！”
林子凌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就和自行车撞了个满怀。整个过程太过仓促。对方的脚踝被自己车的尾翼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迅速涌出来。林子凌感觉到那双眼睛在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对不起，我送你去医院吧。”林子凌想要往前扶起她。
“滚开！”
说完她一把推开林子凌。踉跄的往他的的身后跑去。血液滴滴答答的黏在地上，又一次次的被滚烫的沙砾稀释掉。林子凌看着她的背影，猛然间内心抽起来了。她是昨天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吗？那只被白胶布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臂，甩在空气里。血印子又蹦了出来……一瞬间……白布变成红布……
林子凌还来不及多想，就看见前方涌来一群人。她们手里的钢棍像是成群的棒槌。她们漫天的叫骂声就像潮水般覆盖了自己。这群人里有一个人的声音特别大。她脑袋上顶着一圈的白胶布。就像一棉花棒。
“曲向歌，你她妈的别跑！”
她们经过自己的身边的时候。林子凌回头望着这样一个画面，她在逃。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奔向出口。她们在追。就像一群洪水猛兽。在大森林里围追堵截一只受伤的麋鹿。
整个一动物世界。原始的优胜劣汰。玩的都是命。
林子凌突然觉得胸口特别的疼，看着这样的画面。他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就像那只拼命奔跑的麋鹿，不管有多努力。身后总是有一只叫林安南的豺狼，而那些光灿灿的钢棍，就像林安南无形的爪牙，锋利的镶在自己的肉里。
自己就像他的战利品。被他一口一口的撕咬。明明就很疼，却找不到伤口。
……
林子凌突然提起勇气骑上自行车。顺着她们的方向飞奔过去。
“上来！快！”林子凌停在曲向歌的身边，指着自行车后座说。
曲向歌看着林子凌。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依旧用她那只受了伤的手拖着受了伤的腿往前走去。林子凌眼看她们就要追了上来。急忙说：“她们就要追上来了！”
“我刚才没有告诉过你吗，你给我滚开！”她的眼神注了血。
“你快点上来，你要再耽误我的时间我回去就要挨骂了！”
曲向歌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逻辑。
……
然后林子凌拼命的骑，直到身后没有了声响。他就这么在香江的沿江路上晃悠着。慢下来了他才觉得气氛尴尬。因为曲向歌抱着他的腰。而且特别的紧。林子凌心想：“我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抱着呢？”闻着她靠在后背上的传来的的汗水的味道，清新。还有，他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顶着自己……激突的……让林子凌觉得特别的痒痒……
“你是想救我呢，还是想拐了我呢？”
林子凌煞了车。挠了挠脑袋。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的腿是我划伤的，她们要追了和我脱不了关系，那我就成从犯了。”
“敢情你是在赎罪。”
“她们为什么要追你啊？”
“因为我偷了那妹头的卫生棉。”曲向歌笑着说。
“啊？就为了这事就弄的跟黑帮仇杀似的？”
“……”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什么是卫生棉？”
“哈哈哈。”
……
55。这门课程叫暴力学
这个下午，林子凌靠着墙壁，四周是被堵了出路的死角。眼前尽是汹涌而来的妖魔鬼怪。他只能往天上看，因为那是唯一聚光的地方。全身上下竖起的寒毛告诉他，此时此刻，他确确实实要被五马分尸了——可悲的还是一群母马。
连续三周，林子凌都活在巨大的恐慌之中。整个学校就像悬疑剧里的案发现场，四处都潜伏着鬼。他突然想起海贼王，贴着自己画像的通缉令在看不见的地方张牙舞爪的向他袭来。而画像上的奖金数字刷新的速度让他迅速成为跟路飞一路的恐怖通缉犯。
这源于三周前的那场意外。林子凌为了救一个陌生人得罪了一群小太妹。而这群小太妹就像一群发了疯的母蜘蛛，迅速在学校里支起一张巨大的关系网，目的是掘地三尺也要揪出那只妖蛾子——曲向歌。还有另外一只不知死活的娥卵子——林子凌。
学校是套不住曲向歌的，仅凭学校这群小太妹，根本支不起套住落城的天罗地网。她早就扑着翅膀欢快的飞到哪个天涯海角里去了。可是林子凌不同，他现在的处境是，前方有一群五彩斑斓的毒蜘蛛吐着毒液等着他，身后又有一只硕大无比的豺狼亮出铮光发亮的獠牙追赶他。
虽然长着翅膀，但是早就被林安南给绑起来了。相比之下，他宁可被学校这群毒蜘蛛给毒死，也不愿意因为旷课而被林安南这只豺狼给折磨死——毒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咬咬牙就过去了，而林安南对他这块肉可不感兴趣，他肯定会张开爪让自己挣扎，然后再追上自己，最后一次又一次的在欲擒故纵的游戏中扯破自己的皮囊，玩到最后。
所以说，那群小太妹支起的网，足够守株待兔用了。
林子凌站在女人堆里。看着她们。心脏跳跃的频率告诉自己，身体快要爆炸了。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上演被黑帮仇杀的戏码。更加没有想到作为一个男性要窝囊到被一群女人给围追堵截。他此刻只是在想：“待会该不该还手呢？如果还手？又该打哪里呢？”
还是说，应该像海贼王里的香吉士一样，作为一个男子汉，就算是死，也不可以和女性作对。
人堆前站着的那支棉花棒，又像一把用血铸成的冷兵器。她盯着林子凌的脸。像是要把他给吃了。林子凌耷拉着脑袋。什么都看不见。
“曲向歌在哪？”
……语气极具侵略性……
“你哑巴了？救他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蔫？”
……林子凌还是没有说话……
“操！”
一个巴掌挥过来。林子凌的右脸颊迅速注满了血丝。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打过自己。就连林安南也没有。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想要忍住，可是终究忍不住。泪水刹不住车，迅速的蹦了出来。
他突然觉得被一个女人打了，这不是委屈，也不是窝囊，而是理所当然的。就像林安南站在自己面前挥着巴掌那样理所当然。他没有记住林安南的准则，不关自己的事情不可以问，不可以做。做了就要付出代价。所以受了这一巴掌，是理所当然的。
“妈的，怎么像个女的！”
又是一个巴掌挥过来。这次是左脸颊。
左右脸对称了。林子凌觉得完满了……
第三个巴掌挥过来……一个玻璃瓶砸下来……
包括林子凌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棉花棒的脑袋上蔓延的血液，还有一地的玻璃碎片。似乎彼此都是十三岁——一个世事未更装腔作势的年纪。看见这样的场面。显然受到了惊吓。没有人敢上前。她们和林子凌一样。眼里回放的都是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曲向歌突然冲进来，就在棉花棒挥出第三个巴掌的时候，她用一支玻璃瓶砸了棉花棒的脑袋。
画面切换的太快。所有人在这半分钟内就像虔诚的教徒，看着曲向歌伸出上帝之手，把原罪扼杀在血泊中。然后又是一瞬间，整个场面动荡起来。女生们来不及兼顾受到撞击而昏厥的棉花棒，纷纷带着惶恐逃离了现场……
而林子凌呢，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棉花棒，看着手持凶器的曲向歌，看着被夏天煮熟了的滚烫的沙粒，看着周围被人群拉扯开的艳阳，看着这拔地而起的一座座旧区楼林……突然很想吐。
像是什么呢，就算过了时的成千上万次的黑帮仇杀片的镜头，就算明明在海贼王里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拳脚相加的暴力场面，就算是今日世事里报道的某某不良少年毁了大好前程只是因为在街上捅了某某某一刀……林子凌就算是看了成千上万次这些有关于暴力学引发的暴力美的社会争论，也没有这样一个画面来的震撼。
曲向歌不过是用一支玻璃瓶，砸了一个人的脑袋。
可是林子凌，从来都没有想到过，那些只会出现在电视里和别人嘴里的关于暴力的事情，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一个跳不出井口的青蛙，就在离自己一米远的距离，发生这样一场真实的，暴戾的，肾上腺素爆棚的……厮杀……
而曲向歌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完美的演绎了这一堂关于暴力学的课程。
56。埋在恨里头的地雷
这个夜晚特别冗长。就像一个深邃的梦。梦里有一扇大门。里面全是蓝色的精灵。像是什么呢，阿凡达世界里的梦幻森林，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踩着高跷往大门里挤，只是为了和那美星人跳一段原始而唯美的舞蹈。
林子凌叹了口气。他看着眼前的北北，突然发现他眼瞳里放射出一丝光，扎入自己的心脏。
“有一天我遇到了张微染，她二话不说就把我撂倒了。那时候我看着她，我就突然想起了曲向歌。她们都一样呢，一样的蛮不讲理，一样的暴力血腥。一样的在我面前把打架演绎的那么的完美。就像所有人做的平常事一样，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她们和所有人都一样呢，打架的熟练的程度就跟写一道方程式一样。”
“还有呢，张微染和她的眼神一样。总是有那么点光，就像回南天里潮湿的地板上渗出的露珠。发了霉，又那么剔透。我知道，那是哪种从小生活在破裂家庭里才有的眼神，自卑，却在别人面前强势的跟什么似地，自傲，却总是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掉眼泪……”
林子凌哽住呼吸。暗黄的彩灯下，他的样子变得没有成色。他以前总是在想，是什么让她们变得对世界这么小心翼翼呢，是什么让她们恨透了这样的世界呢？可是现在他不想了。因为他明白了。
现在的自己，不就是以前的曲向歌吗？
……
北北觉得很累又很震撼。累是因为林子凌只是给这个故事铺了个序，就已经感觉经历了一场冗长的马拉松比赛。沿路的汗水从他的每一寸肌肤处蒸发掉。双腿的酸痛让他不愿意再往前踏上一步。而震撼……
而之所以震撼。是因为这个故事只是铺了个序，北北就已经猜到了结尾。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就像活火山迸发的岩浆，一路沿着火山口，贴着地皮一寸一寸的蚕食着流淌下来。北北觉得自己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自己的血液给蚕食掉了。
北北想起自己捡到的那本黑色笔记本。里面的日记……哦，更像是一个出色的剧本，林子凌，曲向歌，张微染，许七七，包括自己……这些人，都被匿了名的——被安插了每一个角色。并且各自在沿着各自的轨道上前行的过程中，似乎都被安插了天眼……
北北开始相信笔记本里的剧情了……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死亡笔记。有人捡到它把你我的名字写进去。彼此都得不得好死。
北北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林安南走了进来。看着北北。有那么一瞬间，眼神里投射出诡异的光。很快，就又被他那张布满鱼尾纹的脸给掩饰过去了。又很快，他的脸垮了下来。因为他看见的是房间内被林子凌搅的一团糟的房间。北北明显感觉到他的头在痛。
北北很难想象，一个在医院里必须春暖如花的大夫，怎么面对得了这么一个病入膏肓的儿子。
林安南看着桌子上的水杯，还有几颗没有动过的药丸。说：“吃药了吗？”
林子凌倒在床上，把身体侧过去。
“吃饭了吗？”
“……”
北北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以前许妈总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废话。自己倒垃圾的时候要问，背书包的时候要问。这个世界突然变换了角色。孩子们不再做正面意义上的问题少年。憋着内心的情绪与世界为敌。而大人们却总是问这问那。活这么大还要背着一堆的问题。而且问题本身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北北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又这么一个词被我们忽略掉了。这个词叫“关心”。
北北也从林安南的话里读出了他和林子凌现在的关系。叫“关心过度的探雷针”和“埋在恨里头的地雷”。
林安南摇摇头。望着北北点了点头。就又轻轻的关上门出去了。从进来到离开，一切都是这么的小心翼翼。
北北看着躺在床上的林子凌。又看看表。提起背包。临走前说：“那你明天还去学校吗？”
被窝里闷出一句话：“你告诉班主任说：‘如果林子凌明天不能去上课了，那么你就再也不要来上班了。’”
“为什么？”
“我有本事让女人怀孕后仍在学校里横着走，我自然就有办法让一个班主任随时躺着出去。”
“为什么？”
“刚才进我屋里的那个男人，有的是钱。”
……
北北把门关上。最后留下一句话卡在门缝里。
“林子凌，你说你恨曲向歌，那么现在的你，和她又有什么区别。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另外一个人，或者去爱另外一个人呢。”
……
没资格恨得那个人，是林安南吧。没资格爱的那个人，是张微染吧。
一颗眼泪悄无声息的，滴下来。
57。不想和爹妈谈恋爱
北北回到家中的时候很惊讶。李欣然从厨房里露出个脑袋。脸上那笑容灿烂的跟开了花似的。戚尚生围着围裙，手上端着一盘红烧肉搁在桌子上。桌子上摆满了热腾腾的菜和香槟。中间支起了两小蜡烛。烛光还悠着打转。
北北晕了。上次在医院演夫唱妇随。现在又来上演烛光晚餐。这夫妻两最近是不是做了整容手术。都那么慈眉目善的。
戚尚生招呼北北。北北往房间里走去。顺带说了句：“你们接着浪漫。我不会做电灯泡的。”
李欣然从厨房里走出来。拉着北北的手说：“别瞎说，都一把年纪了。这是我和你爸为你准备的烛光晚餐。”
“我可不想和你们谈恋爱。”说完北北继续往房间里走。
李欣然又拽着北北的手往回拉。戚尚生小心翼翼的把椅子拉开。把北北按下去。然后两人又迅速的做到自己的对面。北北看着一桌子的菜。刚拾起筷子。就感觉脊梁骨开始发冷。李欣然和戚尚生动作一致。都双手交叉贴着胳膊肘，眼睛放光似地盯着自己。
然后李欣然特女人的温柔的说：“吃，吃。”
戚尚生像是听到了号角声，也装的特女人的温柔的说：“吃，吃。”
北北畏畏缩缩的收起筷子。喃喃的说：“我看我还是回屋吧。”
“小北，这可是妈忙活了一个下午为你准备的呢。”声音软到骨子里。北北感觉到李欣然眼睛里的一汪都要绝提了。
北北犹豫着再次拿起筷子。随手夹起一块肉。战战兢兢的往嘴里放。这个过程很短暂。但是手心里捏的全是汗。北北嚼着肉。像是什么呢。一场煎熬。肉在嘴里咽不下去。绞杀着他的味蕾。
李欣然看着北北皱起的眉头。说：“不好吃？”
“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说完李欣然一筷子夹起三四块同样的肉往北北的碗里送。北北盯着那些油腻腻的肉，头更加疼了。上辈子一定造了许多孽。这一碗的冤家找上门来了。
北北卸掉身上的鸡皮鸭皮。实在演不下去了。把筷子一摊。说：“你们俩还是变回去吧。”
说完埋着头一声不吭的往嘴里送饭。也就不再去注意到这两人此时的表情了。他在想，身边的人都怎么了。这才一个冬天过去。每个人都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些人。虽然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