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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便是冬天,奴尚难民营的生活虑发艰难了。我们在这里已经是差不多两年的时问。运粮车也来得少了,一个星期两次,有时甚至只来一次,有一个星期卡车一次也没有来过。关于战争有许多传言,传得很可怕。据说在阿尔盖次,旧城整个儿地被烧毁了,说阿拉伯士兵往商店和地窖里扔燃烧的车胎。卡车还在大批地运者难民,男人,女人,还有精神萎顿的孩子。但这已经不是像开始那样运的都是穷苦的农民了。这批人都是最富有的。来自海法,雅法,有商人,律师,甚至还有牙医。他们从卡车上下来的时候,那些衣衫槛楼的孩子就围拢上去,单调地嚷嚷着:“给点儿吧,给点儿吧!”他们跟着这些新来的难民。直到他们不耐烦了。给了他们几个铜板为止。但是新来的这些人找不到安身之所。他们就睡在露天,箱子堆在脚跟头,身上裹着被子。卡车有时会为他们运来香烟,茶,还有玛丽饼干。司机把这些东西偷偷摸摸地卖给他们,而那些穷人只能排队等着分发配给的面粉,克里姆奶粉还有干肉。
每当有新的难民从卡车上下来时,人们都会围上去,问各种各样的问题:“你们从哪儿来?有没有什么消息?听说耶路撒冷被烧掉了,是真的吗?有没有人认识我父亲,老瑟莱,他就在阿恩·卡里姆公路上的?你,你有没有看见过我的兄弟?他住在苏勒伊曼最大的那座房子里,就是那边有间家具店的?还有我的绸布店的,在大马士革,有没有幸免于难?我的陶器店呢,就开在奥玛尔清真寺旁边的?我的房子呢,在阿拉克萨,白色的,门前还有两棵大棕榈树的。迈赫迪·阿布·塔哈什宅院?你知不知道我那个区的情况,就是火车站附近的?英国人真把它绐炸了?”而新来的难民就在成堆的问题中走着,旅行把他们弄得呆头呆脑的,身上的漂亮衣服也被汗水搞脏了,因为不习惯灰尘还拼命地眨着眼睛,渐渐的提问就停下来了,接着重新又是一片寂静。难民营里的人开始在他们身前散去,可他们仍然不太甘心地想从他们空茫的眼睛里,削陷的双肩中读出答案来,哪怕是孩子那写满恐惧的汗渍渍的脸上,对他们来说似乎也应该有点什么。
这一切只是第一批城里人到达时的情景,他们都是被炸弹轰出来的。他们的钱在这里一点用处也没有。这一路上他们都是花了大把大把钞票来的,可现在看来都是徒劳的。为了买一张通行证,为了再在他们自己家留上一小会儿,为了能在卡车上占个位置,为了能到这公路尽头的难民营来,可这都有什么用啊。
接着配给的粮食越来越少了,因为难民营里的人越来越多了。现在,死神开始四处叩门。一大清早往井边去的时候,那条铁丝网间的小路满是死狗,而活着的便在瓜分它们的尸体,像野兽般咆哮着。孩子们再也不敢跑远了,因为怕给饿狗吞掉。每每我到石山上去看萨迪的时候,我都得抓根棍子在手里,用来驱狗。但是萨迪不怕,他情愿一直呆在那里。他的眼睛一直闪着光,跟我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握著我的手,声音温柔极了。可我不能在他那里留太久。因为鲁米亚就快临盆了,我不愿意在这个时刻远离她。
阿玛·乌伊雅累了。她无法再给鲁米亚洗澡了。虽然下过雨,可井几乎完全干了。那些最后去打水的人只能打上一点泥浆来。有时得等一整夜那水才能在井里蓄起来。
惟一的食物就是用克里姆牌牛奶稀释的燕麦片。那些健全的人,十来岁的男孩,甚至女人都走了。他们往北方去,到黎巴嫩,也有的是往东到约旦河的另一边。据说他们去找巴勒斯坦的突击队,敢死队。我们把这些人叫做幽灵,因为他们有一天是要回来的。萨迪不愿意去打仗,他不愿意做幽灵。他在等我和他一道走,一直走到他童年的河谷阿尔穆基,在大盐湖的另一边。
鲁米亚几乎不再出门,除了大小便,她才走出难民营找个山沟。她只和我一起去,再不就是阿玛·乌伊雅陪着她,她在路上蹒朋摇晃着。双手捧著肚子。
就是在山沟那里她开始阵痛的。那时我正在山上,因为天色尚早,太阳还很低,透过一片薄雾照在大地上。这是属于神灵的时刻,是看红色的火焰在奇克隆·雅各夫井边跳舞的时刻,就像英国人到来之前,阿玛·乌伊雅所能看到的那样。
我听到声尖叫,穿破黎明而来的尖叫。我丢下萨迪,开始沿着山坡一路飞奔而下,脚在尖利的石头上磨得生疼。那叫声只响了一次,我于是停下了脚步,想要猜度出它来自何方。当我跑进家门的时候,我看见床单被扔在边,而我早上打满的水罐依旧没有动过。好像是处于直觉,我径直往山沟跑去。我的心跳得厉害极了,因为那叫声一直深入到我的身体里,我明白过来这正是时候,鲁米亚要临盆了。我穿过灌木丛,向山沟的方向跑着。我又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不是在口q,而是在呻吟,呻吟声越来越响,然后突然停了下来,像是为了续上一口气。当我走近水沟的时候,我看见了她。她躺在地上,腿蜷着,裹在她蓝色的面纱里,头向后翻覆。在她身边,阿玛·乌伊雅坐者,她在安抚她,轻声地和她说着什么。山沟还被笼在夜色之中。夜晚的清凉将粪便的气味减轻了不少。阿玛·乌伊雅抬起了头,我第一次看见她的脸上也出现了惶恐的表情。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说:“得把她带回去,她已经不能走了。”我正要去找人帮忙,鲁米亚却揭下面纱,站了起来。她那孩子般的面庞因为痛苦和恐惧都走了形。头发也被汗水浸透了。她说:“我要呆在这里,帮帮我。”接着她又重新开始呻吟起来,和着子宫收缩的节奏。而我就站在她的面前,不能动,也不能思想。阿玛·乌伊雅干巴巴地对我说:“去找点水来,还有床单!”可是我还是没有动,于是她又催道:“快去!她正在分娩!”我这才跑开,我感觉到血在耳朵里奔涌着,喉咙口的呼吸声电似在呼啸。在家里,我拿了床单,还有那水罐,由于我太匆忙了,水从罐子里泼了出来,溅湿了我的裙子。孩子们都跟着我。当我跑近山沟的时候,我叫他们都走开。但是他们还是留在那里,翻过沟在看。我朝他们扔石头。他们稍稍往后退了点儿,然后又回来了。
鲁米亚疼极了,她一直躺在地上。我帮着阿玛把她扶了起来,把她包在床单里。她的裙子已经湿透湿透了,白皙的肚腹膨胀着,一收一缩,就好像海浪一波一波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情景。这是那么可怕,同时又是那么美丽。鲁米亚不再是往日的那个鲁米亚,她的脸全变了。她向后伸着,脸朝着那光闪闪的天空,那脸像是一个面具,而面具里住着别的人似的。她张着嘴,喘着气。从她的喉咙里时不时地发出呻吟,这也不再是她平日里的声音了。我放大胆子走近她,用衣服蘸了水抹在她脸上。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就好像没有认出我一样。她喃喃低语着:“我痛,我痛。”我绞着衣服,水滴落在她的唇上,这样她就能喝到了。
那波动又来了,从她的肚子,一直到他的脸。她的身子朝后弯着,嘴唇咬得紧紧的,才不至于叫出声来,但是那波动越来越大,那呻吟也抑止不住地滑了出来,变成了喊叫,接着又戛然而止,变成粗粗的喘气声。阿玛·乌伊雅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用劲挤压着,把她平常在洗脸池旁搓衣服的劲都使出来了。我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老妇人在谋杀鲁米亚肚皮时那张变形的脸,我觉得自己仿佛在参与一桩罪恶。
忽然那波动变得更加频繁了。鲁米亚蜷作一团,肩抵着山沟里的卵石,脸朝着太阳的方向。在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中,她把孩子挤出了体外,自己慢慢地倒在了地上,于是现在有了这团东西,这个生命,包裹在鲜血和胎盘之中,身体周围还有着这生命的脐带,阿玛·鸟伊雅抱着,开始蛤他洗身,而他突然间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我望着横陈着的鲁米亚,她的裙子一直卷至刚才被阿玛拳头重压过的腹部,乳防鼓鼓的.乳投变成了紫色的。我感觉到一阵恶心,随即是很深的晕眩。阿玛给婴儿擦完身以后,用一块石头割断了脐带,然后把孩子肚子上的伤口绑好。第一次,她拿平静下来的目光看着我。她把皱皱小小的婴儿举到我面前‘是个女孩!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讲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放松了下来,就好像什么事情都设有发生过一样,就像她是从篮子里拣来的这孩子。她把孩子轻轻地放在她母亲的怀里,奶水已经流了下来。然后她将她们用干净床单包好,在她们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地哼唱着。现在,太阳在天空中升了起来。女人陆续来到了山沟里。男人和孩子则呆在远处,站在山坡上。苍蝇在他们周围打着转转。阿玛·乌伊雅好像突然想起了有股可怕的味道。“得回去。”她说。那些女人带了条被子来。五个人一道抬着鲁米亚,还有她怀里的孩子,她们慢慢地走着,好像抬着一个公主。
生活有了改变,现在我们的房子里有了一个婴儿。虽然缺少食物和水,我们却有了新的希望。甚至周围的邻居也察觉到了这点。每天早上,他们都来到我们的门前,他们总是带点儿礼物来,一块糖,干净的换洗衣物,还有他们配给所得的一点儿奶粉。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实在设什么好送的,她们就带来一段枯木,用来生火,或是一点树根,一点气味芬芳的青草。
自从孩子出生以后,鲁米亚也变了。她的眼光不再是那么陌生,她不再躲在她的面纱后面了。她给她的女儿起名为露拉,因为这是第一次。阿尔—马挝,阿尔—露拉。我想这是真的,在我们这座悲惨的难民营里,我们被遗忘了,远离尘世。这真的是第一次。是在这里出生的惟一的孩子。现在,这座难民营有了心,中心,这就在我们的房子里。
阿玛·乌伊雅毫不厌倦地对每个来访者重复着这孩子的诞生记,仿佛过是个奇迹。她说“想想着吧,我带鲁米亚到山沟去大便,就在太阳升起前。就在那里,神的意思就是让孩子在那里出生,就像是为了说明最美丽的东西可以出现在最肮脏的垃圾堆里。”她不厌其烦地渲染着这个主题,于是这便成了一个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奇故事。那些来访的女人曳着面纱,将头探进我们的房子里来,好看一眼这个奇迹,而鲁米亚往往正在给孩子喂奶。阿玛·乌伊雅所创作的这个传奇真的给她蒙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她穿着洁白的裙子,一头长长的金发披散在肩上,孩子正在吮吸着她的乳防。真的有点什么就要开始了,这是第一次。
其时正是冬天,我们的难民营充满了绝望,饥饿,我们被抛弃了。由于井水传染的疾病和高热,老人和孩于在相继死去。尤其是难民营地势较低的地方,那里住的大多是才到难民营不久的人。萨迪住在山上,他经常看见埋死人。没有棺材,死人往往只用一张旧床单包着,甚至没有逢,人们只匆匆忙忙在山侧挖个洞,然后放上几块大石头,以免野狗来拖。但是我们都愿意把这看作很遥远的事情,而我们,幸亏有了露拉,什么都不会降临到我们头上的。
现在天冷了。晚上,风呼啸着刮过石山石地,吹得人眼睛生疼火燎的,四肢全都冰麻木了。有时也下雨,我听着雨顺着木板和沥青纸板流淌下来的声音。虽然经历了这种种不幸,可这美妙的感觉是一样的,就好像我们是住在那种高墙干燥的房子里,院子中央有个池塘,而雨水滴落。奏起叮咚的音乐。为了收集雨水,阿玛将所有她能找到的容器都放在了门洞下,饭锅,水罐,空的奶粉盘,甚至是孩子们从河床那边找来的破汽车壳。于是我就听着雨点打在这些容器上的叮咚响声,我仿佛又找回了从前的欢乐,那时我在家里就这样听着雨水顺著屋顶,顺着窗玻璃流淌下来,浇灌着父亲种在盆里的那棵橘树。这也是一种让我流泪的声音,因为它在和我说,它说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而我再也找不回我的家,我的父亲,还有我的邻居,我所拥有过的一切。
阿玛·乌伊雅在我身边坐下来,她仿佛猜到了我的悲哀。她黍声地对我说着些什么,也许地又在给我讲神灵的故事,我靠在她身上,但是不敢将全部重量压上去,艰苦的日子让她变得虚弱了。晚上,雨开始下落的时候,她会自嘲说:“现在,老树又要开新花了。”但是我很清楚雨水不会给她力量的。她是那么瘦,那么苍白,而且一直在咳嗽。
现在轮到鲁米亚照料她了。阿玛则守着包在干净衣服里的婴儿,她为她哼唱着摇篮曲。
联合国的卡车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了。孩子都到山上来挖可食的草根,或是香桃木的叶片。萨迪很了解沙漠。他很善于捕捉猎物,小鸟,或是跳鼠,然后他把它们烤了,与我们分享。我从来不知道吃这些小动物竟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快乐。有时他还带些野浆果野草莓来,这都是他翻过山从远处采来的。当他把他的收获带来,用破书包着郑重其事地放在我们门前那一块平平的石头上时,我们迫不及待地冲向野果,吃喝得一干二净,而他则用一种平静的声音嘲讽着我们:“别咬到手指!别连石头一块儿吃下去!”
而现在,在巴达维人和鲁米亚之间仿佛有一种什么奇怪的东西。以前,当萨迪走近房子的时候,鲁米亚总是把目光调转到别的地方,而现在她总是拽着她的面纱,仿佛为了藏起来,但是她的眼睛望着小伙子。早上,我打水回来后已经不用再上山去找萨迪了。他总是已经坐在我们房子旁边那块平平的石头上了。他不和任何人说话,保持着一点距离,那样子好像在等谁。现在,我无法再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也不能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听他说话了。他仍然用那种柔和的音乐般的声音和我说话,但是我想他等的已经不是我了。他等的是鲁米亚,她的深藏在房中的侧影,阿玛在给她梳头,而她正在给孩子喂奶,或是用在油和面粉烧饭。有时他们也一块儿说话。鲁米亚坐在门坎上,包着她的蓝色面妙.萨迪则坐在另一边,他们一道说着,笑着。
于是我登上了山顶,手上攥着打狗棍。山上再也没有孩子了,我是惟一守候运粮车到来的人。阳光令人晕眩得灿烂,风卷起山谷深处的尘埃。远处,地平线灰蒙蒙的,蓝幽幽的,无法捉摸的样子。我想像着自已这是在海边,在海滩上,黄昏里,守候着渔船,我想第一个看到我熟悉的那艘,红色的帆,在船艚处有一个写着我名字的绿色星星,我父亲走到哪里总是带着它的。
有一天,有一个陌生人在士兵的陪同下来到了我们的难民营。我正在山顶守着,这时在塞伊塔公路上升起了一朵巨大的尘云,我明白这不是运粮车。我的心因为害怕而狂跳起来,我以为士兵要来杀我们了,
车队开进了难民营,所有人都躲起来了.因为我们害怕。接着男人先出了棚屋,然后是女人和孩子。我奔跑着下了山。
卡车和小汽车在难民营的进口停下了,男男女女从车上下来,士兵,医生,还有护上。有的人在拍照片,还有的人和我们谈话,给孩子散发糖果。
我走近人群听他们在讲些什么。白人讲的都是英语,我只能听懂一两个词,很快地就滑过去了。“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说什么?”有个女人焦急地问我。她抱著一个孩子,面黄肌廋的,头上长满了头癣。“他们是医生,来给我们治病的。”我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放心。但是她继续在观望,半遮半藏在她的面纱下,重复着:“他们在说什么?”
在士兵中间有个人,细细高高的个儿,神态优雅,穿着一套灰色西服。其他所有人都带着面罩,只有他把头露在外面。他的脸庞看上去很温和,有点红,头微微侧在一边存听身边的医生说着什么。我想他一定是外国人的头,于是我走近他想看仔细点儿,我想要走到他身边,对他说,对他说我们所忍受的切,告诉他这里每晚都有孩子在死去,第二天我们就杷他们埋在山脚下,女人的哭声响彻着整个难民营,必须把耳朵堵起来跑到山上才听不见这哭声。
他们走在难民营的街道上,士兵也在其中,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向他们跑去,虽然我的裙子已经破了,头发也乱得打结,脸上脏兮兮的,可足我我觉得有什么羞愧的。士兵起先设有看见我,因为他们一直在四处张望,防备有人出其不意地进攻。但是那个穿浅色套服的人看到我了,他停下了脚步,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犹在询问。我看清了他那张温和的,被太阳晒得有点儿红的脸,还有他那头银发.士兵捉住了我,按住我,用力地抓住我的胳膊,我都被他们弄疼了。我知道我无法走到他们首领那里去了,我也不可能和他说话了,于是我用我所知道的那几句英文喊着:“早上好,先生!早上好,先生!”……我拼命地喊着,我想要他知道,就通过这仅有的几个词,我所想对他说的一切。但是士兵把我带远了,那队医生和护士走了过去。他,就是他们的头,转过头看着我,微笑着,他说了一点什么,我没有听懂,但是我想大概就是简单的“早上好”之类的,然后所有人都跟着他朝前走去。我看见他穿过难民营渐渐远去了,那浅色的高高的侧影,还有那微微倾着的脑袋。我和其他人一道转了回去,女人,还有孩子。我所做的这一切让我感到的只是疲惫,以至于连胳膊上的痛楚都觉察不到了,甚或连什么也不曾说出口的绝望此时也不是那么强烈了。
我回到了我们的房子里。阿玛·乌伊雅躺在被子里。我看到她是那么苍白,那么疲惫。她问我运粮车来了没有,为了安慰她,我对她说卡车运来了一切,面包、油、牛奶,还有干肉。我还对她说了医生和护士的事情,还有药品。阿玛·乌伊雅说:“这很好,这很好。”她仍然就地躺着,身上盖着被子,头靠着一块石头。
虽然医生来过,疾病还是在难民营里传播开来。这一回,死神不是悄悄地来的,只在夜晚带走孩子和老人,仿佛一缕寒气那般进入虚弱的身体,窒灭生命的热量,这一回是鼠疫,它沿着难民营的街衢迅速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