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下午扎什伦布走一遭,却是回到一年前的哲蚌。蓝天,白云,铜雕柱,被风吹动的经幡,喇嘛露出雪白牙齿温柔的笑。
平安思量,这一次似乎太过慢热。
(二)莲花难生(1)
四川旅社。门窗相对,呼呼啦啦的响个不停。
睡袋里的平安一直瑟瑟发抖。到凌晨两点,她摸到自己的额头滚烫,便伸手去行囊摸索体温计,借着手机光亮甩了甩,塞进腋窝。四五分钟后,又借着手机光亮看到38的数字。
起身用暖水瓶里最后一点水冲了一包冲剂。水瓶不保温,那水化不开药。
平安一仰脖,那些粗糙的颗粒滑过喉管。
又加了一条睡袋。还是冷。
类似重症吸毒者的骨寒,好比三伏天晒在太阳里仍觉彻骨冻的那种。
Leukopenia。这两三年不停的低烧加感冒。没法用抗生素。医生拿着血检单重复着那句:去做个骨穿吧。
是免疫系统还是血液系统出了问题。平安总是这样问。
不一定,做了才知道,有时候查不出什么来,不少人都有这种问题,压力大了,情绪低了,……医生也总是这样唠叨。
左耳进右耳出。平安不想查。不是害怕知道什么,是觉得没必要。有,是迟早的。没有,也属正常。
脑袋昏昏沉沉,而且后脑有种下坠的重。好象不是药力。平安在高热与混沌中挣扎着找寻。
高反。是个答案。正常。
一年前,纳木错的扎西半岛,神龙客栈的夜晚就是从这样的感觉开始的。
隔壁床的隔壁床,老牛不断翻腾羽绒睡袋,不断叹气。哗啦啦,哗啦啦。唉。唉。
平安想笑,又想发火,甚至想爬起来把他揪住揍一顿。可是她没那么做。如果二十岁的她都一定会那么做,可是现在不会了。
脑袋里很快插入了一根钻头,还是螺旋状的,从前额钻到后勺,然后再钻回前额。头成为流动的钟,应该跟真正的表频率一致,分秒不差。
如今重回4K以上的海拔,高原再次抬起那双黑手掐住人的脑,扼住人的胸腔、心肺和所有空腔,把它们抓成一只只泄气的皮囊。并且疼痛不已。并且一点儿都不出奇。
酒。是个答案。偏长。
十个几小时前。纳木。察巴拉。哈日。色麦。迟雄的密云。限速时独自脱队前行被藏狗吠扑的有惊无险。卓拉山口的瞬间彩虹。
然后从扎什伦布出来,平安撩开寺前藏族茶馆的蓝布门帘,问老板要了一瓶拉萨啤酒。还是冰过的。
你才第二天,能喝吗。身边的贝玛指的是平安的生理期。
不喝也疼的话,还不如喝了消消热。平安坐去茶馆门外的小木桌前。那个下午的确很热。
普布坐了过来,跟平安同一张桌子。平安示意一次性塑料杯。
他摇头。他要开车。藏族师傅有个好处,不贪杯。
三位队员坐了过来,在平安左边的台阶上依次排开。他们人手一罐中庸的王老吉。
一个*黝黑上身的乞丐在平安他们跟前转来转去,到处翻着空酒瓶找残酒喝。
最后一杯拉啤的时候,平安突然问了普布一个问题,你们藏族汉子喝高了之后也象东北或西北男人那样打老婆吗。
普布抿着嘴乐,轻柔的说,不打。那眼神好象在试探平安,你那位是东北的还是西北。
平安也呵呵的乐。那眼神似乎是回答,哪儿的都不是。
最后一杯拉啤的时候,平安被台阶上离着最近的那个男人拽住,非要她看他在扎什伦布刚刚拍到的羌姆。
回放中,是一群红艳艳的喇嘛,一堆搞怪的表情。
平安问他为什么不叫她一起去。
在岔路口做选择的时候,谁让你不跟我呢。他不无得意。
是啊,她没跟他。因为不想跟。她直走。前方是兜兜转转的小巷。直至通往*台的方向。直至迎面有人下来说,堵住的。
最后一杯拉啤的时候,平安身边的贝玛终于忍不住跟那个晃悠来晃悠去的乞丐举起杯,做出一起干杯的示意。
谁料乞丐甩了甩蓬松的头发,很不屑的扭脸撇嘴。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如果换成别的男人见到贝玛这样早扑上来了。曾经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莫非只有那乞丐有这般心境。平安突发调侃。
着啦。着啦。车外有人在大喊。是树。
什么着了。
车着啦。
平安慌忙跳下来。唉,原来是车前轮胎顶端的胶皮烧糊了。普布正拿着旅行水壶灭火呢。
某个不知名的垭口,两边是尖锐的的山壁,之间放满西马,在风里上下翻飞,山坡到公路上散落着隆达,有的为尘土覆盖,只露出边角上的经文。
人们都在山垭上拍照,只有平安睡着。乙醇让她犯困,前一晚在拉萨整宿没睡。短短的一个盹令她愉悦,都能感觉自己嘴角弯弯的模样。
继续瞌睡。没多久车子又停,有人奔去田里抓当地人摆拍。
平安立在车门前,看着后面驶来一辆东方红,之后拖拉机后厢的所有人举着啤酒瓶冲她呐喊招呼。
揉着惺忪的眼,平安望见正待沸腾的高原再次充斥青稞的血管。
夜色添满道路之前,新的山峦溢出牧羊人的黑色酒囊。
那座山峦叫拉孜。
尘土。是个答案。有点玄。
还是一年前,徒步米堆冰川,大禹叫来村里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做向导。老人不会说汉语,暴扬的林间土路上走在最前面,时不时抓起一把土撒下来,问平安,什么。
平安说,尘土飞扬。想想老人未必懂,将眼神交给身后的男人。
身后的男人说,尘土。
老人抻着生硬的舌头学,尘土,尘土。然后一遍又一遍重复撒土的动作。
身后的男人说,他可能是想学汉语吧。
四个月后,平安抵达尼泊尔首府。
午后的博德纳佛塔。亚洲最大的般若眼塔。由藏传佛教徒掌管着。
有人往塔前的焚烧炉里撒土样的东西。当地人告诉平安,那是人们在焚化逝去亲人的骨灰。
(羌姆:藏传佛教的寺庙跳神。)
(放西马,隆达:藏族老乡在山与山之间挂上经幡条幅,或者从山下往四周撒下经幡纸,以示祈福,辟邪。)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莲花难生(2)
七点钟。平安唤醒磨牙磨了半宿的贝玛,并说自己不吃早饭。
有个男人推门进来帮平安拎背囊,被平安制止了。
垂下长发的平安满面憔悴,独自收拾着东西。前一天晚饭后,他帮她提包,她却为别人饭桌上提出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私下抱怨。
那男人叫榆。是一起包车进藏的驴。是在平措廊台打破她回到拉萨头一个下午的恍然,还有扎什伦布最后一杯拉啤时拽住她看照片的那个男人。
平安管他叫树。反正都是植物。反正人与人都是以植物关系相处为宜。
平安拖着“连滚带爬”(背包)下到二楼。贝玛上来帮忙,手里晃着一小袋包子。
两人被几个藏族孩子堵在旅社门口。孩子跟贝玛伸手要吃的。
贝玛说这是留给这个大姐姐的,姐姐生病呢。
大一点的孩子带着小一点的走开了。贝玛夸孩子真懂事。
平安笑,心想什么姐姐,都能做那小不点儿的妈啦。她根本没胃口。即便解释,贝玛也不会给,总不好抢过来给那些孩子吧。
窝在车角,平安左眼拼命淌水。发烧,高反,还是睡眠障碍,也许综合作用的结果。
她觉得很丢脸,担心前面副驾的树能通过窥镜看到,把棉大衣紧紧捂至眼睛处。
身体不好,不该那么频密的进藏。平安进藏前,死党们反复劝告过。她从五月感冒断断续续直至九月,没好过。她坚持说没事。
她之前曾经跟队伍透露过从拉孜往定日方向夜徒步的打算。
深更半夜不怕吗。树问。
没财没色的怕啥。
那地方的人可不这么看。我陪你吧。那男人在网络里有时候超乎寻常的热情。可能男人都这样。
呵呵。你比那些匪呀狗呀狼的更恐怖。平安半玩笑着。
出发前,树短平安,问她好点没有。还说自己也发烧了,在输液。
平安回复,至少你可以输液,有人想输,医生都不给开。
为什么。树问。
说出leukopenia之后,平安立刻深恶痛绝自己的软弱。
看来只有我照顾你了。嘿嘿。那是树惯用的语气。
平安懒得笑与回应。成年人善讲小孩子都不爱说的玩笑。
窗外的天渐朗。拉孜到老定日依如前一日的限速。两位师傅泊了车等待。人们各自散去。
平安拿贝玛当了模特,叫她在宽阔的草场上摆pose。贝玛做瑜珈的动作。很初级的那种。
前一晚四川旅社,她告诉平安,自己有强直型脊柱炎,曾经疼到动不了,眼泪也流不出来。
平安不会不信,也不会全信。
人和人的很多东西,包括疼痛,都是可大,可小。不讲出来,自己可能在乎。讲出来,别人未必在乎。
贝玛和其他队员去了路边农家。平安独坐在轮胎前,脑子空白的望着大路前方。一辆车过来,一辆车过去。
有一只野狗蹭过来。与平安近距离对峙。狗开始龇牙。
平安缓缓把镜头按下来。她没动地方。即便动作,她肯定也快不过那条狗。
狗闭了嘴,离开。
在藏区,很多狗反感镜头。前一天限速途中,也是这样,因为镜头被路边的狗追咬。好在当时她逃得快。
老定日的岗嘎镇。通往珠峰的必经之地。登山队也好,普通驴队也好,都要在此做最后的补给。
等午饭的当口,平安跑去街对面晒太阳。全是当地人。他们递给她一把老旧的木凳子。
晒太阳老人里,一个七十八,一个六十六。平安跟其中一个要他手上的藏戒指来看。人家很爽快。平安对着那东西拍。一个裹着头巾的藏族孩子晃悠过来看她照什么。
那孩子刚和镇上的孩子打完一架,没输没赢。平安问他几岁了。孩子摇头。一个劲的笑。后来自称孩子妈妈的女人走过来,说是她儿子,叫桑旦,五岁,不会说汉语,整天尽顾着玩。
桑旦好象知道他妈在说他,用力掐他妈妈的脖子。平安笑。帮母子俩拍照。心想,也许有一日小桑旦会是很出色的登山向导或协作呢。
那女人开始跟平安聊天。问平安来自哪里。多大。结婚没。有孩子没。好象汉族女人一样拉家常。平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对话里,她得知这女人比自己大一岁。藏族女人婚育晚的也不少。
手机响。是树的。在哪,回来吃饭。
平安抬屁股要走。桑旦妈妈拉住她,一定要寄给我(照片)。并把地址留给了平安。西藏日喀则定日岗嘎镇, 拉巴。
并没有开饭。
平安给贝玛看藏族老人戒指的照片。
没拿你手上的那个比比哪个更值钱。树面无表情的问。
平安下意识的望了下左中指。
他俗,还是他故意呢。他怎么知道,老人和她的戒指也许都是用来保平安的。还有,不只如此。承诺。盔甲。对于一些人可能很笨重,而对于另一些人可能很重要。
可以看见希夏邦马了。
普布停车方便去了。贝玛跟树坐在一块石碑跟前。树的朋友老唐要对着他们照相。
树伸手拉平安。她差不多是摔坐在石碑上的。还没稳过神,树的手已搭在自己肩头。
身后一阵马达声。尘土扑来。另一台车也到了。
平安转头的时候,听到老唐相机的咔哒声。刚好一个后脑勺。
那好象是唯一一次合影。日后平安连那个后脑勺都没拿到。
(二)莲花难生(3)
萨嘎街头。左岸与右岸交替明亮了三两分钟后,陷入长久的漆黑中。
队伍里的人偶尔交谈,大部分时间在剁脚。仿佛回到几个月前的拉萨机场,冰冷是其次,等待是主要。不过等的不是飞机,而是晚饭。
摇晃的烛火中,平安嚼着饭馆老板娘给的半袋子有点发潮的爆米花儿。饭菜上桌的时候,平安已经半饱。
快结帐的时候,电才来。接近十点。停电似乎成了喜马拉雅南北麓夜晚的共性。
回到电信旅馆的小平房,树仍躺在床上。他没出去吃饭,说头疼。
老唐打包了一份热汤面条。树嘴巴上说不吃不吃的,最后还是在大家注视下把那份面条扫了精光。
平安想乐,硬是装着不乐出来。
她想起树之前在MSN上说过,自己一定要跟老唐一辆车,因为需要相互照顾。
有必要嘛,又不象女人要面临细节问题。平安说。
当然必要。你不懂男人!树的语气似乎很较真。
这样看来,树是在为自己留下余地。他不象是他说过的自己是个大老粗,包括他说他头疼,平安都有点小怀疑。
简单洗漱后,平安坐进睡袋写旅行笔记:
“……所有人马陷于荒漠。用藏人的土办法切除盲肠。野牦牛的铁蹄下劫后余生。熊变成雪人。央金死了。*师摇头说不。双胞胎兄弟与生死与爱。……
这些好遥远。出希夏邦马后,当冈底斯变得越发清晰,意识越糊涂。一个地方,人人都可以到达,也很难真正抵达。”
你在面壁思过吗。是对面铺位的树。
电信旅馆只剩四人间。那只女鸯坚持以车辆为单位安排住宿。大家明白那女人的真实想法。平安他们车有人背地里说,她感觉太良好,以为谁愿意跟她住似的。
平安呵呵的晃动了一下手上的本和笔,看见自己的肩膀在墙壁上抖动的影子。
关灯。老唐拽了灯绳。
平安拧亮头灯。
喂,有亮,我睡不着啊。老唐提意见。
是啊,别悉悉索索了。树附和。
平安停顿了两分钟,关了头灯,钻进睡袋,把被头拉到眼睛下方。
如果是她二十岁的时候,她可能会为此与人争执一下。但现在不会了。再说手机一样可以码字,腹稿也做得到。
空气里,弥漫起加德满都第一个清早的漆黑味道。
英子背着硕大的背囊,平安背着从karma老板那里免费借来的小包。两个女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泰米尔巷子里。
十分钟后,在golden tr*el大巴上,她们重新遇到了前一天CA班机上的那帮子。
那帮子里有三个曾与平安反复联系过一起走尼泊尔,甚至还有人通过平安得到了转让的低折扣机票。
但是大家什么话都没说,连招呼都没打,甚至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加油。兜客。
第一个休息站。平安接到若干个来自国内的电话。信号反复。对方才说清楚有个红色的包卡在成都机场的货运通道里。
平安百分百肯定那是她的。她心里骂道,都是猪吗,头包里有护照等身份信息的复印件,完全可以确认是谁的。
庆幸的是,她早上出发前给karma的小伙计留了行李描述及丢失的字条,途中致电加都机场,又留了karma的电话。整个环节的处理算是有条理,应该没掉链子。
堵车。提着棍棒而非枪支的警察。
午饭。狂辣的鱼汤。到处咖喱味儿。
再堵车。又是提着棍棒而非枪支的警察。
到达博卡拉已经晚上九点多。
英子照旧跟着一个当地人冲在最前面。
平安的身后,有对两口子在为一本不知何时丢失的LP争吵不休。
grand holiday的旅馆。从老板到伙计都很热情,热情到见着每个女客人都摸两把,热情到很多国人都换算不清卢比和美元的两种价格到底哪个更加划算……
翻来翻去,平安尽量不弄出声响。睡不着,反而憋出尿急。
悉索下床。趿着鞋出去。进来。
差点儿被一只手绊倒。平安看到有只眼在黑暗中正斜自己呢。那是树的胳膊,伸到过道中央。
睡不着觉。出发前那两个月他跟她说过几次。
她只回哦,不问为什么,也不会给出什么劝疗的话。
生理上困到极点,心理上一片空白依旧极度亢奋。原因无非是这样那样的满足或不满足。不出奇。
人,不止在深夜里才被剥离成完全对立的两个。越是拒绝对立,便越是强烈对立着。不如顺应这种对立。拗只能让某些势力加剧。
空气里,弥漫起博卡拉第一个清早的漆黑味道。
着急办安娜普纳的进山证,起得太早。
街上黑乎乎的。街口怕是当地开得最早的早餐店了。三个日本人坐在黑暗中抽烟,吃面包,聊天。
苹果派和热牛奶。平安她们在加都已领教面包的硬度,不想再试。
光线普照。飘起Sarngi琴的乐声。一个男人隔街展示着这种尼泊尔当地特有的乐器。
ACPC办公室的找寻大费周章。好心的看门老头让她们提前填表办证,还送了两张地图。
baglung到Nayapul的local bus。一路兜客。每次停车都有卖水果和报纸的小贩窜上来。整整两个钟头。
喘着粗气的马,懒散的村民,三三两两的徒步者。那是类似国内西南的垭口村落。
依旧。一夜无眠。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二)莲花难生(4)
普日达吉岭寺前一站。
树跟平安这一车商量在路边找个地方自己煮东西吃。另一车有人肿着脸,唠叨着假小资。
树跟平安他们装作听不见。
这支队伍当初组建时就不和谐。有个别人总在为司机、路线和费用叽歪不止。
平安实在气不过的时候,也私下跟树几个抱怨过,有的女人当谁都是自己老公或男朋友,稍不如意就乱发脾气。树说,那就踢那种人出局好啦。
平安骨子里很要强,何尝没想过。但作为召集人,出于大局才一直在忍。
其实哪支队伍都差不多,这种老鼠屎到处都是。我们车队也一样。我说。
风大,树好不容易点着了炉头,贝玛舀了一铝锅河水。那里,漂着死去牦牛残破的肢体。
平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