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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啊,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捧泥巴,甚至脚下的每一粒细沙,都已经在我生命的影子里打下无形的印迹,就算是我身在山水相隔的千里之外,并还曾发誓永远都不再回来,这印迹却早已在心里生根,未曾发觉便已如沉石千钧,深重地坠在灵魂深处而不自知。火车一路前行,眼看窗外各色风景疾驶变幻,而何处再是家乡?心中一片萧瑟的沉寂。
回家已经晚上了。用路边的公话给我妈打了电话,听她没有来接我的意思,不过我本来也没希望。只是长时间周车劳顿,换了绿铁皮车换大车,换了大车换小车,路上吃的也少,脑子一时有些恍惚外加短路。一径直找到了门就往里进,嘴里还说:“妈,我回来了!”一个人影闻声出来,先是吃惊再是吃笑:“呦,小容怎么回来了?”我定睛一瞧,脸立马就烫得像个刚从火堆里捞出来的红苕——那是小猴儿的妈哎,这回可真是对得起那句话——丢人,丢到家了。
闹了个大红脸回自己家里去,艾叔早已是笑脸相迎:“小容,还没吃饭吧?来,赶紧先洗个脸!别站那了,坐啊!”
我心想这是我自己的家,还用着你招呼我来坐啊?你算是哪颗葱?……我妈欣喜地给我进厨房热饭,我看她身子像又瘦了一些,不过气色倒还像是还错。于是作罢。
尽管已经很累了,这一夜我却没怎么睡着。睡在久违了的床上的感觉很亲切,却也有淡淡的抹杀不掉的生疏。月光洒进窗子一室清冷,万籁俱寂,遥远处似乎有猫在低低地叫唤。它也是在为这即将失去的家园而不安么?而美丽说的不错,一个月的时间实在太久了,甚至就在我刚进家门不久,就开始心生悔意。
那种特殊的气场,要怎么说呢。多么客气的疏离,在我自己的家里。我不喜欢那个叫艾叔叔的男人,一点也不喜欢。当他送了我那块表,继而成功地稳固了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之后,便由当初的如履薄冰变得漫不经心。家里三个人,他和我妈说笑笑骂,聊家长里短,对电视里的人评头论足,两个人都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以致我时不时总认为自己也像那愚蠢的书生一样头上顶了片隐身的叶子。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讨好女人的功夫真是天下一绝,怪不得连我妈这样难对付的都被他虏了去。看着我妈哈哈大笑前俯后仰的样子,我默默地想这也好吧,总算是绽放了第二春。我妈看到我一点都不笑觉得很惊讶:“小容你怎么不笑?刚你艾叔叔的话多好笑啊!哈哈哈……”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继续顶头上的那片隐身叶子。
我心里挂念着方小玲怀孕的事儿,②也不知最后到底怎么弄了。远远地在她家外逛了几圈,想起美丽说起人流手术来咬牙切齿的样子,心想馒头也太不是东西了,怎么让方小玲也受这样的苦。秋天了,镇上的树木开始变黄,走到哪里都有颤颤悠悠的落叶从头顶上飘洒下来。阳光温柔地抚摸在脸上,有一两只流浪猫在远处的阴影里迅即跑过。我飞快地举起相机想抓拍下来,没拍着。
【注释①】 木头镇,为嘛叫这个囧名,在文章开头有解释,但这解释是后来增加的内容,所以。。。
【注释②】方小玲怀孕,在此帖前面的内容是没有的,所以把修改后的68贴上来
(140)
每幢青砖白墙的房屋……路边开有露星野花的小径……缀满沉甸甸果实的柑橘树……蔚蓝到明净的天空……我仿佛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原来这个有着最土的名字的木头镇,居然是这么美,这么美。
只可惜,再到来年春暖时,这些柑橘树已经不能再次开花了。
我也不知自己拍了多少照片,更多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别拍了,用眼睛去看吧,否则再拍多少也是无用。慢慢来到我曾经呆过的木头镇小学,远远听去便是一片书声朗朗。
一楼是一二年级的教室,我离最近的一个教室站了一会儿,听见耳边是一片童稚的清音:“鹅鹅鹅,曲项项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不由慢慢失笑。
漫长的岁月尘烟里,我仿佛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坐在教室讲台的旁边扭个不停。她问她的妈妈:“为什么他们全都要念鹅鹅鹅呢?他们都是结巴吗?……”
我静静站了许久,终于有一行泪,悄悄地滴落下来。
而那片总是开满油菜花的沙滩,我和面瓜常常逃课去看天空看星星的沙滩,在事隔多年之后,我终于又一次地躺了下去。天空浩渺,澄净高远,大片大片的云朵从眼前悠闲地掠过。往事亦如潮水。一幕幕。人生如电影,过去的便如胶片,丢了鲜艳的颜色,沉淀下来的,记忆里也是一片朦胧,隐隐绰绰。
这一年,是我刚好二十岁。我回家的第五天,便是我的生日。
我拿的朱古力的相机,很快引起了艾叔叔的好奇。那时数码相机还远远没有今天这样普及,他的好奇也没啥好奇怪的。只是他拿过去了就再舍不得放手,根本不懂却在那里大无畏地捣弄,我只好找个借口拿过来。我妈就不乐意了:“不就一个相机吗!……”我不理她。心想这也是好几千块钱的东西,万一弄坏了谁陪啊?
生日那天,我妈做了几个菜。很丰盛。一只鸡,一条鱼,还有自家腌的香肠和腊肉。还有啤酒。本来她是从来不允许我喝酒的,但今天破了例。她说:“小容,你已经二十岁了。妈也不知不觉老了……现在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又要搬迁,搬哪里现在都还不知道,真是世事无常……”说着说着不禁有些哽咽。
我心里也有些酸,还有些许的庆幸,现在还好有个男人在,否则真到搬家时,只有她一个女人,是无论如何应付不了的。而这次搬迁,对那些在这片土地居住了漫长几十年和一辈子的老人,又何尝不是更为深重的打击?
因为相机,艾叔叔对我的态度又变得分外热情起来。还不时给我夹菜。我仍然很厌恶这种虚假的热情,简单地吃了吃便放下了碗筷。我妈却说:“看艾叔叔对你这么好,你却还不改口?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改口呢?”我装作没听到,说:“我出去转转。”
一出家门才觉得透了口气,连空气都要舒爽几分。却看到一个人影,着实被吓了一大跳:“面瓜?你怎么会在这里?!”
(141)
我没有想到面瓜竟会真的回来,更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家门口碰到他。几年不见,他留起了长发,嘴唇上方还有细密的胡须。只有那五官的轮阔,还依稀有当年残存的影子。他定定地看了看我,说:“小容,你还是那样……更漂亮了。”
我揶揄道:“你却变多了……”想起美丽说过的话来便怒上心头,把他拖到远点的地方便开始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面瓜!你这个疯子!混蛋!你为什么要当着他们的面说那句话?……”
面瓜忍受着我的暴打,眼神里满是愧疚,说:“小容,对不起,我这次回来主要就是跟你道歉的……”
“道歉?道歉有个屁用啊?”我更愤怒,“我什么时候跟你有过了,没想到你这么卑鄙!无耻!你就是八十岁的老太婆靠墙喝稀粥!”面瓜面有痛苦神色,被打得腰都弯了下来。
好容易见我停手,面瓜说:“大小姐,你打累了没?我这次回来有一周假,七天呢,你可以分批分次的打,不急……”
我没好气哼一声。见我不说话,面瓜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来,说:“生日快乐!看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你生日,够诚意了吧?”
我狐疑地看看他,打开那个漂亮的红色盒子,是一个白色的玉坠。盒子上还有一行字,我轻轻念道:“石头记——”不由莞尔:“红楼梦啊?”
面瓜把玉坠拿出来,托在掌心对着阳光看那晶莹剔透的颜色,说:“什么红楼梦啊,我足足挑了一个下午!”
我面色一沉,递回给他:“我不要。”
面瓜叹一口气,倒是一点不急,手伸进衣服里掏掏掏又掏出一个盒子来,递给我。我诧异:“这又是什么?”
“给猴子的。也算是我对你们的赔罪。这下你总该收下了吧?”
我打开来,是个黑色的玉坠,跟刚才白色的坠子形状一样。是对情侣坠……面瓜又说:“其实那天他们都误会我了……你也知道,男人一喝多了就喝糊涂了,我把话听岔了,还以为那小子在问我爱过的第一个人是谁……我当然要说是你了……小容,我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小容,你也算是了解我的了,难道你觉得我会做出那种下作事吗?!”
我一时无语。听错了??就这么简单?“那你为什么不事后解释清楚?”
“我解释了啊……”面瓜耷拉着脑袋,“可那帮崽子不信……他妈的。再说我和猴子打成那样,我生气还来不及呢……我只是说我爱的第一个女人是你,就把他急成那德性,哼,以前上学时什么时候看他紧张过你啊?”
“那你也不能让他误会我啊!”我一着急,嗓门又大起来了。
“我……我后来是故意没跟他解释。”面瓜脖子一拧,“可我跟那几个小子都解释过了,他应该知道的呀!再说他也从来没来问过我,反倒是去问美丽去了。小容,没想到我一个没听清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真是……对不起!我有罪!我该死!”他冲我弯腰鞠了老大一躬,“我现在就去河边罚跑三十圈!小容,笑一个好不好?你笑起来好看。”
我看着面瓜急得上窜下跳的样子,心软了软,说:“好!如果你真去河边跑三十圈,我就原谅你!”
“好!君子一言——”
“四十匹马都难追!”两个人击掌为誓。
(142)
面瓜真的脱了外套,就穿个背心在沙滩上一圈一圈地跑。跑到我跟前时还不忘做个剪刀手的手势:“耶——!”我一边坐那儿悠闲地啃着从家里拿的苹果,一边一圈一圈地给他记数:“十二……十三……十四……”
数到二十的时候面瓜终于跑不动了,这沙地又细又软,比平地上跑起来要累得多。他气喘吁吁地一屁股瘫在地上还把自己搞成个大字形状,说:“花太后,小人实在……实在是跑不动了,您看能不能发发慈悲,把剩余的十圈给赦免喽?”
我伸腿踢踢他:“真跑不动了?行,剩下的十圈先记帐上。”
面瓜有气无力地一拱手:“谢太后……”我心中暗笑。
我也把自己弄成个大字在地上躺下来。手抓到旁边松软的沙,滑滑的细细的,很是舒服。捏一把沙在手里,捏得越紧,沙却是溢得却快。时间,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面瓜休息了一会儿。扭头看我。我也扭头看他。两个人看着对方彼此熟悉却也有点陌生的脸,不知为何竟都一时无话。
我又有一把没一把地抓沙玩,不想手一动,碰到一个暖暖的东西,是面瓜的手——他轻轻地把我抓住了。
“小容……”他轻轻说,“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牵你的手的时候?那时候你看起来很镇定,但其实好紧张的。”
“放P——”我忍不住叫道,“谁紧张了啊?你自己才紧张呢!”
“还说不是?”面瓜笑,“当时你的手都是发抖的哦!我没好意思说……”
哼!我手一下子缩回来。面瓜又笑,“还有第一次亲吻,你说我吃了韭菜……其实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而找的借口……”
“你知道?”我一下子坐起来。
“我知道。”面瓜仍然在笑,却笑得有些苦涩。“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我有些心虚地重又躺下来。当年的事面瓜居然都知道,那他也知道其实我喜欢的是小猴儿了?偷偷向他望过去,只见他收敛了笑容,脸上神情沉寂,不知道是还陷在当年那段青涩的记忆里,还是在另外想着什么心事。
“这是我送给你的戒指……”面瓜突然说。把我吓了一跳。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来看,右手无名指上那枚小圆圈银戒指在阳光底下静静地发着白光。我说:“呃……我觉得它挺好看的,去西安的时候就戴着了。”
又是一时无话。
我耐不住沉默,忍不住又去偷偷看他。刚好面瓜也向我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视,突然他一转身,一俯身,就把我压在身下了。他撑起上身,目不转睛地瞧着我。我被他突如即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都忘了把他踢下去。等想起来时,倒是来不及了。
心里却还是有点慌,心想莫非他是要抱当年的一吻之仇?却见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叹一口气,又从我身上滚下去了。
“喂,你干什么啊?”我气不过地踢他。
“不服气啊?不服气你也来压我啊?”面瓜牵起嘴角,那笑容坏坏的,却又带有几分孩子气的顽皮。
“以为我不敢啊?”我一个翻身就坐在了他身上。面瓜装作被欺凌的小女子样,捏着嗓子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然后两个人都笑成一团。
笑闹了一会儿面瓜从衣服里掏出钱包,递给我。我惊道:“哇,你除了给我送礼物还要送我钱?”面瓜敲了我一记说:“想什么呢!我是让你看里面的照片。”
我打开钱夹,是张女生的照片,长头发,粉裙子,笑容甜美。我问:“你女朋友?挺漂亮的。”
面瓜点头,说:“你仔细看看,有没有觉得她什么地方像你?”
我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不确定地说:“没觉得哪里像啊……哦,难道是嘴?”
面瓜收回钱包,笑了。他说:“你说对了。就是嘴。”
(143)
既然面瓜回来了,帮我留取记忆的人又多了一个。我们一起去了儿时玩过的每一个地方,连那棵被我捣过马蜂的老桑树都拍了照片,两个人还在那树下傻乎乎地各留了张影。在中学的教学楼后面,听到里面传来的朗朗书声,面瓜很伤感:“唉,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当时自己朗读不觉得,现在再来听小弟弟小妹妹们朗读,真是……恍然若梦啊!”
面瓜的七天假期很快过去。他就要回学校去了。临走时我去送他。他问我:“小容,现在能拍照的都拍了,能去的地方也都去过了,你还是继续在家里呆到一个月的假期满吗?”
我心知他说的是实情,一时神色不免有些黯然。面瓜又说:“不如你还是趁早回学校去吧?尽早和小猴儿把这事解释清楚。”
我却摇头,我说:“不了……如果实在没什么事情了,我想去深圳看看美丽。”
面瓜说:“你和猴子……”
“我只是突然很累……不愿再去想那些事。”我突然冲他一笑。“现在我开始相信缘份了……我和猴子这样,也许真是彼此相隔太近,反而有缘无份了。”
面瓜默然。突然他笑笑说:“真希望搬到新地方后,我家能和你家成邻居。”
我打他一拳,说:“少做梦!别忘了你还欠我十圈呢!”
面瓜深深叹一口气。他说:“小容,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时光能够重来,我们……又会成什么样子呢?”
“重来?”我失笑,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真能重来,我和小猴儿又会成什么样子?只有天知道了。
想了想我把那戒指取下来,说:“要不这个还是还给你吧……”看见面瓜的脸色,剩下的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面瓜说:“这戒指还是我当初从家里偷的……你留着吧。不戴了当个纪念也好。小容,要不你也送我个东西?我们在一块儿时,好像你还从没给我送过礼物呢。”
我面露难色,说:“可是现在来不及了呀……你又不早说。”
面瓜说:“没事,随便啥东西都行。我不挑。你掏掏衣服里,看看有什么?”
我浑身上下摸啊摸摸了个遍,最后从裤子兜里掏出一团皱皱巴巴的糖纸出来,苦兮兮地地递给他:“呶,这是我昨天才吃剩下的……只有这个了……”
面瓜接过糖纸展展平,还放嘴边亲了一下,说:“那好,就它了!花小容吃剩下的糖纸,比天底下的任何东西都珍贵!”
“面瓜……”我看着他,一时五味杂陈。虽然知道这也不过是句玩笑话,但眼睛不知怎么竟然有些湿了。
车来了。面瓜把糖纸小心翼翼地装进包的夹层,双手扶着我肩膀,帮我轻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他说:“小容,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我点头,说:“你也一样。保重。”
我看着面瓜背着大包上车,他在车窗冲我挥手。再见……再见……脑海里不知不觉响起小虎队那首熟悉的歌:
请相信我们明天一定会再见
就像白云离不开蓝天
……
是的,肯定会再见的,只是再见面又会是何时呢?又在何地?总之不会是在这里。除非我们都变成虾米……
镇子上的人几乎人人见面都在说搬迁的事,甚至有几家已经在提早打包行李。学校再过半个月便要停课。商店关门,菜市歇业。那股在每个人心头萦绕的动荡之感,同样盘旋在整个木头镇的上空。
144到158
(144)
回家时我妈还在上课没有回来。艾叔叔看到我神情有些尴尬,说:“小容……”随即又变作热情的表情:“回来了啊?来吃个苹果吧,我去给你削……”
我狐疑地看着他,心想这么少有的热情必然有诈,果然没一会儿,他就说:“小容……刚有朋友过来玩,我就把你的相机拿出来随意摆弄了一下,不想……不想它就……”
我一下子就跳起来了,那相机不是我的啊!连忙冲进卧室找到相机,可不,连开都开不了了。这回我可真是目瞪口呆了。回去怎么向朱古力交代?这还是他刚买不到两个月的新相机……我要怎么赔给他?呆呆地看着手上那个沉默的家伙,一时竟连愤怒都忘了。
晚上艾叔叔一直脸色小心翼翼,我妈却还怪我,说谁让你把相机藏着揶着的,要是早点拿出来教你艾叔叔用了,这也不会摔坏啊?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跟她顶嘴道:“这相机又不是我的!我自己用时都小心了再小心唯恐把它弄坏!你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