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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八）
北星妈素性迷信，凡事都留意兆头凶吉，大清早上和天黑以后即使是家里穿开裆裤的小孩子也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她属狗，这年正好是龙年，按老话说是“犯”的。这一年家里一连出了这么些事儿，包括北星他们离婚，真是人不信命不行！老太太吃了三天素，沐浴焚香，打算给自己占一卦。打卦她还是跟祖母学的，平常轻易不做，不过回回都是挺准的，有时灵得都让人吃惊。这次她想问问自己这个病会怎么样，并无大碍还是凶多吉少？
晚上老头子去前院打牌了，她关好门窗，放下窗帘，拿了一本卦书和三个古铜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桔黄色的灯下。她已经有一段没这么做了，上一回是北星和陈陈苗头不太好的时候她替他们问过婚姻。那天她打的是一个兑下震上的归妹卦，这一卦本身就是论婚嫁之道的，不过却是个凶兆。她当时便眼前一黑，果真没出几个月他们就离婚了。
等心里完全松静下来，老太太把三枚古铜钱合掌轻轻摇动着，然后投放到擦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上。她投了六次，得出一个离卦。离卦本身倒是没有什么，但“离”代表的是“火”，她是“木”狗，木遭火焚，终究经受不起。不过卦象还在其次，变爻就更加不妙了。这一卦中九三是个老阳，偏偏不是什么好兆头。“天将向晚，生命垂暮”，这是九三爻象征的图景。九三处于下离之终，光明已接近终点。从卦象上看这回她是好不了了。
北星妈收好了卦书和铜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步履不稳地溜着墙边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出了一会儿神，侧身躺了下去。目光所及的地方正好是墙上挂着的一排镜框，里面都是家里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和北星爹都非常年轻，也非常精神，眼睛都是亮亮的。他们身边的孩子也一个一个多起来。那时候他们那么穷，没有钱，连饭都吃不饱，真不知道哪来的兴头花钱去拍了这么多的照片？而且照片上他们一家人个个容光焕发，穿戴得整整齐齐，好像过着多么富足的日子。其实他们的确是苦过来的，不过是苦中有乐。一辈子啊！她嘴里喃喃地感叹着。她看着照片上自己和家里人的一张张笑脸，心头一松，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第二天老太太把银行的存折翻了出来，交给了老伴儿。老头子双手掩面，突然就号啕大哭起来。北星妈平静地劝他说：“你别哭，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吗？让你这一哭就好像我真不行了！”
她替老伴儿抹去眼泪，还是平平静静地说：“你要是觉得能给他们几个一点儿，你就给他们一点儿。逢年过节他们都有钱给我，只当我替他们收着呢。咱们这几个孩子还都算孝顺，心里头有爹妈，往后你跟他们还是一样有来有往。”
北星爹含泪点点头。
“不过你也别一把全给出去了，你自己还得过日子，总得给自己留着些儿。毕竟自己手里有还是方便，他们倒是不会不管你，可你也不能连买个香烟手纸什么的都跟孩子去要吧？”
北星爹好容易憋住的泪水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北星妈又一次替老伴儿抹去眼泪，口气轻柔地说：“你好好儿的，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进入腊月没多久，一天傍晚时分老太太安安静静地去世了。她走的时候边上正好没有人，所以也没有留下一句话。
在去世前一天，她把自己换洗得干干净净，还把临终要穿的那些袄裤叠得方方正正摆在床头的方凳上，鞋袜也是齐备的，不必麻烦别人为找这些东西翻箱倒柜，也不必担心他们拿错了。家里人都非常感叹，敬佩老太太精明了一辈子，临了还是这样一个心中有数的人。
陈陈知道婆婆去世的消息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
已经是第二年的春末夏初，空气里飘荡着洋槐花的香气，在一条热闹的马路上，陈陈迎面碰到了好久好久没见过面的晋丽。晋丽步履匆匆，与陈陈擦身而过。陈陈叫住了她，她转过脸来的那一瞬间不胜惊喜。
散了（九）
晋丽本来是打算赶在下班前去买一些急用的东西，见了陈陈她就把买东西的事儿抛到了脑后。她们一见之下还是那样亲热，就好像昨天还住在一起。两个人站在马路边上聊了起来。
“你还不知道吧？妈不在了。”
“啊？！”
她们可以有许许多多的话头开始她们久别重逢的倾诉，可晋丽在见面的第一分钟里就把这个恶噩告诉了她。晋丽的眼圈儿马上红了，她望着别处，竭力不让眼泪流下来。这个不幸的消息让陈陈呆了一下，她嗓子一紧，差一点儿站在大街上就失声痛哭起来。她心里非常非常难受，整个胸腔都被一种酸涩的东西堵住了。婆婆的笑容，婆婆的体贴和关照，婆婆的隐忍，婆婆对她的偏袒还有近三年来一起生活的种种细节一下都涌上了心头，陈陈突然感到很对不起她，她对自己那么好，可自己却没有相应的回报，她那么疼爱自己，自己却毫不留情地伤了她的心，甚至也没能在她临终前尽一点儿孝心，哪怕是去看一次她。除了难过，她心里也很内疚。她想到自己已经不是杨家的儿媳，所以婆婆去世杨家也没有通知她，自己都没能在最后去送一送婆婆，心里的难过又添了一层。
陈陈问起公公，晋丽说：“他还好吧。过不多久他要娶前院文大妈了。”
陈陈不胜惊讶，当初公婆之间的玩笑话竟然就要成真了，而且这也未免太急了点儿吧？怎么说婆婆还尸骨未寒啊！
晋丽显然比她要通融得多。她说：“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学过一句诗，‘头白鸳鸯失伴飞’，当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我真是感触很深。妈死后老爷子不吃不喝，每天坐在屋里发呆，突然就会大哭起来，除非睡觉，什么时候他都是那个样子，人也变得痴痴呆呆的，把我们都吓坏了，也拿他没办法。要是没有文大妈总过来劝着他，恐怕他都过不了这个坎儿。他们两个老人你情我愿要在一块儿过，我们当然没什么可说的。都是风烛残年的人了，他们有什么心愿我们怎么会拦着他们？我们觉得结婚不结婚无所谓，要说不结婚恐怕还简单些呢，不过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做什么事也都有他们自己的那一套。他们两个为人正派了一辈子，到了这把岁数还是要明媒正娶，我们做小辈的就成全他们吧。”
晋丽的“成全”也不是一句空话，她告诉陈陈这后面是有实际行动的。文大妈的孩子在去年合资买了一套两居的商品房，给母亲养老，免得她这么大岁数了刮风下雨还得跑外面上公共厕所。现在既然杨大爷要与他们母亲共度晚年，他们便和杨家的孩子商量让他们也出一半的房钱。一开始杨家的孩子还有一点儿不乐意，认为他们买房的时候还没有这头事情，再说他们买什么样的房子也没问过他们这边，如果来跟他们商量，未必会买那样一套又小又贵的房子。嫁一个老爹，倒要赔上人家半套房子！可是再看一眼老爷子，抑郁悲苦地坐在破旧的老房子里，心灰意冷地一天一天耗日子，四个孩子谁接他去住他都不肯，他们也就没脾气了。二十几万块钱确实不是个小数字，不过看在孤苦伶仃的老爹晚年能得到幸福的份儿了，他们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尽可能把活的顾好。我们现在都很少回去，各过各的。回去就是送点儿东西，看一看老人。以前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热热闹闹多好啊，现在可是再没有了。妈不在了，这个家其实也就散了。”晋丽感叹道，“妈那样要强的一个人，她肯定想不到她不在了家里发生了这么些变化。所以前后想一想，人生真是蛮没意思的，再不好好活真是对不住自己！”
晋丽笑眯眯的，她拉了拉陈陈的手，问她：“你怎么样？你好吗？”
她的神情温柔体己，让陈陈想起她们在婆家的和睦相处，嗓子不由又是一紧。
“不算太好。”她苦笑着说。
“这不应该，”晋丽仔细地端详着她说，“我觉得你不是那种没有办法的人。”
“不过有的事情我真的是毫无办法。”
“你怎么打算，往后？”
陈陈摇摇头。
“要我说你还是结婚比较好，”晋丽用一种家里人才会有的直率说，“有的人可以不结婚，但我看你不是。你不是那种很能折腾又特别经得住事儿而且能独挡一面的人，所以还是有个老公更好些。我劝你一句话，既然想结婚，那就趁早结。至少现在你还可以挑挑人家，选择的余地也还大，可别等到尽是人家挑咱们。”
陈陈含笑点了点头。
她们聊了很久，晋丽差不多提到了家里的每一个人，却始终没有提到她的前夫北星。有几次她似乎就要说到他了，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其实陈陈心里倒是挺希望晋丽能对她说说他，她已经好久没听到过北星的消息了。离婚之后她和他就几乎再没联系过，分手的时候北星还对她说以后他们仍然是朋友，但彼此已经不在视野之内了。陈陈想，人和人的关系，原来这么脆弱。
陈陈和晋丽两个在街头分了手，各奔东西。
夕照明晃晃的，连空气都是金黄的，有轻微的风刮过，四周的一切都十分灵动，生机勃勃。陈陈站在很时尚的街头，耳边是路边商店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的呼机手机降价的叫卖声和早已经听得烂熟的感伤的流行歌，心里有一种恍然梦里的很不真实的感觉。她悲观地想，也许今后连晋丽也见不到了。那么她以往两三年也曾热热闹闹的一段生活又是什么呢？除了记忆里的一点温情和一点隐痛，剩下的大概就是一片空白了。
蓝天碧海（一）
陈陈又回到了蓝天碧海，她是在突然之间决定回去的。
售楼处一向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售楼的小姐流动性很大，有的是被公司炒的，多数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反过来炒了公司。陈陈一直没有走，她已经成了这里最老的人员之一了。眼下幸福花园大部分房子都已经售出，对投资方来说正是形势相当喜人的时候，可是首批入住的业主因为居住条件和当初楼书上开列的条件不符对投资商有了很大的不满。比如楼书上写的是二十四小时热水，结果打开水管放不出一滴热水，就是冷水也时有时无；楼书上写的超市、配送中心、公共自动洗衣房、书店、酒吧、游泳馆、网球场、儿童乐园、音乐灯光喷泉，眼下除了一个外地人开的漫天要价的小超市以外也都不见踪影，顶多就是堆着黄沙和石子的工地；楼书上写的有两个双层地下停车库，结果根本就没有完工，地面停车位明显短缺，业主回家常常无处停车，等等。管理方面的不到位使业主和投资商矛盾日深，后来不知怎么就闹大了，几家房地产报纸和一家电视台也掺和进来，爆出了一些更为惊人的内幕。据说当初投资方刊登在报纸上的楼盘广告中的住房预售合同都是伪造的，这些建筑根本未经主管部门验收，合格不合格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业主们一惊而起，马上从住房隔音效果不佳推测出建房没用货真价实的材料，以此类推房子的质量当然也就有问题了。再对每一堵墙和每一面天花板进行仔细审视，目测的结果更是加深了这方面的疑虑，对这座外表华丽的大厦一肚子的意见。这还没完，电视台的一个楼市专题片里又播出了与小区内幼儿园邻近的一座二层小楼是某学校的一个废弃多年的化学实验室，据说里面还堆放着一些实验用的药品，很难确保安全无毒。这一下更是闹得人心惶惶，让那些本来就有一肚子不满的业主更加寝食难安。从某一天一个大胡子男人冲进售楼处发了一通脾气之后，隔三岔五就会有火气很大的人冲进来为某一件或某几件事指责售楼处的人欺骗了他们，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这些业主们在别处可能都是些温文尔雅的人，有的还是身居高位的领导和社会名流，在这儿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火气大得很，说出的话也相当难听，甚至不够起码的文明礼貌。而且只要他们出现在售楼处他们就是受害者，需要有人去安慰他们。陈陈因为坐在那么一个“迎客松”的位子上，常常首当其冲受他们责难。而根据规定她对待客户必须耐心：耐心倾听，耐心解释，耐心劝慰。她也的确是十分耐心，耐心地听他们抱怨，耐心地对他们说好话，耐心地向他们赔笑脸，使出种种手法让他们消火，直到有一天她彻底失去了耐心。
回头一想陈陈觉得真是有意思，当初如果不是嫁给北星，就不会有可能听从他爹妈的建议来这儿做售楼小姐，如果她不来做这个售楼小姐，也就不会认识彭小竹，如果不认识彭小竹，也许她就不会跟北星离婚。陈陈觉得这一轮的因果十分有趣，就像一个人走完了一圈才知道自己原来绕了一个圈，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她想公婆本来是想种瓜得瓜的，没想到结果却是鸡飞蛋打。他们为了北星和自己真是没少操心，不过也真是瞎操心。
蓝天碧海还是老样子，陈陈觉得连空气里的鱼虾的淡淡的腥气和炒菜用的花生油炝锅的味道都丝毫没有变，熟悉得简直就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大梁一点都没有想到陈陈还会回来，他很高兴，真心地高兴，高兴极了。他放下手头正忙着的事情，领着陈陈到大厅和每个包间里转了一圈，兴致盎然地向她讲述自己宏大的装修计划。蓝天碧海在陈陈走后已经装修过了，看上去还是簇新的，陈陈不知道大梁为什么又要装修了。他还领她看了新改造过的鱼缸，告诉她现在水里的氧气比原来增加了百分之二十还多（陈陈心想这大概又是产品说明书上的介绍，否则大梁怎么会知道水里的氧气比原来增加了），海鲜就是多养几天也没问题。他对鱼呀虾呀蟹呀贝呀那种特殊的眼神让陈陈心里一动，大有昔日重来之感。大梁的话特别多，而且几乎每句话都带着发自肺腑的笑声。她知道他真的是开心，因为自己而开心。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碰到一个人因为自己这么开心了，心里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心情变得轻松。她看着一直在说个不停的大梁，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一条鱼，眼角比以前多了许多的鱼尾纹。
大梁却说陈陈一点儿也没有变。“还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真的，一模一样。”他说，“知道我看见你走进来的时候怎么想吗？我想这不会是一个梦吧？”
这种十分温情十分婉转的恭维让陈陈非常舒服，也很感动，她马上觉得自己回来得没有错，心里有一种胜券在握的良好感觉，她甚至想其实自己早就应该离开幸福花园回蓝天碧海的。
蓝天碧海（二）
转完一圈之后他们又回到大梁的办公室，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谈谈工作条件和薪水问题，上一回他们就是按这样的程序进行的。可是大梁却没有在这个时间和陈陈谈这些问题，好像这些问题是用不着谈的。陈陈心里也就更加有底了，本来她也不仅仅是为了挣钱才回蓝天碧海的。
大梁东找西翻，从几个纸箱里拿出好几种新进的饮料请陈陈喝，饮料都是大盒装的，陈陈没有动。大梁以为她不喜欢，随即打电话让楼下送矿泉水上来。陈陈请他不要忙，大梁一笑，很腼腆，很孩子气。
他们坐下之后大梁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接了两个就不耐烦了，自言自语道：“不接了，随它去！”顺手就把手机关掉了。
“怎么样？”他问陈陈，“你过得还好吗？”
他的神情那样专注，而且包含着亲切，的确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关心，陈陈顿时有了一种可信赖的感觉，竟有一种要对他一吐为快的冲动。
“我离婚了。”她说。
“怎么回事啊？”
陈陈便把她离婚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大梁，她还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说得这么详细，对姐姐都没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一股说话的激情，她不仅说了北星，甚至还说到了彭小竹。
大梁一边听一边默默地吸着烟，似乎很沉湎于她的讲述。他不时地抬起脸凝望她片刻，他的目光清澈而直接，没有同情，没有怜爱，没有感同身受的那种理解，没有任何一点点的花头。他看她就像是在看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或者干脆就是在看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一束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正好照着陈陈的眼睛。大梁起身放下了一片窗帘，把那束金红的夕阳挡住了。陈陈还在说，她的声音和夕照的余辉在房间里回荡着，让这一刻有了一种特别的意味。大梁从沉湎变成了沉醉。他稳稳地坐着，还是以那种明净如水的眼光凝视着她。
房间里的光线幽暗下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已经有点儿面目不清。外面的路灯和霓虹灯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光映到房间里来。他们没有开灯，好像忘了开灯这回事儿。大梁绕过办公桌走了过去，伸出热乎乎的双手捧住了陈陈的面颊。
“你已经是一个有阅历的女人了。”他低低地说。
陈陈没有躲让，而是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他温暖的手掌之中。
他们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拥抱在一起。
这一刻就这样自自然然地来了。他腑下脸吻她，一口一口地吮吸着她，就像鱼缸里的鱼呼吸和进食一样。他搂着她进了里面的休息室，小心仔细地脱去她的衣裙，上上下下抚摸她软缎一般的皮肤，一直不胜感慨地叹息着。他把她拥进自己宽阔暖热的怀里，贪婪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他压在她身上，就像一座城市一样庞大。但是这座城市却是那样的温存和体贴，细致和周到，可心可意，应有尽有。他不断变换着姿势，时而迅急，时而舒缓，让她充分地享受着性爱带来的快感。他是乐意给予的，只要能让她高兴，他也是在所不惜的。她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好意，还有他那种不计得失不图回报的大度和善良。他是可靠的，她没有办法不依赖他，所以她想都来不及想就把自己交给了他。而他对她也的确是无比珍爱，他托住她的后腰，用坚硬的器官将她擦出火花。他们融为一体，好像在一起唱着一首低回婉转欲生欲死的歌。一种宽阔的酥软像从远处涌来的海浪一样裹住了她的全身，她觉得这一刻真是死而无憾。
正是晚饭的高峰时间，楼下餐厅里食客们的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