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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亦群摇头,揉着眉尖。对方能够抓住时机,引爆员工情绪,保陆琪还是交陆琪并无结果的不同,他们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最终要对付的人都是他,陆琪不该无故当了炮灰。
他又想起陆琪那天在八楼时心惊胆战的模样,他让她先回去,她一句话都没问,转身就下了楼,那双眼睛里竟是无辜和信任。
“2000年,你在信软哪个岗位?北方区的营销总监?那你一定见识过,为了一个50万的项目,才50万,曾雅娴像条疯狗一样,咬着金南一不肯放。”
梁勇仕一怔,惨笑:“你也知道那是条疯狗?既然被她咬住了,不被撕点皮露点肉,怎么可能?”
“那她冲我来,关陆琪什么事。一旦报案,轻则居住监视,重则刑拘,可警方就一定能破案?事情到最后不了了之,她永远都洗刷不了窃密者的身份,职业生涯从此完蛋。”
梁勇仕之前觉得肖亦群做事情虽然不如肖亦玮决断,但也算头脑冷静、心思缜密,在浮躁喧嚣的IT圈里,没准真能成事,就是冲着这个,他才愿意联手。
这一年来,眼看在VQ资本的扶持下,他们在董事会上逐渐占了优势,肖亦玮的权力范围也退缩回公司日常管理,这会他不乘胜追击,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置于如此被动的局面。上午的通报会议上,他当着众人的面,一口否决了提议。
他冷笑:“我当初就说过,陆琪不该回来。回来也可以,去G市、上海都可以,好过呆在S分。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清楚?一回来就被人盯上了。”
肖亦群没有做声。陆琪把简历发给他时,他只是转发给人事部,让他们在总部或者S分随便找个岗位就可以。很明显,之后一系列迅猛而不可逆的人事动作,更像是特意安排:行业大客户经理、保留工号、内网红字发布返聘消息,人尽皆知。这些当然不会算到人事部头上,如网贴上所看到的,陆琪出事,他这个后台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还有厉恒,他玩两面手法比之前的郑睿都精。陆琪万事都跳过市场部主管,未必没有他的授意,架空总部外调的贺良晖,一手垄断信软最大分公司的市场资源。
这几年的信软,无论是董事会,还是管理层,正在逐步下放交接,每一次的人事考量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汹涌。席数有限,没有人愿意再等五年十年。手握资本,在权力的舞台上,方有立足之地。想要身在漩涡中的陆琪看清楚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无疑于天方夜谭。肖亦群确有再把她调离S分的想法,所以在南大项目平台上,他再次开了绿灯放行。
梁勇仕把手上那些资料甩了过来:“你觉得你的陆琪无辜?这些证据没造假吧。当年高晟走时,还打算把她也给挖过去。马天林说得没错,抛开私人感情来看,她就是最有可能泄密的那个。”
“你确认她的忠心,还是感情?她可不是那种死心眼、会在一颗树上吊死的女人,你都要结婚了,还能指望她对你有多真心?女人的花样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就算她没把资料外泄,向高家投诚;说不准,也拿住了你,逼你最后跟叶增过招。”
八楼的光照就是足,梁勇仕脸上古怪而晦涩的笑容就看得更加真切:“这个世界上,最后反咬你一口的人,从来都是你不会提防、也不愿提防的那个。”
肖亦群在办公室呆到晚上十点,方才驱车回半山阁。刚转过山路,就看到了保安亭边站着的陆琪。正好有一辆开到入口闸的黑色轿车,她便走过去几步,想确认是不是她等的那辆。
不是,她又退后几步站好。风吹过,头发拂过脸庞,她伸手把发丝抚顺,转身望着山路下方,翘首以盼。比起那年的夜晚,她好像痩了不少,站在风中已经显得单薄。隔这么远,只看得见她有张小小的鹅蛋脸。
肖亦群脑海里却清晰的印着她等待中焦急的神色,从来都没那样清楚过。
车子驶到入口闸时,陆琪却并没有跑过来,她只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肖亦群摇下车窗看过去,这才惊觉,眼前的她和记忆中那个圆润娇俏的女孩已经有了分别。她眼里的笑意开始模糊,上翘的眼尾不敌地心引力,垂了下来,两年前还宛若少女的明亮气质,也似乎消散在了秋风中。
进屋后,陆琪往餐厅里走去,说:“我来想找那本被雨淋烂了的文档。”
“扔了。”
陆琪沉默两秒,站在屋子中央,问:“他们说是我干的?”
肖亦群靠在玄关,转身问她:“那你有吗?”
陆琪摇头:“不是说要报案吗?”
“跟你没关系,不用太担心。”
陆琪仍旧垂着眼睑,肖亦群去倒水喝,再多说了一句:“只是有人提起而已,这种事情公司不会报案的。”
陆琪没有再问什么,说声告辞就要离开。肖亦群觉得反常,放下水杯,在门口抓住了她:“陆琪,好好呆在家里,哪里都不用去。我再说一遍,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了。”
陆琪来之前,有接到三通电话,第一通是蒋林珊打来的,说调查组出示的证据对她不利,她很有可能会被栽赃嫁祸。
第二通是梁勇仕打来的,说周三的管理层会议上,如果肖亦群再执意反对,曾雅娴一定会要求开董事局会议甚至股东会议。正值网贴大热期间,被叶家知晓始末,也就再无全力支持他的必要。
第三通是高晟打来的,他的消息得来的也很快。他说,他并没有要把陆琪拖下水的意思,只是事已至此,说抱歉也无用。不过,信软以棋子待她,甚至不惜用后弃之,那么陆琪也无需再念旧主恩情。他手上掌握信软不少的违规销售资料,如果他们胆敢报案,陆琪,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最后,他说,高家保她无牢狱之灾。
陆琪说,她要想想。到了晚上,她约邢堃一起吃饭。对她现在的处境,邢堃没有多说,只再一次劝她不要站错了队。
陆琪问:“邢堃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餐厅的吊顶灯光线不够明亮,洒在邢堃深绿色的裙子上,衬得一张脸都暗淡。她放下手中的叉子,说:“我哪是知道些什么?只是想以过来人的身份提点你,不要行错路了。”
陆琪没有被她带弯方向,上周四从八楼出来,她就在想,这件事情从何时起变成一个圈套,也许就是从她接触邢堃开始。那份招标公告她给得太轻易、太让人信服:“章校长从一开始属意的就是世方,你却通过我,给信软一个并无内定标王的假象。世方的报价一直低过信软,这次却高出了5%,5000多万的项目,回扣都能有好几百万。宇讯和世方早就合谋了吧。”
邢堃只是笑:“世方和信软在背后相互搞鬼拆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跟章校长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这种无关人等,不要被拖下水就好了。”
“无关人等?我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呢。高晟找我了,如果我以资深内部员工的身份将信软的销售违规、系统漏洞向媒体曝光,不比竞争对手的恶意攻击,更有杀伤力?而且还是一个正在遭受诬陷和不公待遇的员工。让信软丢掉一个项目不够,你们还准备好媒体战了吧,就等着肖家姐弟内斗时,把人给杀得落花流水。”
邢堃嘴角一勾,靠在椅背上:“陆琪,你运气真够背的。”
下午高晟打电话时,陆琪就直觉,他们似乎并不担心信软真能揪出那个内鬼,公之于众,将宇讯乃至世方告上法庭。他们更像是一直在等待,信软揪出谁来,谁就是他们的代言人。要是那个人揪不出来,他们平白得一个肥项目,信软吃次哑巴亏。
内鬼要么没有,要有的话,无疑他藏得很深,远非项目组同事这样的小角色。
可陆琪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是什么运气背。就连曾雅娴都发飙,抄袭一份投标书而已,算多大点事。可到了她这儿,却上纲上线到就差是经侦大队上门了。
有些商战压根不需要高明战略战术、围攻剿杀技巧,只需要抓准时机,以小博大。
每个人都善于抓住最为有利的时机,董事会也根本不在乎谁是内鬼,今天的信软也不至于丢掉一个项目就会暴跳如雷。所谓的窃密、失标、网贴、自查,更像是一场完全不需事先彩排,心有灵犀、配合默契的内外双杀。
而困局中的人是各自突围,还是负隅顽抗?
蒋林珊先给她出了主意,趁还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赶紧飞走。等那帮人争权夺利,尘埃落定,再飞回来。时间也用不了多久,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听说,在美国疗养的肖景行上月再次病重入院,公司会议上告知各位董事,情形并无大碍。
但是,但是,前任董事,肖亦玮的母亲,肖景行的前妻孙红梅已经杀去了美国。
蒋林珊并不是对谁都这么热心,职场秘书之路造就了她过分谨慎保守的处事风格。陆琪见她肯打这个电话,笑着回了句:“总秘就是总秘,知道无数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邢堃坐在对面,抚着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说:“陆琪,以前在信软时,我还蛮羡慕你的。”
陆琪对视着她,邢堃头稍微昂着,笑了笑:“你的命比我好太多。我高考考得还算可以,超过一本分数线20分。可我妈说你爸得了肾积水,你弟弟还要念书,你这书还得念四年,要不别念了,然后就让我跟着舅舅来这边打工。我刚来S市时,在一个服装厂呆过,去搬那些布匹,搬了三个月,去医院检查,说我脊椎有轻度变形。”
陆琪曾经听蒋林珊说过。但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女生,在肮脏、布满灰尘,就连空气都发着霉的厂房里工作,仍是她不敢想象的劳累和心酸。
“我二十岁,谈了第一个男朋友。他说他认识人,可以搞到一间小产权房,我把存了三年,我妈都抠不出来的钱,全给了他,然后他消失了。那个时候,我觉得没文化,才会被人骗,被烂人骗,如果我能去当一个文员,做一个白领,进一间大公司,一定可以交到很不错很不错的男人,算不算有志气?”
陆琪听后,哽咽着点了点头,邢堃在信软呆了七年,起初就只是一个最底层的文员,跟着做销售经理的梁勇仕一路攀爬,最后才到总裁秘书。
邢堃摇头:“不,陆琪,你永远都不懂,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其实,你也不算运气背,相反,你的运气一直都很好,只是你选错路了。”
“叫梁勇仕来求我,或许说不准,我会透露点什么东西。”
陆琪不可置信,睁大眼睛。
邢堃惨笑,望着她:“他会吗?他不会。你知道绯闻是什么?于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最多只是刀锋划过手臂,割开皮肤,留一点血。可是于女人呢,刺穿的是整个胸膛。你以为你承担那些风言风语,再到今天被人利用被人算计,是勇气?是爱吗?别傻乎乎的为了一个男人,去承担这些,你会被他害死的。等你死后,他最多,最多,在他的准岳父和未婚妻那里流下几滴泪,写下一份保证书,继续完婚,当他风光无限好的,太子爷。”
邢堃喝完杯子里最后一点红酒,起身告辞,陆琪看着,她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显得锐利而苍凉,一如她的背影。就算嫁作他妇,她心中的绝望和伤痛也从未平息下去。
所以今天,她和高晟联手了,来劝陆琪反杀,你若不仁,我就不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绝地反击,生路都是自己挣出来的。陆琪笑了笑,如果她真这么做了,不知她的那些兄弟,真认为她是叛徒,害得大家丢了这个项目时,会是什么样的眼神。
更不知肖亦群看她时,会是什么样的眼神。
出了半山阁,陆琪站在小区外的人行通道上,对面的勒杜鹃和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迎风飞舞。她站了许久,拨通了一个电话,那边接起后,她说:“林希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周三十点。
☆、第六十章
第二天早上正刷牙时,蒋林珊打她电话,问她想好了去哪个地方没。陆琪不知她为何这么热心,所以没有出声,蒋林珊叹口气:“好几年前我刚上任,梁总要我去看看邢堃。我开车到她家地下车库,没巧她也在。我叫住她,她冲着我笑了笑,然后就那么倒在我眼前,整个身子直直的往前摔在水泥地上,我把她扶起来一看,她一脸的血。”
陆琪惊得差点把漱口水吞下去,蒋林珊接着说:“你说,怎么会那么巧,她晕倒时,我也在车库?陆琪,前一天她离开公司后回到家,就一直呆在车里,到我去时,她在那里呆了快40个小时了。”
陆琪语气哽咽:“我走了,我爸妈怎么办?我要这么走了,是不是就是畏罪潜逃?”
蒋林珊问她:“你那么相信他?”相信到肯留下来面对最为寒心的结果?对于一个死心塌地的女人来说,全世界的诬陷都比不过他投出去的那一票赞成票来得破灭。
“不是,是我太中意他了。”
曾雅娴这段时间,来公司来得特别频繁,周二一大早就出现了八楼,然后叫肖亦玮上去。
“看今天早上的新闻了没?谁爆的料?”
“还能有谁?神鸟台还说这两天会有详细报道。九点钟我上网搜了一下,搜狐、网易等八家全国网媒产经版都引用了这则新闻,还做了头条。如果舆情够大的话,南大这个项目说不准真会宣布作废。还有,世方反击了,今天下午三点召开新闻发布会。真掐起来了,未必会如我们的算盘,……?”
“那也没什么不好,他捅的篓子,始终要他自个去补。不过,那我们也加快一点嘛,赶紧把东西寄给叶增,对了,你那位二娘也寄一份。”
“我爸爸的病情?”
“放心,你二娘更担心就这么死了,他娘两什么也拿不到。”
联邦快递,第二天就抵达了西海岸。吕振杰原本还担心快递耽误时间,说发email就可以了,肖亦玮却坚持实物运输。她说:“电脑上看见的,和摸在手上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高清帧数,慢就慢点,他们需要点震撼感。”
曾雅娴表示赞同。
黄欣签收的信件,打开一看,脸色微变,上楼给叶增打电话。那些照片不是别人的,全是叶家那位长女婿的,照片里的那个女人,显然不是叶家长女。婚期即近,出现这样的问题,着实让人闹心。待叶增赶回后,两人驱车赶往肖家。
邵明子已经接到了一模一样的快件,对他们的来临丝毫没有意外。尚未等人开口质问,就说道:“你们来我这里一点用都没有,该找谁去就找谁去吧。”
肖景行已有中风征兆,孙红梅住在离邵宅不到1公里的别墅里,时不时出来膈应一下。邵明子拒绝了叶增要和肖景行谈谈的意思,起身时,把压在相片下面那份文件给拿了上来:“把这些东西都带给艾伦,说是我的意思,他自己会选择。”
黄欣对邵明子的态度颇为不满。莫说两家世交、又是商业合作伙伴,就算是一般的亲家,儿子拈花惹草到这个地步,不也该出来管管?可她一看丈夫脸色,知道对前任还是要留些口德。邵明子是谁?外人眼里,不过一个尚有风韵的大婶,在叶增眼里,那可是一直媲美格蕾丝王妃的女神,心境磊落、毫无沟壑,一点的亵渎都不能有。
叶增打算亲自飞一趟S市,准备行李前接到电话,这才知道私事已经变成了公事。
出事后一个星期他才知晓,VQ资本派往信软的监事们集体沉默。艾伦这兔崽子,好啊,翅膀硬了,先他妈的会堵通风口,跟他玩招了!
蒋林珊周三下午打电话约陆琪出来吃晚饭。告诉她,管理层会议上,肖亦群仍然认为证据不足,就算要报案,也不能无辜诬陷员工。2012年只剩最后一个季度,正是冲刺业绩的发力阶段,销售系统不该军心溃散。若说有当务之急,也该是先打赢这场和世方的媒体战。倘若报案证据不被警方认可,被舆论抓住不放,岂不是倒打一耙。
陆琪问:“投票结果呢?”
执行总裁梁勇仕等数位高层支持他,未获得半数以上投票,提议不能通过。曾董会上就大发雷霆,提议召开股东会议,十分之一以上股权人通过即可,她当场就差人把电话拨去了VQ资本美国总部。
她们在一家自助西餐厅吃饭。这段时间,陆琪改掉了爱吃辣的习性,偏爱这些酸酸甜甜的点心。她用叉子叉起一个芝士香蕉球,放进嘴里,唇齿间满是化不开的芬芳浓郁。
蒋林珊说:“陆琪,过了这阵,我可能要走了。”
陆琪抬头:“你要离开信软?”
“一个五千万的项目,为什么不和外面的人去挣去抢,而是搞内部争斗?刚来公司,正是肖亦皓和肖亦玮斗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结果怎样?信软海外征途受阻,东南亚和南美的代表处全军覆没,要是没有VQ注入资金,半壁江山都得垮掉。梁勇仕借机突起,可邢秘事件让公司输掉专利官司,赔了20个亿不说,隐性损失呢,没法估计。高总在09年离开,国内市场份额一下子从第一跌到第三,西南区甚至排除在十强之外。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又……。上个周末,我们06年来的,现在还留在公司的,聚了个会,说这种事情隔两年就会来一次,都已经被搞得寒心了。”
“像我们这种一毕业就加入信软的,谁会轻易动离开的心思?工作六年,级别升得算快,薪水更是翻了几番,可我每天醒来后,再也没有斗志昂然的状态了。这两个星期,会议开个没完,我坐在外面,心就没安下来过。谁赢了,谁输了,都关系到我的生存、我的饭碗。我总是想起还呆在事业部里的时候,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可所有的人都会帮你;加班加到天亮,会有一部门的人陪着你;被领导痛批,当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出来,说自己的苦劳没人看见。”
陆琪笑了,当年她们一个月只挣四五千元时,梦里都想做出点业绩发财,可等到她们如愿以偿,得获不菲年薪时,却又怀念那些年曾倾注过的汗水和泪水。
“也好,你找到下家了吗,在哪儿?”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