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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她冷冷地说:“扔瓷碗没必要浪费一个塑料袋,懂吗?”
我浑身抖了一下,她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可她为什么要对我说塑料袋呢?我正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就听见她用更冷的声调说:“把水池上的血迹擦干净!”说完,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嘴巴很夸张地张开,象个山洞,足可以一口将我吞下去。
不知为什么,我的身子又抖了起来,直到她合拢嘴巴,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传出抑扬顿挫的鼾声,我才缓过劲来,慢慢站起身,走出房间,向厨房走去。
水池边缘果然还有点点滴滴的血迹,我昨天晚上竟然以为都擦干净了。现在看起来,它们是那么显眼,那么令人心慌。我连忙用右手抓起抹布,刚擦了一下,就觉得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痛,我不得不收回右手,换成左手。我一边擦拭着血迹,一边回想妈妈刚才的神态,也许她刚下夜班,急着睡觉,不想跟我发作吧。血迹已经干了,擦起来有点难,我并没有半点抱怨,我一点一滴耐心地擦拭着,我但愿这件事能象这血迹一样,最终被我擦干净。
2
从记事起,我就知道自己长得很丑,又瘦又小的身材上顶着一个大脑袋,后脑勺向后格外突出,眼睛小得象绿豆,鼻子平得象树叶。不过,最初我并不认为我的样子很丑,所以,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丑,并不是通过镜子,而是周围的人们告诉我的。
那还是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班上准备玩抓丑小鸭的游戏,老师问:“谁扮丑小鸭呢?”我以为同学们都会争着举手说“我扮,我扮”,可事实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杨梅!”
我一下愣住了,我并不知道自己跟丑小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居然有如此大的优势让同学们一致推举。我带着迷惑问老师:“他们为什么都让我扮丑小鸭?”老师想了想说:“因为你和丑小鸭长得很相象。”同学们哄堂大笑,从他们的笑声中,我看出扮演丑小鸭并不是什么美差,于是,我对老师说我不想扮演丑小鸭。老师没同意,我就被迫当上了丑小鸭。在游戏中,我被所有的人嫌弃,他们把我推来推去,乐得不可开交,而我最后却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边哭边喊:“我不是丑小鸭!我不是!”
那天放学后,我把被迫扮演丑小鸭的遭遇讲给妈妈听。妈妈不以为然地说:“演丑小鸭你都不配,你只配演癞蛤蚂。”
我并没有生气,因为那时候,我觉得妈妈说的总是对的。后来,我才渐渐觉出我在妈妈眼里,确实连只丑小鸭都不是。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老师把我调去和李强同座。我抱着书包走过去,在老师指定的位置上坐下。李强斜了我一眼,然后用手捏住鼻子,好象我身上有一股刺鼻的臭味。我抬起衣袖自己闻了闻,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味。于是,我感觉到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但这是老师的吩咐,我必须执行。所以,我不管李强怎么捏鼻子挤眼睛对我表示厌恶,我还是稳稳地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李强突然松开鼻子,举起手来。老师问他有什么问题。他说:“我不想和杨梅同桌。”老师问:“为什么?”他说:“她太丑了。”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感到脸上的温度迅速上升,一股火焰烧到耳根、烧到脖子、烧遍全身,我多么希望老师能给李强以惩罚,可是没有,李强是班上的尖子生,是老师的心肝宝贝,老师只用很平等的语气说:“这不是理由,先坐着再说吧。”然后,友爱地拍拍李强的肩膀,仿佛受伤的不是我,而是李强。我将目光投向老师,希望她能对我说点什么,可是,她根本没有向我这边看,在拍完李强的肩膀之后,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尽管我有一些失望,但我并没有过多地抱怨,我只希望事情就此过去,但愿我能尽快忘掉这一幕。不过,事情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就此结束。
李强最初采取的是“孤立政策”,简而言之,就是不和我说话,不但他不和我说话,他还串通好前排后座的同学都不理我。同学们自然都听他的,平日本来和我无冤无仇,现在见了我都象敌人似的翻白眼。
说实话,我并不在意这些,因为我向来就不爱说话,他们孤立我,我倒觉得更自在。我坐在他们中间,听课、看书或者想自己的心事,都觉得很自然。他们有时候故意用说笑声来搅扰我,可这一招对我不灵,我就象一根木桩,不为他们所动。事实上,他们那时候已经不叫我“豆芽菜”了,而是取了个新绰号叫“哑巴”。我不在乎,我觉得我生来就不如他们,在我身上找不到丝毫可称为优越感的东西。他们叫我哑巴,虽然是对我不尊重,但这个绰号未必就不真实。
其实,我在家也极少和妈妈说话,因为我说出的话十有八九会被她呛回来,为了避免碰壁,我就尽量少说话。而且我发现她也不愿意和我交谈,她主动开口通常是对我发号施令,或者指责谩骂,除此之外,她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一个木头人。说起来我这人还真有点木头,比如妈妈让我洗衣服,我正往盆里加洗衣粉,她就会冲我喊:“笨蛋,你以为洗衣粉不要钱?”听到她的喊声,我的手就会在半空中停止,脑袋木木的,不知所措。等我稍稍缓过神来,开始搓洗一条裤子时,她又会不满地骂道:“你是个猪呀,谁教你先洗裤子的?”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让我先洗上衣,但我的头脑还是会出现暂时的空白。至今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我天生笨她才骂我,还是因为她的骂声让我变得越来越笨。总之,我没有一件事做得让她满意过,她是如此挑剔,以至我在动手做任何一件事之前都会瞻前顾后,最后脑中一片茫然。
尽管妈妈不是我理想中的和蔼可亲,但她仍然是我最亲的人,这是常识,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最亲的人都对我如此厌恶,那么,同学们对我采取一下孤立政策,简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所以,我处之泰然。
我的泰然使李强的孤立政策宣告失败,不过,他没有黔驴技穷,他是个顶聪明的人,不仅学习好,点子也特别多,没过多久,他就想出了新招。
那天,他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教室,他虽然不是班长,但老师喜欢他,总是让他帮着收发作业本。他在分发作业本之前,把邻座的几位同学叫到一堆小声嘀咕了一阵,然后,开始挨个把作业本发到各个桌上。轮到发我的作业本时,他使劲一扔,作业本越过我的头顶,落在走道上。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我没说什么,我向来没有勇气与人争高低,哪怕自己是受害者。此刻,我只有一个想法:这没什么,我把作业本捡起来,一切就过去了。我弯腰正准备捡起作业本,突然,一只脚猛地踩下来,把我刚刚拿到手中的作业本又平踩在地上,还差点踩到我的手指。我吓了一跳,连忙将手缩回来,这时,那只脚也离开了,作业本上留下一块灰黑色的鞋印。我抬起头,看见踩我作业本的人正是刚才与李强交头接耳中的一个,我马上明白了这就是李强的阴谋,但我没想到这只是阴谋的开始。另外几个人正排队站在走道上,他们假装是路过,每人都在我的作业本上踩一脚,边踩边嘻皮笑脸地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们看到我这张丑陋的脸是什么感觉,或许先是厌恶,再是轻蔑,否则,他们不会这样戏弄我。尽管他们的五官都无可挑剔,身材也趁向完美,但是此刻,我却觉得他们令人恶心,这是我真实的感觉。不过,仅仅是一种感觉而已,我并没有对他们的行为作出任何实质性的反应,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象一阵旋风从我面前刮过。风过之后,我一声不吭地捡起作业本,使劲用手擦拭封皮,试图擦掉脚印。但这是徒劳,因为封皮已经被踩得面目全非,要想擦去脚印,除非把封皮撕掉。
我擦拭封皮的动作给偷窥者带来了无穷的笑料,他们一边模仿我的动作,一边捂着嘴笑,笑得满脸通红,浑身乱颤,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游戏。
但这种游戏并不能刺激我,我的表现往往令他们失望,我总是一言不发地由他们摆弄、戏谑,他们觉得我不过瘾,在背后说我是没有感情的动物。
我的确对外界的刺激有些麻木,因为我已经经过太多刺激,在家里是妈妈的打骂声,在学校是同学的嘲笑声,我早就习惯了这一切,我甚至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还能触怒我。
为了进一步刺激我,让我有一些“动静”,李强想出了一绝招。他在桌子的二分之一处用小刀横刻了一条“三八”线,规定谁如果超过界线,对方就可以任意惩罚。这条“三八”线对他其实没有约束力,因为他每次超过,我不但不会给他以惩罚,反而会向边上挪一挪,给他让出位置。如果我一旦越过这条“三八”线,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会用铅笔猛扎我的胳膊,而且从不放过一次机会。铅笔尖扎进肉里的滋味很不好受,我往往会疼得叫出声来。我的叫声引来众多的目光,而这些目光中没有怜悯,有的只是嘲笑和满足,它们好象在说:“看呀,哑巴终于开口了。”
但我仅仅是开口叫了一声,并没有大哭大闹。我相信如果我有防备的话,连这叫声也不会发出来。我叫,一方面是因为疼痛,更多是来自于惊吓,当我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时,我就会立即收回胳膊,用手捂住它,一声不吭,就算有泪,也是默默地流。
为了尽量避免挨铅笔扎,我一直在提醒自己要注意收紧胳膊,不要超过“三八”线。可是,我有个坏习惯,喜欢走神,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想得最多的是和爸爸有关的事,尽管我从未见过他,更谈不上和他之间有什么事发生,但我坚信他是世界上唯一疼爱我的人,他并没有死,只是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呆着。我还幻想他总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说他是我爸爸,我深信不疑,一头扑进他的怀里。那个时刻该是多么幸福啊!每次想象着这一幕,我就会禁不住激动得浑身发抖。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我会感到胳膊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禁不住叫了一声,叫声之后,我的幻想全部都化作泡影灰飞烟灭。
我恨透了李强,不光是因为他用铅笔扎我的胳膊,更主要的是他粉碎了我的美梦。以前,他戏弄我,羞辱我,我从没有真正恨过他,我只是觉得命该如此。可这次不行,因为他隔断了我和爸爸的拥抱,我甚至觉得他的笔尖不是扎在我胳膊上,而是扎在我的心尖上。我命虽如此,难道我就没有做梦的权力吗?我开始从内心里盼望李强能从我身边消失,或者我从他身边走开也是一样。我的盼望终于在班主任一次突然闯进教室之后变成了现实。
那是一次自习课,我抱着课本又陷入了对爸爸的思念之中,每次在我脑海中出现的爸爸相貌各不相同,胖点或者瘦点,高点或者矮点。这并不能怪我,因为我的头脑中从来就没有输入过关于他长相的信号。无论是哪种长相的爸爸出现,我都给他设定了相同的结局:翻越万水千山,最终出现在我面前,和我幸福地拥抱。
相同的结局还有一部分,就是铅笔尖又扎进了我的胳膊。我惊叫一声,收回胳膊。就在这时,我看见班主任走进了教室。她显然听到了我的叫声,快步走到我身边,厉声问我:“叫什么叫?”
我不敢正视老师,也不敢说明事情的真相,我怕我的解释不但得不到同情,反而被嘲笑,我怕老师会象妈妈那样幸灾乐祸地说“活该”。我只是用手紧紧捂住胳膊,强忍住钻心的疼痛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老师大概看到了我的指缝间渗出的血水,她一把将我的手拉开,一瞬间,那蜂窝状的伤痕就暴露在老师面前。在这蜂窝上面,新伤正流着血,旧痕已经愈合,不过那些黑色的铅末已经长在肉里,看上去象有意的刺青。
我看见老师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我相信她是一个善良的人。不过,她并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冲李强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李强大摇大摆地跟着老师走出教室,居然没有一点惧色。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他这么大勇气,不过,这种勇气在我看来,倒更象厚颜无耻。
不管我的看法如何,事实是李强最终没有受到什么象样的批评。几分钟之后,他就兴高采烈地走进教室,抱起自己的书包向另外一个空座走去。我知道我终于摆脱了他,不过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真正的胜利者是他,我只是摆脱了他的折磨,毫无胜利可言。
老师随后走进教室,走到我身边,说:“我让李强和你同桌,本来是指望他能帮助你学习,没想到你们的团结很成问题,我只好把你们调开。”
说完,她就站在旁边看着我,仿佛在等我回话。但我觉得无话可说,我能说什么呢?说调开得好还是不好或者无所谓?都不是我想表达的,我想表达的只有沉默。
老师见我半天一言不发,就转身走出了教室。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涌出一阵冲动,我很想对她说声谢谢,因为她毕竟把李强调开了。
其实,从我身边调开,一直就是李强的愿望,从和我同桌的第一天起,他就公开表示了对我的厌恶,随后又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来打击他身边这个讨厌鬼,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尝。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因为这些内容我在前面已经讲过。我现在想说的是,李强不仅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且和我同桌的这段经历还成了他宝贵的财富,为他日后当选为班长加上了一个重要砝码。
我们竞选班长采取的办法是举手投票。一共有三个候选人,另外两名支持者寥寥无几,只有李强几乎全数通过。老师念到李强的名字时,我看见全班同学的手跟安了统一程序一样,齐刷刷地举起来。那些光秃秃的手臂让我联想到碑林,或者掉光枝叶的树桩,总之,它们让我心里堵得慌。这确实有点出乎意料,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拥有这么多的支持者,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少数人会支持他。
后来,他的支持者的发言更让我吃惊,他们说支持李强的原因除了他学习好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敢爱敢恨。
老师没明白他们的意思,就有人补充说:“李强敢公开宣称自己讨厌杨梅,这就很了不起。其实我们都不喜欢她,但我们都憋在心里,不敢说。”接下来,他们还历数了我的恶习,比如笨头笨脑,不爱说话,不修边幅(他们没有直接说我相貌丑陋),不按时完成作业,上课爱走神,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我看见老师并没有制止他们的意思,她不露声色地听他们说完,才轻描淡写地说:“十根指头还各有长短呢,希望你们能多帮助后进的同学。”
我没有想到老师对他们会如此纵容,而且她所说的“后进同学”显然是指我。我承认我是后进,那些先进的同学鄙视我,我也觉得无所谓,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不能理解老师竟会无视这种鄙视。我又一次受到了重撞,因为我感觉到老师的身影正在和妈妈的逐渐重合,我甚至怀疑她俩会不会是一个人,只不过一个粗暴,一个隐晦。想到这里,我浑身打个冷颤,尽管是夏天,我却觉出冷来。
在我们班上,还有一个异端,他的名字叫杨康,和金庸笔下的人物同名,但这不是偶然。据说他爸爸是个金庸迷,他妈妈生下他之后,问他爸爸取什么名字。当时,他爸爸正抱着一本《神雕侠女》看得天昏地暗,就顺口说:“我看杨康挺不错。”他妈妈吃了一惊,说:“那是小说中的人物,作孩子的名字不太好吧?”他爸爸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不好?康就是健康的意思嘛。”杨康说他爸爸就这德行,凡是他妈妈反对的,他爸爸都要坚持,往往又是以他爸爸胜利告终。
不过,同学们并没有过多地将他与金庸笔下的人物联系起来,他们更愿意把他和我相提并论。我和他除了名字相似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长相。我如果不在这个班上,那么,他就是最丑的一个。同学们在背后称我们是“兄妹组合”。这仅仅是说说而已,其实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在我以往的记忆中,我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当然,我极少与人说话),甚至连正眼也没瞧过他(事实上我不敢正眼瞧任何一个人,我怕被别人嘲笑)。我的绰号叫“哑巴”,而他的绰号叫“魔头”。单从字面上看,我和他就不是一路人。他是个名符其实的魔头,一天不和人打架,手就发痒,他不但和自己班上的同学打,还经常和外班的人打,打得满校园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平常逃学、扰乱课堂纪律、和老师顶嘴是他的家常便饭,老师拿他没办法,就找家长。可是,找到他爸,他爸就说“去找他妈,我管不着。”找到他妈,他妈又说“去找他爸,我也管不着。”这样一来,杨康就更加天不怕地不怕了。
据说他现在在校外抽烟喝酒和一帮社会青年混在一起,还谈恋爱呢。有消息灵通人士说,他的女朋友比他大十岁,是个幼儿园老师,长得特漂亮。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他结交的社会青年我亲眼看见过,他有时候在学校打架吃了亏,就会领着几个大块头闯进校园,将对手打得跪在地上叫他爷爷。
我想,这种人如果真是我哥,我一定也会觉得头疼。
我在这个时候提到杨康,是因为他又站起来开始表演了。他一拍桌子,说:“我反对,如果李强能当班长,我就能当国家主席。”
全班哄堂大笑。
老师说:“杨康,你严肃点。”
杨康并没有被老师严厉的态度吓倒,他用一惯痞里痞气的声音说:“我只是觉得他这小子不配当班长,我敢打赌,班上任何一个人都比他强。”
这时,李强的脸已经胀得通红,但又不敢发作。没有谁敢和杨康对着干。
老师看了看李强,就走下讲台,背着双手踱到杨康面前,冷冷地说:“谢谢你的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