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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我翻身坐起，“什么人？”伸手去抽枕头底下防身用的短刀。
来人却笑，“刘先生，不要惊惶，我没有恶意。”他掏出火石，点燃窗前灯火。
我躲在帐子后边，借着微弱烛火看清室内情状，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屋子里一共有三个人，当中是位年纪约有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公子，长身玉立，面容憔悴瘦削，但是清俊有加，他身后跟着两名男子，一名是日间送公文给我的高君雅，另外一名穿着皂色衣服，脸上戴着一张狰狞假面，腰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兀自汩汩往外冒着血泉，血腥气息扑面而来，我几欲呕吐，却笑着对高君雅说道：“高大人，你该不会是专程跑到寿阳来给我送别的吧？”
高君雅尴尬的笑，“文静兄真会说笑，我今次来，是有要事和你商量。”
我说道：“你跟前那位仁兄，好似受了伤，你要不要先替他包扎看？”
高君雅笑道：“不碍事，大事要紧。”
我冷淡的笑，“有什么事大得过人命的？”
高君雅没做声，沉吟了阵，说道：“容我替你介绍，”他指着当中那青年公子，“这位是工部尚书徐楷徐大人。”
我心下有些吃惊，工部尚书徐楷其人我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荒僻郊野看到他。
本朝的工部尚书徐楷，很善于构建各类宫室楼台，先文皇帝和文献皇太后的陵墓，都是他一力设计督造的，圣上广征人力修建的东都洛阳，也是出自他的设计，他最为有名的三项作品，分别是给圣上建造的观风行殿、承天宫，以及他自己居住的藏春园，这当中，观风行殿可以快速自由移动，承天宫可以随着天气变化自动调节室内温度，但最神奇的还是藏春，那园子看来很小，只够几个人住，实际上无比大，有许多隐蔽空间，能够同时容纳数百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徐楷最擅长建造的，还是庙宇，他写有一本《伽蓝建筑要略》，专门讲解各类庙宇格局的明堂木样，其重檐复栋，五房四达，丈尺规矩，都写得精确详实之极，是许多匠人建造庙宇的必备参考书，但这个人性情之古怪，和他的名气一样，也是人所周知的，据说他不喜见人，从来不上朝，也从来不出长安城，除非是圣上召见，连藏春园都很少出。
这样足不出户的高级官员，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带着一个浑身血迹的随从，和我的前任上司，出现在我跟前，找我谈正经事，这正经事会是什么事？
我说道：“徐大人深夜拜访我，是有什么要事？”
徐楷笑着说道：“刘先生，我不和你多说，你把玉牌还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我皱眉，“什么玉牌？”
徐楷说道：“你自徐尧处取得的玉牌。”
我说道：“我不认识什么徐尧，徐大人你找错人了吧？”
高君雅在旁边小心补充，“徐大人说的徐尧，就是你以前那个书童明月。”
我笑出来，“明月的玉牌，怎么会在我的身上？”它明明是被柳庆拿走的。
徐楷沉吟了阵，说道：“不在你身上，那是在哪里？”
我打了个哈哈，“当然是在明月自己身上。”
徐楷摇头，“他身上没有。”
我好奇问道：“你搜过？”
徐楷说道：“对，”他顿了顿，“徐尧说，玉牌是被你抢走的。”
我失口笑出来，“我抢那玉牌来做什么？”
徐楷说道：“我不管你抢走玉牌是为什么，总之你今天一定要将玉牌物归原主就是了。”
我心里一动，笑着说道：“你是玉牌的原主人？”我明明记得，明月说过玉牌的主人是徐绿珠。
徐楷说道：“我是。”
我哈哈大笑，“这么说你是徐绿珠？”
徐楷微微动怒，“苏婆达，好生伺候刘先生找玉牌。”
他身后那腰间受伤的男子衔命上前，我横刀在胸口，摆了个搏击的架势，虚张声势说道：“站住，再往前走我就不客气了。”
苏婆达面无表情，一步一步上前，将我逼到墙角，他指尖夹着一支青铜短箭，箭矢上还有半干的血迹，我看得心惊肉跳，干笑不已，正盘算着要不要供出柳庆，把祸事引到他身上，就听见柳庆在门口说道：“徐楷，玉牌在我这里，你不要为难不相干的人。”他手中握着的，正是自明月处取走的那块玉牌。
我大喜过望，转念想到自己前一刻的卑劣念头，又羞愧难当。
徐楷面上露出笑容，“把玉牌给我。”
柳庆冷笑，“我妻子的物品，你凭什么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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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品 阿含经 第十五章 相州大营
（起6S点6S中6S文6S网更新时间：2006…12…14 8：46：00 本章字数：3407）
徐楷怔住，似是不置信，又似是震惊，“你说什么？”
柳庆冷笑道：“说一百遍都是一样，我妻子的物品，你凭什么索取？”
徐楷指尖轻颤，摒住呼吸，问道：“你是谁？”
柳庆笑道：“前晋阳县令刘文静的主簿，柳庆。”
徐楷犹豫了阵，“你是绿珠的丈夫？”
柳庆笑容清淡，说不出是感慨还是讥诮，“准确的说，是丈夫候选人。”
徐楷愣了愣，脱口问道：“你认得马嗣明么？”
柳庆说道：“认得，他是我师兄。”他怅然轻笑，“跟我同期受训，一同被主子爷挑中，作绿珠的丈夫候选人。”
徐楷说道：“这么说你是相州大营的人？”
柳庆说道：“我是。”
徐楷颇不是滋味，“孔狄到底为绿珠挑选了多少像你和马嗣明这样的丈夫候选人？”
柳庆自我解嘲的笑，“不多，可也不少。”
我在旁边问了句，“孔狄是谁？”
柳庆沉吟了阵，说道：“我的主子爷，换句话说，也就是我的主人。”
徐楷问道：“这些年马嗣明一直在西域搜索绿珠，期间有无送过消息回相州大营？”
柳庆摇头，“没有，”他轻叹，“四年间我们差了数百路人马打探他和绿珠消息，始终是一无所获，”他顿了顿，接口问道，“徐家堡好似也在留意西域动态，是否有收获？”
徐楷说道：“没有，我从接任主事到现在，几乎差了徐家堡一半的人马，对雁门关以北地区做地毯式的搜索，没有一点进展，她就像是落入大海的水珠一样，似乎是永远的消失了。”
柳庆说道：“她今次不是在榆林出现了？”
徐楷说道：“没有，那消息是我让人放出去的。”
柳庆愣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随即瞪大了眼，“是为了诱使圣上北巡？”
徐楷点头，“是，圣上最近两年对我逼迫得越来越利害，要求徐家承担的赋税和徭役也越来越沉重，我自觉是忍无可忍，决定反击他。”
柳庆问道：“你打算怎么反击他？”
徐楷笑道：“到十月份你就知道了，”他出了会神，“我希望今次可以和他彻底分出胜负，生死都做个了断，”他无声叹息，“老实说，我对目前这种乏味的生活，真的是厌倦透了。”
柳庆笑出来，“我以为你应该很享受目前的生活才对的，如果我的资料不错，我记得你一生至大的梦想，不就是成为工部尚书，建造天下最奇妙最恢弘壮丽的宫室么？这一梦想如今不仅实现，你更锦上添花的做了徐家堡的当家主事，手中握有可以和圣上分庭抗礼的权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徐楷默不做声，沉吟良久，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只知道，自从绿珠离开以后，我心里就再没有太平过，”他落寞的笑，“柳庆，你知道我最惧怕的是什么？”
柳庆问道：“是什么？”
徐楷眼中波光流动，“我最惧怕的是，有一天我终于和她重逢，她却再不肯给我机会认出她。”
柳庆笑着说道：“这点你大可不必担心。”
徐楷问道：“为什么？”
柳庆轻描淡写说道：“因为你不会再有机会和她重逢。”
徐楷颤声问道：“你这么肯定？”
柳庆叹了口气，“你想想看，以相州大营和徐家堡半数以上的精锐，花费四年时间，不要说找一个女人，就是找一根针也找到了，但她始终没有消息，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早已不在人世，”他怅然说道，“徐楷，你心里其实多半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也不会那么专注的建造佛寺，你是在替她积福，对不对？”
徐楷低下头，两颗硕大泪珠夺眶而出，滴落在衣上，“对。”
柳庆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笑容，漫不经心试探着问道：“你要她的玉牌，是打算借此睹物思人，还是其他的原因？”
徐楷怔了怔，警觉说道：“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把玉牌交给我就可以了。”
柳庆笑道：“我交出玉牌之后，你会否放我和刘大人一条生路？”
徐楷说道：“会。”
柳庆摊开手心，笑着说道：“好，拿去吧。”
高君雅上前拿了玉牌，呈给徐楷。
柳庆打量苏婆达身上伤口，“你们捉到明月了？”
徐楷仔细研究玉牌，心不在焉说道：“是。”
柳庆问道：“打算怎么处置他？”
徐楷却笑，把玉牌纳入怀中，反问柳庆：“你有什么建议给我？”
柳庆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虐杀。”
徐楷笑道：“为什么？”
柳庆说道：“他虽然是个小孩，但我还没有见过谁比他更重情义，更懂得珍惜自己喜爱的人，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孔慈，他的身份可能永远都不会暴露，你也根本不会有机会发现，他是我们相州大营安插在徐家堡的眼线，”他若有若无的笑，“单就这一点，已经很值得你学习，”他悠然的笑，“更何况他也确实是个人才，至少在你们徐家堡生活的七年时间里，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对这样的人物，你应该自觉高山仰止才对的，”他不无怜悯看着徐楷，刻薄说道，“毕竟你能力之有限，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我听得几乎笑出来，柳庆这番话，表面看来是在替明月求情，实际是在夹枪带棒的羞辱徐楷，虽然满篇不带一个脏字，却已经把人骂得一文不值，“柳庆，你真是我所见过最懂得说话艺术的人，我对你的仰慕，又增加了一百多层。”
柳庆乐不可支，“大人过奖，小可惭愧。”
徐楷动怒，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想要发作，却又极力隐忍，笑着说道：“放心，我不仅不会虐杀他，还会把他奉为上宾，毕竟他是近十年来，唯一一个重创了苏婆达的人，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和相州大营有千丝万缕关系，对相州大营的构建情况了若指掌，我能否攻破相州大营，他将要起决定作用，我怎么会轻易取他的性命？”
柳庆笑出来，“你想图谋相州大营？”
徐楷笑道：“这不奇怪吧，”他轻巧的笑，“孔狄没有告诉过么，相州大营和徐家堡，除了在寻找绿珠这问题上可以合作之外，其他任何时候，都是势不两立不能共生的，”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这是宿命，非得要其中一方被剪除才会终止。”
柳庆笑道：“话是不错，但问题的关键是，你父亲徐干在生时，攻击相州大营数十次，哪次成功过？你才干不及他十分之一，何必以卵击石，拿徐家几百年的基业来冒险？”他眯眯的笑，诚恳说道，“我这番话也许不中听，可也是为你着想，如果徐家堡因为你的缘故毁于一旦，你有什么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徐家先祖？”
徐楷气得面色雪白，怒极反笑，“柳庆，你不需要再试图激怒我，无论你怎样努力，我都不会出手成全你。”
柳庆笑着说道：“我需要你成全什么？”
我也疑惑不解，“是啊，柳庆有什么是需要徐大人成全的？”
徐楷目光犀利清冷，“很简单，求死的心意，你想死又不敢死，所以打算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柳庆默不做声，貌似是给徐楷说中了心事。
徐楷冷笑不已，“柳庆，你记着我说的话，生固然是艰难，但死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时天空无端的出现明亮紫色闪电，跟着大雨倾盆落下，狂风四起，柳庆站在门口，身上长衣翻动，人却如木雕一般，良久他叹了口气，“奶奶个熊，又失败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却又莫名的觉着有些苍凉，柳庆为什么想死？他心里究竟藏着多少秘密，为什么他从来不告诉我？
天光吐白之际，雨势终于转小，徐楷带着高君雅和苏婆达离开我的房间，我关上门，回转榻上又睡了小会儿，直到柳庆带着早点来敲门，我睡眼惺忪起身，一边吃早点一边打瞌睡，柳庆坐在我旁边出了会神，自袖口抽出一块玉牌交给我，“大人，你把它收着，不要给任何人看到。”
我险些跳起来，“这玉牌不是给徐楷了么，怎么又回到你手里？”难道他派人狙击徐楷？
柳庆笑出来，“那样至关重要的物品，我不会轻易给出去的，但玉牌落在我手里的事，徐家又迟早会知道，所以这几天我抽空制作了好几块赝品，以备不时之需，昨天晚上果然派上用场，只是没想到，徐楷会亲自出面索取，”他微蹙双眉，“这块玉牌到底有什么用处，值得他这样大费周章？”
我问道：“你不知道？”
柳庆说道：“不知道，我只是奉命找回玉牌，交给主子爷。”
我犹豫了阵，问道：“你想让我替你保管这玉牌到什么时候？”我承认自己自私，但是这么烫手又危险的物品，我着实是不想沾染。
好书尽在。cmfu。
第一品 阿含经 第十六章 破阵舞
（起6W点6W中6W文6W网更新时间：2006…12…15 8：41：00 本章字数：3301）
柳庆笑着说道：“放心，最多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主子爷派来取这块玉牌的人就会到太原府，届时就算你想继续保管，我也要收回来。”
我略感心安。
九月初九，下午三时左右，我们到达太原府，在城外码头上岸，柳庆向路人打听去唐国公府的路径，期间我又犹豫了，“柳庆，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兆，觉着投奔李世民是在饮鸠止渴。”
柳庆说道：“大人，你不用再想了，如今我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摇头，“不的，开弓之前，都有回旋余地。”
这时有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小厮笑脸袭人的迎上来，“请问是刘文静大人和柳庆先生一行人么？”
我说道：“是。”
小厮说道：“小人是唐国公府二公子世民的书童三知，奉二公子的指令，在这里恭候大人。”
柳庆笑道：“你的名字叫三吱？”
三知说道：“是的。”
柳庆咕咕的笑，“我家乡有一道菜，也叫三吱。”
三知笑着说道：“是什么菜？”
柳庆笑道：“就是生吃鼠仔，据说刚出生的鼠仔，身体无比鲜嫩美味，于是就有食肆专门收集这些鼠仔，用牛乳和羊乳娇养着，有客人点这道菜，厨子就把鼠仔盛在盘子里，鼠仔鲜嫩身体碰到冰凉盘子，觉着不怎么舒服，就吱一声；上菜以后，客人用筷子夹着鼠仔，蘸些面酱，鼠仔受惊，又吱一声，这就两声了，剩下第三声，则是在鼠仔入口时候，客人牙齿咬破它身体，鼠仔吃痛，再吱一声，合在一起，就是三吱。”
三知给柳庆调侃，也不生气，笑眯眯说道：“先生真是风趣，不过小人这三知并不是吱三声的三吱，而是知天、知地、知人的三知。”
柳庆笑道：“知天、知地、知人，好大的口气，是你自己起的名字？”
三知笑容不改，“不是，小人自五岁卖身到唐国公府，七岁转做二公子贴身书童，十二岁有幸得二公子赐名三知，在叫三知之前，”他含笑看着柳庆，“小人的名字，叫做阿猗。”
我笑着说道：“阿猗，这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三知说道：“就是指被阉割过的狗，据说这种狗最忠心，也最阴狠，适合女子用来防身，因它专咬人的要害，而且咬人之前从不叫唤。”
柳庆不做声了。
我干笑，“比起阿猗，还是三知这名字好。”
三知笑道：“三知也好，阿猗也好，说白了小人就是二公子跟前的忠狗一只，只要是二公子交代的事，不管千难万难，小人都要为他做到，”他闲闲的笑，“请刘大人过留守府就是其中一例。”
我干笑不已，“我也没说不肯去，”想了想，又问道，“二公子请我过留守府做什么？”
三知简捷吐出两个字：“有事。”
我啼笑皆非，“什么事？”
三知含混说道：“大人稍后就知道了，我笨嘴拙舌的，说也说不清楚。”他一拍手，两辆豪华坚固马车从不知名角落赶过来，第一辆赶车的是名大汉，满脸络腮胡子，眼神凶猛，半裸的上身肌肉纠结，腰间一柄长刀，雪白锋刃森森冒着寒气，第二辆赶车的是名女子，面容秀美端庄，腰身纤细，挽着长缰的手臂却坚实有力，拉车的两匹高头飞龙马，给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三知这样安排：“大人和柳先生上第一辆车，去留守府；李小姐主仆和管家上第二辆车，回唐国公府。”
我问道：“那你呢？”
三知笑道：“我护送大人和柳先生去留守府，”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这是二公子特别交代的。”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其实二公子不用这么谨慎，我跑不掉的。”
三知淡淡笑道：“大人跑掉了，我也一样能把你找回来。”
我干笑，决定沿途皆三缄其口。
赶车的大汉驾车技术很是高超，马车虽然疾驰如风，行进却非常平稳，车厢里边半点颠簸也无，我坚持了有一刻钟功夫，就开始打哈欠，到后来居然沉入梦乡。
但今次入睡以后，我却做了许久没有做的恶梦，梦中父亲满身鲜血，胸口插着匕首，对我殷殷嘱咐：“文静，你要记着，为人务必要本分，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