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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啦!发什么呆啊?我的打扮有那么奇怪吗?”
明老板不大好意思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然后瞪了我一眼。我连忙摇摇头。
十一月三日。今天是M中的校庆,同时也是黄红雷举行订婚仪式的日子。而我一大早就来到了“花丸拉面店”。
根据我拟定的作战计划,第一步就是请明老板依约出席订婚仪式。黄红雷不久之后就会来接她了。
“红雷那个家伙,竟然把衣服搞得这么华丽……我再也不会穿第二次了!”
“咦?不好吧?那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笨蛋!”
我的额头被狠狠地弹了一下。严格说起来,明老板这身打扮实在和拉面店不搭到一个要命的地步。
“对了,今天不是你们学校校庆吗?你跑来这里没关系吗?”
“这……还好,没关系啦……”
我请彩夏转告同学,说明老板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结果大家立刻就达成共识,一致表示:“那就让藤岛专心处理明老板的事吧!”
“你真的被班上同学排挤了耶。”
“我没有被排挤啦!他们……他们上次还来帮我过生日不是吗!”
就在这时,制服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藤岛同学?’是彩夏的声音。
“那边情况怎样?”
‘生意好得不得了!虽然我们准备了很多,但下午可能就不够卖了……’
“对不起,我都没帮忙……”
‘你别担心啦!就算你不在也完全不要紧,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喔!’
彩夏的这番话……应该没有恶意吧?
‘不过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明老板大概什么时候可以过来啊?’
“咦?唔……下午三点左右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不是说活动结束后整理厨房时老师才会来巡察,食品卫生负责人(虽然理论上应该一直在场)只要在那时出现就好了吗?
‘因为校长和教育委员会的督学听到传闻跑来我们的摊位,还说想见见明老板啊!怎么办?我先骗他们说材料好像不太够,所以明老板出去买东西了,结果他们说下午还会再过来……’
“这个嘛……”真是伤脑筋。我看了看时钟,快要十一点了。“我会想办法的!”
我挂上电话告诉明老板这件事,她只是耸了耸肩。
“反正本来就会提前离开,稍微早点走应该也没差吧?话说回来……”
明老板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咦?呃……不是啦,那个……”
我正想转开视线,脸颊却被夹住而不得不直视明老板。好恐怖的眼神啊……
“宏仔自从那天之后就音讯全无,阿哲和少校也都假装不知情,连你都不说吗?”
“呃,因为……我们希望尽量设法解决这件事,不要让你担心啊……而且目前还不确定会不会成功……总之我们会派一个人潜入会场,你只要配合那个人的指示逃出来就好了……”
“你不是还拜托了阿壮吗?该不会打算直接闯进会场吧?”
这个人还真是敏锐,看来还是很难瞒着她进行这件事。
“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那么鲁莽的。”
换个角度来想,我们的计划恐怕更为鲁莽。老实说,我本来希望能事先把一切都打点好。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能在今天的仪式前搞定一切告诉红雷,和平地解决整件事。无奈我三天前才想到这个办法,准备时间不够,只好先行动再说了。
何况就算计划顺利进行,结果也毫无意义。
明老板以更为凶猛的眼神瞪着我,几乎要揪住衣领把我举起来。就在这时,拉面店的铁卷门外传来汽车沉重的排气声。明老板“啧”了一声,把我推进后面的走廊。
“被红雷看到不大好吧?你从后面出去!”
我推着脚踏车穿过大楼之间,走出大马路时回头瞥了一眼。“花丸拉面店”前停了一辆黑色的外国车,身穿黑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打开了车门。不知这算是什么巧合——从后座走出来的黄红雷也穿着长礼服,而且比我在万圣节那天穿的打扮英挺无数倍,让我惭愧得好想去死。看到他和穿着紫藤色礼服的明老板站在一起,就好像看着电影中的画面。
我转过脚踏车龙头,用力踩起踏板。阴霾的天空看起来仿佛要下雪,脚踏车一加快速度,寒气也随之透进身体。
ZODIAC集团同时也经营了美体中心和健身房,所以在惠比寿拥有一栋很高的大楼。订婚会场就在这栋大楼的顶楼宴会厅。
我把脚踏车停在路边偷偷观察大楼入口,却绝望得感到头晕。几个身穿黑衣的凶神恶煞光明正大地站在放眼可见之处,其中两人守在大厅,另外两人则分别守在服务台旁和电梯前,感觉好像随时都会抽出青龙刀表演杂技。看来因为是自己的地盘所以丝毫不打算保持低调。一般民众显然非常害怕地避开电梯改走楼梯。真不妙,这样能达成我们的目标吗?
我拿出无线电耳机麦克风,戴上耳机呼叫少校。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随时可以行动。’
“入口这边有四个黑帮的人守着,改走楼梯的路线。”
阿哲学长的声音插了进来。
‘楼梯间也有人守着喔!我现在躲在厕所,顶楼的每个走廊转角大概都有一个人守着。刚才看到老板和红雷一起走进会场了。’
“咦……这实在……”令人头大。他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手啊?为了保护参加仪式的宾客,当然是该严加警备,但大楼入口这几个吓人的凶神恶煞显然不只是警卫。看来红雷早就明白我们不会乖乖就范了。
我蹲在行道树的树根旁,摊开大楼的结构图。
“改走紧急逃生梯吧!”
‘了解!’
这时第四代的声音也插了进来:
‘外围还有很多中国人盯着停在路边的车子。行动开始之前我们只能先在附近绕圈了。’
“麻烦你了,明老板会从大楼正后方的紧急逃生梯出来。”
‘鸣海啊……’阿哲学长插嘴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叫明老板出席啊?别理他们直接去参加校庆不就好了?’
“因为不只是黄道盟,这一带有头有脸的华侨都受邀前来啊!要是让红雷在这种场合丢人现眼,就不只是搞定他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了。万一黄道盟之后继续找明老板麻烦,情况只会更为棘手。”
‘唔……’
所以中午的餐会上绝对不能让黄家丢脸。但之后只是亲戚间的聚会,就没有必要奉陪了——尽管黄红雷一定不会乖乖地让明老板离开。
既然如此,我们只好劫走新娘。
‘红雷开始致词了……’
少佼小声地说道。我摺起结构图塞进口袋,站了起来。
下午一点整,依林姊就打电话来了。待在大楼对面星巴克的我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我们在休息室。明老板说她不舒服,就跟我一起溜出来了。’
我的心脏开始用力踢着肋骨内侧。依林姊正是我们的第一张王牌。我们请她报名担任宴会的招待人员,派她潜伏在敌阵的核心深处。
“停电之后请快跑到紧急逃生梯,大约在两分钟之后!”
我走出咖啡店穿过马路,绕过一条路跑向大楼后方。我打开无线麦克风,跟电线杆通话:
“目标在紧急逃生梯。我想大楼后方应该也有黑帮的人顾守,一看到明老板下来就开始制造混乱!”
‘是!请让我们磨练男子气概!’
白痴!不要回答得这么大声啦!就在我绕进大楼后方的马路时,正好看到平坂帮的几名黑T恤男像蟑螂一样纷纷跑向ZODIAC的大楼。
接下来是第四代。
“请把车子开过来!”
‘我正在过去!’
最后是同时和阿哲学长与少校通话——
“开始行动!拜托两位了!”
‘噢!’浑厚的声音回覆道。明老板和依林姊逃出来之后,学长负责在紧急逃生梯上殿后。至于少校——
‘行动开始。在靖国神社见吧!’
我仰望着耸立在阴郁天空下的大楼顶楼。就在这一瞬间,我看见所有楼层的灯光都熄灭了。
一辆黑色轿车从拔腿狂奔的我身旁经过,是第四代。ZODIAC大楼的后方是一片宽广的绿地,视野非常不好;加上紧急逃生梯不在建筑外侧,也让我们无从得知明老板是否顺利脱逃。激烈的心跳声让我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第四代的车子停在绿地的围栏旁边,我追了上去,屏息以待。
视野一隅突然出现数个黑影上让我陷入地面仿佛扭曲变形的错觉。那不是平坂帮的人。黑T恤男的背影已经穿过树木之间正要攻进大楼后门,众多顽强的黑影却接二连三地由大楼左右两侧转角逼近,似乎打算包围黑T恤男。看到这幅情景,第四代立刻要推开车门。
“不、不行!请你留在车子里!”
我边叫边跟着冲进绿地,往后门方向狂奔。只觉得融化的脑浆仿佛要从耳朵里喷出来了。五个、六个人——不对,后面还有,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大楼后方应该没有那么多人留守才对啊?我的脑袋里满是疑惑,又被夹杂着中文和日文的怒骂声搅得一团混乱。
我横越过绿地,眼前就是围栏的尽头。大楼的紧急逃生出口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这时又有一个米色的人影闯进我的视野,让我差点当场腿软。
穿过偌大的植栽之间快步靠近的黄红雷抓住身边一个平坂帮成员的肩膀,一拳将他击倒在地,回身的同时又击倒了另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黄红雷会在这里?少校不是让电梯停住了吗?
就在我跌坐在围栏边的时候,大楼的紧急逃生门打开了。首先露面的依林姊绷着脸僵在原地,一身华服的明老板则推开她从后头走了出来。
“给我住手!”
明老板尖锐的声音传了开来。
“小鬼们通通不准动!不想活了吗?”
黑T恤男有些被踩在铺了磁砖的地上,有些被推倒在植栽里,有些则维持着手臂被黑帮扣住的姿势僵在当场。现在包围在后门的黑帮兄弟一共有十几个,是平坂帮众的两倍之多。那些人全都停下拳打脚踢的动作,静静盯着明老板。
黄红雷穿过部下之间靠近明老板。我跌坐在地上不停往后退,同时对着无线电麦克风呼叫少校。没有回应,为什么?
红雷突然转身看着我。
“喂!你在鬼叫什么?”
他边说边瞪着我,同时抬起一只手。一看见他手里握着缠在防风镜上的通话器,我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内脏仿佛都结冰了。那是少校的无线电。躲在配电室里的少校发现了吗?怎么会这样?他平安吗?
“我还以为你不至于这么笨呢……”
红雷丢掉手里的防风镜,眯着眼睛打量着我。
“这场骚动是怎么回事?你以为找来这些小鬼可以干嘛?”
明老板的眼神也责备着我,仿佛在说“结果还不是没头没脑的蛮干!”不是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很想解释,但却发不出声音。明老板露出死心的表情看着地面,向红雷道歉。对不起,我会跟你回去的,所以放了这些小鬼吧!不能这样做啊!这么一来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我本来打算今天先强行蛮干,之后再让事情合理化啊!一切都还是埋在土里的种子,还没发芽、还没被发现就要被踩烂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像之前一样胡说八道蒙混过关?但我手上一点筹码也没有啊?不可能的,虚张声势马上就会被拆穿了。看吧,我已经脚软到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出声了。
“大少爷——”
红雷的目光自我身上移开,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要回到紧急逃生目的明老板停下了脚步,压制住平坂帮成员的黑帮兄弟们也纷纷抬起头来。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踏进树木和大楼浓厚的阴影中。从建筑物转角鱼贯走出的,正是一群穿着高级小礼服、别着胸花或丝巾的中年女士。
“夫人,很抱歉……”
红雷缓了一口气,稍加整理紊乱的衣服。
“招呼不周,还让各位看到如此不堪的场面,实在非常抱歉。我和明丽马上就回去了。”
这些中年女士是前来观礼的,从面容便能看出她们都是华人。一共有十人……不,好像不只?眼眸中散发的危险魅力诉说着她们虽然富有但并不是一般的女性,不仅如此,其中甚至还有我似曾相识的面孔。
对了,我在“哈啰皇宫”见过——她们就是跑到依林姊房间门口的那群太太。
这么说来——是赶上了吗?
“不,还是请您让明一丽小姐回去吧……”
其中一位女士这么说道。她微笑时露出的鱼尾纹令人联想到猛禽类,吓得我在长裤上猛擦手汗。红雷皱起眉头。
“……您刚才说什么?”
“其实我们本来打算过几天再告诉黄大人的……”
另一位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们希望您能重新考虑和明一丽小姐的婚事。”
“为什么现在才这么说呢?”
红雷的声音仿佛化为濒死的野兽呻吟。尽管如此,几位夫人们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愧是掌控夜晚歌舞伎町的女王们。
“这毕竟是黄家内部的事,没有理由必须遵循各位的意见。”
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最长、穿着红色褥裙的胖太太走到所有女士之前。
“我们听说那位小姐的父亲回到了香港,并且受雇于崩牙会。如果您执意和牵扯上那种下流组织的人士结婚,我们便无法再信任黄家,更不可能把资金交给黄道盟。我要和标会解约。”
黄红雷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而女士们仍接二连三地开口威胁:
“我们公司和所有员工都要解约。”
“没错,我们的连锁店也会跟进。”
“我们家族的所有人也要解约。”
“搞什么鬼——”
黄红雷似乎耐不住性子,小声地咒骂了起来。
“明丽早就和花田胜断绝往来了,也没有与他联络。怎么可能和崩牙会有任何关系——”
话说到一半,红雷就察觉异样而闭上了嘴巴。稍作思考之后才不大高兴地再次开口。
“……不,这只是表面上的藉口吧?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气氛略微动摇,温度仿佛也升高了。
夫人们看了看彼此,偷偷地笑了起来。
“您果然从小就很敏锐呢……”
“大少爷,真正的理由我们无法明说。毕竟这有损颜面哪!”
黄红雷实在是个拥有钢丝钳般敏锐直觉的人。他回过头,狠狠地瞪视着——
瘫在围栏旁边站不起来的我。
“是你干的好事吗……”
他的声音和表情令我不寒而栗,感觉就像被凝结的冰柱直刺胃部。不只是红雷,连明老板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早知道就先逃走了——我实在后悔莫及。不过一切都太迟了,继续保持沉默绝对无法收拾眼前的局面。
所以我只好扶着围栏勉强直起身子,活动软弱无力的膝盖站起来。
“你做了什么?”
红雷越来越靠近,我拚命地虚张声势挺起胸膛,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什么都没做!”
声音还在颤抖。冷静点,想清楚再说!现在就算惹恼他也无所谓,反而更要刺激他的神经,给他最后一击。
“只是诚心诚意地拜托各位夫人,然后接受了她们的好意而已!”
“你到底——”
“其实……不是我做的……”
红雷僵在原地,脸上隐约怀疑的表情逐渐扩散为结冻般的惊愕。
不需多加说明,红雷应该已经明白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也明白自己的弱点究竟在哪里。
虽然你们现在露出拥有一切的表情昂首阔步地走在这个国家最繁华的地区,过去也不过是流氓混混罢了。被赶出故乡、远渡重洋逃到无依无靠的异国,只能仰赖同乡的女子——那些在夜晚的城市中以自己的身体为武器,坚强地活下去的女子。不是吗?然后你们保护这些女子免于遭受暴力威胁,并藉此吸金累积财富,巩固地盘、重整组织,建造自己的城池。然而只要低头看看脚下,就会明白如今支持你们的仍是那些在灯红酒绿的夜晚讨生活的女子。你们仍然受到那些女子的支配,而这正是我所发现的——超越你们的力量。
“请你不要忘记……”
我一字一句吐出话语,同时也觉得痛彻心扉。尽管如此,我还是看着红雷继续说下去。
“你们必须将这些女人踩在脚下才能生存,但这座城市里却有一个人——光凭一个微笑就能将数百个这样的女人带到天堂。”
我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黄红雷应该已经知道是谁了。
千万不要忘记——
那个你与之为敌的男人名字。
*
驶向M中的汽车中,明老板虽然安静却气到不行。
“结果跟直接闯进去捣乱有什么不一样?你这个笨蛋!”
我缩着脖子坐在副驾驶座。幸好明老板正在开车,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揍我。
“阿哲现在说不定也被抓住了,少校绝对会被揍得半死。你就不能想点好办法吗!”
“非常抱歉……”
我再一次小看了黄红雷。那个男人的敏锐远远超乎我们的想像,大概在停电的瞬间就掌握了整个情势,透过手机联络一楼的人员前往地下支援了吧?不知道少校是否平安啊?平坂帮的人也被修理得很惨,第四代还留在那里收拾善后。结果因为我的拙劣计划而让各方人马受害惨重,幸好最后有那几位贵妇出面解围……
“所以宏仔到底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宏哥不在参与行动之列,我也没告诉他当天的计划。不过,他大概——”
大概在会场里。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除了那几位贵妇之外,招待人员里也有众多宏哥的女性友人,所以他想假装受邀宾客混进其中应该一点都不难。
从我想出这个“拐骗女人大作战”到现在不过三天,宏哥不但一一联络曾经和他有过情人关系的中国籍贵妇,甚至发下豪语表示还要开发新的交往对象。然而就算是宏哥也有刚好联络不到、或是因为对方很忙而不便拜托的对象。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所以我本来计划在今天先强行中断订婚仪式,妨碍晚上黄家人聚会时的婚事底定,过几天再带着几位夫人去协调交涉。
但宏哥却不这么想。
他是天生的哄女人高手、爱的狩猎者,当然会锁定所有目标女性齐聚一堂的绝佳机会——也就是今天的聚会下手。恐怕就是他趁着那不到两小时的短暂时间穿梭于会场女性之间,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向她们示好,最后成功地请大家帮忙反对这桩婚事。尽管这种神技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