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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见老夫妇不理他，便叽哩咕噜地嘣出一大堆越南话，两位老人立刻兴奋得象看到失散多年的儿子，
老头紧紧地握住老头子的手，
老妇不停地拍打老头子的背，
两位老人都笑得热泪盈眶。
老头子又说了几名话，
两位老人神色黯然地摇摇头，
老头子十分失望，呆呆地望着窗外良久。
突然老头子回身把我叫过去，要我会会两位老人，
我走到他们身前，老头子向老夫妇说了一堆话，
老头紧紧地搂住我瞧了又瞧，
老妇将手掌放在我的头上不停摩娑，
刹那间我感到一股暖意遍布全身，
虽然我还不知道他们是谁，
但是这份浓烈的异国情感让我感觉就象回到儿时外婆的怀抱，
这几天的不快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不一会老夫妇为我们端上满满的一桌小吃、一罐竹筒酒和四个小杯。
虽然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却看得懂他们眼中的慈祥和爱怜，
第一次在老头子面前开怀畅饮狼吞虎咽起来。
过了片刻老夫妇招呼别的顾客去了，
老头子转身凝望漆黑的窗外，口中喃喃自语：
“三十三年了，这张桌子还是那么牢固；
三十三年了，这里的味道还是一点没变；
三十三年了，这里的老板夫妇还是那么热情；
三十三年了，这里的另一张椅子我又能留给谁？”
我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我明明坐在他身边，
他居然说另一张位子不知留给谁，还说什么桌子固牢味道没变，
挺有诗意的，给人的感觉是铁面包公唱起柔情小调。
不一会老头子已独自干了七、八杯，
话越说越多，越说越有诗意，
不过不象在对我说，更不象对老板夫妇说，
倒象在对面前的桌子和坐着的椅子说。
“三十三年前，也就是六十年代中期，我曾在这里留学，
三十三年后，想不到又回到这个当年常来的小店。
我还十分清楚地记得，我们那时的大学生活实在是艰苦，
整整一年，我们没有吃过一块肉，没有尝过几滴油，
豆腐是到了节日才有的奢侈品，平时有两个黑乎乎的玉米馍馍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我们男同学几乎都瘦成皮包骨头。
每年大家最怕的就是一年一度的体检，
因为要和同系的女同学一起量身高，测体重，
体形孱弱的自然得不到女生的青睐，恐怕还被取笑为‘芦柴棒’。
当时的国际形势也十分严峻，西方帝国主义对我们的红色中国虎视眈眈，
‘老大哥’苏联也在危难时候同我们翻了脸，
刚刚诞生的新中国又一次处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紧要关头。
那时除了越南，所有的国家都和我们断绝了关系，
中国的外交事业面临前所未有的恶劣状况。
为了振兴国家的外交事业，打破帝国主义的重重封锁，
党号召优秀的大学毕业生到越南留学，促进中越两国友好邦交，
我那时正好大学毕业，又是共产党员，二话没说就听从组织的安排，来到了越南的河内大学，
此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越南人，听过半句越南话。
第二章 阿娟的故事（二）
异国求学的生活异常艰苦，
绝不是你们这一代养尊处优的大学生所能想象得到的。
我听你们班的辅导员说你的文采不错，
还在班刊上写过一首诗叫《为谁削瘦》：
你闲我也闲，空虚加难受，
你炫我更炫，名牌挑肥瘦。
你高我也高，睡前贬教授，
你搞我更搞，泡妞到削瘦。
我没记错吧？
（我吓出一身冷汗，写这首诗时我的署名是‘无聊仁士’，怎么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我干的？）
我们在越南的留学生班只有十五人，全是清一色的男同学。
虽然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但是都是炎黄子孙，
很快便相互熟悉成了好朋友。
和我最要好的也是一个来自北京的大学生，
班上的同学都叫他“木木”，
因为他说话结巴，吐字不清，
别人问一句，他总是想了半天才能答上来，
还经常答非所问。
虽然他在学习上十分刻苦用功，但是他似乎天生就不是块学语言的料，
第一个学期期末，没有一门学科成绩合格。
学校的老师了解到木木的实际困难后，
决定派一名优秀的越南女大学生来和木木结成“一帮一”的学习对子，
帮助木木提高语言表达能力。
那位优秀的越南女大学生名叫阿娟，那个名字是当时越南最美丽最盛行的名字，
阿娟也在河内大学读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
她聪明美貌，成绩出众，还是当时越南*长的掌上明珠，
我们都十分羡慕木木，说他傻人有傻福。
为此班上某才子赋诗一首：
鲜花长到牛粪旁，粪戴鲜花上课堂。
牛粪要想用得上，还请鲜花多帮忙。
木木也不生气，只是傻傻地笑。
没过几天，阿娟如人预料地出现在留学生的课堂，
和同学们一一微笑招呼后，她找了一张椅子落落大方地坐在木木身旁，
从此，沉闷的留学生班变得异常活跃起来。
大家都喜欢接近阿娟，和阿娟说话，
因为她是班上惟一一个女学生，
更因为她还是一个亲切可人、美丽大方的女孩子。
饭后睡前，阿娟成了男生宿舍里谈论最多的话题，
大家都想知道，象阿娟这样优秀出众的女孩，会将美丽的绣球抛给谁。
令人遗憾的是在阿娟的努力帮助下，木木的成绩没有半点起色，
每当阿娟煞费苦心地教木木朗读时，
木木时常张大嘴巴，“啊”了半天也没“啊”出个字来，
许多同学都在背后“嗤嗤”地笑，
这样一来木木更紧张了，连声音都发了颤。
阿娟十分焦急，但是遇上木木这块千年顽木也是无计可施。
一个月后学校要举行全国大学生歌咏比赛的选拔赛，
阿娟邀木木一块参加，木木胆怯地拒绝了。
又有人赋诗一首：
鲜花来到牛粪旁，有了牛粪鲜花忙。
牛粪要想说得棒，跟随鲜花齐歌唱。
引得大伙哄堂大笑。
阿娟也笑着说，歌声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心灵交流方式，
只要能唱好歌，一定能说好话。
可是不管阿娟怎么劝说，木木就是没有信心参加。
于是阿娟气得一连几天都没来留学生班，
害得班上许多男生茶不思饭不想，急忙怂恿木木去找阿娟商量商量，
在大伙们的打气下，木木找到阿娟答应一同参赛。
为了不影响班上同学学习，一到自习课木木和阿娟就去校园后门的棕榈园唱歌。
木木曾经告诉我阿娟教他唱歌的情景。
他们的参赛曲目是二人合唱《草原牧歌》，
歌曲的旋律十分轻快优美，夹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经阿娟清脆动情的嗓音演绎，更显出歌曲的悠扬美妙，动人心弦，
木木时常听得出神，如置仙境，
常常一曲终了，什么曲调也没记住。
阿娟也不怪他，不辞劳苦一遍又一遍地耐心教他，
可木木就象蠢牛听琴，一窍不通。
眼看歌唱选拔赛就要来临，
木木整日整夜不停地练，连吃饭做梦都哼着歌曲。
后来木木终于能够完完整整地唱一遍了，
可是一到跟阿娟合唱又掌握不好节奏。
最后他们在选拔赛中落选了，木木十分沮丧，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更加没有信心。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阿娟争取到参加全国歌咏大赛的特别参赛名额。
她又邀请木木一同到棕榈园里练习，
每个周末还和木木一块去向著名的歌唱家请教演唱技巧。
这回木木的练习更加刻苦，慢慢地他十分准确把握好每一个节拍。
奇迹发生了，在全越大学生歌唱比赛中，
木木和阿娟合唱的《草原牧歌》获得合唱组的第一名，
木木还吃惊地发现，他的越语进步神速，
连说话也不结巴了。
学期结束后，因为成绩出众，他们双双获得学校的奖学金，
还被评为“全国优秀大学生”。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阿娟的故事（三）
木木说，和阿娟在一起唱歌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但是他们的快乐和亲密遭人妒忌，
小诗也改成：
鲜花来到牛粪旁，牛粪鲜花情意长。
牛粪跟着鲜花唱，姓甚名啥全都忘。
更有甚者向中国驻越大使馆偷偷举报说木木和阿娟谈恋爱，
当时木木已经是*党员，
和外国女子恋爱是严重违反党内规定的。
大使馆的负责人为此找到木木进行严厉的批评，
木木十分委屈，说他和阿娟不过是学习上的好伙伴，并没有恋爱，
但是大使馆还是决定让学校解散他俩的“学习对子”，
木木只得默默地接受。
嫉妒木木的人居然还不解气，又写一首小诗扔在木木桌上，诗日：
牛粪只知鲜花俏，不拿镜子照一照。
迷上鲜花走邪道，国家名誉要不要？
木木既愤怒又痛苦，变得比从前还要沉默寡言，
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学习。
阿娟再也没有来留学生班，
校园里再也看不见木木和阿娟出双入对的身影。
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一个学期，漫长的寒假开始了。
一天，大使馆送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中国上海越剧团将从万里之遥赶来和留学生们一起欢度越南的传统春节，
届时还将与留学生们一起配合在越南各地出演传统越剧《梁山泊与祝英台》。
优秀的木木当仁不让地成为中方的首席翻译，
河内大学也从学校选出一名优秀学生作为越方的首席代表，
居然选中了阿娟。
后来听木木说，阿娟这个身份来之不易，是她哀求做*长的父亲打通层层关系争取来的。
木木和阿娟又可以在一起工作了，
他们的工作主要是在《梁山泊与祝英台》每一剧目开演前，
一起用越语为观众叙述故事的情节，以便观众能够看懂中国演员的表演。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如何准确无误地再现梁祝之间的真挚情感是工作的关键。
为此他们一有空就在一起朗读《梁祝》的剧本，
一起努力寻找最贴切动人的翻译，
一起双双出入台前幕后向演艺精湛的艺术家们虚心请教，
一起将翻译好的东西拿给老师看，然后反复修改。
他们辛勤的汗水没有白流，
《梁祝》一剧在越南每到一地演出都产生轰动的效应，
越南观众虽然看不懂中国越剧，
但是听了木木和阿娟的精彩演说后，再品味剧情，
都为剧中两个璧人冲破传统道德观念，不顾一切相爱的生死恋情深深地打动了。
喜庆的春节恍眼而过，上海越剧团即将启程回国。
最后一场演出特意安排在留学生所在的河内大学，
在全校师生面前，木木和阿娟比以往任何一次主持都更加认真，更加投入，
仿佛他俩就是梁祝，正在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演出结束后，热情洋溢的同学们久久不愿离场，纷纷向他俩祝贺成功，
而他俩却没有完全走出梁祝的悲情世界，毫无欢欣的笑容。
等大家散场后，他们又默默地帮剧团收拾舞台。
突然阿娟对木木说，这些天来她一直有个心愿，
就是在舞台上扮一回祝英台。
恰巧走过身旁的越剧团长听到了，告诉她可以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还说要不是这些天来他们的努力配合，演出也不会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
阿娟高兴地穿上戏服，上好妆，摇身一变
变成一个美若天仙、仙袂飘飘的祝英台。
可她还是不满意，非要木木扮梁山泊不可，
木木只好手忙脚乱地装扮一番，活脱脱是个弃斧从良、剃须净面的黑旋风。
剧团的人都笑着离开了，
偌大的舞台只剩阿娟和木木两人。
阿娟试着唱起祝英台的段子，边唱边跳，
木木则真是一块千年顽木，动作僵硬迟钝，唱词错漏百出，
害得阿娟秋波含嗔，娇叱不断。
百忙中踩中裙角跌了一跤，
木木连忙跑上将她扶起，
‘梁兄，你愿不愿意娶我为妻，一生一世疼我爱我？’
木木一愣，刚想问阿娟下一句该怎么回答，
透过阿娟痴痴的目光，他终于领会到阿娟的深意，
兴奋得整个身子都失去知觉。
阿娟又催问了一遍，
木木才结结巴巴地回答：‘愿……意。’
他们就这样深情望着对方，
让那个幸福的姿势一直保持到永恒，
木木和阿娟终于不顾一切地恋爱了。
新学期开始了，为了躲避流言非语，
他们约好一下课就去校园后门的小食店见面，
店里的老板夫妇见他们常来，对他们非常照顾，
每天都会为他们留下专门的位置。
纸终究包不住火，不到一个月，大使馆又收到他俩恋爱的举报，
这回负责留学生工作的党领导找到木木，整整教训了一个上午，
最后命令他立即和阿娟分手，不然后果自负。
木木整个上午一声不吭，气得负责人摔门而出。
几个星期后，大使馆来人通知木木，
因为祖国的需要，组织上要将木木提前调回国内工作。
木木听到后，如同晴天霹雳在脑子里炸开，人又傻了。
阿娟知道后却显得异常冷静，她要木木陪她往中国大使馆走一趟。
那天他们一同去到中国大使馆，
阿娟和木木找到那位负责留学生工作的党领导。
阿娟问负责人，为什么不准他们恋爱？
负责人说，这是党内的规定。
她问，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这么规定，理由何在？
负责人说，阿娟无权过问。
阿娟又问，是不是害怕出现分裂组织、叛国通敌的情况？
不是说中越两国是友好邦国吗？
所以两国人民的自由通婚不但不会影响两国的友谊，
恰恰相反是两国人民友好融合的最高表现。
中国文明源远流长，自古以来就有许多例子可以证明两国自由通婚的好处。
魏文帝提倡自由通婚接受汉人文化使国家富强文明，
孙权娶异邦公主达到了保护国家、增强国力的目的，
昭君出塞和文成公主远嫁更使蕃邦接受汉人先进的文化和技术，提高了生产力，
就连你们*的一位高级将领不也是和一位俄罗斯姑娘共结连理幸福美满地生活吗？
我相信，我们俩在一起不但不会影响两国友好的邦交，
还将是两国万古长青友谊的美好见证。
为什么你们不支持我们反而要横加阻拦呢？
负责人似乎被阿娟理直气壮的辩解折服了，
口气松动许多，说他自己也十分同情他俩的处境，
但党内的规定谁也不能违抗，特别是党员。
最后阿娟提出要加入中国国籍，和木木一块回中国，
负责人说，假如阿娟非要这么做，她的父母会同意吗？
就算她的父母不反对，木木回到国内受到一定会到十分严厉的处分，
只怕到时候连吃饭的工作都没有，那样的话他们所追求的幸福又从何说起呢？
阿娟和木木默默无言地离开大使馆。
几天后，木木回国了，
临走前，阿娟没去火车站为他送行。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阿娟的故事（四）
喧闹的民工不知何时已走得干干净净，两位老人不知何时已坐在我们身旁，
虽然他们听不懂老头子在说什么，
眼里却充满慈爱和温馨，
象一对父母在倾听漂泊多年归来的游子讲诉他曲折的经历。
老头子又告诉我，这个小店就是当年木木和阿娟经常光顾的地方，
这张桌子也是他俩常坐的。
他来这里是受木木之托探望两位老人，顺便打听阿娟的下落。
可是听两位老人说，二十几年前阿娟单独来过一次，
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她。
回到宾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老头子深沉苍凉的声音反复在耳边响起。
多么离奇浪漫的故事啊，多么悲惨可怜的主人公啊，
多么禁锢保守的年代啊！
假如我是木木，假如我有那么一个深爱我的阿娟，
什么原则什么条条框框什么受苦受难全都他妈的滚蛋，
没有什么比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更重要，
只要两颗心能互相理解互相支持一同勇敢地面对挫折，
那份爱只会更加默契圆融久而弥笃，就象千磨万炼后的钻石
更加光彩照人，坚不可摧。
木木是个混蛋加儒夫，那位阿娟阿姨怎会爱上这么一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呢！
这一晚我做了三个梦，奇怪的是这三个梦是连续的，
在梦里我似乎回到前世的前世，去到庄子的神话世界逍遥一游。
·第一个梦· 理想圣殿
我若不追求结于东方之颠的缥缈宫
我就不会因为没有系上盈绕的白云
而象一只烦躁不安的鲲
我若不向往植于极西之海的虚无崖
我就不会因为没有吮吸甘美的泉水
而象一只悲苦不已的鹏
缥缈宫中一缕云
漂泊不定我追风
虚无崖上一道泉
遥不可及我寻雨
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