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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低沉。
“提图斯会是一个仁君。”
“是的,我从不质疑这一点。”
“我的孩子,你多大了?”
“30。”
“是啊,一眨眼,你也已经30岁了。我还记得你的父亲,二十年前的达索总督。他是我见过的最令人敬佩的男人。坚定、慷慨、勇敢、无畏。他明明可以弃城而生,却选择和达索城的军民一道最后战死。”
库莱奥叹息一声。
“人通常只能活到40岁,到50岁就不多,象我这样能活到60岁的,更是稀少。我的孩子,即便你能活到60岁,你的生命也已经过去了一半。我们无法象天上众神那样获得永恒的存在,罗马却是一座永恒之城。在有限的生命时光里,如果不为自己的信念去坚持到底,又怎么知道它究竟是否可以成真?”
汉尼拔凝视着库莱奥说道:“老师,但愿我的坚持,到了最后会被证明是有意义的。我的士兵应该快出城了。我要走了。下次回来时,我再来聆听您的教诲。”
他单手握拳放在胸口,朝库莱奥致礼之后,转身离去。
库莱奥注视着他在暮光中的背影,双眼深邃,神色寂寂,口中喃喃说道:“我的孩子,罗马的理想国需要你去坚持到底。”
————
深夜,汉尼拔骑马终于追上行军队伍,抵达驻扎营地的时候,看见指派给那个随军女人的少年朱鲁斯跑了过来。
“将军!”少年朝他行礼,“您来了!那个女人傍晚时说要见你,有非常重要的事!”
汉尼拔下马,和前来迎接他的一个副将正在说话,朱鲁斯以为他没听到,又重复一遍,最后加了一句:“她很急!真的很急!”
汉尼拔停下,扭头看了眼朱鲁斯。
亚美尼亚少年终于觉察到自己的不对,讪讪往后退了一步,“……她看起来,真的有急事……”
“知道了。”汉尼拔说道。
听副将汇报完关于随军补给的报告后,汉尼拔看了眼远处。
篝火闪动光中,那座单独支起的简陋帐篷,显得非常醒目。
汉尼拔犹豫了下,终于朝那顶帐篷走了过去。
其实几天前,他就从奥拉那里知道她想见自己的事。只是一直没加以回应。
除了忙碌之外,潜意识里,他似乎有点不想面对她把自己当成刽子手时投来的厌恶目光。
斗兽场上的她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除了她的美貌,她不逊于战士的身手、她和黑女人合作对敌的智慧,她跪在死去同伴身边落泪时的悲伤,她独自面对猛兽时的不屈和沉着,以及最后,满身是血的她分明下一秒就要倒下了,却依然笔直站着的那个孤单身影。
那天他之所以投射标枪从狮口下救她,接着将她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除了向图密善解释的那个理由,内心深处,或许未尝不是没有半点别的什么缘由?
这让他对自己生出了点质疑。
所以他忍着,一直没去见她。
但现在,亚美尼亚少年带来的话,却让他原本坚定的心志变得有点摇摆起来。
或许她真的有什么急事呢?
他对自己这样说道。
————
汉尼拔走到帐篷前,停了几秒。
门帘缝隙处透出些微光,表示里头的灯还亮着,她没睡。
他掀开帘进去。
她正坐在一张简陋的行军睡毯上,低头用齿咬住衣角边缘不让它掉落,抬手缚着缠在胸前伤处的一块布条。
布条长度不够。阿佳妮之前已经裹了好几次,但很快就松脱下来,导致左边胸口伤处的肌肤直接和身上的粗麻布衣服摩擦,感觉有点刺痛。所以刚才她又试着再一次裹伤,加上汉尼拔久等不出现,情绪正有点沮丧,胸口露在外的肌肤忽然感到一凉,身畔油灯的火苗开始摇曳。
阿佳妮抬头,看见汉尼拔毫无预兆地进来了,一愣,等发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只用一块纱布随意挡着的胸前,急忙松开牙齿,放下衣服。
汉尼拔的视线已经抬高,改落到她的脸上。
“朱鲁斯说你要见我。什么事?”他问道,语气很平淡。
阿佳妮想站起来时,听见他又说道:“不必站起来了,就这么说吧。”
她顺从,抬眼望着他,试探着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他没说话,依旧表情平淡地看着她。
“帮我去找一个人,”阿佳妮见他没一口拒绝,继续道,“一个小女孩,就是之前在竞技场救了我一命最后死去的那个女人。她在临死前嘱托我,我答应了他,一定要帮她找到她的女儿,把她送到她父亲身边去。”
汉尼拔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诧异的表情。
“我能理解你的这个动机,并且也欣赏你的动机。但你似乎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并且,容我提醒你,我的军队现在在开往麦西亚的路上。你觉得这种时候我会有空去照顾你的这种所谓请求?”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该对你提这种请求,所以这也仅仅只是一个请求!”阿佳妮说道,“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你也知道的,一个异族的小女孩,无父无母,随时就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死掉!”
“如果这就是你要见我的理由,抱歉,等你重获自由的时候,你再去做这件事吧。”
他说完,掉头要走。
阿佳妮站了起来,“如果那个孩子不仅仅只是一个黑奴母亲的孩子,她的父亲还是一个为罗马而战的战士呢!”
汉尼拔迟疑了下。
阿佳妮忍着腿上的伤痛,走了过去,挡在他的面前。
“玛卡告诉我,她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在三年前被征入米涅维亚军团后就杳无音信。所以她才带着女儿来到了罗马。你可以不理会我的请求,但是那个女孩的父亲是个罗马战士,他在为了罗马而战斗。看在她父亲的份上,你难道不应该表达你的仁慈之心吗?”
“求求你了,将军,帮我这个忙吧——”
她的眼睛凝视着他,声音充满了恳求。
汉尼拔看她片刻,眉头再次微微皱了皱。但总算停了脚步。沉吟片刻后,问道:“她叫什么,在哪里?”
阿佳妮松了口气。这应该表示他答应了下来。
只要他肯帮忙,绝对会比自己更容易找到她想找的人。
“她叫马妮亚,八岁。一年前玛卡和她分开的时候,她在罗马城外一个叫阿希那的村子里生活!”
“我会派人去寻访那个小女孩的下落。有消息会告诉你。”他朝外走去。
“谢谢你!”阿佳妮对着他背影说道。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我答应不是因为你。象你说的,在为一个正为罗马而战的战士。所以不必向我道谢。”
他说完,撩帘离去。
帐篷里剩下阿佳妮一个人。
因为他的到来而摇曳不停的油灯火苗也渐渐静止了下来。
阿佳妮慢慢呼出一口气,扶着伤还没痊愈的一侧大腿,回到毯子上,慢慢坐下去。对着火苗发了片刻的呆后,正准备吹了灯火躺下去,门口传来动静。
是他去而复返?
她微微紧张,急忙坐直身体时,听见那个亚美尼亚少年的声音在帐门外响了起来:“阿佳妮,是我。我给你送了一卷新的裹伤布。”
阿佳妮愣了下,随即说道:“谢谢。放在帐门口就行。我自己来拿。”
“好的。”
窸窣脚步声消失后,阿佳妮再次起身来到帐篷口,撩开帘,看见地上放了一卷亚麻细布。捡了起来后,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几眼。
旷野漆黑。远处只有几点跳动的篝火和守夜士兵来回走动的身影轮廓。头顶的深蓝星空布满繁星,深邃安静得就像一个梦幻之境。
chapter 8
十天之后,阿佳妮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天黑下来,军队象平时那样驻扎过夜。附近是片密林,再过去,就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朱鲁斯告诉她,这个地方叫瓦提亚。大约还要再走两段差不多这样的路程,他们才能抵达麦西亚的伊斯特河。
“那是一个野蛮之地,萨尔玛特人野蛮无比。一旦到了那里,你小心别落单。野蛮人随时都会杀死任何一个落单的罗马人。”
这些天,这个少年和阿佳妮已经变熟,给她送饭送水的时候,有时会留下来和她说一会儿的话。
“我真希望能早点到那里,这样我就能杀敌建功。知道吗,我做梦也想加入骑兵队,象纳西卡队长那样,为了神圣的罗马,为了战无不胜的将军,冲在每一场战斗的最前方。但是将军说,我必须要比现在表现得更好,才有可能让我成为骑兵。我想他的意思是我至少要杀够一百个敌人。”
阿佳妮笑了笑。
少年站了起来,手搭凉棚眺望着前方,蔚蓝色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阿佳妮,你没见过将军当年凯旋时的盛况吧?这是贵族和军人能获得的至高荣耀。那时候我还小,但我记得清清楚楚。将军站在四匹战马拉的战车上,前面是十二个扛着用月桂枝包裹住法西…斯的扈从,身后是他的副官、军团长、保民官,骑兵队长,还有无数凯旋者的士兵,他们从瑟韦尔墙边的战神广场上出发,通过只有举行凯旋式才会打开的凯旋城门进入罗马城。元老和长官们在这里等候着他。他们沿着凯旋大道来到神圣广场,登上卡比托利欧山,最后到达朱庇特神庙,沿途全都是向他抛撒花圞瓣的人群。对着万神之王朱庇特发誓,仪式整整进行了五天,罗马全城都在为小亚细亚的征服者而狂欢!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将军的士兵,为罗马,也为了将军而战!”
少年用力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这样才能表达自己当年受到过的那种震撼和激动之情。
“我到现在还记得将军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他看见了我,朝我招手,我跑过去,他说,”少年皱着眉,尽量模仿汉尼拔的样子,粗声粗气地道,“嘿,小伙子,把我的马拉去喂水,顺便帮它洗个澡!“
阿佳妮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朱鲁斯红着脸辩解道,“能当将军的马夫,和我一起入伍的伙伴都很羡慕我呢!当然,我的理想绝不是仅仅当马夫——”
一阵脚步声传来,阿佳妮抬头,看见汉尼拔走了过来,眼睛看着自己,急忙止住笑。
这些天,除了傍晚扎营时分,偶尔和他远远有过几次短暂的四目相对之外,阿佳妮就一直没和他近距离碰过面。
朱鲁斯听到脚步声,扭头见汉尼拔来了,一下跳了起来,慌忙朝他行礼,急匆匆地低头离去。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神情严肃。
阿佳妮注视着他,忽然感到紧张。
“我查到了那个孩子的父亲的下落,来自柏柏尔的维图鲁斯,米涅维亚军团一团的一名中士。”
阿佳妮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祥之兆,紧张地看着他。
“他已经死了。死于一前该军团对潘诺尼亚(今匈牙利)的一场战役。”果然,接着他这样说道。
“那么马妮亚呢……有她的消息吗?”片刻后,她低声问道。
“她也已经有下落了。”汉尼拔道,“她还活着,但被卖到庞贝附近的一个农场。我的人已经把她买回来,并且以我的名义,交托给庞贝总督,让他代为照看。”
阿佳妮愣住了。
庞贝……
汉尼拔注意到她脸上浮现出的古怪表情,看了眼她,解释了一句:“我认为,让那个孩子就留在庞贝总督府,比带回来交给你更妥当。所以就这么定了。”
他解释完,转身离去。
阿佳妮盯着他的背影,发呆。
她曾参加过一次军事史的文化课培训,在讲到古罗马军事史的时候,教官曾着重提到了发生于公元79年8月的维苏威尔火山爆发,认为这次灾难以及灾难造成的巨大社会负面连锁反应间接导致了当时罗马新皇帝提图斯的英年早逝。如果他没那么早死,古罗马的历史说不定就是另一个篇章。
现在,她就身处这个年代——提图斯继位第一年,公元79年的5月!
因为此前一直远离庞贝这个地方,加上到了这里后,她就陷入角斗、为奴的艰难处境,根本无暇去考虑别的事情。
所以,要不是“庞贝”这个在几千年后人尽皆知的著名地名突然从汉尼拔的口中说出来,她可能还迟迟不会联想到这件事。
“等一下!”
她终于醒悟过来,冲他背影叫了一声。
汉尼拔停住脚步回头,用一种“你又有什么事”的不耐烦表情看着她。
“庞贝?你是说那个庞贝?”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是边上有座维苏威火山的那个庞贝?”
“是的,就是那波利湾岸边的那个庞贝,距离罗马不是很远,快马一个昼夜就能到的那个地方。”
“不行!你不能让马妮亚留在那里!”阿佳妮失声道。
“为什么?”
“那是座火山!”
汉尼拔扬了扬眉。
“阿佳妮,”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语气依然是忍耐的,“全罗马人都知道维苏威曾经是座火山。千百年来,那里出产的黑矿石还被医生用来治病。”
“我说的是真的!它不是死的,它是活火山!再过几个月,它可能就要爆发了!一旦爆发,庞贝连同它边上的另几个海滨城市都会被火山熔岩吞没,如果不提早疏散,没有人能逃脱得掉。你快派人去通知总督,再把马妮亚接出来!”
汉尼拔盯着她,片刻后,说道:“阿佳妮,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去睡一觉。等明天醒过来,你脑子就会清醒了。”
他说完,再次转身离去。
“不不,我说的是真的!”
阿佳妮追了上去,拦在了他的面前,“是真的!请你相信我!火山一旦爆发,全城的人都逃不掉!”
刚才的那阵动静,已经吸引了附近一些军士的注意力。现在她追上来拦住他的路,声音有点大,汉尼拔看了下四周,反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强行往帐篷里去。
一进去,他就把她按到地毡上,自己跟着蹲在她面前,脸上露出恼色:“你让我帮你找马妮亚,我帮你找到了,并且给她安置了地方。现在你还胡言乱语,你到底想干什么?借机制造混乱逃走吗?我警告你,你再这样,只会让我反省自己对你是否太过仁慈!”
他说完站起来再次要走时,阿佳妮从后一把抓住他的手。
“我就算想逃,也不会用这种耸人听闻的愚蠢借口!请你相信我的话!”
他转头,看了眼她抓住自己的手,目光改落到正仰视着他的那张脸上。
对着这双一眨不眨正紧紧望着自己的女人眼睛,他忽然有点甩不开的无奈感。
脸色渐渐缓了下来。
“好吧。那么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维苏威火山就要爆发的?”
阿佳妮一时语塞,慢慢松开他的手。
“那么这个话题就此为止。你早点休息吧。”
“等等!是在我的部落里,有位能够预知未来的先知告诉我的!”
在他要走时,阿佳妮说道,“他真的能预知到未来的一些事,并且曾经有所应验!所以这件事,你一定要相信!”
汉尼拔唇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一丝讥嘲的浅笑,“原来是这样。很好,那么那位先知有没有预知到卡狄部落会被罗马军队消灭并想出避祸的办法?有没有提前告诉过你你现在的处境?”
“求你了,别这么固执。我说的都是真的……”
“听着阿佳妮,”他注视着她,“我可以相信你没撒谎,可能确实有人这么告诉过你。但这世上从没有什么预言,至于先知的存在,就和人宣称自己见到过天上众神一样荒诞!罗马城邦出现之前,维苏威山就已经矗立在那个地方了。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让这个仅次于罗马的繁华城市陷入恐慌?这太荒唐了。不要再说了,再继续纠缠,只会让我怀疑你的别有用心!”
汉尼拔下了这样一个结论后,转身出了帐篷。
————
汉尼拔离开后,阿佳妮抱膝坐在地上的那条羊毛毯上,原本有点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了起来。
刚才她确实太冲动了。突然听到马妮亚置身火山之城的消息,情急之下才有了那样一番对话。
现在再想,汉尼拔有那样的反应,太正常不过了——相反,自己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太不正常了。
就像他说的,维苏威火山矗立了成千上万年,它的脚下生活着十几万人,是这个帝国里仅次于罗马的第二大都城。仅仅凭着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谁会相信不久的将来,熔岩就要从地底爆发吞灭这个城市?
他的态度非常明显,绝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再跟他解释也没用——倘若告诉他自己来自未来,唯一的下场,恐怕真要被拉去当女巫给烧了。
马妮亚是她一定要救的人。
这是她对逝者应下的诺言。不惜代价也要履行。
幸好,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就现在的情况看,他对自己的防备并不是很严。
或许,她可以表现得更听话点。让他彻底放松警惕。然后,逃走的机会总是会有的。
阿佳妮打定主意,终于躺了下去,扯过毯子盖住自己,闭上了眼睛。
……
她怎么也没想到,机会竟然这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