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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一宁：契丹王朝延续了209年，一共有9代皇帝，阿保机应该说是这9代皇帝里边最著名的，也是最圣明的。所以这样的话，确定这个墓主人的身份，如果真的是阿保机公主的话，那真是非常了不得的发现。
我一直认为，我们对这个墓的了解起于文字，但是对这个墓所有的谜团，也都中止在这个文字上。第一是因为没有墓志铭，原本寄予希望的这行字也没有任何结果。
就在专家们对墓主人的身份激烈争论时候，对墓主人尸体进行剥离的考古人员意外地在死者的体内发现了一种意想不到的物质—水银。这一发现又使得墓主人的死因变得扑朔迷离。
从挖掘现场到实验室剥离历时三个多月，墓主人的身份依然无法确定，此时出现的水银，又使塔拉联想到墓中曾经发现的种种异样，他开始怀疑，莫非这个契丹女人是被水银毒死的？
水银出现之后，塔拉又燃起了新的希望——通过对死者死亡原因的分析，能否继续追寻她神秘的身世呢？塔拉决定试试，于是接下来，考古队开始集中精力，探寻墓主人的死亡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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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密码（1）
嘉宾 宫一宁 中央电视台《发现之旅》栏目导演，为创作记录片《凤棺迷魂》，曾亲赴内蒙古吐尔基山，对考古挖掘进行拍摄。
嘉宾 塔拉 内蒙古考古研究所所长，多年从事考古工作，内蒙古吐尔基山考古挖掘的组织者和参与者。
导语：内蒙古吐尔基山中的古墓，半遮半掩着一个契丹女人身份和死因的秘密。在无数精美的随葬品中，在突然出现的水银面前，考古人员坚持不懈地寻找着答案。
契丹女尸之谜——死亡密码
从看到凤棺的那一刻起，考古人员就置身在了不断的惊喜和疑惑当中。由于古墓中没有发现墓志铭，墓主人的身份引出了一个又一个推测：这个契丹女人究竟是萨满巫师还是皇帝的公主？扑朔迷离中，塔拉始终保持着谨慎的态度。当又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摆在塔拉面前时，他该如何应对？
塔拉：在以往的墓葬考察中，我们不去过多地考虑她的死亡原因，因为墓志铭上往往写得非常清楚，死亡的年龄，害的什么病，还是其他的原因，墓志上都有详细的记载。
宫一宁：因为眼下的这个女尸，死亡原因不明，所以就可以做出许多假设，甚至可以发挥想象，做出一百种甚至上百种的推测。
塔拉：在这个墓里面，的确有非正常死亡的迹象。这个墓葬建造得非常仓促，辽代的这种贵族墓葬，修造的时间本应特别长，而且很讲究，按照一定的规矩、比例来做。而这个就是用一些石板垒砌而成的，非常容易就看得出，这个墓建造得非常仓促。
从最早的时候，这个墓竟然有48米长的墓道，算是相当长了，这在我以往的田野考古经历当中，如果这么长的墓道，里面起码该有两室、三室或者四室，算是比较大的墓了。结果呢，挖开以后，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就是一室，而且也不算大，10平方米不到，只有左右两个耳室，每个耳室1平方米不到，只能进一个人蹲着在里面。
根据塔拉的回忆，以往挖掘过的契丹贵族墓穴中，无论是墓穴的规格还是室内修饰，都是相当精美漂亮的。而同样拥有长墓道，随葬物品规格也比较高级的内蒙古吐尔基山古墓，却是另外一种景象。这让塔拉相信，这是一座匆忙下葬的墓。
塔拉：像耶律羽之墓； 墓葬结构都相当漂亮；室内都是琉璃砖，墓门都是彩绘的，而且内部空间非常大。而内蒙古吐尔基山古墓竟然没有砖，墙上都是很粗糙的石头，地面也只铺了一层砖。
与以往人们发现的契丹贵族墓葬相比，无论是墓室的装饰和规格，吐尔基山墓都显得太简陋了，简直就像是平民百姓的墓葬。那么，为什么这个有着精美随葬品的契丹女人却葬在这么寒酸的墓室中，墓主人在下葬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宫一宁：后来，塔拉在墓中发现了一个非常典型的、墓主人仓促下葬的迹象，就是墓的壁画全部是面朝上，一般人像我们就以为是壁画脱落了，谁也不会想这么多，但是塔拉从中得到了重要的信息。
塔拉：造成壁画脱落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开山放炮、地震，或者是年代久远等，但是，无论是哪种脱落，都应该是面朝下。而且，在我们清理壁画时，发现它是在墓室的最底层，也就是开山放炮震落的淤土下面。也就是说，这个墓刚修建完以后，壁画就脱落了，所以当时我就分析，这个跟墓室的仓促修建有关系。
身份显贵的契丹人，都会用壁画装点自己的墓葬，这是契丹民族最典型的丧葬习俗。但这些面朝上坍塌的壁画，却让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塔拉：我根据墓室的种种情况分析，当时白灰抹上去没等干，就把壁画画上去了，所以它就鼓起来了，一下雨就随着墙壁滑下来了，不是倒下来的，而是沿着墙壁滑下来的，所以会出现正面向上的现象。
吐尔基山古墓中出土的大量随葬品和凤棺，后来被运到了位于内蒙古呼和浩特市的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实验室中，当棺椁被一层层打开后，人们看到了这个一千年前死去的契丹女人。尽管她的真容还覆盖在面纱下，但塔拉又一次窥见到了墓主人非正常死亡的迹象。
塔拉：给我的第一眼是脸部特别黑，接下来，把骨头拿出来一看，发现骨头特别黑，和正常的骨骼不一样。但是当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最希望找到的是随葬品，然后我就用一台X光机，医用的X光机，把她从头一直拍到脚，为的就是寻找还可能残留在身上的随葬物。
根据以往的经验，塔拉确信墓主人的身上也藏匿着大量的随葬品。果然，在X光的照射下，许多隐藏的宝物被考古队员发现了。
宫一宁：一张一张拍片子；拍一张就派人送到医院冲一张。再根据片子上随葬品的位置，来确定哪个部位怎么下手，当时大家的兴奋点都在这个上面，因为每张片子上都有不同的东西。
但是后来发现了两张片子，当中有好多黑的斑点，大小不一的黑色斑点，不清楚这个是什么。
这些无规则斑点，布满了墓主人的胸部。在场的考古专家和塔拉都没能推测出这是什么东西，更没有和墓主人的死因联系起来。
塔拉：那是我们开棺的第二天，头一天下午开棺，在研究如何把它取出来，第二天研究了一天，下午开始着手的时候，到晚上，应该是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多，把她身上盖的一些棉被、帽子等等全部取开以后，从她的领口往出掏她的骨骼的时候，旁边一个老师发现的。因为当时我们国家专家组，来了五六位老师，都围在这一块，掏的时候还不是我掏，另外一个学生在掏，拿出一块椎骨，拿出来，有发亮的东西，他手一抖，掉下去了，当时旁边一个老师看到了，就说：“水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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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密码（2）
当时我看到水银，就让年轻的同志都走开了，戴着手套打开一看，好几个电棒一照，腹腔里面亮晶晶的小点，大小不一的。当时专家组就定下来，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把窗户打开，因为水银的毒性非常大。
人们从墓主人的体内，收集到的水银大约有50多毫升。水银是一种慢性挥发的物质，如果加上一千年来挥发掉的，数量还要更大。这么多的水银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会不会和墓主人的死亡有关联？
塔拉：在取骨头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怎么这么黑，一个人拿一根肋条，黑的，一个人拿一个胳膊，也是黑的，很黑的骨头，跟正常人不一样，但是当时还没有想到是中毒死亡。
其实，早在剥离墓主人脸上面纱的时候，死者漆黑的头颅就曾让人们异常惊讶，尽管塔拉始终怀疑墓主人的死亡有问题，但都没有想到这个契丹女人会是中毒死亡，直到发现了水银。
宫一宁：目前，在中国最早发现的水银都是源自炼丹。史书中有记载的是从秦始皇开始；当时的墓葬中已经大量地使用水银了。
在契丹的墓葬当中发现水银的，这不是第一例。以前在乌兰茶木盟发现的契丹女尸，也发现了水银，不过不是在她的尸体里，而是在她尸体下面的泥土中，发现了汞，还有大量含汞化合物，所以当时推测；她也是中毒死亡的，后来也得到了证实。
看来水银是导致死者骨骼颜色漆黑的直接原因。那么，墓主人的死亡会不会也和水银有关？否则，墓中为何有着仓促下葬的迹象，墓主人为何拥有精美的随葬品，却葬在寒酸的墓室中？
宫一宁：随着吐尔基山墓中水银的出现，就提出了两个可能，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一、水银是用于防腐的；二、水银是用来毒人死亡的，到底哪个？只有通过试验和证据才能得到结果。
于是，受塔拉的委托，宫一宁带着女尸的骸骨，来到北京对女尸进行科学鉴定。
宫一宁：从这次的拍摄中，我也感受到了考古工作的一些以往不为人了解的方面，比如考古发现所获得的文物，虽然精美，虽然价值连城，但是在这个墓中，因为最初发现了很多非正常死亡的迹象，所以水银的问题就重要了起来。最重要的是，通过对死者死因的研究，能为寻找她的身份提供更多的可能。所以，大家都对死因倍加关注。不仅考古人员是，做片子的我也是。因为做片子探求一个目的，一个悬念，到底她是怎么死的，所有人都有这个好奇心。
但是，检验的过程并不简单，宫一宁在北京找遍各种科学研究机构，最后终于找到了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这是中国唯一一家职业卫生与中毒控制所，只有它这里有能够检测的设备。
根据专家的建议，宫一宁携带了死者身上的四份样品，指骨、椎骨、肋骨和一段头发。之所以这样选择样品，主要是考虑它们距离水银的远近。椎骨和肋骨当时都是浸泡在水银中的，而指骨和头发则远离水银。选择不同位置的样本，更有助于确定一个中心问题：水银是在死者生前进入体内的，还是死后进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直接关系着死者是否是中毒而死。
但是，让所有专家感到失望的是，结果并没有期待的那么清晰。
宫一宁：结果回到北京以后，那里的专家告诉我，做不出来，因为毕竟这个人是一千年前死的，经过这么长时间，死者已经和水银相伴了一千多年，研究者说已经查不出来了。
他们说，如果死者的内脏还在，那就可以通过解剖，从死者内脏是否含有水银来分析出死因，但是现在人已经只剩下骨头，没有内脏。现在能查出来的，就只有骨头里水银的含量，但是无法判断是生前进去的还是死后进去的。
在检测报告中，一共是四份样品结果，其中包括三份骨头样品和一份头发样品。从数字来看，三份骨头样品的含量基本接近，但是头发水银含量非常高，是骨头的三倍。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以为指骨中水银的含量应该低一些，特别是头发，它与水银的距离最远，应该最低。但实验结果是准确无误的，死者头发中水银的含量高于骨头的三倍。
那么，对于能获得的检测报告，专家能从中得到什么结论呢？
宫一宁：专家跟我讲，首先说明一个，就是水银和死者在一起浸泡的时间非常长，但是这个我们是知道的。在这一千多年里，水银也在缓慢地挥发，于是，死者的骨头和头发也在缓慢地吸收水银。但是，为什么头发中的水银要多于骨头呢？
专家说，很有可能是因为头发的表面积大。比如说我们同样截取一克的骨头和一克的头发，这个头发暴露在水银蒸气里面的表面积是大的。所以，表面积的大小也造成了吸入水银量值上的差异。这个原理是非常容易想象的，这就是头发含水银比骨头高的原因。
其中有一个搞公安的中毒学家跟我谈，他说如果事情发生在头两天，这个人是被灌进水银致死的话，那他们能检测出来，但是相隔这么多年了，做不出来了。也就是说，古代的刑事案件他们判断不了。
塔拉：所以，检查的结果还是没有进展，因为结果还是两个，两种可能都有，依然无法分清中毒与防腐。也就是说，原本以为是解决身世之谜的一条路，现在也堵死了，研究不下去了。本来想是解决身世问题的，但是现在反而多了一个谜团，那就是她的死亡之谜。两个谜团都没有办法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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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密码（3）
中学教科书中，明确地讲述了水银的物理性质和化学性质。但在这个契丹女人身上，水银究竟发挥了什么作用，一千年前发生的故事，云雾缭绕中，已经恍惚难辨。其中的是是非非似乎只能归还给故事的主人了。
宫一宁：其实我对墓主人死因的直觉，我始终认为水银还是起到防腐作用的。
塔拉：其实我也有些认可这种看法，因为我总认为在古代那个时候，没必要拿水银去毒死一个人。水银是贵重金属，而且在当时各种各样的毒药都是信手拈来，也用不着这么多的水银。要毒死一个人，只要一两滴就足够了。
如果抛开考古学家的身份，凭我个人的想象，和棺内墓室当中的种种迹象来看，我觉得她应该是中毒死亡。因为在契丹史里，有很多被杀害的女性都是被毒死的。像穆宗，在契丹的九个皇帝里最凶残的那位，号称杀人成性的那个皇帝，在他统治的时期，萧太后的姐姐是被毒酒毒死的。
宫一宁：如今考古不同于以往了，以往经常是凭借经验，凭借想象去猜测。现在则更多地是使用科技手段，一些自然科学的手段。
塔拉：比如这次的考古，除了死者骨骼中的水银含量，还有大量的科学测验要做。比如说金属器物的检测，玻璃的检测，以及现在我们发现的棺椁和丝织品霉变的情况，以及DNA的测试。
最重要的是，这要感谢现代的科技手段，对于这具女尸，我们有了一个全新的科学操作方式，那就是人像还原。
由于现代科技的进步，对于千年前的女尸，人们可以采取一系列以往难以实现的研究、复原方式。其中，人像复原就是近些年来才兴起的一种新技术，通过对骨架、年龄、脸形、衣着等一系列参数的确定，现代人可以看到千年契丹女尸生前的容颜。
塔拉：在我的母校吉林大学，有一个机构叫做吉林大学边疆考古中心，是成立得比较早的一个考古研究中心。我的许多老师、同学也都在里边做工作。所以，按照他的要求，我们考古队的许多考古发现，骨头、遗体之类的，都要保存下来，以供他们做各种试验使用。
那么，现在碰到这么一个特殊的墓穴，而且无论身份、身世、死因都不明确，那么最好就是来做一下测试，留下一些数据，我们都觉得特别有必要把这个骨骼送去进行测试了。同时，我们也提出了，希望做头像复原。
一般来说，考古学界的发现成果，都会通过展览等方式与公众见面。但是，在博物馆的一般成果展览中，虽然有精美的物品和曲折的发现故事，观众还总是觉得意犹未尽。特别面对墓穴考古，往往看到了大量文物，但是直到结束参观，还是对这些文物的主人没有一个感性的概念。
塔拉希望，通过这次人像复原，让大家看到一个复原的契丹女人头像。
塔拉：我当时就想，除了我们陈列的器物、滚动播出大屏幕的画面之外，观众肯定还有其他的好奇心。那么推测一下观众的心理，他们一定想看到古代的人，长得什么样子，穿的什么衣服。所以我要求吉林大学做了一个头像复原。
可能好多观众跟我一样，看到过类似的境外媒体拍摄的这种片子，包括对埃及法老、图坦卡蒙二世的复原，它的方法有很多，和吉林大学朱教授的方法是一样的。
先是测量骨骼的角度、厚度，再设想他当初的皮肤组织的厚度，包括眼睛的形状，要借鉴很多东西。一般来讲，比如说复原图坦卡蒙二世的时候，找了几百个人过来，男人女人都有，这些人都经过DNA测试；证明他们的身体中有图坦卡蒙的血统。然后再将他们的头像一一扫描下来，在计算机里总结出他们的面部、头部的规律，把这些规律加到头骨上，这样来加以复原。
那么，负责还原的朱教授，他使用了一种方法，那就是摸索骨骼方面的规律外，他还借鉴了当时的契丹壁画。
虽然今天的人们已经没有办法找到契丹人，也难以确认契丹人的后代。但是，辽代的壁画还是容易找到的。通过壁画中的人物特点，专家可以判断出当时人们的普遍长相，以及人们审美的喜好、流行的化妆方式和衣着潮流，等等。对这些信息一一加以总结后，再对女尸加以复原。
但是，作为一种古代艺术品，当时并没有透视画法。专家能从大量平面的画像中，找到契丹人的外貌特征吗？
塔拉：人体骨骼的复原是有一定规律性的，就跟我们现在公安画的复原像似的。遇到一个骷髅，根据几个测点，有了一些基本的资料，就可以进入一个专门的程序中进行了。这样的流程还是比较方便、科学的。
再说，这并不是公安破案用的画像，不需要非常典型的人物特征。我们的要求就是，只要能反映出此人生前的神态、气质特征就可以了。
从各种壁画中，复原专家发现，契丹人的最大特征就是髡发、高颧骨，两眼之间距离较近，以及清一色的单眼皮。因此，这些壁画中鲜明的面部特征，成为了复原专家的重要参考。
宫一宁：根据这个特征，吉林大学朱虹教授进行的人像复原，可靠性还是很高的。从程序上来说，因为契丹人属于蒙古利亚人种，在朱虹教授的人像库，已经有大量的人种信息。
塔拉：在他的实验室里有一千多个头颅，柜子里全是头颅，通过大量样本的分析，朱虹教授对哪种人有什么样的轮廓，什么样的体态特征，可以说是非常熟悉的。并且已经制成软件了，复原的时候就用这个软件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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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密码（4）
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工作，这位契丹贵妇穿越1000多年的时空，与现代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