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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调 作者:千夫长-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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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危险了,就会感到很安全了,好像我们科尔沁草原就只有这么一只狼。现在坐回车上的羊皮里,又感到很暖了。不困了,但是扎纳被吃掉了一半的身体又清楚地浮现了出来。他的脸被狼啃了几口,深浅不一,面目已经模糊,狼牙啃咬的痕迹却很清楚,上唇、鼻子和左眼好像是一口咬掉的。脖子被咬断了,肚子里也基本掏空了,还被啃光了一条左腿。刚才在雪地上看的时候,先看了一眼我就没敢认真看,很惊慌,但又控制不住,还是看了又看,现在离开了现场,那残尸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尤其是那只完好的独眼,凶狠地看着我,好像吃他的狼是我。这个恐怖残破的躯体,让我越来越恐惧惊慌。
    一路上走着,我有时显得很勇敢,自我鼓起勇气,像说书人白黑小讲的传说中的蒙古勇士一样,无所畏惧,呼吸粗壮,挺直腰身;有时却很怯懦,我不知道这里离科尔沁旗镇的查干庙还有多远,任天黑前我们必须赶到,赶不到就会冻死在路上,冻死在黑夜的风雪里,也会被狼啃得面日全非,残破成碎片。生命就像一块冰,随时就会破碎。我在车上就不断地这样想,越想越怕。虽然怕,我这个想法还不敢和色队长说出来,我觉得他啥也不怕,啥也不在乎。他看扎纳和看狼的眼神几乎是一样的。我说出来他就会嘲笑我。这个家伙好像好话坏话分不清,反正讨不到好。我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想反悔不去旗镇也不可能了。色队长不会掉转马头的。
    前面的道路,车辙越来越深,越来越多了,道路显得越来越宽广了。草原上很多岔道口上的小路都在往这条路上汇聚,前方不远就应该是旗镇了。
    路的左边,一个深水井的机井房正在热气腾腾地往外抽水,流进一排阔大的木头槽子里。马、牛、羊成群结队来饮水。抽水的铁管子的出水口,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凌,正在把出水口缩小。色队长喊住马,停下了车,他说要下来喝水。.他早晨出来前就喝了很多酒,一路上连喊带唱,也没停止喝酒,早就口干舌燥了。
    我学着色队长的样子在水管子喷水口,和牛羊争着喝了起来。水不是很凉,却甜得沁人心脾。
    喝饱了,色队长戴着大皮手套很有经验地把喷水口挂着的冰凌,一块一块掰了下去,立刻水流量喷大了。牛群、羊群、马群哞咩嘶鸣着兴奋了起来,好像对色队长充满了感激。
    色队长腆着喝饱的肚子得意忘形地回到了马车前,把车赶过来也让拉车的这四匹马饮水。马的蹄子上都钉着铁掌,踏在冰上发出喳喳的响声,留下一道一道月牙儿形的白色印迹。由于散群的牲畜拥挤,驾辕的红马差点两腿劈开摔倒在冰上。
    色队长恼怒了,挥起鞭子炸着响,向牲畜群里打去,牲畜立刻就炸了群,马儿飞奔了起来,牛群躲来躲去,羊群无处躲藏,身上的羊毛被抽打得暴起一条条道子来。散群牲畜都被打跑了,我们安静了下来。色队长脸膛红润,头顶冒起r 热气来。这一顿鞭打,看来他真用劲了。
    热闹看完了,最吸引我的还是那些冰凌。
    突然,阳光在乌蒙的天空成束地射了出来,光芒万丈,照得地上的冰雪泛起了亮光。太阳出来了,我们的心情一下子就都爽朗起来了。色队长赶开马车,我上前砸了一块羊腿形状的冰凌,晶莹剔透,像水晶和白玉那种质感,迎光一照,里面像牛奶一样洁白,而且还有光影在移动。我来了馋劲儿,张开嘴就啃了起来,冰一下粘住了我的舌头和嘴唇,我慌忙使劲一拉,拉下了一大块嘴唇皮,舌头也扯破出血了。咽进肚子里一股血腥的甜味。冰化在肚子里,我更冷了。
    我看见色队长得意忘形地一口十光了瓶子里的酒,甩掉瓶子,就手按车辕想用一个潇洒的上蹿动作,跳到马车上去。经验丰富的车老板都有这个本事,不用说现在是停车状态,就是马车飞奔,也能顺劲飘然而上。可是这次色队长却没能跳上去,四脚八叉地摔倒在了冰上,后脑勺先着r 地,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我一下子不冷了,热血沸腾起来,嘴唇和舌头也不痛了。我简直受到了惊吓。我跑过去,想拉色队长起来。他脸膛红润,散发着热乎乎的酒气,躺在那里,眼睛张开着,眼球却不转动了。我不敢摸他的鼻子还有没有气,拽着他的胳膊,往起拉又拉不动。
    我就有些惊慌失措了,看看前后都是望不到边际的白茫茫的雪野。我想色队长没有摔死,也不能躺在这里冻死,躺在这里不冻死,一会儿来狼也会把他咬死。
    我没有把色队长当成死人。我只是认为他喝多了,摔得不省人事。所以我想,这样不行,我一定要把他弄到车上拉走。我这样一想,就一下子变得很有力量了。我好像一下子长高了,身体也粗壮了。
    我松开他穿着皮袄的胳膊,去拉色队长的两只手,虽然我不认为他是死人,但是碰上他的手好像还是有点介意。我双手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已经开始冰凉了。我就放开胆子,毫不畏惧地手扣手用力往起拉他。怎么拉也拉不动,好像他的后脑勺粘在了冰上,我就用双手去抬他的脑袋。
    他摔倒时帽子已经甩了出去,他的头发确实已经粘在了冰上,而且脑袋散出的热气已经把冰化成了一个后脑勺形的圆坑。扯断几根头发,我终于抬起了他的脑袋,顺势推着他的后背,头顶着他坐了起来,然后抱着他的腰就站了起来。我用头顶着他的腰,抱着他的肚子一步一步挪着,把他推到了车辕子那里。
    四匹马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用眼睛看着我搬动色队长,这个每天用鞭子抽打、驱赶它们干活的人。驾辕的红马很懂事,看我推不动色队长,竟然拉着车往我的这个方向移动。我已经浑身是汗,厚厚的羊皮大衣,阻碍我双手用力。我就甩掉大衣,感到浑身轻松,身上的力气好像又大了很多。
    我跳上车辕,抱着色队长沉重的身体,竟然把他拖上了车。当然要感谢红马几乎四腿已经趴在了地卜配合我。我把他安置在那个我坐的羊皮窝中间,盖好。就学着色队长的样子挥起了鞭子。
    四匹马在驾辕红马的带领下,在雪野里扬鬃奋蹄地向旗镇奔跑了起来。马儿根本不需我的鞭子抽打,好像我在空中晃动的鞭影它们都不喜欢。
    我感觉受到了轻视,也焦急快点赶路,就挥鞭子不停地打马。
    我很感激驾辕的红马,当然不会打它。前面那三匹马,打到谁,谁就不往前拉,用力往另一个方向挣。尤其是外套的那个青花马,早晨和我一见面,就找别扭,互相看着不顺眼。人和人之间有天生就是冤家的,人和马之间也是。当我挥起鞭子的时候,青花马就很瞧不起我的样子,迈着对我轻蔑的步伐,我一看它晃动圆屁股的样子就生气,就挥舞鞭子打它。青花就一会儿往外拉,一会儿往里靠,一会儿突然就往前用劲,让其他的马猝不及防。有一次还突然停下,差点绊倒往前使劲奔跑的驾辕红马。青花马就这样和我争斗了起来,它越挣我就越打。我站在车上,居高临下,利用我主人的优势,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青花马甩着尾巴,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对我颇不以为然,但是它毕竟是拉车的马。看雪地上的车辙,我们把道路走得歪歪扭扭。
    小子,不要再打马了,打毛了,一会儿那马的犟脾气上来,连车都给你甩翻了。有一个声音住吆喝我。
    我不服气,也被马激得一时兴起,就想用鞭子打服那三匹马,尤其是青花马。我一定要找回主人的威严来。我还是不停地用鞭子抽打,有时想像色队长那样挥舞鞭子,在空中炸一个响,摆摆威风,震慑马一下,可是我怎么甩都不响。这才承认色队长不是吹牛皮,确实了不起,有好的鞭梢,没有好的技艺就是不行。
    那个声音好像脾气很大,开始怒骂我了:小子,不要再打马了,你他妈的想找死吗? 我又听到这个声音,开始还没有反应,现在听到,心一抖,马上有些惊慌:声音从哪里来的? 有些冻僵的大脑一下子又清醒了,是色队长醒过来了! 我吆喝马,停住了车。扒开盖着的羊皮,看到色队长正满脸得意地看着我呢。
    我惊喜地说你怎么没死? 这么快就醒来了? 他说,我已经死了,你用鞭子打马,抽在马的身上,就是抽在我的心上,打得我心疼,就把我打活了。
    我说你心疼马,醒来了,为啥不出来自己赶。
    他说我腿麻了,动不了。
    天空中,渐渐地厚厚的乌云像窗帘一样,为冰冻的太阳拉上了帷幕。
    天黑了,道路更加宽广了。我听到了狗的叫声、拖拉机的马达声和火车响亮的轰鸣声。我虽然第一次听见火车的呜叫声,但我能确定是火车的叫声。拖拉机我很熟悉,在我们牧场就有两辆。
    在我们科尔沁草原上,没有任何动物能发出这么高亢、响亮、雄伟、悠长的声音来。公牛也不行,只有火车。又走了一段,我们终于看到了旗镇的灯光。黑夜是我最大的恐惧,旗镇的灯光让我的恐惧减轻很多,我壮起了胆量。
    色队长爬上来,接过了鞭子。我要坐到羊皮窝里去,色队长拉住我和他并排站在车辕上。他搂住我的肩膀,很动情地说:小子,多亏你今天救了我,没你恐怕我也像马倌扎纳一样给狼吃了。
    活佛的儿子,我欠你一个人情。说完啪啪地甩起鞭子,吆喝着马,我们威风凛凛地进了旗镇。
                                  第三节
    晚上,进入旗镇,马路上有一排路灯,像天上的星星被摘下来挂在树干卜一样。灯光一入眼,就让我迷恋。草原上现在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里借着路灯下的灯光,我和色队长,彼此能见到脸上的笑容。路上有人走过来,人影飘动,更有神鬼一般的感觉。我喜欢路灯,好像路灯并不喜欢我。我感觉,它们好像目光一致地瞪眼看我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让我感到紧张。
    路灯和路灯之间的黑暗,像无边无际的忧愁一样蔓延着,让我焦虑、烦躁起来。
    旗镇上也很温暖,这个道理我明白,在我们居住的那个牧村,羊圈里就比野地要暖和,这是房子多了的缘故,挡上了风寒;还有一个缘故就是人多身上冒出的热气就多,就像羊圈里的羊多一样。
    这个陌生的旗镇,就是我要到达的目的地。
    我很放心了,紧张的心情和累酸冻僵的身体都放松了。马上就要见到阿爸,心里除了焦躁,还是感到激动。其实我对阿爸也像对这个旗镇一样陌生,不过我觉得没关系,就像进了旗镇一样,来了就要面对,见面熟了就会亲切,就会喜欢了。
    东问西问,色队长耐心地一路停车,一路打听。我们终于找到了,停站在了旗歌舞团的大铁门口。大铁门墙垛上,挂着一块竖立着的木牌。门灯下看得清是用蒙汉文写的文字:内蒙古自治区哲里木盟科尔沁旗歌舞团。我在家里的牧场中学已经读到初二,我们是双语上课,蒙汉文我都认识。
    我要见到我的活佛阿爸了,我已经很模糊他长得什么样子了,家里有一张他的唐卡,是他还小的时候,当活佛的画像。那是一张彩色画像,颜色始终明快鲜亮,年少的阿爸神采飞扬。
    我满身冰雪站在大铁门前,拍打很久,也没有人来开门。我就在那里停一会儿,拍一会儿,耐心等待。我不是很着急,我想已经找到地方了,见到我阿爸是很容易的事情了。在这样寒冷的黑夜里,阿爸可能已经喝点烈酒,钻进温暖的被窝里了。看风在院子里回旋着,顺着铁门往外刮,即使阿爸没有睡着,我敲门的声音,也会被这强劲的冷风刮走。
    我担心色队长着急。很奇怪,这个性格急躁的人,却显得一点也不急了。他把马车停靠在路边,抱着鞭子很有耐心地站在我的身后等待,就像到庙里拜佛的人一样,显得很虔诚。我用力拍门,他却压低嗓门提醒我:慢慢敲门,小点声,不要那么用力,尼玛活佛睡着了觉会惊醒的。我说你是不还在醉着呢,阿爸不惊醒,怎么来开门? 说这话时,我很自豪,底气很足,色队长恭敬的那个人,就是我的阿爸,我一下子好像何了高高在上的特权。就像赶车老板看拉车的马一样。
    色队长说:活佛怎么会亲自来开门,他会有守门人和看门狗的。
    我说:色队长你走吧,夜里冷,你去大车店喝酒吧。
    他说:你别急着撵我走,一会儿让我见一面活佛。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哀求了,一点儿也不像平时那个猖狂的色队长了。我有些得意忘形。我还发现色队长进到旗镇,说话的声音就小了,好像没有了平时在牧场里的那种粗门大嗓子。他很有自知之明,这个旗镇是不归他的牧业队管的。
    又过了很久,有一个人,在路灯下影子拖得很长,很变形的样子,向我们走来。他问我为什么深更半夜在这早敲门? 我说我来找我阿爸。
    他说你阿爸是谁? 我说是尼玛活佛。
    他说不要再敲了,这个院子里没有活佛。天下没有第二个活佛,只有毛主席一个活佛,其他的都是人,有的连人都不如,是牛鬼蛇神。
    色队长这回来劲了,他把鞭杆子往地下~一杵说:你这个人是谁呀? 你说的是什么话? 难道尼玛活佛不是住在查干庙这里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这里不是查干庙,也没有活佛,这里是旗歌舞团。
    这个人说话莫名其妙,我听得有些糊里糊涂。我觉得这个人好奇怪,就在路灯下瞪圆了双眼看他,一看觉得这个人更加奇怪,他的身材骨骼粗壮,生得很高大,下身穿着一条模仿汉人的抿裆大棉裤,打着裹腿,上身里面穿着一件也是汉式的大棉袄,棉袄外面却套了一件军装,军装显得比棉袄小,很紧张地扭巴巴地套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被捆起来的牛。军装的左臂上戴着一个红卫兵袖标。虽是在路灯下,我也看出他那身棉袄棉裤是用庙里的喇嘛袍子改的,我家里就保存着阿爸这样的喇嘛袍子。
    这个人的脸很长,是属于马脸型的,他的脸很严肃却不凶狠,说话的嗓音像铁勺子敲铁锅一样响亮、磁性。我现在觉得这个人看着眼熟,听着声音也有些耳熟。
    他说你既然是尼玛的儿子,还用这样看我吗? 你不认识我吗? 我想起来了,他是拉西叔叔,原先庙里我阿爸的经师。阿爸每年都不回家,是他过年时总要赶着马车,给我们家送来阿爸带给我们的钱、粮票、布票、棉花票、果子票,还有城市里的白面、粉条、苹果、酸面包和黑酱油。不过,那时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在年前的腊月里,戴着棉帽子,包裹得很严,由于来去匆匆,我每次都看不清他的真面目。有时还见不到,我去上学或者去放牧,回来见到一堆东西,阿妈就说拉西叔叔来过了。
    然后连续几天都看见阿妈把钱和各种票拿出来,数了又数。阿妈说这个拉西经师和我阿爸一起还俗,也进了旗歌舞团,他演奏马头琴,不是经师了,是马头琴演员,我阿爸唱长调,他伴奏。
    认出拉西叔叔,我很高兴。我说拉西叔叔我阿爸不是住在歌舞团吗? 他怎么不来给我开门? 拉西叔叔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说你阿爸已经不住在这里,他走了。
    色队长看到我们认识,也高兴起来。从怀里掏出酒瓶打开盖递给了拉西叔叔。他没有接,色队长就自己干了一大口:告诉我活佛去了哪里,我答应了佛娘,要见了面亲手把他的儿子阿蒙交给他。
    拉西叔叔说你是谁? 你们不可能见到面了。
    我说他是我们牧场的色队长,我又说:色队长,他是和阿爸在一起的拉西叔叔。
    呵哈,是拉西经师,我早就听说过。色队长显得很虔诚,又掏出酒瓶子递给拉西叔叔。
    别这样叫,我不是经师。拉西叔叔拉着我的手说,天太黑了,夜里冷,走,咱们先回家去吧。
    见我们走了,色队长也上了马车。他还是冲我喊着说:阿蒙,你跟他去了,我回去怎么跟佛娘说? 就说你没找到活佛吗? 拉西叔叔把我的手拉得很紧,走路的步伐也很快,我就没有回答色队长。我本来想说你回去不要跟阿妈说没有找到阿爸,但足我说不出口,心里很着急。
    拉西叔叔把我领进家门就对热情的格日乐婶子说,你看是谁来了? 格日乐婶子温暖的手拉着我的手,围着我转了一圈儿说:长得太像了,他一定是尼玛活佛的儿子,别的种马怎么能生出这样好的马驹子,要是从前就是佛子呀。
    我的身上已经被冰雪冻成了一层硬壳,衣服脱不F 去了,硬拉就会把衣服一块一块撕碎扯断。
    格日乐婶子从灶坑里扒出一盆红堂堂的牛粪火,把火盆放在地上,就让我像毛驴拉磨一样,围着火盆转着圈儿,前后转着身,烤我的冻衣服。火盆很热。火盆是用牛粪和着碱泥制作成的,装上牛粪火一烘烤,用手摸到盆子的帮沿,那种感觉很温暖、舒服、润滑。我们家里就有两个这样的火盆,而且是年代久远的老火盆。
    我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逆时针,转圈烤着我的身体两侧。我的衣服上就热腾腾地冒起气来,边烤边冒热气,格日乐婶子就边往下脱我已经烤软了的衣服。
    刚进屋时,我见到了他们的炕上,齐刷刷地在被窝里露出七个黑色的小脑袋。他们家的孩子都已经躺在被窝里睡觉了。待我身上冒着热气的衣服被格日乐婶子扒净的时候,被窝里钻出来七个小脑袋一起喊叫起来:光腚沟,羞羞羞! 缩回去! 格日乐婶子一声吼叫,七个脑袋又齐刷刷地钻进了被窝。被子在扭动,他们在被窝里狂笑。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阳光照满了窗棂,窗上的冰被照化了,冰水顺着冰凌往下淌,像牛的乳头在流淌牛奶。一群颜色不同、大小不一样的鸡,排成一个顺序站在窗台上啄冰凌。屋里的地上六个刚拉完屎的屁股,也是齐刷刷地撅着,被一条大白狗伸着粉红、柔软的舌头,在一个一个给他们舔。他们明亮的小鸡鸡和皱巴巴的卵子,在狗的舌头前肆无忌惮地晃动,滴着尿滴。
    拉西叔叔家里有七个孩子,一个女儿雅图十一岁,小我两岁。其他的六个儿子,分别是九岁八岁七岁( 两个,双胞胎) 六岁四岁。
    晚上睡觉,拉西叔叔和格日乐婶子在炕头睡一个被窝,六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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