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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雅图走了,还把我嘲笑一顿。我抓起一把草就塞进嘴里猛嚼,草里有一股甜甜的汁儿,好像流进了我的胃里,我一下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吐出满嘴的草末子,放了一串空旷悠扬的屁,就继续打。连续十几块牛粪,一口气都让我打进了树洞里。每一块都威猛得带着风声。
我挥汗如雨,想喊雅图来看一下我的真本事。远远地,雅图挥动手臂吃着兜里的黄豆,领着狗,赶着羊群已往家走了。
第五节
我喜欢到废弃的羊圈去套臭姑姑鸟。这是一种头上戴着黑色凤冠的鸟,长着芦花白羽,白肚皮,脖子上长有两圈闪闪发光的羽毛,一圈红色,一圈绿色。发出节奏感很强的叫声:糊饽饽、糊饽饽。这种鸟长得很好看,也没有臭味,但是却有一个很土气的臭名字叫臭姑姑,显然是名不副实。鸟的眼睛蓝莹莹的,很纯净。鸟眼虽然好看,我却不敢仔细看。我怕鸟的眼睛看我。其实,我很怕动物的眼睛看我。马眼、狗眼、羊眼、牛眼、兔眼、狼眼,我都是很恐惧的。无论它们露出的是善良的眼光,还是凶狠的目光,我都怕。尤其是这鸟眼目光迷离,却更令我胆怯。
这鸟还是传说中的一种鸟。鸟的前身很悲惨,是一个美丽的蒙古族小姑娘。她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生活在哥哥家里。嫂子是一个黑心刁蛮的女人,她对小姑娘经常凌辱和虐待。她的孩子们效仿阿妈也歧视小姑娘,叫她臭姑姑。一天,哥哥出去牧羊,小姑娘把锅里贴的一锅饽饽烧糊了。
嫂子竟然一顿棍棒把她狠心地揍死了。
哥哥回来前,嫂子和她的孩子们,就慌忙地把小姑娘扔到了一个废弃的旧羊圈里。哥哥回来找不到妹妹,就逼问嫂子,嫂子撒谎说小姑娘跟牧马人跑了。后来他的一个孩子说出了真相。哥哥到废弃的羊圈里去找,却不见了妹妹的尸身。
只见一只美丽的鸟,站在颓废的墙上不停地冲哥哥哀怨地叫:糊饽饽、糊饽饽。
这只鸟就是他可怜的妹妹。小姑娘已经化作了一只鸟,被打伤的脖子上流血的地方长出了美丽的羽毛。她在向哥哥讲述冤情,为自己讨公道。
他的孩子们也认出了这只鸟就是姑姑,他们就喊她臭姑姑。
后来这只鸟就在废弃的羊圈里住了下来,在断壁残垣间黄鼠狼留下的洞穴里,下蛋孵窝,传承后代,一辈一辈,叫着:糊饽饽、糊饽饽,为自己讨公道。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阿妈讲这个传说。那时我从来不把它当成一只鸟,觉得它就是自己的同类,一个美丽的蒙古小姑娘。每次听完故事,我就悲伤地想:这传说没有完美的结尾,小姑娘已经变成了鸟,再也不能还魂成人,也根本讨不到公道。现在长大成人,我会思考了,觉得鸟就是鸟,对那个传说很怀疑。那个蒙古小姑娘如果真的变成了鸟,那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看鸟那样自由飞翔,我觉得做人不如做鸟。况且,这个鸟没有那么可怜、悲惨。它晃动着头上的那只凤冠,叫起来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像是在喊冤、讨公道。我怀疑那个悲惨、可怜的小姑娘的故事是人们强加给鸟的。可是人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故事是阿妈讲给我的,那么是谁讲给阿妈的呢? 这个故事肯定不是阿妈编的,因为别人家的孩子,他们的阿妈也都给他们讲了这个故事。也就是说,这个故事不是我们家的,是我们科尔沁草原的。
不过,这个臭姑姑也确实不简单,它不是那种吃草籽和小虫的鸟。它专吃马舌头,也就是我们说的壁虎。老师说壁虎是益虫,每天捕捉大量的蚊子和蚂蚁吃,是我们人类的朋友。
其实这个益虫朋友,我们对它并不友好。我们在学校常常喜欢切掉壁虎的尾巴来玩。在我们学校的后面,是一个很高的沙丘。下课了,我们就喜欢到那里去玩。每次来到沙丘前,谁也不准往上爬,先是观察壁虎留下的一串串小脚印,然后寻踪觅迹就把它逮住。我们用铅笔刀把壁虎的尾巴切下来,放在沙土上。壁虎的尾巴就像蛇一样,激烈地跳动,一会儿,沙土上就被尾巴扫出一个圆圆的坑来。有时我们会把十个八个尾巴同时切下来,进行比赛,看谁的尾巴扫的坑大。没留级前,我们班的班长云龙,能够得到全班的敬佩,就是有一次,谁也没带刀,他急中生智,用嘴把抓在手里的壁虎尾巴咬了下来。在比赛中,他那只尾巴跳动得最激烈,把沙土都扬了起来,最后得了冠军。回到班级,班主任包老师正巧提议让云龙当班长,大家举手,全票通过。当时,当选的云龙笑着的嘴唇上还带着壁虎的血迹呢。云龙还夸张地说,壁虎的尾巴被咬下来,在他的嘴里跳动,劲头很大,差一点钻进喉咙,进到肚子里去。从那以后,我就惧怕云龙,他总是给我一种恐惧感。当他冲着我张嘴说话的时候,我总怕会有一条壁虎的尾巴从他的嘴里跳出来。
我们虽然这样玩人类的朋友壁虎,但我也不厌恶专吃壁虎的臭姑姑。反而我觉得这美丽的大鸟很吸引我。看见这种鸟,我就想抓。今年放暑假,我也和别人学会了给臭姑姑下套。我是用马尾巴毛做套。先是在马圈里拽几根很坚硬、结实的马尾巴毛,然后做套。每个套只用一根马尾巴毛,一端打成结,留出一个小套,将另一端穿进小套里,就成了一个大套,拴在一根榆树棍上,把套下在洞口,牢固地插进墙里。一般根据洞口的大小,要下三到五个套,不给鸟留下任何能钻进去的空隙。要进洞就只能把头伸进套里,我是为臭姑姑这样设想的。这也是我的愿望。
可是,臭姑姑却不这样想。所以,我总是套不住那鸟。我费尽心机下的套,每次都被臭姑姑用尖利的嘴巴轻易地就叼开。即使我绞尽脑汁,把臭姑姑进洞的各种可能都想到了,而且还做了伪装。结果,臭姑姑根本不以为然,仍是进出自如,把我的套一个一个都扯出来,连我的伪装都给我揭露出来,好像那鸟的智慧很高,比我还聪明。那鸟事实就是比我还聪明。一次一次的失败,让埋伏在附近高草里的我,总是梦想难以成真,我就显得特别气急败坏。
一个假期快过去了,我每天都去下套,就是套不到。臭姑姑每天得意地围着我叫,呼扇翅膀飞来飞去,从一个墙头,落到另一个墙头,动作极其飘逸、轻盈。我和这只鸟的战争就这样进行着。鸟每天都胜利,我每天都失败。鸟站在墙头上,歪着脑袋,傲慢地看着我。我不敢看鸟的眼睛,偶尔看到它那蓝莹莹的眼睛,就会让我惊慌失措。我有些恐惧,甚至寒冷,脸上、头皮、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掉头就想逃跑。就这样被一只鸟打败了,心有不甘,我停住脚步,镇定了下来,又重新鼓舞勇气。
开学的前一天,我感觉到一事无成,内心空落落地来到废旧的羊圈。我先是把手伸进洞里,清理出了成堆的壁虎的残缺尸体。我很胆怯地往出掏那些壁虎的残尸,边掏,边感到很恶心。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接着,我又把墙洞鸟窝里六个臭姑姑蛋掏了出来,看着那像鹌鹑蛋一样长着花斑的蛋,我恼羞成怒,突然就疯狂了,血顶脑门把蛋都扔到地上打碎了。蛋摔到地上碎了,每个碎蛋里都有一只已经成形的小鸟,小鸟两只黑黑的大眼睛显得特别突兀、狰狞。我的眼睛喷火了,感觉天地都冒着黑光。
打碎了有小鸟的蛋,臭姑姑在天空飞了一圈后,回来发现了,就疯了一样,用头往墙上撞,又往我身上撞。我怕臭姑姑用它那坚硬的嘴叨我,就两手捂着头仓惶地往家奔跑。到家门口,我见奥姑姑并没有追来,就站在门口喘了一会儿气,定定神,两眼滚烫,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进了家门。晚上睡觉却仍然感到惊魂未定,结果在开学的头一天夜里做了噩梦,臭姑姑在我的梦里飞了一夜,嘴里叼着一个特大的马尾巴套,追我,我就到处奔跑,最后那鸟套住了我的脖子,我被勒得尿炕了。
我和那只鸟一一个暑期的战争,就这样停战了。
其实,套臭姑姑不是我最喜欢玩的。我最喜欢的是看屎壳郎推粪球。我们有一句歇后语,叫做屎壳郎搬家——滚球子。屎壳郎滚动出来的粪球,按品质:人屎最臭,羊屎最糟,牛屎最好。夏天里,在牛群卧过盘( 卧盘,就是牛吃饱了草之后,找到一个阳坡,花草柔软的地方,趴下来卧在那里休息,然后边反刍,边拉屎,边悠闲地用尾巴抽打牛蝇) 的地方,最好是牛群刚刚离去,那样的牛粪新鲜。这个时候,走进这个草被压倒的卧盘里,就要低下头,小心地在草窠问寻找,这种小心不是怕看不见牛粪,是怕踩在脚上。你会惊喜地发现有一大盘湿牛粪,只有牛才会拉出这么大一盘粪,人和羊都做不到,胃和肛门天生就没有牛大。
这时你要有耐心,小心地蹲在那盘牛粪旁边等待。过一会儿,你就发现这一大盘牛粪竟然晃动起来了,然后就露出一个一个小洞,接着就露出目光明亮、带着黑毛毛的小脑袋来。一个大的牛粪盘会有上百个小洞,就会齐刷刷地露出上百个小脑袋来。小脑袋缩回去之后,就会变成上百个大圆球,顺着小洞口往外挤,一会儿就把小洞口挤成大洞口,然后就可以看到一双钳子似的带毛黑手往外用力推,其实那不是手,最先露出来使劲儿的是最后面的两条腿。粪球子推出来,屎壳郎也就跟了出来。待上百只屎壳郎都推着粪球,浩浩荡荡离开牛粪盘,也就是它们的营盘时,刚才那盘新鲜、完整的牛粪,就变得百孔千疮,一片狼藉了。
如果是秋天的牛粪,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观。
屎壳郎推走了粪球之后,牛粪盘里会留下很多金黄色的玉米、粉红色的高梁、有点银白色的糜子。
这是牛吃了秋天的庄稼之后,没有反刍好,排出来的。屎壳郎对粮食不感兴趣,就留在了这里。明年的秋天,我们就可以在这盘牛粪的遗迹处,意外地收获几颗玉米、高梁,或者做炒米的糜子。
粪球刚推出来由于挤压,有些不圆。推到草地上之后,屎壳郎头朝下,前两只手撑地,后脚蹬在粪球上,倒退着就开始前进回家了。那雄赳赳的场面煞是壮观。而且粪球在行进的路上,会越滚越圆,越圆越完美。如果不幸,突然遇上一场大雨,在路上的屎壳郎的粪球就会被雨浇散了,所有的辛苦都会前功尽弃。而那散了的粪球,就会肥沃一两棵小草。雨过天晴,在粪球消失的道路上,屎壳郎就像空军飞行员一样,纷纷展开翅膀,在空中黑压压集结成队伍,跟踪牛群,去寻找新的牛的卧盘。
当然,今天无雨,看到屎壳郎的队伍已经行进在路上,我就开始行动,拦路打劫。
在这之前,我费了很多时间编笼子。我们草地上除了长草,还到处都是艾蒿、柳毛子。柳毛子,就是一蓬蓬矮墩墩的柳树林子。我劈下一捆柳树条,坐在阴凉下先把笼子编好。笼子一般要编两个,一个细条编成圆形的装粪球,一个粗条编成三角形的装屎壳郎.粗条的缝隙大,憋不死屎壳郎,还要留出一个门。待我拿着两个笼子,又跑到那盘牛粪那里时,那盘牛粪已经是一座空城,一片废墟。
我开始沿着屎壳郎留下的路线追击。很快,我就追上了这支负重的黑色队伍。我先逮屎壳郎,黑色的几乎个头差不多,没有太出色的,我一般不要。我在找金壳郎,也就是金色的屎壳郎,这种家伙个头庞大,身上金光闪闪,是屎壳郎家族中的贵族,非常美丽迷人。这种金壳郎从来不让我失望,每次我都能抓到一只。天高云淡,我今天运气最好,连续逮到了两只。我把这两只金壳郎放进笼子里,没要它们的粪球。它们的粪球推得不圆,这种漂亮的家伙活儿干得不好,一般都比较懒或者比较笨,但是由于形象好、头脑好,便成了屎壳郎家族的奴隶主。我找那些黑色的小屎壳郎,也就是那些臭奴隶,它们力气足、手艺好,推出的粪球又圆又大。我今天的笼子编得大,装进了十多个又圆又大又硬的粪球。顺便抓了几个黑色的屎壳郎放进笼子里,回去有压扁的好让它们再推圆,没事的时候,还可以放出来,看它们推着粪球比赛玩。
如果错过时机,屎壳郎们已经把粪球都平安地推回了家里,我就要到屎壳郎的家里去抢,打家劫舍。屎壳郎的家一般都住在比较细腻的沙土里,我很有经验,在沙漠里,拱起的一堆堆花状的沙土下面,一般都是屎壳郎的家,它们要把很多土推出来,在里面才能挖出一个大的地洞。它们的粪球就储藏在地洞里。
如果土是干的,证明里面的屎壳郎已经藏好了粪球不再出来了,或者还没有回来;土是湿润的,证明这个家伙推着粪球刚进家门。我就会扒开沙土,闯进屎壳郎家里,把粪球抢走,如果屎壳郎和我抢,我就把它也一起带走。
我今天满载而归。回家我把两个笼子很友好、大方地送给了雅图。我炫耀地说:看漂亮吧,送给你玩。
雅图很高兴,你自己编的蝈蝈笼子? 真漂亮。
我说不是笼子,里面的东西喜欢吗? 还抓了蝈蝈? 太好了! 雅图拿过来脸贴在笼’子上往里看,然后就尖声大叫:这里是什么呀? 不是蝈蝈,好像是屎壳郎。她又看另一个笼子:这里还装着粪球子,你咋把这些东西拿回家里来了? 太臭了! 太恶心了! 她把手中的两个笼子都甩了出去。然后跑到正在烧火做饭的我阿妈那里告状:阿蒙把粪球子和屎壳郎装在笼子里,拿回家来玩,恶心死了。
我阿妈很慈爱地笑着说:他从小就爱玩这些。咱草地的孩子都这么玩。
笼子被甩到了地上,没有坏,门却摔开了。一只金壳郎跑了出来。这个家伙,我说它就是聪明嘛,不推粪球,跑得倒是很快。一眨眼,就跑进了每天引牛粪火的柴火堆里了。我就扒开柴火堆去寻找,柴火堆里一片漆黑,我正要去拿电棒来照,忽然看见墙角里有了亮光。正是金壳郎躲在那里,它的两眼明亮,很威严地看着我,我有些惧怕,就不敢抓它了。
堆上柴火,我就起来了。屋里外面走了一圈,我还是放心不下,心里老想着金壳郎那双明亮的眼睛。鬼使神差,我又掀开柴火堆,金壳郎不见了。我放下柴火,也就放下心了。
半夜睡觉,我觉得脸痒痒的像有虫子在爬,用手拍,没拍到,却把自己给拍醒了。又觉得头发在动,一伸手就抓住个东西。那个东西在手里乱动,我一害怕,就甩到地上了。开灯看是金壳郎,仰着躺在地上蹬动着腿爪起不来了。
我下炕把它抓起来,它的眼睛还是亮光闪闪,我却不害怕了。我觉得那双眼睛很美,有点像女人的眼睛,好像还很忧伤,不是威严。再仔细看,眼睛的光也在黯淡,竟然看到了它的内心又苍白、又脆弱。我就又把它关进了笼子里。
那年夏天,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玩屎壳郎的兴致,也没给它们放粪球,这两只可怜的金壳郎,就在笼子里,挂在我房间的窗子上活活饿死了。
第六节
每天出去放牧,或者去上学,都要从牧村的东头走,那是进入东塔拉经常走的熟路。我却要绕着路走。刚开始雅图不知道也跟我绕着走,后来她发现,我总是很奇怪地先从牧村的南头出去,再拐向东,多绕出一段路来走,就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走路? 她说走东头是近道,要省很多脚步,应该直接走这里,何必往南绕一下。
我说我不喜欢从村东头那家的门前过。
她说那家有很凶悍的狗咬你吗? 我说没有? 她说那家是你的仇人吗? 我说不是。
她说那家人很霸道会打你,不让走吗? 我说不会。
她说那你为什么不肯从那家门前走? 我说不敢。
她说你为什么不敢? 怕什么? 我想说那家有鬼,而且是女鬼。但是我不能告诉雅图,我怕吓着她,其实更怕吓着我自己,我还没说出声,就已经胆怯了,好像鬼就藏在我的心里。我怕说出那家的姓氏和名字,怕见到那家的房屋和灯光,甚至怕见到那家的牲畜和活着的人。
那家的一切都令我惊慌失措、魂不守舍。我不但怕从那家的门前走,甚至在其他的地方,见到那家的其他活人,那家的牲畜,都让我恐惧。那家带给我的恐怖,一切都是配套的。那家的房子与众不同,四个角是向上翘起来的,从房前看像一张阴郁的怪脸。窗户比别人家的要小,对称地开在门的两侧,像一双忧伤的眼睛。那家的人耳朵也是像兔子一样向上翘起来的,眼睛比牧村里的人也要小,也是对称地长在鼻子的两侧,目光忧郁、恍惚。而且更奇怪的是,那家的牲畜,牛、羊、马的耳朵也是向上翘起来的,而且也都是小眼睛。牛眼睛像马眼睛那么大,马眼睛像羊眼睛那么大,羊眼睛像兔眼睛那么大,狗眼睛像鸡眼睛那么大。远远的,我就能认出来。我总是感觉那些向上翘起来的尖角,和黑夜一样魔幻的小眼睛,像阴雨天连绵起伏的乌云,漫无边际地向我压来。我就整天惊慌失措地东躲西藏。
我是在躲避,其实那家里没有更凶悍的狗,也没有凶恶的人咬我或者打我,但是我就怕从那家门前过。因为那家里曾经死过一个人,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漂亮的小眼睛汉族女人。是从很远的关里,可能是山西来的吧,那一家都是关里的汉人。那家的女人是在生孩子的时候死掉的。
我当时亲眼目睹了死亡现场。
那天阿妈被那家请去给即将生产的女人接生。阿妈像以往一样,很习惯地带上了我。我阿妈是我们科尔沁草原首屈一指的接生婆。可能因为我阿爸曾经是活佛的缘故,草原上的人们都叫我阿妈佛娘。人们可能相信她离佛的距离很近,也可能她真的是很有神通,反正大家都很信任她,希望她能给自己带来平安、吉祥。谁家有红白喜事,在生死现场只要她出现,人们的心里就好像有了主心骨。还有就是她的面孔,人家都高兴或者都痛哭的时候,她总是很平静。她的本事和理智,赢得了人们的信赖和尊敬。甚至有的时候,草原上的人们在背后都要夸张地把佛娘神化。当面没人敢说,她不喜欢。
整整一天一夜,阿妈忙得满头是汗,手忙脚乱,还是没有救活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