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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下,落到卢象升死去的尸体上,落到杨延麟的肩上,头上……雪一直落,这个冬天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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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老营,洪承畴中军节帐。
现在的洪亨九已经将中军移动到距离济南不过五十里的地方,与此同时,明清两军十多万人马正在济南、东昌、兖州三府捉队厮杀。
两军主力战兵、辅兵,在加上明军征召的山东民夫和建奴充实到军中的生口俘虏,双方共动用了三十多万人,战况不可谓不空前。
所谓大决战,并不是双方将所有人马都拉到一个约好的地点,然后锣鼓一响,大家提着兵器扑上去那么简单。
实际上,各路人马分布在几百里长的战线上,以堡、寨、城为依托,或攻或守,一步步都试图将战局向有利于自己一方扭转。
“总制,蓟镇的三个营盘已经被建奴攻破,镇军如今正聚在许官店固守,发快马过来求援。”曹变蛟快步走进节帐,低声禀告。
节帐中已经挤满洪承畴的扈从,都在小声议论着个什么,一面偌大的舆图摆在地上,有几个幕僚正蹲在图前争执。再加上如流水一般跑来的传令兵,整个中军节帐中热闹得如同菜市场。
洪承畴坐在交椅上,以手扶着下颚,表情木讷,对曹变蛟的话置若未闻。
而大学士刘宇亮却搓着手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口中喃喃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洪亨九,你快想个法儿啊!”
曹变蛟:“总制,总制……”
一个幕僚朝他摆了摆手:“曹将军,不要再催了,没用的。”
曹变蛟有些郁闷:“蓟镇军正好守在平原和禹城之间,若是被建奴一点突破,咱们全线就要崩溃了。况且,一镇主力被围,若是有个好歹,动静实在太大,我军承受不了这样的损失,必须得救。”
幕僚:“救,如何去救?总制手头的所有活动的人马都放出去了,哪里还有一兵一卒可使?就连山东兵,刘泽清部也被押上去了。”
曹变蛟大吃一惊,忍不住问:“其他战线的形势已经严重到这等地步了?不可能吧,马科他们会这么苦?”
曹变蛟乃是秦军悍将,自带兵以来,就没吃过什么败仗。他以前一直在山、陕同农民军作战,打得也顺手。对于建奴,还是一无所知。对于关宁、宣大军谈建奴色变,内心中还是颇为不屑的。
在他看来,关宁、宣大对建州做战之所以屡战屡败,还不是因为统帅懦弱无能。高起潜这种混帐东西带兵,能打胜仗才是怪事。
对于洪承畴的用兵手段,他还是非常信任也非常佩服的。感觉,这次山东之战,若是有洪总制主持,不说大获全胜,同建奴打个平分秋色还是可以的。
可现在看去,洪承畴一脸的麻木,其他各人都是满面的惊慌,曹变蛟心中不觉一沉。、
那幕僚沉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曹将军先前不在,大约还不清楚此时的情形。今日一大早,我大明各镇军马就受到多尔衮和多铎的全军突袭。各军的据点和堡寨接连失守,到处都是求援的急令。想不到这建奴竟是如此能打,区区几百人马,就敢攻我数万大军坚守的寨子,总制也是无法可想。到现在,不但蓟镇,宁远军已经崩了,山海镇正朝老营方向收缩。至于宣府和大同,却是彻底崩溃。还好今日雪实在太大,不利建奴追击,否则,到晚间,不知道还有多少士卒能够平安回来。”
说着,那幕僚就以手指着地上舆图将目前的敌我态势大约说了一遍。
却见,舆图上,明军的一线长蛇阵已经被清军撕出了几道缺口,七零八落地散在济南府地界,已经不能成其为阵势了。
曹变蛟额上有冷汗淋漓而下:“糟糕了,糟糕了,这一仗吃的亏还真是不小。”
“不过,我军算是吸引住了建奴的所有主力,战略目的已经达成。”那幕僚见曹变蛟神情抑郁,安慰道:“咱们这边打得越苦,高起潜那边就更容易进济南。”
曹变蛟突然愤怒起来,低声喝道:“就为了他高某人为了进济南,这么多儿郎要战死沙场。这仗,怎么也能这么打?”
幕僚听到他口吐怨言,惊得面色大变,低声说:“曹将军慎言,这可是总制定下的计划。”
一直坐在那里发呆的洪承畴缓缓道:“必要的损失还是要的,济南快守不住了,若不抓紧时间送一支部队进去,激励城中军民的士气,一旦城池有士,山东之战也不用打了,我等也没办法向天子向天下百姓交代。曹将军的担忧某知道,不过,今日雪大,我军虽有挫折,尚不至于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曹变蛟:“是,总制……看样子,今日是要打一场窝囊仗了。关宁、蓟镇、宣大都打得困难,也不知道其他几路兵马如何?”
实际上,这个问题问起来也没有任何意义。这五镇才是山东战场明军战场的主力,其他部队也不过是敲敲边鼓罢了,对于局势也没有丝毫影响。
听到他问,一直在帐中焦躁地走来走去的刘宇亮停了下来:“对,还有宁乡军呢,他们现在如何了?”
一个幕僚苦笑:“没有任何消息。”
刘阁老怒道:“如此激烈大战,一句没有任何消息就能打发老夫吗?”
幕僚:“阁老,宁乡军这次的主要任务是牵制住敌人的游骑,防止建奴迂回穿插。他们的步卒都放在老营里没有出动,所部都是骑兵,来去如风,这么大风雪天,如何知道他们现在何处,宁乡骑兵军已经同老营失去联络两个多时辰了。”
说着话,幕僚抬头对洪承畴道:“总制,各部都受到不小压力,离天黑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得早做准备了,不然说不准各镇兵马都会被敌全盘吞掉。”
“是啊!”帐中众人纷纷点头。
洪承畴这才抬起头来:“命令各部不要再出击了,向中军老营收缩。”
这仗打到现在,算是结束了,明军已败。
他心中有些丧气:都是打老了仗的人,老夫今日对上建奴怎么就败得这么憋屈?部队已经支撑了一个上午,希望王允成能够护着高起潜顺利抵达。
曹变蛟:“对了,岳托部不是出了一支偏师吗,他现在又在何处?”
一个幕僚回答道:“岳托部出动之后,斥候撒得很开。各镇派出去的夜不收死伤惨重,已经不敢靠近。到现在,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岳托现在何处?”
“什么,岳托不见了?”洪承畴愕然地叫出声来:“多久了?”
“回总制的话,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洪承畴:“快,将手头的探马都派出去,某必须知道岳托现在何处,又在干什么!”
一种强烈的不安从心头升起。
既然定下收缩部分的决策,洪承畴的命令如流水一般出去。
大军撤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又过了三个时辰,累了一整个下午,突然,有探子回来,趔趄地冲进中军节帐:“总制,总制啊……高公公公公他……”
神色中,全是惊恐。
“怎么了?”洪承畴猛地站起来。
斥候:“川军在进济南的路上遇到岳托主力伏击,全军覆没。高公公和王将军……头颅……”
“啊!”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帐中所有人都大声惊叫起来。
败了,这次济南之战是彻底地败了。
516。第516章 不合常理的山东之战
“什么?”洪承畴和刘宇亮同时惊问:“说仔细点,可曾看错?”
斥候:“阁老,总制,川军王允成部全军覆没。高公公和王将军的头颅,正悬在奴酋岳托的大麾之上。属下等已经靠得足够近,看得真真的。建奴……建奴似乎有心示威,我等挨过去时,敌人侦骑并未出动驱散……”
“啊!”刘宇亮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张脸变得惨白。此次建奴南侵,已经将大明朝打得颜面尽失。一个督师殉国,一个司礼建内相阵亡,一营以上的军队被成建制歼灭,可谓开了国朝立国以来对外用兵的先例。
虽说文官对太监心中鄙夷,可高起潜好歹也是内相,是大明朝的脸面,就这么死在战场上,乃是空前耻辱。
而且,经此一战役之后,明朝进入山东大军的援军别说退敌,就算是解济南之围也是没有任何心气了。各镇大军已经没有丝毫与敌沙场对绝的勇气,不溃退就算是好了,还谈何进军?
难道济南要丢,难道又要开丢失一省首府的先例?
“我等又该如何向朝廷交代啊!”刘宇亮一双脚颤个不停,整个人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
刘宇亮这人本就是一个老官僚,并没有什么才能。他之所以做到内阁辅臣的位置上,说穿了就是熬资历。熬到那些才学出众的阁老们一一被崇祯皇帝给换掉,实在没有人顶上去时,才顺利上位。崇祯皇帝也是没有法子——夹到盘子里好歹也是菜。
他这人没有担待,也没有胆识。在真实的历史上,刘宇亮出京视师之后,因为畏惧建奴,死活不肯上前线。成天就带着人马在京畿地区转圈圈,尽量避免和敌人接触。
卢象升以身殉国的消息传来之后,刘宇亮被吓得站立不稳,无法走路。
等到回过神来,刘阁老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如何退敌而是自己的安全。于是,他直接掉头朝北,直接逃进保定秦军老营,躲进保定坚城中直到这一战结束。
刘宇亮的畏敌不前,尸位素餐,在建奴抢劫河北和山东北归之后,自然受到了朝廷的追究,被削籍,免去了所有官职,赶回家养老去了。
在这片时空中,刘阁老之所以躲进宁乡军中混天度日也不奇怪。
洪承畴也是一脸的苍白,仗打成这样,即便他有三头六臂,也是无发可想。
成建制被人消灭了一支军队,还丢了一个司礼监内相。建奴的剽悍凶猛,已经彻底将明军的士气击垮,这场战场,明军却是输了。
济南……要丢!
那个斥候说着说话,突然哀号一声:“总制,阁老,实在是太惨了,太惨了。大清河河面上全是川军弟兄的尸首,从西岸铺到东岸,跟桥一样。尸体一层压一层,被人血凝成一块。有的人一时没死,在下面叫着喊着……可我等又有什么办法,都凝住了……那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小……”
大帐中所有人都沉默起来,空气凝结得快要让人窒息。
洪承畴的手微微颤抖:“川军还有多少人活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斥候大概是受了很大的刺激,顾不得体统,惊声叫起来,不住摇头:“也许有人活着,也许一个也没回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混帐东西!”有幕僚怒喝。
斥候:“我真得不知道,川军完了,完了!”说到后来,竟哇地哭出声来。
洪承畴一挥手,“下去休歇吧!”
两个卫兵走进来,将那个斥候架了出去。
等到斥候被送走,曹变蛟才小心问:“总制,事已不可为,接着又该如何,还请总制示下。”
洪承畴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翻腾的无内平静下来:“还能如何,依旧命各军向老营收缩,彼此之间互相呼应,休要让建奴乘势占了便宜。岳托打掉川军之后已经腾出手来,他用兵素来狡诈,须防备他夹击我军。这个老奴,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传令各军,让他们快一点,快一点……”
说到后来,洪承畴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显然已经失了方寸。
没错,用腹背受敌来形容此刻的明军却是相当贴切的,关键是明军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士气。
距离天黑还有这么长时间,各部能顺利收缩回老营吗?
洪承畴没有半点信心,他正能坐在帐中等着。
所有的人也在等。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消息过来,说是山海关的镇军在同多尔衮鏖战一日之后,终不能敌,死伤颇重。得中军行辕的命令之后撤退,已平安撤下来了。
“退回来就好,退回来就好。”洪承畴喃喃地说。
接着,不片刻,宣府军也退下来了。
大同军、太原军退下来了。
山东军平安回营。
宁远军虽说已经溃散,但等回到老营,已经保持着完整的建制,想必在未来一两日之内,溃兵能够回归建制。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大概计算了一下,各军都还保持完整,没有吃太大的亏。
洪承畴总算松了一口气,蓬一声坐回椅子,以手抚额:“总算是回来了,回来了,军队还在。某总算还保留了一丝反击之力,这山东还没完全丢给建奴。否则,某只有一死以谢君王了。”
说到这里,他只感觉心力憔悴,身子骨就如同要散架一般。
其他人也都露出一丝笑容:除了川军被人彻底吃掉,各镇都还完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刘宇亮还在不住地问宁乡军去哪里了,怎么还没有消息回来。问到后来,刘阁老几乎要爆发了,一张脸黑得如同外面落雪的天空。
“是啊,宁乡军去哪里了?”洪承畴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还有,岳托在消灭川军之后,怎么没有任何动作,这不合常理啊??”
确实,仔细想来,这一战有许多疑点。
按照洪承畴战前的布置,六镇主力同时出击,吸引建奴主力的注意力,掩护高起潜进济南。
建奴实际上分成三股,多尔衮部实力最强,岳托部次之,多铎部力量最弱,但骑兵最多。
明军六镇人马的主要任务是拖住多尔衮和岳托,至于多铎部,则交给宁乡军新组建的骑兵。
却不想,仗刚一开打,岳托就盯上了高起潜,识破了明军统帅部的战略意图,以精锐主力突袭川军,阵斩高起潜和王允成。
按照斥候的报告来看,岳托突袭高部一战时间拖得并不长,也就是一个多时辰的事情。换成他洪承畴是岳托,在全歼川军之后,大可挟大胜之威继续前进,寻明军主力决战,继续扩大战果。
可说来也怪,岳托竟然撤退了。
岳托老奸巨滑,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不可能,不可能的?
最最奇怪的时候,多铎部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对于洪承畴来说尚是未解之谜。不但是多铎,就连前去纠缠多铎部的宁乡骑也是平空消失。
难不成宁乡军咬住多铎了,如果是这样,孙元那边应该有消息过来的。
而且,从宁乡军出发到现在,已经快一天了。就算他们找到了多铎的骑兵,也不可能纠缠这么长时间。
以建奴的剽悍,又是主力精锐,孙元必败,能够坚持一个时辰就算是一等一的强军。
这仗,越发地叫人看不明白了。
作为一个军事经验丰富的统帅,洪承畴什么样的仗没打过。可想今天这种乱仗、破仗,莫名其妙的仗,他却是第一次碰到,脑子顿时不够用了。
回头一想,洪承畴又是一阵丧气。这一仗出六镇主力,已经动用了大明朝九边中六成一上的兵力与敌决战。可建奴岳托部却突然撤退,多铎死活也不露面。也就是说,六镇主力面对的不过是区区一个多尔衮,可结果却被多尔衮一人打得满地找牙。
如果岳托和多铎同时加入战团,这一仗,也不知道明军能否顺利地撤退下来。
建奴的剽悍勇猛,竟至若斯。
洪承畴心中升起了一股寒气,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接替卢象升总督天下援兵之后,洪承畴还踌躇满志要在山东大干一场。如今看来,能否自报都是未知之数。
“或许,某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打败建入寇大军,不是解济南之围,而是尽量保全九边精锐的元气啊!”洪承畴暗想,心中莫名地有这一种悲愤之气:“我大明朝的军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感染到洪承畴的抑郁之气,众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只刘宇亮还在不住问宁乡骑兵去哪儿了,又叫嚷着让再派斥候出去寻找。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斥候冲进来:“总制,阁老,有宁乡骑兵的消息了!”
刘宇亮急问:“孙元再哪里?”
斥候单膝跪在地上:“禀总制,禀阁老,孙元将军已经咬住建奴多铎部,两军正在交战。”
“啊,找到了多铎部了。”洪承畴面容一喜,然后又面色大变:“快,传我命令给孙元,就说事已不可为,让他立即将部队撤回来。”
刘宇亮也醒悟过来,急道:“对对对,让他撤退不要再同建奴死拼,保全自己为上,撤退……”声音都变了。
如今,川军全军覆没,高起潜和王允成的脑袋都被人砍下来了。就算孙元咬住多铎部,拖延一些时间,又有什么意思?
反平白付出不必要的牺牲。
517。第517章 怒涛
斥候却没有动。
刘宇亮大怒:“你怎么还不去?”
洪承畴却颓然一挥手,对那个斥候道:“退下吧!”
“是,总制。”
刘宇亮急了眼睛:“洪总制,怎么不派人就传令?建奴凶残,若是宁乡骑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不不不,你得马上派兵过去将他们接回来。”
说到这里,他已经有些急噪了,将一句话翻来覆去地重复。
对于孙元的宁乡军的战斗力,刘宇亮有着强烈的信心。当然,只是对孙元的步兵。
他记得以前自己听孙元说过,对于骑战孙元却不在行。甚至还开玩笑地说:“阁老,若说起以步破骑,我孙元有的是千般手段。可若谈到使用骑兵,只怕连关宁军都不如。我的骑兵还都是请人帮训练出来的,现在只不过一百人,根本就谈不上任何战斗力。如果遇到建奴,最好的作战方案就是立即撤退,又多远跑多远。”
孙元的话刘宇亮是绝对相信的,更何况宁乡军骑兵现在膨胀到一千之巨。士兵们来自其他六镇,良莠不齐,号令不一。只怕人越多,战斗力越低。
这次遭遇多铎的骑兵大队,孙元估计回带着骑兵同他们纠缠不休,以期拖延时间,方便高起潜进济南。问题是,高起潜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