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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着朝朱玄水点了点头,然后将短刀收回鞘中,以一只手提着儒袍的下摆,从容地朝台阶上走去。
朱玄水这才醒过神来,大步跟了上去。
厅堂里面的声音大起来,清晰起来。
传来一个军官的叫声:“方指挥,方指挥,明日黎明咱们就要撤出泗州,咱们辛苦了这几日,怎么着也不能空手走吧?本打算再问杨知州要些钱粮的,可这孙元端的可恶,竟然提前开了府库去了银子上城劳军。现在,杨老大人已经是穷光蛋一个,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依属下看来,索性带着军队先将城中的富户给抢了。反正明日贼军就要破城,到时候他们手头的钱财岂不平白便宜了贼人。”
“对,先抢上一把,咱们守几日泗州,士卒多有折损,总不可能叫我等白忙一场吧?”其他军官也都大声叫嚣着。
“住口!”方日昌愤怒地大叫起来:“这贼军随时都可能打进城来,你们若是去抢劫富户,动静一大,难免惊动高迎祥。到时候,他若来拣便宜,咱们跑都跑不掉。如今,这泗州城已经被姓高的围得水泄不通,等下出城突围,也不知道要死多少弟兄。咱们若再抢劫泗州,累个半死,天亮的时候哪还有力气逃命?”
“可是,指挥使,咱们平日间苦惯了。如今好不容易碰到打仗,有了个生发的机会,这么错过了,下一次却不知道要等稻何时?”
“是啊,是啊,咱们也不贪,随意抢几家大的商号就成。听我手下的探子来报,孙元那鸟人起了库银,找了四大家商号,将那两万两银子尽数兑换了。如今,正合适咱们去抢。”
“对对对,指挥使,动作快,小半个时辰就能弄好,下令吧!”
“下令吧!”
银子是白的,眼珠子是黑的,众军官都大声叫嚣起来。
“果然是想弃城而逃,看来,这方日昌的道德水准也比我孙元高不了多少。”孙元心中冷笑,伸出手去,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记。
233。第233章 杀场
敲门的声音在一片喧哗声中是如此的刺耳。
瞬间,厅堂之中安静下来。
然后是军官们的喝骂声:“谁,什么人在偷听,卫兵,卫兵!”
就有人跳起来,朝门口跑来。
孙元顺手将大门拉开,微笑道:“属下孙元,见过指挥使大人,见过各位将军。”
表情上却没有任何恭敬之意,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刚才孙元已经在外面听半天了,原来各位将军是要撤退啊!孙元也是大河卫的千户,怎么各位长官要走,也不带上末将,这不是要让末将没于危城之中吗?”
说着,就给朱玄水递过去一个眼色。
朱玄水回意,向前一步,将大门把住。
看到孙元,又知道他偷听半天了,方日昌面色大变,喝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先叫人过来通报。你擅离职守,擅闯我大河卫节堂,该当何罪?还不快快跪下,听候发落。”
“擅闯节堂,呵呵,好大罪名。”孙元依旧笑着,“这情形好生眼熟,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我得想想。”
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来了,这不是林冲进白虎堂吗?”
《水浒传》的故事,厅堂中的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听孙元将自己比拟成高俅,方日昌一脸的铁青:“孙元,你不是能打吗,反正有你守在城墙上,贼军就别想入城。仗都你一个人包了,还要咱们做什么?爷爷留在城中,也挡了你立功受赏的路,我走,给你机会。你一个人守住泗州,再加上你在滁州的擎天大功,将来至少是个总兵或者游击将军。到时候,爷爷见了你,也得叫你一声官长。这是在提携你,你又该如何感激老子?”
“哦,如此说来,末将还真的要感谢方指挥使了。”孙元收起笑容:“可是方指挥,你为何要杀我卫兵,又劫我信使,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世上的事情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方指挥将我宁乡军的军官尽数调走,又要拆散我手下的军队,请问,这也是提携?”
方日昌没想到自己做得如此隐秘的事情,孙元竟然知道了,面色一变,狞笑道:“老子眼馋你的军队,想拿来自己使又怎么了,你咬我鸟?孙元将来说不准会大富大贵,可你现在却是爷爷的手下,是虎你给我卧着,是龙你给爷爷盘着,又怎么地了?来人,将他给我拿下,押上城墙去守城。若敢下城一步,立即斩首。”
这下,他算是彻底跟孙元翻了脸。
可喊了几声,却没有任何一个卫兵进来。
孙元扑哧一笑,故意逗着方日昌:“方指挥,何必呢,城墙我孙元肯定会上的。孙元深受朝廷恩典,自然要与四州城共存亡。可不像方指挥,一遇到敌人,首先就想着丢下百姓逃命,临走之前,还要抢上一把。嘿嘿,你们的下限还真是超过孙元的想象啊。孙元怎么有你们这么一群禽兽一般的上司和同僚?”
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地解着衣带,等到话一说完,呼一声就将整件大袍扯下来,扔到地上。
在灯光中,孙元身上用钢环和人发串成的锁子甲闪烁着寒光,一股杀气在厅堂里弥漫开来:“对于禽兽,只能杀之为快!”
手一翻,短刀就刺进身边一个军官大张的口中。
一截血淋的刀尖从那人的后脑出来,显然是活不成了。
见孙元悍然杀人,众人一片大乱,有人在抽刀,又人则朝旁边躲闪。
一个千户一刀朝孙元砍了,孙元只微一偏头,任凭那人的腰刀砍在自己肩上,顺手一刀从他下巴入,直接刺进脑子里,顿时将他了了帐。
说是迟,那时快,好个孙元,一跃而起,脚尖在地上一点,朝前扑去。
又是两把腰刀刺来,正中他的心口和小腹,可惜都被锁子甲档住。
孙元一刀其中一人执刀右手砍断,左手掏出手铳顶着另外一人的脑门砰一声击发。
那军官的脑门顿时出现一个黑色小洞,却没有血流出来。
转眼,孙元就杀两人,重伤一人。
快得让人目不暇接,众军官欺负老百姓勇猛强悍,可碰到真枪真刀的生死厮杀时,一个个却胆小如鼠。
“轰!”一声,军官们没命地朝门口涌去。
可一道刀光闪来,冲到最前头的那人竟被朱玄水直接砍成了两截。朱玄水的武艺可比孙元这个门外汉强太多了,当初,就连费洪也在他手下吃了不小的亏。费洪就曾经说过,如果生死相搏,他未必能在朱玄水手下走上三招。
实际上,真正的国术高手交手,一招就能分出生死。
这也是孙元这次将朱玄水带过来的原因,有这么个大高手在,自己也多了一份杀掉方日昌的把握。再说,朱汀是朱玄水的独女,心肝宝贝一般,朱千户自然要亲自过来解救女儿。
孙元杀人只凭着一股蛮力和气势,而朱千户则很讲技巧。他手中的刀在砍中人体之时特意避开了坚硬的骨骼,从骨缝入,庖丁解牛般,“唰”一声就将人分成两段。
刀光在灯火中飞舞,蓝盈盈煞是可怖,其中竟不带一丝血迹。
朱玄水武艺既高,身上又穿着刀枪不入的铠甲,这下只攻不守,武艺更是凭空增加了五成。
一刀下去,就有一个大河卫军官彻底地闭上眼睛。
转眼,门口已经躺了一地尸体。红色的血在地上热腾腾流淌。
“砰砰,砰砰!”
“杀进去,杀进去!”
外面乱起来,想来定然是孙元的亲卫听到那一声枪响,全队出动,杀进衙门里来了。
孙元刚才胸腹之间被人刺上两刀,虽然有软甲在身,没有受半点伤,可已经被刺得痛不可忍,手下不禁一缓。
这一缓,方日昌就已经冲到大门口。
按说,以方日昌的武艺,又如何是朱玄水的对手。
可说来也怪,朱玄水突然将刀往身后一背,左拳挥出。也不见他如何使力,方日昌就腾一声倒飞出去,落到孙元脚下。
孙元一脚睬住他的胸口,喝问:“汀儿呢?”
234。第234章 彻底乱了
却见,方日昌嘴角和耳朵里有血沁出来。
却原来,朱玄水恨这厮虏了自己女儿,先前又听孙元说朱汀被人用乱箭射倒在地。若非女儿身上穿着软甲,只怕同他已经是天人两隔了。不过,朱汀腿上受伤,依旧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心如刀搅。
朱玄水这一拳含愤而出,乃是他一身武艺的精华。
朱副千户早年投靠到九千岁麾下时,也曾经风光过一段时间。位高权重,加上家传武艺将基础打得极牢,如果愿意,什么样的绝学学不来。他步入中年之后,武艺逐步由外入内,将早年从一个武当道士那里学的内家拳练得臻于大成。
顿时叫那方日昌内脏出血,眼见着就要不成了。
听到孙元问,方日昌一怔,然后破口大骂起来:“孙贼,爷爷就算是做鬼也放不过你……你杀了爷爷,看你怎么向我大河卫所有官兵,向范部堂交代……”话还没有说完,一口大血噗一声喷出了,射了孙元一脸。
孙元冷笑:“你肢解我的部队,抢我战马,又要送我上城墙送死,处心积虑,恶贯满盈,可没想过向谁交代?可见,这人的官职只要做得一定程度,杀区区一人,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孙元之所以被你这贼子觊觎,还不是因为我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可惜啊,你这贼子却没想到,某以滁州大战的绝世功劳,又有卢督师的慧眼青睐,将来的造就还会小,卢督师可舍不得我这员虎将。汀儿呢,在哪里?”
方日昌只不住吐血,却不说一句话。
朱玄水扑上来提着他不住摇晃,血红的眼睛:“还我汀儿,还我汀儿!”
孙元这才猛地清醒过来,这个方日昌可不知道朱汀的名字和身份,忙喝问:“那个高个子姑娘你关在哪里了?”
可惜方日昌眼神开始涣散,渐渐地,身子如米口袋一样软下去,自是再活不了啦!
抬头看了看厅堂中,十几个大河卫千户以上的军官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经此一战,整个大河卫的指挥使、副指挥使、佥事、镇抚被孙元和朱玄水杀了一大半。
朱玄水的外套也脱掉了,锁子甲的钢环和人发上不断有血珠子滴落在地,看起来如同地狱里出来的杀神。
“将军,将军!”
三十多个卫兵提着火枪冲了进来,眼前都是亮闪闪的带血的刺刀。
孙元:“如何了?”
卫兵们同时笑道:“将军你也是太小心了,这大河卫的兵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咱们宁乡军可是在战场上打出赫赫威名的,刚放上一排枪,这里面的蠢货们就散了个干净。先前将军本就不该独身犯险,直接带咱们杀进来就是了。”
孙元:“若是直接杀进来,须提防走脱了方贼,咱们人实在太少,还是直将其拿下稳妥。”
说着,他又叫了一声:“快快快,搜索后衙方日昌的房间,朱姑娘在那里。”
话还没有说完,朱玄水已经率先冲了出去。
还好,在方日昌的的房间中找到了朱汀。
这为性格火暴的大姐被捆得跟一只粽子一样扔在墙角,身上满是血迹。
孙元见到朱汀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脸,又想起当初在清流关时她所受的伤都还没有好,如今又伤了腿,心中大痛。正要上前松绑,朱玄水就抢先一步跑到女儿身前。
他大约也是急了眼,老半天也解不开朱汀身上的绳索。
正急得一头大汗,朱汀突然抬头看了孙元一眼,恶狠狠道:“孙小贼,我身子是干净的,我没让你丢脸。”
话刚一说完,她一张苍白的脸上已满是红霞。
既然她在大大咧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中话来,依旧有些不好意思。这话,已经明白地向世人表明了自己和孙元的私情。
朱玄水一颤,停了下来,愤怒地看着孙元,目光好象要噬人的猛兽。
朱汀有些害怕起来:“爹爹……”
朱玄水转头对其他士兵吼道:“都给老子滚出去!”
士兵们如蒙大赦,纷纷提着火枪跑了出去。
朱玄水一把抓住孙元的领口,喝道:“孙元,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孙元也大觉尴尬,低声道:“朱千户,孙元上面尚有老母,这事得等回到宁乡之后禀告母亲之后才能……才能请媒人上门……孙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就怕高攀不上朱姑娘……”
听到孙元这话,朱汀更是羞得将头低了下去,但却忍不住偷眼去看孙元,眼角全是爱意。
朱玄水松了一口气,放开孙元,道:“放心好了,以你绝世之功,将来朝廷少不了有恩典的。等到此间事了,我会带上银子去北京替你活动的。希望你不要忘记现在所说的话,否则,朱某当和你不死不休。”
朱汀大急:“爹爹,你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孙元:“对对对,先过了今夜再说。”
他掏出短刀割断了朱汀手上的绳索,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潮水般的喊杀声从外面传来。
三人同时抬头朝外面看去,却见外面已经起了好几处火点,到处都是人在喊“城破了,城破了!”泗州城的夜空已经被火光照亮了。
孙元:“那两人也动手了,却不知道汤问行那边进行得如何了。走,咱们上城墙去。”
朱玄水忍不住问:“孙元,听说你派他出城去招安一斗谷黄龙。据我说知,这个黄龙可是高迎祥手下最受信任的头领之一,切你以前同他也没任何交情,他会答应受朝廷招安吗?”
孙元道:“一定会,肯定会的。”
声音异常的肯定,这可是写进历史书里的,应该不会出任何意外。
扶着朱汀出了州衙,孙元和朱玄水才发觉问题有些不对劲。
却见满大街到是疯狂的士兵和百姓,来回奔突,仿佛一群盲目的苍蝇。有的士兵背着包袱匆忙地向东城门逃;有的士兵腰杀系着人头,手中提着带血的刀;有的人手上甚至还拖着一个妇人,任凭那无辜的女子在后面大声哭喊……与此同时,整个泗州都笼罩在一片惊呼、惨叫和痛哭声中……原来这些兵痞们竟然在趁火打劫祸害百姓。
城破的谣言实在惊人,几乎整个泗州城都被惊动了,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孙元吃了一惊,他派两个手下去放火,为的不过是给大河卫制造混乱。不然,若叫城中其他大河卫的官兵知道方日昌等军官被自己屠戮一空,带兵过来报复就麻烦了。
但他还是高估了卫所兵的军纪。
乱了,整个泗州城彻底混乱了。
235。第235章 信号
到处都是溃兵,不过泗州城已经被高迎祥围得水泄不通,大河卫士兵和城中百姓就算想逃也无处可去。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所有人推着车,扛着行李,提着兵器在城中乱跑乱叫,仿佛只要这样跑下去,就能找到一条生路。
提着刀赶开了几个正在试图抢劫的卫所兵,孙元心中一阵懊恼又是一阵紧张,可以说,这场混乱因他而起。城中这么大动静,高迎祥不可能不知道,他如何能够放过这个破城的好机会。这个时候,只需派出一个千人队,就能轻易拿下这座城池。
真到那个时候,他孙元和汀儿父女也别想再从这座危城中逃出去了。
如今,摆在孙元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立即出城逃生;二则是继续先前的招安计划。
但第一条路现在已经没有可能实施,城中实在太乱,仓促之间根本就没办法将被方日昌抢去的战马拿回来。没有马,在如此混乱的情形中,别说逃跑,就连出城都难。第二条路也有风险,因为孙元不敢肯定一斗谷会答应投降,毕竟受招安出卖高迎祥的事发生在半年之后。如今的黄龙和张二究竟是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
“走,上西门城墙去!”孙元连声催促,欲伸手去扶朱汀,却被朱玄水恨恨地瞪了一眼,只得悻悻地收回手来。
街上的人逐渐多起来,走到最后,满街满巷都是逃难的百姓,到处都是“城破了”的声音。谣言和黑夜里的大火,让泗州城彻底失去控制。
孙元等三十来人全副武装,刚开始的时候,别人还不敢靠过来。可走到最后,百姓也顾不了那许多,黑压压的人头如浪潮一样不断涌来,竟差点将他们给冲散了。
他心中一阵急噪,抽出短刀。遇到这种情形,动杀戒是最好的选择。可今天夜里,百姓们所受的劫难可谓都引自己而起,他心中满是愧疚,又如何下得了手?
可就在这个时候,朱玄水突然大喝一声,抢过一个卫兵手头的火枪,调转了,将枪托使劲地朝前砸去,喝道:“动手,给我砸出一条路来!”
一个百姓额头上中了一枪托,满面鲜血地倒了下去,估计是再站不起来了。
有他起了头,孙元手下的卫兵同时发出一声喊,将枪托如雨点一般砸下去。
到处都是惨叫声。
孙元心中一片冰凉,却没有再说什么,只叹息一声将双目闭上。
一只细长但有些粗糙的小手伸过来,拉着他不住向前,感觉这只手的主人脚步有些趔趄,不用问,定然是朱汀。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孙元的脚尖突然踢到什么坚硬的物体上面,疼得钻心。睁开眼睛一看,众人已经来到西门城楼之下,而他的脚尖正要踢中上城的台阶。
城墙上面的守军已经逃之一空,就连百姓也只剩稀稀落落的几人,都是一脸苍白地左右看着。
城头熬制金汤和铅汁的篝火已经熄灭,陶瓷油罐碎着一地,钉车、撞车也解了体没有过问。
这样的情形,已经没有城防可言了。
城墙西面是高迎祥连绵十里的老营,城中则是混乱的灯火和人潮。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片绝望,都知道不用等到明日,这泗州城搞不好一两个时辰就会陷落。
夜风呼啸着在雉堞的垛口中掠过,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叫人听得心中一阵阵发冷。
被卫兵们簇拥着上了城墙,站在墙上,孙元不忍心看城内的情形,只将目光落到天边闯军的老营里。
那边,贼军军营的灯火开始多起来,显然他们也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