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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贞看着他，愕然，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放大。
“罢了，朕今儿个也乏了，你且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光绪疲惫地挥了挥手，道，“小钟子，给福晋安排住的地方。”
钟德全不由一愣。婉贞福晋不是来侍寝的么？要安排什么地方？
“这……”他为难地看看婉贞，又看看光绪，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光绪见他迟疑，火气不由得又“噌”的一声串了上来，怒道：“怎么，如今朕连这点儿主都做不了了？！你究竟是谁的奴才？！”
钟德全一个激灵，急忙应道：“是，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反正婉贞福晋已经留了下来，对上头也算有个交代了。至于要不要她侍寝，那是皇帝说了算的事情，谁也没法逼着皇帝上床啊！就连宁寿宫的那位都不成。所以他这个小太监还是不要去多管闲事的好，管好自己的小命儿就行了。
婉贞却疑惑地看着光绪。
不是说让她留下来陪他说话聊天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要休息了？既然这么早就休息，为什么要让自己留在宫里？现在时间还早，回家去是绝对来得及的，如果真有必要，明天再来不也是一样的吗？
但这些疑问她只敢放在肚子里，知道问也没用。命令是慈禧下达的，光绪也只能是被动接受，他能知道什么？难道真的要自己找上慈禧去质问不成？活腻了也不是这种找死法啊！
光绪已经被今天的事情弄得有些精疲力竭了，他身体本就不大好，此时更是觉得疲惫不堪。
随意地挥了挥手，他道：“婉贞，你且下去歇着，缺什么只管说。除了自由之外，朕这个地方还是应有尽有的。”他自嘲地笑笑，“朕累了，先去休息了。”
婉贞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臣妾遵旨。皇上早点歇着吧，别累坏了身子骨可就不好了。”
光绪笑了笑，转身离去了，剩下婉贞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正好此刻一个宫女从侧门走了进来，对她说道：“福晋，奉钟总管的命令，奴婢带您去歇息吧。”
婉贞无奈地点点头，看来自己真的要住在皇宫里了呀！真不知道这究竟是福是祸。
“带路吧。”她道，然后转身跟着宫女去了。
一宿无话。
第二日，宁寿宫里，一早起来，慈禧照常处理了公务，日上三竿的时候，终于得以喘一口气，斜靠在榻上，抿了口茶。
“小李子。”她轻声叫道。
“奴才在。”李莲英立刻微微躬着身子，来到她面前，“老佛爷有何吩咐？”
“昨晚上……怎么样？”她淡淡地问，然而语气中还是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点点的紧张。
这其实是非常难得的了。这么多年，能够让她如此不确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李莲英身为她的贴身太监，最宠信的人，又如何不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当下急忙说道：“回老佛爷的话，婉贞福晋确实是在瀛台住下了。可是……”
“可是什么？”慈禧心底一沉，眉头皱了起来。
难道终究还是失败了吗？
李莲英瞟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昨儿个福晋是在景星殿里住下的，没有……没有……”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侍寝”两个字。
慈禧愣了一下，心口一松，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大发雷霆。
她低头又喝了口茶，然后淡然道：“既然已经住下了，那这事儿就成了一半。再观察些日子吧。我就不信，天天面对着喜欢的人儿，他就一点儿都不动心！”
朝夕相处，瓜田李下的，除非光绪决定出家当和尚了，否则她就不信没有机会！
“老佛爷英明。”李莲英谄媚着说，心里却忍不住打了个问号。
以光绪那么倔的性子，在知道了她的安排之后，即便是原本一百二十个愿意的，也会变得极为抵制吧？他实在很怀疑这件事情顺其自然的话究竟能不能成。
不过这话没必要跟老佛爷说，他自个儿闷在肚子里就行了。
第一卷 清闺芙蓉 第四十五章 询问
时光飞逝，一转眼间，婉贞在宫里头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她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也知道情况真的是很不妙了！
说是让她来跟光绪说话聊天打发时间，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可就算如此，也不必一连几天都不让她回家啊！她毕竟是个有夫之妇，长时间这么跟光绪待在一起，人言可畏不说，也不合人伦不是？
况且，宫里的生活令人提心吊胆，不管再怎么锦衣玉食，也比不上贝勒府的畅心悠闲，尤其是在这瀛台，更加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这些天她算是发现了。虽然瀛台处处亭台楼阁，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地方，可光绪既然住在这里，就注定了这么美丽的地方必然会变成一座无形的监牢。无论走在哪里，她似乎总觉得有许多道眼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令人浑身不自在。而且活动的范围也大大受到限制，四周都是水，唯一的通路就是北面的那座桥，想也知道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都能畅通无阻的。最多他们只能走到仁曜门，就会被挡回来，据说没有慈禧的召唤是不能够出去的。
在这种环境下，即使没有病的人也会给憋出病来吧？更何况是理论上的九五至尊，本应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但看看光绪，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看来是早已习惯了。
然而她很不习惯，完全无法做到这样的举重若轻。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也不被允许走出这座孤岛。如此一来，岂不是连她也一起被软禁起来了？可这是为什么？她做了什么激怒慈禧的事情吗？为什么要这么惩罚她？！
惶惑、不解，她的心情越来越紧张，也直接影响到了她的举止行为，变得古怪而呆滞。
“……贞，婉贞！”光绪的声音把她从神思中唤醒，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光绪笑了笑，指了指前面的棋盘，说道：“到你了。”
“啊？哦！”她总算是回过神来，赶紧抓起一颗棋子，看向棋局。
说是陪光绪说话聊天，可哪里又有那么多话可聊？本来她就不是个善谈之人，学不来一天到晚叽叽喳喳，那样只会让她觉得累。更何况她跟光绪不过几面之缘，即使相处了好几天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发展到知心知己的阶段，能有什么话说？
尤其是在这深宫大院的，这种危险恐怖的地方，天知道有多少人在监听你的说话？万一说错了一句半句的，就是个脑袋落地的结局，就算有话可说，谁又敢多说？
在这里的生活其实真的可以用憋闷、无聊来形容。所以大多数时间，她也只能呆呆地干坐着，不知道做什么好。她跟光绪之间的共通点实在是少得可怜，古人非常看重的琴、棋、书、画，“琴”她倒是会弹，不过是钢琴，瀛台这种地方又怎么会有？“书”和“画”她是既不会看也不会写，最多能够在光绪写写画画的时候充当一下磨墨的丫头罢了，那是半点嘴也插不上的。唯有“棋”她能够沾上点儿边，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学过围棋，算不上什么大师，但也能下上几盘，于是这便就成为了他们之间消磨时间最有效的方法了。
当他们彼此都无话可说、相对默然之时，往往就会摆上一个棋盘，然后在手谈中默默度过余下的时间。
然而现在，她心中心事重重，下起棋来自然也就心不在焉的，手里拿着棋子，眼睛看着棋盘，思想却又飘飘然飞远了。
光绪注视了她一会儿，长叹了一声，伸手把她手里的棋子拿了下来，扔回到盒子里。
这个动作一下子惊醒了她，她猛地回过神来，顿时发现自己居然在下棋的时候走神了，不由感到一阵讪讪，讷讷地说：“皇上……抱歉……”
光绪摇了摇头，看着她，关心地问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发呆出神？”
经过了这么些天，朝夕相处，虽不敢说彼此知根知底，但对于这个皇帝，婉贞确实是消除了许多的畏惧和陌生感，变得熟悉亲近起来。或许是失去权力的时间太久，或许是长期的禁锢生活令他战战兢兢，在他的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所谓的皇帝霸气，除了身份上的高人一等以外，基本上就是个平凡普通、甚至是有些抑郁低沉的男人，对她更是和颜悦色，从来没有过翻脸的时候，这令她的戒心和提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慢慢消除。
听到他的疑问，她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决定应该把事情问清楚，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下去了。
“皇上，”她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臣妾离家已久，想必家人都担心得很了！请问臣妾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光绪顿时一愣。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十分惧怕婉贞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至今仍然没有告诉她被留在这里的真正原因，他说不出口。她一直很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是来陪他聊天下棋打发时间的，即使现在肯定已经生疑，却应该也想不到居然是因为那么荒谬可笑的原因。一般的正常人谁会猜得到呢？
可慈禧的命令已经下达了，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只要一天不能达到目的，怕是她一天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而就算做到了慈禧要求的事情，谁能保证慈禧就一定会放她走呢？就算慈禧肯放人，那个时候的她还能走得掉吗？
整件事情就像一场闹剧，令人非常厌恶却不得不参与其中的闹剧，所以他不敢告诉她真相，不知道她一旦得知了实情会有怎样的反应？愤怒？崩溃？还是对自己恨之入骨？
一向到婉贞可能会恨他，他就觉得一阵心慌和胆怯，更加不敢把真实的原因说出口了。所以他一直很紧张，万一婉贞问起来，他该怎么回答？
第一卷 清闺芙蓉 第四十六章 自欺
光绪一直很担心，怕不知什么时候变会迎来婉贞的质询。没成想她的耐性居然出乎意料的好，硬生生在这几天里都闷不吭声。于是他便刻意地让自己淡忘了，假装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掩耳盗铃般认定婉贞不会再提起。
是的，他根本就不愿去想，婉贞也会向他寻求真相，因为那必将意味着婉贞的离去。他放不开啊！
这几天，是这么多年来他最开心的几天，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不是那么孤单的，有人陪、有人说话、有人关心，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所以他下意识地想要忘掉这不过是一场阴谋，而忍不住幻想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已经成功催眠了自己，把这一切都当作南柯一梦的时候，突然，梦醒了。
她终于还是问起了啊！问起了事情的真相，也将他带回了那个残酷而现实的世界。梦终究是要醒的，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吗？
他深深叹了口气，打起了精神来面对眼前的真实，苦笑着说：“婉贞，不瞒你说，这件事情朕也无法做主啊！只有等皇爸爸什么时候愿意放你出去了，你才能走。”
对于这样的回答，婉贞其实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为此而感到特别的惊讶。之所以会这么问，不过是为了引出真正的问题而已。
她深深吸了口气，问道：“皇上，老佛爷把我留在这里，究竟是为的什么？”
是了，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在瀛台，甚至是在整个皇宫，能做主的人并不是皇帝，而是慈禧太后，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实。所以她真正想知道的，是慈禧究竟想做什么？她把自己召进宫来，跟光绪关在一起，究竟为的什么？
不找准原因，她就永远束手无策，永远陷于被动的境地。即使自己真的无意中得罪了慈禧，也得要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能有机会补救，不是么？若是一直这么迷迷糊糊过下去，怕是到死都走不出这森森宫墙的吧？
光绪不由得更加难堪了。数度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怎么说呢？说什么呢？难道说，“把你关在这里就是为了给我生孩子”吗？
这种难以启齿的理由，他说不出口！
婉贞注视着他的沉默，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光绪那欲言又止的神态自然被她看得清清楚楚，然而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个帝皇也无法痛痛快快说出来？
看来这次自己闯下的祸事必定是难以善罢甘休了的啊！
她心中一慌，突然觉得冤枉得想哭——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啊？！杀头也得要有个理由的不是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肯告诉她？！
就在这时，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太监，附耳在钟德全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钟德全脸色一变，顿时心中暗自叫苦。
光绪眼尖地看见了这一幕，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婉贞的他顿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道：“小钟子，发生了什么事？”
钟德全赶紧愁眉苦脸地走上前来，躬身说道：“回万岁爷的话，老佛爷派人来传口信，让婉贞福晋过去一趟呢。”
他只觉得心底发苦，一定是老佛爷听说了万岁爷和福晋至今仍然分床睡的事情，派人来追根究底了！要知道老佛爷原本的命令可是让福晋给万岁爷侍寝的啊！如今事情办砸了，不知道是不是他这贴身太监也会跟着倒霉？
光绪听了，忍不住心中一震，自然也是想到了跟钟德全一样的原因。然而不明所以的婉贞却有些喜出望外。
一直以为是自己得罪了慈禧所以才被关在这里，她现在非常急于为自己寻找一个申辩的机会。不管被关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如果能见到慈禧，或许她还能够为自己辩驳一二，设法让慈禧接受她的理由，放她走呢？
不管能不能奏效，总是个机会不是么？
迫不及待地，她对光绪说道：“皇上，既然老佛爷相召，臣妾就暂时失陪了。”说完，她抬起头来，却在见到光绪的那一刹那心中“咯噔”一声。
光绪的脸上并未有任何的喜悦和放松，反而比方才更加凝重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力地说道：“去吧。”
婉贞的心中不禁忐忑起来。看光绪和旁边钟德全的脸色，似乎这次慈禧的召唤并不是什么好事啊！他们究竟知道些什么？又在畏惧些什么？
她站了起来，往外走去。然而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却发现光绪仍旧坐在那里，仿佛泥雕一般，动也不动，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更加慌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一时间，想要快点见到慈禧搞清楚事情真相的心不由得淡了，她忍不住也有些畏缩起来。
然而不论她的心情如何，既然慈禧想要见她，这世上就没有人能阻止这件事。她只得怀着满腹的狐疑，跟着前来传唤的小太监，沿着石桥一路离开了这个住了好些天的孤岛。
在踏上陆地的那一刹那，她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没有重获自由的兴奋与放松，似乎并不是真正走出了那里似的，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对她说，一定还会再回去，那种莫名的感觉，更是令她的心田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她终于又回到了宁寿宫，这个当代最有权势的女人所居住的地方。
第一卷 清闺芙蓉 第四十七章 品鉴
即使曾经对慈禧有过几分改观，以为她其实并不像外界或是后世所说那般阴险诡谲，现在婉贞却已经完全不这么想了。慈禧的喜怒果然难测，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都不知道，这样的事实令她油然而生无比的恐惧。再次来到宁寿宫，她竟然比第一次进宫时还要感觉无助和害怕，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指尖传来止不住的微微的颤抖。
“福晋请，老佛爷在等着您呢。”同来的小太监进去禀报了慈禧太后，然后出来对她说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恐慌的心情，抬脚慢慢走了进去。
屋子里是一片温暖如春，只见慈禧站在盆花前面，似乎正在细心打理着花枝。
她不敢多看，只瞄了一眼，便立刻“噗通”一声跪下了，颤声说道：“臣妾参见老佛爷，老佛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慈禧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笑道：“婉贞呐，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学得那么拘谨了？快起来，来看看我这盆花。”
婉贞听在耳里，只觉得慈禧的声音仍旧如以往一样一片慈祥，听不出任何不悦的迹象，不由又是一愣。
不自觉抬起了头来，发现慈禧确实专注在那盆花上面，并没对自己投注多一点点的心神。而整个房里也没有任何紧张的气氛，李莲英照常站在慈禧身边，一脸笑容可掬的模样，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来。
她不由得彻底愣住了。
这确实不像是兴师问罪的阵仗啊！难道自己猜错了？其实她并没有得罪慈禧，慈禧也没有对她怀恨在心？！
那到底是为什么要把她关在瀛台不让她回家？
她完全迷糊了！
慈禧等了一阵，却没听到任何动静，不由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看到婉贞呆愣的模样，她人老成精，哪里还不清楚那小丫头在想些什么？顿时笑了，招了招手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吧。小李子，快把福晋扶起来。”
“喳。”李莲英应了一声，走前两步把婉贞扶了起来。
婉贞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搭着李莲英的手站直了身体，却不防双脚一软，差点一个踉跄，来个五体投地。好在李莲英见机得快，急忙扶稳了她，这才没出洋相。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紧张过度，以至于双脚都吓软了，几乎站立不住。而后背更是凉飕飕的一片，似乎已经被汗濡湿了。
定了定神，她松开了李莲英的手，努力笑了笑说：“多谢李公公。”
“福晋说哪里话，这是奴才该做的。”李莲英微微笑着，退回了慈禧的身边，同时不忘给了她一个“没事”的眼色。
婉贞看到了，不禁心里一松。虽不知道为何李莲英要告诉自己，但她同时也相信他没有骗她的必要，因此便也安心了许多，缓步走到慈禧身边，慢慢恢复了正常。
慈禧虽然眼睛没盯着婉贞，一副浑然不在意的神情，暗地里却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里不由得对婉贞的心思灵巧和适应能力也有了几分欣赏，笑了笑对她说道：“婉贞，你来看，这花枝长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