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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概几点会到高雄呢?」
「嗯……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吧。」
「那我那时候再打给你好了,问问看你是不是平安到高雄了。」
「妳不觉得直接给我电话比较好?而且妳也不必为了等我到高雄而牺牲睡眠啊。」
「不……我不要……」
「为什么?」
「如果那一天到了,我一定会给你我的电话的。」
「好吧,不勉强的。」我回答,尽管我有些不解。
「子学,我想吃高雄的黑轮。」
「黑轮?台北也有啊。」
「可是,黑轮不是高雄的名产吗?」
「印象中不是这样。」
「那高雄的名产是什么?」
「高雄有三好,一是人好,二是人很好,三是人非常好。」
「子学,才几天没见,你变白烂了……」
「啊哈哈哈……你真是不懂幽默的女孩。」我干笑了几声。
「不理你了,晚上等我电话,拜拜。」她俏皮地笑着,然后挂了电话。
讲完电话,刚好到车站,我跳下车,拿起我的行李。
「徐艺君?」皓廷问。
「是啊。」我回答。
「她好象很喜欢你。」皓廷笑着说,眼神与表情都带着不可言喻的自信。
「你这表情是怎样?」
「有信心的样子啊。」
「你觉得她很喜欢我?」
「是啊,而且可能连她自己都还不知道。」
「皓廷,你越说越绝了。」我睨着眼看着他。
「相信我,子学,她喜欢你的程度,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何以见得?汝不是鱼,焉知鱼乐?」
「吾曾为鱼矣。」他笑着说,自信满满的。
面对他的自信,我心里有点慌乱。我试着转移话题,邀皓廷到高雄玩几天,但他笑着摇摇头。
他坚持要留在台北,说家里经济不是很好,他想多少赚点钱贴补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拍了拍皓廷的肩膀,向他说了再见。
他戴上安全帽向我挥挥手,然而加足了油门离去。我走进车站,排队等着领取网络预购的火车票,我抬头,火车时刻表正啪啦啪啦地翻动着。
这时手机有讯息传来,发讯人的名字是艾莉。
第四部分第4章(12)
●●● 一路小心,别睡过头了,等我去高雄喔,我在期待西子湾的沙滩。 艾莉
二○○二年一月四日 19: 57: 46 ●●●
我笑了,心中一阵喜悦。
刚刚皓廷跟我说的那番自信的猜测,我竟然忘了……
※当感情需要一个确定时,我是确定的那一方,还是被确定的?
■31
到高雄之后,艺君变得奇怪,除了打电话的频率增加了之外,说话也常常支支吾吾的不知道重点在哪,我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她一下子说是,一下子说不是,然后一下子很夸张地大笑,一下子又含蓄地说不好意思常打电话给我。
「天蝎座都这样吗?」我问她。
「怎样?」
「唉,算了,没事,妳还好吧。」
「对了,我都忘了跟你说,今天天气晴到多云,气温大概十三到十七度,凌晨的气温最低,你要多加一些衣服,晚上睡觉的时候别踢被子了。」
「妳不适合当播报员。」
「啊?为什么?」
「不知道,总觉得听妳报告气象有点怪。」
「你不喜欢吗?」
「不会啊,只是有点怪。」
「子学,我在台北好无聊……」
「那妳为什么不回家?」
「因为我家很远,你什么时候要回来?」
「开学前一个礼拜吧。」
「记得,我想吃黑轮。」
「高雄的名产不是黑轮,就算我把黑轮带上去好了,也早就坏了吧。」
「那我去高雄吃?」
「啊?不会吧,为了黑轮跑到高雄?」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你看,她笑得有点夸张。
「我想也不可能。」
「你是笨蛋。」她收起笑声,笨蛋两字说得极为认真。
「干嘛骂我?」
「是笨蛋就该骂,你是笨蛋,笨蛋,笨蛋。」
当我被骂的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时,她又笑了出来,然后说了一声「傻瓜」,就把电话挂了。
接下来的几天,艺君还是一样每天打电话给我,比较夸张的时候一天打了三通,最少的也有一通,虽然常打,但时间其实都很短,我一直问她为什么不给我电话,她总是笑着不说。
一个天气不是很好的早上,艾莉打电话告诉我她已经在高雄火车站,问我是不是有空去接她。
「当然有空。」我说,心中泛起一阵喜悦。
「那我该在哪里等你呢?」
「如果妳相信我的话,妳就随意挑个地方吧,我一定可以找到妳的。」
「子学,你是认真的吗?」
「呃……当然是……」
「嗯?」
「当然是开玩笑的。」电话这头我吐了吐舌头呵呵笑着,其实心里暗骂自己没种。
「还好你不是认真的,」她笑着说,似乎吐了一口气,「我可不想还没有见到你,就已经被绑架了,对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台北人来说,高雄几乎是另一个国家一样陌生啊。」
「如果有人敢绑架妳,我一定拿命跟他拚了。」
「呵呵呵,」她清清脆脆的笑声从电话那一头传来,我有种快要被融化的温暖。「在你要拿命跟他拚了之前,先来把我接走好吗?」
我出门的时候,看了看天色,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
我们约在火车站出口右手边的第三座公共电话前面,怎么会约在这么奇怪的地点我也忘了。当我用最快的速度抵达车站的时候,她双手交叉地背在背后,在原地跺步着。
我把机车暂时摆在一旁,然后慢慢走近她。「小姐,」我轻声唤着,「我有荣幸可以认识妳吗?」
「为什么想认识我呢?」她注视着我。
「我没有想认识妳的理由,我只有想认识妳的冲动。」
「喔?那如果我说抱歉呢?」
「那我可能会不断地难过,不断地难过。」
「子学……」她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芒。
「嗯?」
「一定有很多女孩喜欢你吧?」
「这妳就误会了,二十一年来,我还不曾了解过喜欢别人的感觉,就别说被别人喜欢的感觉了。」
「相信我,子学,」她伸手拨了一拨我的头发,「刚刚你所说的两种感觉,你正在体会着。」
我像是被电击一样地说不出话来,她的笑容在我眼前忽明忽暗,我好象有些晕眩,但试图定神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还是清楚的。
我替艾莉把行李放到前踏板上,她的行李其实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包,里面并没有装多少东西。
我先稳住车子,她搭着我的肩膀,上了车。一路上,艾莉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对路上的一切都有着抵挡不住的好奇感,她不断问我这里是哪里?这栋建筑物是做什么的?这个区叫作什么区?为什么高雄的路都这么大?
我突然有种难以喻意的充实感,像是一颗寂寞了很久的心在瞬间被填满。
艾莉的左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腰际,我有一种想去牵住她的手的冲动,停红绿灯的时候,艾莉的脸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我有一种想转头去贴近的冲动。
有时候,经过我们身边的骑士会回头看看艾莉,我想是她的长发引起别人的遐想吧。但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却很高兴,我想象着他们的心里一定在说,「这女孩真漂亮,可惜已经名花有主了吧。」
第四部分第4章(13)
艾莉,妳已经名花有主了吗?如果是的话,那会是我吗?
我傻傻地在心里自言自语,当下我多希望她能给我一个答案啊。
就在这个时候,「当」的一声,许久不见的问题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你喜欢艾莉吗?你喜欢艾莉吗?」
问题问得好急切,我开始慌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我这么问吧,你喜欢艺君吗?你喜欢艺君吗?」
「啊……」
有如大梦初醒一般,我几乎忘了艺君的存在。心里像是有千万个结一样,一下子全都绑了起来。
「你怎么了,子学?」艾莉问我,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胸口。
「没有,没有,我不小心发了呆。」
我看了看天色,比我出门的时候更灰更暗了。
「好象会下雨呢﹗」我说。
「嗯,那怎么办呢?你要带我去哪呢?」
「妳不是想去西子湾的沙滩吗?」
「真的吗?」她兴奋地叫着:「那如果等会儿真的下雨的话,在沙滩上散步,一定很美很美吧。」
艾莉,妳知道吗?妳说话有一种魔法,好象每一个字都是一个环扣一样,我的心就这样一再地被层层扣住,却怎么也舍不得放。
这是爱情的样子吗?
我开始猜想着,当皓廷遇见睿华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呢?当阿居遇见彧子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晕眩说不出话来呢?
如果皓廷跟阿居都跟我一样的话,那答案是不是也很明显了呢?
「当」的一声,我以为是问题跳了出来,结果不是。
「从现在开始,是非题已经结束,你只剩下一则选择题。」
我的心里有个声音这么告诉我。
西子湾到了。
※其实,我一直在选择题里,是非题只是……一种任性。
■32
中山大学大门口的驻卫警察都会拦住没有停车证的游客,是因为有太多人想直接开车到里面去,可见学校太大也是会让人觉得麻烦的。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竟然糊里胡涂地就把车直接骑进校园了,校警竟然也糊里胡涂地没有拦阻我。
「一定是妳的关系。」我回头对着艾莉说。
「为什么?」
「因为妳的美丽像阳光一般的刺眼,那校警没能睁开眼睛。」
「子学,并不是每个女孩都吃油腔滑调这一套的。」
「啊?」我吓了一小跳,「妳不喜欢吗?」
「不过,偶尔吃一次应该不会太油。」
说完,她笑得阖不拢嘴、东倒西歪,我们的安全帽互碰了好几下,发出声响。
到了海水浴场,我发现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就是忘了海水浴场的开放时间。西子湾海水浴场的开放时间是每年的三月一号到十二月三十一号,而现在是一月。
「那怎么办呢?」
「还有一个地方,不过要搭船。」
「搭船?你是说旗津吗?」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啊,妳想去吗?」
「会很远吗?」
「不会,但渡船头的海水很臭就是了。」我挤着鼻子,作势说着。
「没关系,我可以拉你的衣服来当口罩。」
「那我怎么办?」
「你是高雄人,应该很习惯了,就自生自灭吧。」她咬着下唇,轻轻地笑着。
到了渡船头,我买了两张船票。她看见有人把摩托车也骑上了船,好奇地问我为什么?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不知道她想问的是为什么车子可以骑上去?还是船为什么不会因为太重而沉下去?
「就是可以骑上去,没有为什么。」我干脆这么回答。
她听完这有回答跟没回答差不多的答案,转头看了看我,竟然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带她走在旗津的街道上,已经过了午餐时间,为了尽地主之谊,不能让客人饿着,我提议先吃饭。本来又说要猜拳决定吃什么,但因为我已经输怕了,所以我们决定吃牛肉面,不再啰嗦。
她说她吃得不多,坚持只叫一碗,我说叫两碗小的,她摇头,后来我妥协,但向老板多要了一个空碗。
「我的坚持好象给你带来困扰了。」她说。
「不不不,没有的事。」我赶紧否认,是不想让她知道其实我是因为不好意思。
在吃面的时候,她很认真地拿起一旁的报纸看着,我一直好奇她在看什么,为何这么认真,等到我凑近一看,原来她正在欣赏一篇副刊文章。
我不想打扰她,所以也就没有说话。她看完之后双眉之间多了些许愁怅,我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我拿过副刊一读,原来那是一首诗。
第四部分第4章(14)
●●● 红藕香残,玉蕈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
我不是中文系的,所以我不知道这是谁的诗。如果你问我民法第十一条是什么,我会告诉你是「同死推定」。
又什么是同死推定呢?就是二人以上同时遇难,不能证明其死亡之先后时,推定其为同时死亡。
又「同死推定」都用在哪些情形上呢?因为篇幅的关系,如果你有兴趣,我们改天再讨论。
「这是什么诗?还是……我该称它为词?」
「这是宋词,李清照的一剪梅,而且这只是上半段,它还有下半段,我认为一定要上下两段同时呈现,才有那满满的相思愁。」
我看着艾莉说话的眼睛,以及那种认真的神情,不禁看得出了神。
「子学,你在发什么呆?」
「啊!没有!没有……既然妳说要上下两段同时呈现,那下半段是什么?」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首词是什么意思呢?」
「这首词是李清照写自己对丈夫的思念,在月满西楼的时候,愈发感受自己对丈夫的相思之苦,因此借着这首词寄托情意,她用花比喻自己,用水比喻她的丈夫,你知道最精华的是哪一句吗?」
「哪一句?」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为什么呢?」
「这一句看似愁怅忧柔,但其实是强而有力的,它的意思是当思愁在眉间消失的时候,却在心头涌现,完全表达了相思之情无法排除的苦痛。」
她似乎可以感觉到李清照的心酸一样,眉头稍锁,语气中显得有些落寞。
「妳渴了吗?」
「嗯?什么?」
「我带妳去买杯热咖啡,然后我们去沙滩走走吧。」
「嗯。」她终于笑颜逐开。
买完了咖啡,我们徒步走到沙滩上,一路上艾莉的话变少了,可能是因为那首诗影响的吧。
但当她一旦踏上沙滩,整个人立刻变得不一样。
她像个孩子一样往海浪跑去,在一阵阵白色的波浪间来回奔跑着,我远远地看着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我不认识她的话,我可能会以为她是个天使,在浪花之间舞动着曼妙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她吐着舌头回到我旁边,说海水好冷、脚好冰。
我笑她的可爱,在沙滩上挖了一个洞把她的脚埋进去,免得被风吹得痛了。
她看着我,左手托着下巴,我问她在看什么,她只是笑一笑。
「子学,你喜欢古诗吗?」她问。
「古诗?我不能说喜欢,因为我没有研究。」
「我也没有研究,但喜欢不需要经过研究。」她转头看了看我,扬起了嘴角笑着。
「是这样啊?那……大概吧,或许吧,可能吧,我是喜欢古诗的吧。」
「为什么这么不确定?」
「因为我找到了另一个不能确定的理由了。」
「什么理由?」
「面对古诗,我只会读、会写、会念,但我感觉不到其中的起伏,我感应不到作者的心绪,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看了古诗之后竟然是愤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看了古诗之后竟然是哭泣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明白诗的痛,也不明白诗的苦,所以不知道怎么喜欢?」
海风吹来了一阵风沙,打在小腿上有些刺痛。
我点点头,她笑了一笑,继续说:「其实古诗表达的很简单,只是其中的语意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我们需要去解释它罢了。」
「怎么说?」
「没办法言传,这只能意会。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意会的,相信我。」她很有信心地拍着我的肩膀。
「有时真羡慕你们中文系的人,念的书多,气质又好。」
「你不能这么说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嘛,如果你问我……嗯……民法第十一条是什么,我是不可能知道的。」
她说完,我吓了好大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她。
她似乎被我吓着了,连声问我怎么了。我很想解释给她听,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只好随便拿个理由搪塞。
「民法第十一条我也忘了啦,呵呵呵……」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一阵波涛汹涌。
然后,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海滩上,没有再说多少话。
艾莉偶尔抬头看着远方的海,偶尔低头发呆,然后时而转头考我知不知道某某人的哪一首诗,又时而转头告诉我她最喜欢的诗人是辛弃疾,最喜欢的作品是〈青玉案〉。
还好青玉案我会。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眉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念完,我骄傲地站起身来,朝着大海大笑三声,旁边正好有女孩走过,笑我像个神经病,我赶紧蹲下,对着艾莉傻笑。
但她却只是微笑地看着我。